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郭贵宝悍然出卖浑锻压的设备,一屋子的人都急眼了。在汉华这些人的眼里,浑锻压已经是自己篮子里的白菜了,哪能容得野猪乱拱。林振华马上宣布散会,大家迅速回房间换上了厚衣服,然而奔到宾馆楼下。
为了办事方便,汉华专门在浑北买了两辆汽车,一辆是桑塔那,一辆是15座的金杯海狮面包车。得到消息之后,司机早已把两台车从停车场开了出来,大家跳上车,向着浑锻压的方向进发。
林振华和何飞陪着李根元祖孙俩坐在桑塔那车上,趁着路上这段时间,李根元把厂子里发生的事情又原原本本地向林振华介绍了一遍。
原来,关于汉华要收购浑锻压的事情,厂子里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了。对于这件事,厂里工人的心态各不一样,大致可以分为三种类型。
第一类是抱有强烈抵触情绪的,觉得自己好端端的一个国企职工,怎么能够去给私人资本家打工呢?这些工人在私下里骂街,说给国家干了一辈子,临了被一脚踢出去了。还有人正在进行串联,打算到市里去告状,反对厂子被收购。
第二类则是相反,觉得厂子与其这样烂下去,不如卖掉,换一个有资金有能力的雇主,没准工资、福利都有保障了。对于这些工人来说,反正都是做事,给谁做不是做呢?持这种态度的,大多数是一些年轻职工,尤其是那些有同学、朋友在南方的私企或者外企里工作的,更是对企业的改制没有太多的心理障碍。
更多的工人属于第三类,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打酱油的一类。过去几年中整个浑北市的情境,让大多数的工人都逐渐变得麻木了。他们原本认为自己端的是铁饭碗,旱涝保收,可以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谁知,企业说垮就垮了,一直垮到政府也救济不过来的地步。工资被减半了,福利待遇都停了,甚至于冬天的暖气都无法保障,这让这些工人们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助。他们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进而选择了自暴自弃,对于任何事情都麻木不仁,听凭命运把他们随意地摆布。
前些天,厂子里开始透出一些风声,说汉华重工与浑北市经委正在讨论对浑锻压的收购方案。消息灵通人士们说,汉华重工有意收购浑锻压的原因,在于看中了浑锻压拥有的1500亩土地,汉华重工打算向浑北市经委支付3000万元,这3000万元就购买这1500亩土地的,每亩土地作价正好是2万元。
听到这个传言,林振华真是欲哭无泪,这其中的误会也实在是太大了。不过,他也知道,这是有人要有意制造出这种误会,以便达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汉华重工与浑北市经委之间的谈判,是有一定密级的,这其中的细节能够被泄露出来,说明政府中有人与厂里的人在暗通曲款。
李根元接着介绍道,在浑北,此前也曾有过南方的开发商收购企业土地进行开发的事情,所以上述的说法得到了一些工人的相信。郭贵宝借机通过自己的心腹们向工人放风说,一旦浑锻压被收购,工人们将会永久地下岗,一些年轻漂亮的女职工有可能被吸收到房地产项目中去当服务员,小伙子们只能当勤杂工,余下的人就是买断工龄,自谋出路了。
这个消息对于工人们来说,几乎是晴天霹雳。即使是那些乐观论者,也哑口无言了。如果厂子被收购之后,还是继续原来的业务,那大家的生活其实不会受到什么负面的影响。但如果真像郭贵宝的心腹们说的那样,厂子被扒掉了,盖成商品房,大家可就真成了无业游民了。
趁着这人心混乱的时候,郭贵宝找来了几家私人企业的老板,商量着要把浑锻压一些还比较新的设备卖掉。郭贵宝透露说,这些设备大概能卖出三百来万,能够给全厂的工人每人发上千把块钱。他还说,这是他这个当厂长的,最后给工人们谋的一次福利了。
“这个郭贵宝,还挺有点爱心的嘛。”林振华用嘲讽的口吻评论道。
李根元恨恨地呸了一口,骂道:“他就是个王八蛋,全厂的工人,谁不知道他贪得无厌,怎么可能给工人谋福利?过去厂子在老甄手里的时候,虽然有时候也有点亏损,可是人家老甄做事光明磊落,一心想着怎么把厂子做好。这个郭贵宝上台以后,用的都是他自己的心腹,一个个捞钱是把好手,祸害厂子的事情,干了无数。”
“老甄是浑锻压的老厂长,叫甄国强,已经离休好几年了。”何飞在一旁向林振华解说道,他这些天在浑锻压搞调研,经常听人说起过这位老甄厂长。
林振华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这位老甄厂长的事情,他也听说过一些。从群众的反映来看,此人有点像汉华的朱铁军那种风格,只是他不像朱铁军那样幸运地遇到了穿越过来的林振华,所以最终无所建树,年龄一到,就郁郁地离开了工作岗位。
甄国强的事情,不是林振华现在考虑的重点,他更关注的,还是郭贵宝的事。他对李根元问道:“李师傅,您刚才说郭贵宝一心只顾自己捞钱,可是这一次,他怎么又想着要卖设备给工人们发福利了呢?”
