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柳色碧溟濛,曲渚斜桥画舸通。
更远更佳唯恐尽,渐深渐密似无穷。
……
小舟轻轻荡漾,泛起碧波涟漪,在长堤上诸多文人墨客惊讶且羡慕的目光中,缓缓驶至湖中央的花船下。
当安乐登船,不少文人墨客更是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
花船之上乃是云柔仙子所在,此子何德何能登临这艘花船,要知道有人豪掷万枚云灵通宝都难以登船,得见云柔仙子一面!
没有人知道少年是什么身份,许多人都开始打听,好奇、疑惑、羡慕等情绪,在西湖畔涌动,碾碎了春日晨曦的祥和。
刘越背负着手,面容之上虽然带着羡慕,却也只是羡慕而已,更多还是理所当然,因为这少年是名震临安的安大家啊。
看着周围不少捶胸顿足的书生儒士,他唇角不由一挑。
安大家登船,并无稀奇,这还是安大家拒绝过后,对方再来邀请的结果。
刘越看着少年的身形上了花船,逐渐消失在视野中,不由吐出一口气,他知道这位安大家是他不可高攀的人,不仅仅因为其才华,更是因为刘越隐约间猜测,这位安大家乃是一位修行者。
在大赵,普通文人墨客和修行者之间差距太大了。
可这样一位有才华又有修为的安大家,却愿意与他这样的小人物共游长堤,笑杨柳,话桑麻。
刘越心头想要高中的心思越发炽烈,唯有高中登乙榜进士列,入朝为官,才勉强有资格继续与安大家游西湖。
这般想着,刘越遂不再与诸多文人好友继续流连西湖畔,转身回客栈,开始苦读钻研。
距离春闱开幕便剩三两日,他虽对自己的才华很自信,但亦是要做好万全准备。
正因心有期待,所以才会更加努力。
……
……
这是安乐第一次登临花船,感觉……好像也就如此而已,并无特殊的情绪。
船板上,云柔仙子戴着面纱,背负着一口焦尾古琴,整个人温柔恬静,如水的眸子望着安乐。
“小生安乐,见过云柔仙子。”安乐笑着抱拳作揖。
“安大家说笑了,小女子不过四境修为,如何敢称仙子。”云柔轻笑,声音酥软,如珠落玉盘,清脆欲滴。
“云柔十八岁凝聚内丹,便以为自己天赋超绝,后方知算天才,却也不算很天才。”
“后被老师看重,收入山门,教导修行,如今却也不过锻体通玄意罢了,与安大家天赋相比,差了太多。”云柔轻声说道,带着安乐入了花船楼阁内部。
上了二楼,可观西湖四周景色,水光潋滟晴方好,别有一番滋味。
不得不说,湖中央观西湖,比登望湖楼观西湖,视野要更佳,景色更怡人。
“安公子短短时日,便从对修行一无所知,到如今踏足锻体炼神双三境,当真是厉害,天资卓绝,老师都常常夸赞。”
云柔亦是望向了船楼外的景色,但她天天观看,早已腻了情绪。
安乐却是看的有滋有味:“敢问云柔姑娘,你的老师可是第六山主?”
云柔姑娘眉眼弯弯:“正是。”
安乐倒是没有太过意料,毕竟之前便有所猜测,闻言便道:“山主曾赠在下墨池,心头甚是感激。”
“老师的红尘剑匣中藏剑三千,墨池只是其中一柄,于老师而言,如取一瓢水,墨池能属安公子,亦是墨池的选择。”
云柔说道。
墨池的品秩本不高,可如今一观,墨池品秩已然有破六品法宝,入五品趋势。
这说明墨池跟随安乐,乃是良配。
老师曾说,人选法宝,法宝亦是择人,二者互养,方能上进。
“老师最近还念叨着,安公子为何都不去第六山走一走,山中剑气对安公子而言,可是有不小帮助。”
云柔道,语气中仿佛将第六山主的哀怨情绪都给表达出来。
安乐闻言,不由一乐:“春闱在即,待得春闱结束,小生定然提一壶老黄酒,登山与山主一饮。”
云柔仙子闻言不由点头:“那我可就将这话转告给老师啦。”
云柔邀安乐登花船,似乎只是单纯为了闲聊,兴许是安乐亦被老师看重,本欲为守山人的缘故,若是安乐那时答应,云柔与安乐可就是同门了。
“云柔姑娘,在下有一疑惑,你既然为山主守山人,却又为何来此画舫之间做这红尘花魁?”
