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人互做偷袭、乱战开始到此刻,加在一起也不过三五个呼吸功夫。
小相柳已然恢复清醒,身影模糊、又是分光化影之杀;
丈一长剑于苏景手中,急点强敌肩颈要害;
天乌剑狱疯旋、狠击戚东来头顶天灵;
小阴褫也回过神来、转回头獠牙森森、向着戚东来手臂狠狠咬下;
还有十六吐出的那只瓶子,水中翻滚着、砸向虬须大汉的脸……
敌人太强!双方谈不上什么生死仇怨,但混战一起,生死便由不得掌握了,只能拼劲全力以作诛杀!
你死活我,简单之极。
戚东来再也避不开、挡不下,他已经赢不了了,但他还没输。
邪魔外道的修家,大都精通一门自残邪术,名唤“天魔解血”。只看功法之名便知,此法本为天魔宗秘法,后来才传到了邪道上去,被那些不入流的卑鄙之徒修习。
正宗的魔门弟子,岂有不精通“天魔解血”之术的。
而憎厌魔尊,人人嫌恶、天地憎厌,莫看它平日里都嘻嘻哈哈、好像不知道自己讨人嫌,其实此魔内心、更比其他魔尊孤僻虐戾!这一脉的“天魔解血”也远比其他魔尊传承更决绝,干脆就是暴体而亡、换一个天杀地灭。
戚东来双目陡做血红,身体猛涨!他赢不了,但他也绝不会输!
不过人人深陷恶战,谁都不能留意,海床上长出的嫩藕,就在这几个呼吸里,绽开了盏盏荷叶,正中一支花梗亭亭,花苞显!
花苞显于海底的刹那,正是性命相搏刹那……所有人同做闷哼。
小相柳闷哼,身体突兀猛颤、分光化影的身法再难维持,横空摔落在地;
戚东来闷哼,掌控决绝之术的魔家心识忽然中断,正被唤请入杀势的魔家磅礴力也随之消弭;
苏景闷哼,真元行转中断,失了力道又何谈御剑,天乌剑狱也微微一震、摔下、斜插海床;
小阴褫也不例外,身体软成一根面条似的,从戚东来的手腕上滑溜溜地摔下去了……
所有人都于瞬间力道全失,解无可解的杀局烟消云散,只有十六吐出来的那只瓶子,翻翻滚滚、“咚”地一声砸在了戚东来的脸上。
力道不算小,还好瓶子够结实,并未碎裂开来。
下一刻,众人力量尽复,小相柳翻身跃起;戚东来疾步后退;苏景心思稍动,剑狱又飞回自己身边,苏景就势将北冥、黄金屋、骨金乌玄鸩等等打出去的宝贝全都收了回来;十六忙不迭把瓶子吞回肚子,又掉头冲去看自己的龙辇。
苏景、相柳、戚东来三人一个比着一个惊讶,不约而同都转目望向那海床上生出的藕莲花苞……
刚刚就是这含苞、却尚未绽放的花骨朵中涌出一股柔和的力道,不伤人、但轻轻巧巧地化去了所有人的力量。
事情不难解,荷花苞暗藏玄机,不许旁人动法殴斗。
苏景抬手挥出一支阳鸦真火,戚东来弹指打出一道魔家血刃,不等打到对方身前,两道神通各自消弭……试明白了怎么回事,两人冷目对望。
“这便是正道高人的风范么,当真百闻不如一见!”戚东来声音柔美,语气阴冷如刀。
苏景义正言辞:“魔家弟子傲气美名,尽辱于你!”
内息流转,心中躁念转眼平息,戚东来回复原样,竟又笑了,望向苏景:“剑中藏剑、龙中隐蛇,幻形匿踪……这次阁下未能将我诛灭,下次再斗,你必死无疑。”
靠拳头砸飞黄金屋,以身体硬抗骨金乌,只凭一道“魔相”便与小相柳斗个旗鼓相当,苏景平生所遇劲敌,伏图之下便以戚东来为最!
以修而论,魔家弟子稳占上风。这次又窥到了苏景的手段、花招,以后自不会再上当。戚东来不是空口恐吓,下次再做性命相搏,苏景情形不妙。
苏景坦然道:“你的修持确比我强,佩服得很。”
小师叔如此豁达,让戚东来颇有些意外,应道:“若晓得厉害,趁现在快走吧,这莲花禁制护得了一时,却保不住你们一世!禁制消除时,便是你们丧身……”
苏景忽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戚东来不解,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我修为不如你,不过从小到大,我也没被瓶子打到过脸上。”苏景笑了:“下次再打,小心瓶子。”
说完,稍稍停顿,苏景又补充三字:“小心脸。”
戚东来脸色又复铁青,就算不是衣钵传人,至少也是魔君两大弟子之一,被个瓶子砸在脸上……
苏景懒得废话,反正现在也打不了了,蹲到一旁去看荷花。
自从花苞显现,藕、叶、荷便不再生长,玄灵蕴于内中,似是在蓄势。
小相柳和苏景并肩蹲着,九头蛇不把胜负放在心上,问苏景:“摩天宝刹什么时候出来?”
