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走了老人,安乐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位从太庙中走出的老人,身份特殊,能为太庙庙祝,先不说修为,单单身份地位就非安乐所能及。
但安乐还是拒绝了老人要立刻交流画作的想法,正如老人所言,君子重诺,一诺千金,既然先答应了林府,就自是没有未曾告假就不去的道理。
老人说会替他遮蔽淬体时溢散的妖气,对安乐而言,自然是有好处的,因此,安乐颇为感激,否则真惹来降妖师,确实很麻烦。
世上有妖,自然有降妖师,降妖师是一个笼统称呼,但大多都为修行者,细分之下,道士和尚之流亦有兼职降妖。
大赵民间野史中就记载不少降妖师的故事,很多降妖师是不分善妖恶妖,只要是妖一律抓捕,不分青红皂白,甚至若持有与妖有关事物,也会惹得降妖师雷霆出手。
因此安乐淬体时妖气若是泄露,招来一些蛮不讲理的降妖师,的确是会很麻烦。
换去沾染身上毛孔蜕出血色的青衣,一席白衫着身,倒显得潇洒俊逸,甚至因以妖气淬体,更添几分妖冶。
小院上锁,离开之后,安乐闲庭信步般走出太庙巷。
路过太庙,紧闭的宏伟建筑,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摆设与模样。
安乐没有多观,收回目光,踏上清波街朝着贵人府邸繁多的静街方向而去。
今日因为妖玉,多练了会儿五禽,应是没时间去西湖边上,薅云柔仙子的羊毛了,但林府公子众多,安乐却是能够薅个够。
抵达静街,踩着地面平整的青石,回想起昨日便在此遭遇袭击,遇到洛轻尘的威势压迫,安乐唇角一挑,默默将这事放在心底。
穿过林府门前那百官路过都得下马步行的石碑玉坊,提起门环拍响门户,便有丫鬟为他开门。
“安先生来了,请。”
娇小的丫鬟,望着愈发俊雅的安乐,不知不觉便羞红了脸,小心的在前方引路,去往演武堂。
林轻音和林追风早就在演武堂等候着,当安乐一席白衣而来,平添几分妖冶的面容,让二女不禁多看了几眼。
安乐见到二女,也不禁一笑,顺手薅羊毛,从二人身上各自薅了两缕岁月气。
昨日被安乐修图技巧征服的八公子林业笑呵呵跑来打招呼,安乐也不客气的薅走两缕岁月气。
这些与九妹同辈的林府三代公子,身上岁月气普遍都在七八缕的样子,林追风高些,有十几缕,林轻音则不如林追风,仅有七缕。
安乐再来个几次,林轻音就要被吸干了。
不过,索性公子们数量多,还能支撑安乐吸一段时间。
连续从两位公子,加上林轻音和林追风二人,共四人身上抽取岁月气,便抵达极限,无法再抽取。
而所抽八缕,皆是灰色岁月气。
能凝聚岁月道果的流金岁月气确实没那么容易产出。
早上在妇人身上抽取的两缕岁月气,一缕化道果,便只剩一缕,加上此刻八缕入账,安乐的家底一下子殷实了起来。
安乐也估算了下,如今的他一天大概就薅个十缕岁月气便是极限。
或许修为提升到下个境界,能汲取的多些。
取炭条,削尖,铺纸,安乐开始今日份在林府为公子们作画的任务。
……
……
日落西沉,霞光漫天。
长街侧畔的杨柳依依,徐徐微风拂面,带来别样的舒爽。
安乐告辞了林追风与林轻音,出了林府,今日,他未能见得花夫人。
漫步长街,来到一处酒楼,打了一壶老黄酒,顺便切了些猪头肉与卤牛肉。
拎着酒提着菜,沐浴着晚霞,朝着太庙巷中小院,亦是他如今在临安府临时的家,不急不缓走去。
回到小院,院中的老槐树枝叶茂盛,风吹之下沙沙作响,安乐去了临近的老井中打了水,给花草盆栽浇了些水后,才是在院中放好桌子,摆上酒菜。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
夜幕悄然降临,清月悬空,星布满天。
巷外有脚步声响起,素衣老人一手持一裱好的画卷,一手负于身后,不急不缓踏入院内,如老友如期而至。
“哈哈哈,隔着老远便闻着酒香。”
老人笑呵呵,坐在院中椅子上,望着桌上早已热好的老黄酒,以及摆盘的猪头肉,脸上笑容越甚。
黄酒小菜于他而言自是不算什么,哪怕仙人酒酿他多能取来独饮,但坐镇太庙的他,已经太久不曾这般与人端坐,饮酒吃菜,一时间情绪有些复杂。
安乐给老人倒了黄酒,笑道:“这是御街燕春里中一家酒楼所售的老黄酒,我与友人去喝过一回,颇有滋味,打来一壶给前辈尝尝,前辈若是感兴趣,以后可常来,小生扫塌备酒相迎。”
老人一饮而尽,眯着小眼,砸吧着嘴。
“不错的酒,有手艺的味道,好!”