这是安乐心头一直以来的疑惑。
身份、地位、修为,云柔仙子都有,可她却愿意做一花魁,哪怕花魁再高雅,却也难掩贱业之名。
云柔仙子却不以为意,道:“安公子,我那老师修红尘剑道,红尘剑匣藏剑三千,年轻时,老师出了名的浪子,流连画舫青楼,为红尘女子作诗写词,为她们作画作曲,风流至极。”
安乐闻言不由一挑眉:“浪迹花丛中,片叶不沾身,厉害。”
云柔看了安乐一眼,总感觉安公子在调侃第六山主。
“我来此画舫做这花魁,亦是老师的意思,体悟红尘之意,待我破红尘,便是我破镜之时。”
云柔认真说道。
“这些时日,我在花船中,每日抚琴,以心神观摩百态,确实有所收获,可看人之丑恶、人之苦难、人之无奈,或许这便是红尘。”
“老师说,每个人所观所悟的红尘意义俱是不同,这才需要我亲自体会。”
安乐闻言,倒是陷入了沉思当中。
“安公子,云柔红尘炼心,熬炼一曲琴音,今日便请公子品一品。”
云柔望着陷入沉思的安乐,展颜一笑。
取下了背负的焦尾古琴,摆置身前,屈指轻弹,琴音悠悠,绵长如细流。
安乐的心,倏地就安静了下来。
望湖上轻波泛滥,听船中琴音静心。
隐约间,安乐似从琴音中听得了许多不同的光景,有红尘女子的无奈,有遭受磨难的痛苦,有无可奈何的悲叹。
种种情绪如细流,萦绕指尖融于琴音。
这是一种心神力量的妙用。
安乐闭上了眼睛,仿佛时光都在琴音之间,无声无息的流逝。
眉心泥丸宫中剑炉中,剑气都变得柔和许多,被捋顺轻摆,心神间的戾气,以及快速增长带来的瑕疵,俱是在琴音轻抚间,渺然无踪。
正在抚琴的云柔,顿感吃惊,可以感受到安乐眉心中溢散出的剑气,仿佛随其琴音而高涨。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
可此刻,安乐的剑气似伴着琴声而浮沉。
云柔眼中浮现异色,安乐的修行天赋……确实是妖孽的很。
听一曲红尘,便可得显著的反馈,一曲终了,安乐的心神或许都要提升高涨些许。
云柔面纱下的容颜不由一笑,未曾扰醒安乐,依旧奏琴,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一摘,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琴音伴着西湖上轻泛的涟漪,与春日风光,交融一体。
……
花船载酒西湖好,急管繁弦,玉盏催传,稳泛平波任醉眠。
这一日,安乐都在花船听曲。
……
残阳映照西湖,山水共长天一色。
安乐眸光清冽,眉心剑炉铿锵,心神微壮,眼中带着几分欢喜之意,谢过了云柔仙子。
“多谢云柔姑娘琴音相助,令在下炼神有所提升。”
安乐抱拳作揖。
云柔背负焦尾古琴,戴着面纱,柔和如水的眼眸弯弯,带起几许笑意。
“安公子客气了,琴音只是相助罢了,真正还是公子天赋之妖孽,难怪老师看好安公子,安公子拒绝守山人之名,老师扼腕叹息许久。”
云柔笑道:“也是老师与我说,多与你接触,沾染些君子习气,或许有助我早日凝聚红尘气,得破境之缘。”
安乐闻言一笑:“待得春闱结束,定去拜访山主,云柔姑娘若有何需要安某相助之处,尽管开口,必定帮忙。”
这话安乐说的很真切。
如果说花夫人为安乐修行路上点青灯,那云柔仙子便是安乐推开修行大门的引路人,正因为她的岁月气,安乐方能完成修行启蒙。
吃水不忘挖井人,这种恩情,云柔虽不知,但安乐不会忘却。
告别了云柔,安乐沿着原路回太庙巷,手中则是拎着至花船上所带回的美酒醉流霞,以及一包荷叶裹着的八宝酥香鸡。
传闻醉流霞乃宫中美酒,唯有醉龙阁有所售,而云柔所在花船的酒液,是醉龙阁特供,故而亦为醉流霞。
免费登花船,免费听曲,还免费顺了一壶醉流霞和一份八宝鸡……
安乐今日着实是将白嫖之举演绎到极致。
路过太庙,安乐朝里打了个招呼,遂回了小院,刚搬出桌椅,老人便敲着竹杖,闻着香味,悠悠而至。
“咦?今日换口味了?不是燕春里的老黄酒,卤牛肉也换成了八宝鸡?”
