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
翻了翻手中的报告,张德笑得有点鸡贼。
见他这模样,正在归档文件的崔珏好奇问道:“甚地事体?”
“是龙昊。”
老张抬头看着崔珏,“眼下他能伸手的矿山,大多都被瓜分了个干净,再无余力增产扩产。这小子倒好,跟成都卓氏吹了个大牛,别人只当他实力雄厚,准备从蜀地迁徙人口入滇。”
“迁徙人口?这须益州都督府及地方州县配合才行吧。”
其实何止都督府和地方州县政府,没有朝廷省部批复,半个人都不能动。私底下小打小闹搞一搞,朝廷睁一眼闭一眼也无妨,想要搞大,除非是长安、武汉、苏州等等超级城市。
人口是根本中的根本,受限于土地开发的缘故,帝国自秦汉开始,一直都是以城市为依托,耕地为根本。乡村级单位被放弃,既有垂直统治的高昂成本原因在,也受限于社会的缓慢发展。
生产力不提高,就别想轻松地改造大自然。
所以帝国边疆区的州县人口,轻易不能动,因为这是帝国核心区和蛮夷生存区的缓冲地带,一旦人口出现轻微的衰退,就会打破平衡。
汉匈战争能够以汉朝全面胜出为结局,就是因为边疆区的总人口总耕地数量极大增加,再配合毫无底线的后勤,耗尽两代人的积累,才一波带走。
生产力低下的时代,能够在这样的种族争霸中全面胜出,这也是汉朝之后历朝历代都照着汉朝模式去修修改改。
连人才选拔制度,杨坚推动的“科举制”,也不过是汉朝一堆木椟中的故智。只是汉朝是的技术条件、社会环境,并不足以支撑“科举制”,加上后汉豪强全面做大,世家彻底把控上升渠道,阶层固化的社会环境中,指望统治阶级自己打破制度,无异于痴人说梦。
隋文帝愿意推动“科举”,且后继者也跟着推动的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隋文帝之后的皇帝,或多或少,都他妈是“篡位”。
巩固自身实力也好,缓和社会矛盾也罢,“科举”并非是“Duang”的一下就出现,前面的一二三百年,不过是漫长的摸索期,只是到了隋唐交替,它终于成熟,且后继者一个个都因为屁股问题,不得不这样搞。
有序制度之下,稳定压倒一切。遴选人才也好,迁徙人口也罢,往往都是帝国高层牵头的大政策大动作。
“迁民实边”鲜有自发性质的,几乎全都是政府发动的行为。
从全局考虑,帝国是不可能轻易地动摇边疆区人口比例。所以,如果不是甜头给政府给到足,让中央到地方的朝野大佬都认为这种收益远远压倒风险,一般是不会成功的。
而现在龙昊给卓氏画了饼,卓氏又跑去给都督府和地方州县画饼,随后成都带着一帮蜀地小弟再去朝廷画饼……
实际上,只要认真调查,就会发现龙昊画得饼有点大,不是他现在能够做出来的饼。但问题就出在饼上,“剑南金”“剑南银”“剑南铜”三个硬通货,分别以入贡、榷场互市、通商贸易的形式,进入到了中国。
不管是长孙皇后、冉氏、弘文阁诸学士以及外朝几百上千的官僚,都是实实在在看到这些金银铜的。
普通的画饼,也就是小甜头。可龙日天的画饼,那是一颗颗金豆子一枚枚银锞子砸出来的超级大饼,哪怕有聪明人通过做基本的算术题,发现这混蛋绝对搞不出这么大的饼,可寻思着已经吃了这么多饼……好意思掀翻做饼的摊位?
再说了,这个做饼的龙小哥,他拜的是武汉码头。他家大佬张德砍遍扬子江无敌手,谁敢作死?
这大概也是龙昊的一点点小心思,从张德身上借光,无伤大雅,反而会让张德更加欣赏他。
有决心有想法,同时还具备实现想法的超强行动力,这种英才,怎么能不欣赏呢?
几个边疆区,想要让帝国重视,得有相应的有实力外敌存在。而西南因为地理环境的缘故,调兵遣将固然困难,可也没有产生地区强权的自然环境。
地理上太过割裂,再逆天也出不了本土强权。
所以朝廷也好,武汉也罢,对西南的经略,既不会给钱,也不会给人,至多就是给点政策,给点帮扶。
至于当地“有识之士”怎么利用政策,怎么利用帮扶,就是看自己的本事。
龙昊凭本事骗来了投资,朝野自然也不好说什么,更遑论还有落袋的好处。
“此事在成都怕也不是甚么要紧的事体,因蕃地变化,蜀西诸部之生存,也大大改善,如今广种大麦,也能留点口粮下来。这几年蜀地受朝廷指示,前往东蕃开办榷场、市场,也是有原因的。”
跟崔珏略微解释了一下大环境,老张用欣赏的语气道,“龙昊想必也是从全局出发来考虑,若是拘泥一州一县或是一地范围,便不能看到其中联系。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他能跳出窠臼,可见是历练出来,将来回朝做官,也是出将入相的英杰。”
事物之间的联系是微妙的,因为蕃地强权纷纷瓦解,导致蕃地东境诸部的生存环境得到大大改善,生存环境改善之后,自然就能获得不少能够种植大麦的坡地,也就不需要再继续跟蜀西诸族激烈竞争。
蜀西诸族因为蕃地部落的竞争缓和,自然也有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改造自然改善耕地中去。
这显然就进一步释放了可用劳力,因为地方府兵的“后备”可以削减,这些“多出来”的人口,全都是优质壮劳力,那么蜀地通过各种方式来调动他们,也不会败坏大环境,反而因为一定量的人口流通,还能有不菲的进账。
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发现其中的联系并不难,但正所谓“事后诸葛亮,事前猪一样”,能够提前发现事物之间的联系,才是人杰精英,龙昊一番操作固然唯利是图了一些,还带着点商贾小人的狡诈,但总体而言,无伤大雅,反而为世人所接受。
“你对龙五郎评价恁高?怎不见你对儿子这般高看?”
“灯下黑啊姐姐。”
揉了揉太阳穴,老张笑了笑看着崔珏,“这些个子女都是锦衣玉食出身,纵使见多识广,也只是见多识广。能把见多识广变成开元通宝,才作数啊。”
“那也没有让大郎二郎去做搓澡工的吧,如今都搓出了名声,这将来事发了,岂不是颜面扫地?”
“我还带人勒索僧侣包销白糖呢,怕甚颜面扫地?”
老张知道她的心思,怕将来自己所出也跟着去搓澡,不过此事跟他其实无关,是坦叔牵的头,他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崔珏见他坚持,也不再多说什么,心中却也想看看,张沧和张沔吃了这般苦头,到底能改变什么。
关于坦叔和张德之间的“矛盾”,崔珏也是心知肚明,自己丈夫的“凉薄”,她是深有感触,坦叔能够好脾气忍下来,还能转头去培养下一代,堪称仁义至极了。
只是这一通操作,然崔氏女完全看不懂,即便要吃苦,也没必要下沉到这般地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