禅音之后生莲花,莲花开了之后又会有什么?苏景又如何晓得这其中的玄妙,摇了摇头,心中遗憾莫过于在青灯境时没仔细问问师叔,当初他老人家探索古刹时是怎么样一个情形。
小相柳又抬头望向戚东来:“你晓得么?”
打杀是打杀,说话是说话,这份胸襟戚东来还是有的,摇摇头:“摩天古刹的玄机谁能明白!耐心等着吧。”
说完戚东来也盘膝坐定,定下心思,仔细思索眼前事情……
过了一阵,海底莲藕仍不见动静,戚东来又复开口,话题有些无端:“苏景,你可听‘岐鸣’的名号。”
古时候的事情了,岐鸣子是个道人,创了一个宗派,唤作岐鸣剑庐。
小门宗,岐鸣剑庐最最鼎盛的时候,门中修家只十七人。可就是这座小小剑庐,不知为何于当时纵横天下的天魔宗结仇,岐鸣子率十六门徒,问罪于天魔宗总坛所在空来山。
那时候的天魔宗,地位比起现在的离山也只强不弱,岂会把岐鸣剑庐放在心上。
不过话再说回来,魔家弟子桀骜不驯,他们不想认的错,就是玉皇大帝点起百万神将来也没办让他们弯腰低头,此事只关乎于心,和对手强弱无关。
天魔宗态度强横,岐鸣子一怒拔剑,接下来便是一战六十年!
不是你追我逃或者埋伏狙杀之类打法,而是岐鸣剑庐十七道士,于空来山脚下拔剑,自山门外一步一步、血战不休、杀入天魔宗老巢!目标明确、绝不做半步后退,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对名满天下的第一大宗发动的一场冲锋,整整冲了六十年!
一个甲子接连不停的血腥恶斗,除了掌门岐鸣子外,剑庐十六门徒相继丧命,天魔宗更是陨落高手无数,到最后岐鸣子一人一剑,真就杀到了天魔宗的象征、要害之处:真魔大殿门外。
岐鸣子止步于殿外,到底未能杀进大殿、未能劈了魔修的法坛。
但他不是败了、被斩,而是来到殿外时,他的天劫到了……就在真魔大殿门前,岐鸣子迎来最后一冲天劫,破道飞仙了。
经此一战,当世修家才明白籍籍无名的岐鸣子是真正身怀绝技之人。
也是经此一战,天魔宗元气大伤,千年后门宗倾灭,与此战也不无干系。
事后自然少不了的,有大群修家去往岐鸣剑庐门宗遗址所在地方去查探,想要寻得岐鸣子的道法真传,不料岐鸣子在问罪前就想到此去无回,动身时便一把真火把自己的门宗烧了个干干净净。
时隔久远了,不过这一战实在太有名,后辈修家几乎人人知晓岐鸣子,苏景也不例外。
待苏景点头,戚东来一抖乾坤袖,取出一只长长木匣,打开来,内中一柄无鞘利剑、一枚玉简、还有一卷手札,戚东来道:“岐鸣子自毁门宗,但他还是留下了传承,赠与后世有缘人。有关事情手札上都写得明白;他毕生所修功法、剑术,皆在玉简中;剑刚祭炼到七成火候,未能用在空来山,继续祭炼的办法也在玉简中。”
“摩天古刹中能有何所得,不可预计,说不定还会有绝大凶险,与其冒险去闯古刹,绝不如得了这匣子平安离开合算。”说着,戚东来扣上了盒盖,望向苏景:“你拿了这盒子,现在离开,刚刚之战一笔勾销、另外再算我欠你一份人情,可好?”
戚东来说完,想了一想,实话实说:“这匣子于我魔宗修持无益,对你们却是大有好处。它是我从一群该死之人手中抢来的,不过你放心,我以自己修持的憎厌魔尊立誓,那伙人若来寻仇,由我自己一力承担,匣子赠与离山之事绝不会吐露半字,否则骚、戚东来魂飞魄散,不得好死!”
戚东来说的仍是旧话:请苏景离开,只让他一个人进入摩天古刹。
岐鸣子的传承,谁能不动心!就算是离山也不能视之为无物,这一套修法、剑法若能补入离山好处不言而喻。
平心而论,他开出的价码不低了,但苏景此行根本不是为了“求财”,自然不会因为一套前辈传承就应他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