老人惊疑了一声,却熟稔的坐下。
安乐笑着将今日登西湖中央花船,聆听云柔仙子抚琴一整日的事情告知。
老人饮一口醉流霞,砸吧了下嘴:“醉流霞啊,酒是好酒,可喝太多了,便没甚意思,还是老黄酒够爽利。”
“你说西湖中央那位女子花魁啊?老六山主的第一位守山人,大家都知道的事,否则你以为,以那丫头的姿色,临安府中怎么没人去动她啊?四境修为虽不错,但在临安还真算不得什么。”
老人笑呵呵道,切开八宝酥香鸡,鸡腹中的食材顿时混着芡汁流淌而出,有香菇、鲍鱼、春笋拢共八种食材切成碎粒,藏鸡腹中共同蒸煮,酝酿着食材交融的独特香气。
安乐闻之食指大动,与老人一同分吃了起来。
“那守山人小姑娘是老六山主自己相中,为了继承他的红尘剑道,故让小姑娘跑去湖上当花魁,莫看那姑娘如今修为不高,那是故意压的,红尘气一旦领悟,便会有飞跃,可能会出现连破境的情况。”
“那老六山主,当年可会玩了,浪迹流连画舫,赢得青楼薄幸名,多少红颜为他望穿秋水,啧,论起风流,与老夫不相上下。”
老人饮一口醉流霞,吃一口八宝鸡,笑道。
安乐闻言不由侧目:“前辈也在青楼留有薄幸名?”
“那倒没有,不过老夫红颜中有不是人的,老六他没有啊。”老人捋须而笑。
笑着笑着,眼中浮现一抹怅然。
安乐无言,红颜非人……兴许是妖。
这世界有妖,就如小院的前房东不就是一只松鼠女妖么?
难怪太庙老人愿意让那松鼠女妖在距离太庙这么近的地方生活,果然是有其原因的。
这一夜,老人喝的酩酊,虽然以他修为根本不会出现醉酒之状,但酒不醉人自醉。
没有送老人回太庙,直接让其在屋内住下。
安乐则是回到院子中,收拾一番后,望一眼漫天星河斗转的夜色,开始观想《剑瀑图》。
今日在花船上,得云柔姑娘的琴音抚心,泥丸宫中剑炉熬炼的心神,似乎壮大些许,趁此机会,一鼓作气,观想剑瀑。
星光漫漫自高空洒落,像是飞坠的流星,如一柄柄坠入人间的剑雨。
后半夜,有人如谪仙般踏星光而来。
赵仙游入了院子,便见到正在观想剑瀑的安乐,并未打扰,只是掏出一壶酒,入屋寻了杯盏,飘然落坐屋顶,华衣翩翩,于月下自斟自饮。
片刻后,安乐从观想状态中醒来,见到赵仙游倒也不奇怪。
赵仙游倒了杯酒,屈指弹给了安乐。
安乐接过,饮了一口,灵气满溢于口腔之中。
“此为醉仙酒,以灵果所酿,内蕴灵气,饮之于修为有裨益,我猜你的酒已经喝完,所以带来与你尝尝。”
赵仙游淡淡道。
安乐喝了几杯,感觉味道不错,至于那灵气倒是次要,聊胜于无,所谓蕴含灵气,不过是噱头。
“过两日便是春闱了,接下来我都不再来寻你,待你春闱高中,你再补我一顿老黄酒,就当庆功。”
赵仙游望着月华,道。
“好。”安乐倒是没拒绝。
“安乐,你修行有目的吗?目的是什么?”赵仙游问道。
安乐一怔,想了想,道:“一开始是因为这世界有修行,便想见识一下,纯粹的好奇。”
“后来,我遭遇到了压迫,便想要变强,让自己面对压迫能不再无力。”
“再往后,大抵是想见一见高处的风景吧。”
赵仙游饮酒动作一顿,没曾想,安乐给出的答案竟是如此简单,不过本来修行的目的就该是纯粹且简单的。
“我不知我修行目的为何,仿佛我一生下来,修行便伴随着我,终点就在眼前,我只要想,就能迈到。”
赵仙游吐出口气,道。
