孙壮持槊横在马前,将面甲放下来,透过面甲的空隙看着草原子对面的敌阵,浑身的筋骨绷紧,仿佛有无穷的气力涌出来,跨下的战马也能感觉得他的腾腾杀气,长嘶不已。
重甲骑初出的行速不疾,甚至还不如两翼的步甲,但走动起来,人甲马铠的甲片相簇击,声势骇然。普通弓弩对重甲的打击能力很差,床弩本身就是重型器械。奢飞虎率部四天疾行近五百里,所行都是山间栈道、驿道,随行马匹都很少,蹶张重弩也很少,更不要说床弩了。
看着当面而来的重甲骑队,奢飞虎组织人马上前结盾阵,又组织百余长矛手持长矛杆尾抵地,从高盾中间斜指刺出,防备甲骑冲击,更将蹶张重弩集结到中路。
但面对他们这边的调整,淮东军布在两翼的步甲则加快步伐,从两翼突前,形成巨大的钳口阵形。
在防范甲骑冲击上,八闽战卒有着丰富的经验。致命的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奢飞虎在营垒的右翼,只来得及组织起六七百人的防守兵力,而且一开始就给淮东军的轻骑穿插骚扰,仓促间所结阵列也有些凌乱。
而淮东军在正面战场,一下子就投入超过他们三倍的兵力,两翼还有更多的兵力在迅速展开,展开的速度要远远超过他们。
看着淮东军两翼的钳口出击阵列,奢飞虎根本就组织不了更多的兵马去压制,只能尽可能往内线收缩,形成更紧密的防守阵列。奢飞虎只希望能扛住第一波攻势,赢得更多的时间,以便他能将营垒里的兵力展开,扳回劣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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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越发清亮,有薄薄的雾霭从太白溪上升起来,景致看上去如幻如真,只是这时候没有人有心情去欣赏山水间的美景。
张苟陪同陈渍骑马守在后翼的高坡上,注视着下面的战场。
关键就是眼前一战,要是能把奢飞虎布在右翼的六七百人一下子打垮掉,就能在诸暨援军赶到之前取得绝对优势。若是不能,接下来很可能就会陷入残酷的拉锯战,即使最终能获得胜利,伤亡也会极其惨重。
在正面战场两翼的尖梢上,是经过加强的弓弩手阵列。
面对敌军向内线收缩的防守阵列,弓弩手迅速压上,肆无忌惮的将密集如雨的箭矢向敌阵投射,为从两翼突击的主力刀盾甲卒、陌刀甲卒等减轻压力。
两翼形成的钳形攻击阵列,主要也是打敌军防守阵列的侧翼,中间要留出给重甲骑队前进的通道。
看到敌阵稍有扰乱,也顾不得等候更佳的时机,孙壮就率居中的重甲骑队冒着重弩射来的利箭前突。哪怕敌阵坚如磐石,也要集全力将这记重锺砸下去,将磐石砸个稀巴烂!