老人赞誉,随后与安乐推杯换盏起来,三杯小酒下肚,老人一捋长眉,取过画卷,缓缓摊开。
“小友,你能入林府当画师,定然有几分真才实学,来,咱们赏画。”
老人笑道。
烛火幽幽,照耀着画卷。
目光落其上,这是一副工笔竹画,画卷中以一色画竹,雅趣十足。
安乐观画,隐约间,心神竟是不由自主的被调动运转,宛若观想《剑瀑图》一般。
但却非是入定观想,未入定,仅观画便动心神,足以说明这画之奇异!
“小友,老朽这竹虫图可还行?”
老人笑道。
安乐细细赏析,不禁赞叹:“幽篁疏影,双钩填彩,以色之而飞,又绘天牛、螽蜥,无不刻画入微,工笔画竹之大成!大家之作!”
老人听安乐点评,就知安乐懂画,懂画的人夸起来就不一样。
不会像不懂的人,就只会赞叹一句,画的好。
老朽能不知道自己画的好啊?!
老人轻笑起来,倒了杯黄酒,一饮而尽,只感觉酒中都带上了甘甜。
安乐则是继续盯着画卷,脑海中的心神似是在观画之际,不断的壮大。
“是不是觉得心神在壮大?我辈修行人,作画自然不是随意的弄墨之举,会以心神裹挟,让画作更蕴意味。”
老人看到安乐的模样,捋须一笑,缓缓道:“炼神一道,修的是心神,琴棋书画,不仅陶冶情操,亦可壮大心神,宫廷多画师,他们寄心神于画卷,可让人观画而养神。”
“很多炼神大家书画皆通,甚至名家一出手,一卷画比拟难得的炼神法宝。”
老人饮酒吃菜给安乐普及一些知识。
“老朽这副竹虫图,只是以普通作画技巧而绘,未曾融入心神,但亦有些许神异,观之可养神。”
安乐点了点头,惊叹不已,望着这画,竟是有些爱不释手。
老人笑了笑,看向安乐:“小友能入林府作画,其实是走了些运气,以林府身份,要请一位宫中画师,不算困难,但因宫中画师背后势力盘根错节,林府向来不入党争,故而才来了这么一出画师挑选的举措,让小友得入林府。”
“但小友之画能得于老太君的欣赏,定是有所称道之处,老朽倒有些期待小友之画作。”
安乐闻言,起身入屋,取了几张素描画出来递给了老人。
老人接了过去,细细打量,眼中闪烁一抹异色:“以炭为墨,此画尽显真实,另辟蹊径,值得称道。”
“若是画人,的确比工笔白描更适合,难怪小友能力压临安诸多画师入林府。”
对于安乐的素描画,老人还是很欣赏。
老人放下了画作,看向安乐道:“但老夫更喜欢以狼毫笔墨作画,不知小友可懂些?”
安乐闻言,顿时懂了,老人这是在考校他,对于素描老人虽然欣赏,但并不喜欢,安乐若只会素描,那或许今日便是二人最后一次饮酒谈画了。
安乐却也不怯,笑了笑:“执笔狼毫泼墨作画,潇洒肆意,小生自然也懂些。”
老人闻言,眼睛顿时一亮。
却见安乐起身,掌起烛火,往屋内走:“前辈画工笔竹,那小生便作水墨竹来应之。”
水墨竹……老人眼中一闪疑惑,拎起一壶老黄酒,跟着安乐入屋。
屋内,生宣竖铺于桌案,安乐细细磨墨,闭目思忱。
老人自顾自倒饮一杯黄酒,瞥了眼安乐,心中好奇少年要如何画竹。
作画颇为耗时,安乐此刻执笔,是否为少年意气?
若真是如此,老人倒是有些失望了。
而安乐不知老人此刻所想,脑海中,则自然而然的闪过一幅幅竹画图,最终心头涌起了那位画竹大家的竹风。
睁眼,执笔狼毫饮饱墨,焦墨落笔白宣纸,三三两两上提,提后一顿,复上提。
纤细的竹之主干便跃然于纸,随后又转以浅墨落笔,同样的笔法,画纤瘦竹之主干,落笔有条不紊,似胸中有墨。
以焦墨着叶,一顿一撇竹叶便成型,似剑似刀,两支狼毫,焦墨浅墨相互转换,只是须臾片刻,生宣之上便有墨色竹石跃然。
竹叶有剑之锋锐,细瘦竹之主干承繁多竹叶,立于磐石,却又长又直,如君子脊梁!
一副墨色竹石图,似有正气出!
牵引心神如摧星动牛斗!
安乐仿佛不知老人在侧,再执笔,板桥竹自以板桥体落款,染墨疾书。
“咬定青山不放松……”
老人不知何时,目不转睛的盯着画作,倒酒动作已然僵住,酒液自杯中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