“像是为了应付某个目的。”
“无趣的很。”
“不如与你喝酒来的有意思。”
安乐默然,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赵仙游今日一改往日话少的形象,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大多都是安乐在聆听,赵仙游边饮边讲。
末了,当天空的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启明星跃入人间时。
赵仙游伴着晨曦的微风,披散的发丝微微飞扬,扭头看向安乐,道:“既然你想见一见高处的风景,那我便在高处等你。”
安乐笑了笑,与其碰杯后,一口饮尽。
“到时候,你我再邀月对饮。”
……
……
二月初九,临安有雨。
一场又一场的春雨,终于是卷来了一场大赵皇朝的盛事。
今日,春闱开幕,对于从各地长途跋涉,入京赶考的举子文人们而言,乃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日子。
能否得意笑春风,光宗耀祖,荣归故里,皆从今日始。
因为下着雨,天色阴沉,有昏暗的光线糜照大地,代表着白日的来临。
清波街,太庙巷中小院。
安乐早早便起床,亦如往常的打了一通古妖五禽,熬炼气血。
淬妖宝玉中的妖气又一次耗尽,安乐在思忱着办法将妖气充满。
五禽打熬完毕,安乐气血一运转,蒸干身上的雨水,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衣,腰佩青山与墨池,背上春闱科举所需要的笔墨纸砚以及考牌等等,便撑着油纸伞,出了院子。
刚出清波街,路过太庙。
老人拄着竹杖,立于太庙门檐下,笑呵呵的看着他。
“安小友,春闱好好考,争取高中甲榜进士列,登殿前会试,搏个状元及第。”
老人笑着发出美好的祝愿。
尽管,这个祝愿很难实现,这一次殿前会试的难度巨大无比,但是,高中甲榜进士列,在老人看来,于安乐而言,还是很轻松的。
“多谢前辈祝愿,自当竭尽全力。”
安乐笑着应道。
在老人微笑的目光中,安乐撑伞走过,踏上清波街,一路朝着文院的方向而去。
踏上静街,林轻音便与林追风撑着伞,伫立春雨中。
见得安乐,二人摆手打招呼。
“先生,春闱加油!”
林轻音抿嘴而笑。
林追风则是攥着拳头,重重挥舞下:“先生,争取拿个状元啊!你若是得了状元,咱九妹也能跟着沾光,成状元之徒,美的很!”
安乐不由哑然,点了点头,三人同行,徒步踩着春水,行至文院外的石碑牌坊。
二女便不再相送,目送安乐的身影,逐渐隐入文院山麓的朦胧春雨中。
文院石阶漫漫隐入点缀的黑白建筑当中,本次春闱的考场便设在院内。
石阶上有不少举子文人背负行囊顶着春雨前行。
料峭春寒,冰雨一颗。
安乐腰间佩着青山与墨池,眸光微微闪烁,春闱于他而言,亦是一场改变命运的大事。
气嘘日下生云雾,彩射天边贯斗牛。
此去杏园春色好,一枝红占万人头。
轻吐一口气,天地似宁静。
安乐迈步登石径,且战一场春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