蹶张重弩能射两百步到两百五十步,但对百步之外的重甲骑队,几乎没有什么伤害力。而在两翼的打击下,居中的弓弩阵列也给打得凌乱,无法形成整齐划一的箭雨覆盖,所形成的伤害力更弱。
在前进到百步处,战马即使披上沉重的战甲,速度也提到极致,百步距离疾行而过,也就十三四息的时间。
孙壮根本就无视凌散射来的三四支弩箭,也无视从高盾两侧刺出的长矛,窥着时机,身子往前探,将长达丈余的长槊往前探出,将槊头当成重锤,借着冲势,狠狠地打在居前的一面高盾上。
触击的瞬时往外一挑,孙壮也随即脱手放开长朔,将当前的敌卒连人带盾打飞出去,也随带将两边的长矛手给撞开。
就差分毫,长矛从战马左前胸的甲片划过去,电光滋溜,激起的异响刺得耳膜生痛,却是没有伤到战马。冲刺时战马前胸中了一支弩箭,从甲片的空隙间扎进去,有二三寸深,缰绳给兜在手里,战马嘶吼踢蹄,倒是不影响作战。至于战后马儿能不能活,倒是另说。
脱手的长槊也是瞬间断成两截,没能保住,孙壮低头闪过从内线刺来的一支长矛,拔出腰间战刀,将左侧的敌卒头颅齐脖子砍断。
左右两侧的甲骑也各破开当前的高盾,有一人战马脖子给斜刺的长矛捅了正中,失马滚了下来,好在第二列的甲骑还隔着一段距离,爬起来长枪也没有失守,就紧贴在孙壮战马的侧后,往前冲杀。
孙壮大喊:“骑枪给我!”接过长枪,仗着力气完足,枪术精微,边借马势往里冲,边左右拨打,捅出两三丈宽的缺口,掩护刀盾扈兵及其他失马的战卒往缺口里涌……
当守军第一列不能借器械上的优势将甲骑封在外面,给打开缺口之后,就会异常的艰难。锋利的刺矛,会受到两翼的扈兵格挡,而刀盾兵根本就不能破开甲骑身上的重甲。弓弩手挤不到前面射击,要用更多的人命去填。关键守军兵力严重不足,只能在地形上略占些优势,要填这个缺口,其他地方就会产生更大的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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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飞虎也看到淮东军正面攻击阵列居前冲击的那员骑将格外的勇猛,这边几乎没有人能在正面挡他一挡,短短百余息的时间,那员骑将竟然连续打断三杆骑枪,还接着从后面的淮东军兵卒手里接过长枪继续往前打,左右捅开的缺口最大,有崩溃的迹象。
那员骑将带着面甲,看不清楚相貌,但想来不会是淮东军骑营主将周普,但除了周普,淮东又哪有如此凶猛异常的骑将?
奢飞虎看着那边缺口危险,要率精锐扈兵压上去,左右死死将他抱住,不让他上去打。
这趟奔袭东阳(会稽府东阳县)的淮东军主将还远远地站在对面的山岗上观战,奢飞虎亲率精锐要是能将那名淮东骑将堵住或打下来,那自然是好,要是奢飞虎有个闪失,这战就不用再打了。
奢飞虎在营垒里的兵力还很充分,关键整个右翼在强大而凌厉的攻势下,给打得不断地往后退缩。左翼是太白溪,右翼战场与营垒辕门之间的空隙越打越少。不断地往外调兵,只能增加右翼战场内线兵力的密度,而无益展开兵力。内线越拥挤,一旦前面给打崩溃,只会引起更大的溃败……
此外,淮东军的弓弩手在两翼不受什么威胁,可以大胆挨到近处持弓弩往阵心攒射。
奢飞虎眼下只能主动在营垒的右后翼破开一个口子,作为出兵,展开兵力打反击的通道,以免兵力在占优势的情况下也给奔袭而来的淮东军打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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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马嘶鸣倒下,脖子几乎给重锤打断,孙壮刺枪捅进使长柄大锤的敌将胸口,身子也失去平衡倒下。好在左右扈兵、战卒皆在,阵列完备,看孙壮歪倒,有人拿肩背顶托,有人抢突上前,将他护在内侧。
孙壮挣扎着站起来,腿上除了旧伤,护胫甲板也不晓得何时给打掉,又给长矛扎出一个血口子,麻灰色的马裤给染得血红。