李根元道:“你以为他真的是想给工人发福利?他要卖的那些设备,都是当年老甄在任的时候,带着大家省吃俭用置办起来的。就这些设备,当初厂子里置办的时候,花了好几千万,就算是现在有点旧了,起码也值个千把万吧?他说才卖了300多万,你想想,这中间差出来的钱,都哪去了?”
几千万原值的设备,对外宣称卖了几百万,这中间的差价可是一个天文数字了。林振华一下子想透了郭贵宝的把戏,他以为职工谋福利的名义,把设备卖掉,拿出一小部分钱来发给职工,这样就相当于把大家都绑架了。未来,如果主管部门追查此事,他就可以说自己是为职工着想,就算有什么不妥,至少也是动机正确吧?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再大的错误,只要声称自己动机良好,往往就能够蒙混过关。
林振华的脸色凝重起来:“李师傅,您是说,郭贵宝把厂里的设备低价贱卖出去,从中谋取私利,你确信吗?”
这种话可不是能够随便乱说的,如果毫无根据地乱说,人家要告你诽谤也是可以的。但李根元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事关厂子的前途,他是无所畏惧的。
“林经理,我敢拿我40多年的党龄保证,郭贵宝绝对是把厂里的设备贱卖了。这些设备如果卖不出1000万,我愿意承担任何责任。”李根元拍着胸脯说道。
林振华道:“李师傅,您的人品,我肯定是相信的。只是我不明白一点,郭贵宝这样做,就不怕触犯法律吗?明明是原值几千万的设备,他在明面上只收几百万就卖了,这无论如何也交代不过去吧?”
李根元道:“他有办法啊。我听说,这几天他找了一帮车间主任,还有工程师啥的,都是他那个圈子里的人,给这些设备做了鉴定,在账面上全部改成报废设备了。这报废设备,卖的价当然就低了,谁能说什么?”
“那么,这些设备到底是不是报废设备呢?”何飞问道。要知道,在工厂里也不是随便就能够把设备改成报废的,必要的手续肯定是要有的。要报废一台设备,需要各个环节的人员签字确认,如果最终查出这些设备并未报废,一干签字的人都是要负责任的。
说起这事,李根元气得嘴唇直哆嗦,他说道:“这帮灰孙子,什么事干不出来?好好一台进口的精密磨床,他就敢让人直接把电机弄成短路,一开机,滋地一下,烧了,好,这可不就成了报废设备了吗?这报废是报废,回头找个人,花上几百块钱就能给修好。可是,报废设备和好设备,这价钱能一样吗?里里外外的,差出10万块钱都不算多。”
“我草,这厮他妈的是丧心病狂啊!”林振华惊得目瞪口呆。贪腐的事情,他不是没有见过,但做得如此变态的,他还是第一次遇见。作为一个搞工业的人,林振华对于设备有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敬意,听到有人居然为了赚取差价而故意把设备弄坏,他简直是出离愤怒了。
“李师傅,他们现在做到哪一步了?”林振华问道。
李根元道:“他们全都安排好了,我得着信,听说他们今天晚上就要来车拉这些设备,想趁着天黑没人看见,直接拉走,这样就谁也查不出什么名堂来了。他是厂长,所有的手续都齐备的,我一个工人也没法拦住他。我一琢磨,觉得你们应当有点办法,这不就跑过来跟你们报个信嘛。”
“您出来的时候,他们开始运设备没有?”
“已经开始运了,不过,烧锅炉的那个陈庆,还有老甄家的小子已经带着一帮人去厂门口拦他们去了。咱们得赶紧去,我担心他们拦不住一会。”
“老甄家的小子?”林振华诧异地问道。
“没错,就是甄厂长家的小儿子,叫个啥来着……”李根元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了。
倒是坐在他身边的小李更为熟悉一点,替爷爷回答道:“他叫甄子飞,我过去都叫他飞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