孙壮腿不良于行,但还有气力,这是得益于左右悍卒齐协并进,替他分担了许多压力。他战志甚雄,大声吼道:“马来,枪来!”左右扶他再上战马,唯见他这时竟还能将丈余长的长槊抖出花团来,气力大得惊人,不知不觉间,竟将敌阵杀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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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飞虎率浙南援军精锐驻在东岸营垒里,西岸的东阳县守军倒是有一千五六百人,但是战卒不多,杂兵薄甲持矛,守城可以,但仓促间乘渔船渡过太白溪去,也只是增加溃兵的数量而已。
当太白溪东岸营垒从侧翼给攻破,浙南援军五千精锐给分割成几段各自为战时,东阳县守将只能尽量的组织渔船近岸接援。
这一战从开始就失去先机,在营垒右翼仓促组织的防阵给无情的打碎,奢飞虎就再也没有能力组织起有力的反击。
奢飞虎心里再恨,再不甘,再不愿,也晓得大势已去,给左右簇拥着退到船上,仓促逃到西岸。
到西岸后,奢飞虎才冷静下来,下令东阳县守将组织渔船,用绳索,在西岸与东岸还在坚守的岸滩阵地之间搭出一座简易栈桥来,以便更多的溃兵能撤到西岸来。
奢飞虎又一面组织更多的强弓重弩,在防备淮东军借机从简易栈桥打过来的同时,还能支援残部在东岸的抵抗。
绕东阳县城东侧而过的太白溪是兰溪江的上游干流,从东白山下来,经东阳县段的干堤也就三十多丈宽,恰在百步强弓的射程之内。
这一仗从二十九日破晓时分一直持续到午中时分,在诸暨援军的前哨从东白山西麓进入东阳县境内,淮东军才放过还在据岸滩顽抗的浙南军残卒,往落鹤山西北麓的谷道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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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渍也汗出如浆的退回来,将兜鍪摘下,拿在手里,忿恨不平地骂道:“最后几块硬骨头,真是难啃!”
“八闽战卒的名头,你当是假的?”林缚负手站在草坂坡上,与陈渍轻笑说话,眼睛却望着在太阳下粼粼闪光的太白溪河水。
在上虞援军抵达嵊州后,林缚就亲率第二拨兵马赶来东阳增援。
不过这时候,田常也率会稽援军六七千人从北面诸暨接近东阳县境,林缚所率第二拔兵马仅两千精锐,就没有急着压上去打,而是在落鹤山西北麓通往嵊州的谷道上抢筑防垒。
除了先前撤往西岸的兵马外,随奢飞虎从浙南赶来的援兵,到最后还有千余残卒负隅顽抗,没有给歼灭——陈渍是为这个忿恨不平,后悔莫迭,甚至有些抱怨林缚传令收兵早了。
但总体来说,这一仗打得甚是畅快,若以死伤计,奢飞虎所部这一战至少要减员过半。
实际上,陈渍、张苟所率的五营三千甲卒,伤亡差不多也接近一半,要不是仗着奇袭的先机,很难想象能顺利地将奢飞虎所率浙南援军五千精锐彻底打残。
但不管怎么,淮东军这一次奔袭是大捷。伤亡虽重,但将卒士气依旧高昂,有持续作战的意志与士气。特别是在有效控制战场的情况下,伤卒也都顺利的撤下来,能得到及时的救治,最后差不多还能有七八成的老卒重新编入营伍。
浙南军给奔袭打溃,能撤出去的伤卒极为有限,更多的是给淮东军跟在后面补了刀,伤亡过半差不多是实实在在的战死半数。浙南援军即便最后还有两千多人逃过大劫,但给这一战打残了士气,短时间里很难恢复原有的战力。
“八闽战卒,不比淮东军稍差!要不是东……大人算计占了先手,让奢飞虎从容率部接近嵊州,形势怕是要比现在艰难许多。”战到最后给强行拖下战阵的孙壮,对奢飞虎所部浙南精锐的战力最有资格评价。虽说淮东军精锐的战力与东闽战卒相比较,并不占优,但孙壮也晓得淮东军在林缚的算计下,占得的先机优势很大,可以从容不迫的选择对己有利的战机与战场,奢家在浙东几乎只能被动应战。
孙壮双腿又多处受创,即便在鳞甲里多穿了一层内甲,还是给多支重弩箭射透,所幸入肉不深,早就被张苟派人强行拖下战场,包扎了伤口。这时孙壮已经无力站起来,坐在软榻上,看午后给鲜血染得紫艳的残酷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