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荣之贵,说了几句客气话,虽是平辈,邢梅是事实上的邢家的家长,这种聚会邢梅必须为邢家争面子。荣之贵却不善言谈,聊了几句就钻进厨房帮老婆去了。邢梅注意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甜甜,小妹的这个养女曾让她担心,看起来小丫头很乖巧的样子,听小五说跟她感情已经建立了,曾有的担心减少不少。如果邢梅在北阳,或许会劝说荣飞用另一种方式帮助这个命苦的孩子,但事实已经如此,邢梅不想再提这个事,这回来北阳,邢梅特意为甜甜带了新疆的土产——一大包葡萄干和奶酪。
开席之前,邢梅尤其注意常乾坤这个妹夫。常乾坤中等身材,面孔黝黑,五官端正,年纪看起来不轻了。电话里邢菊及小五跟她介绍过这个憨厚稳重的男人,与邢菊的通话中邢梅感觉到老三现在对老常很满意,原来主要是老常的女儿横在中间,现在邢菊不再提了。
“老常,小静怎么没来?”邢梅问。
“哦,她们学校组织夏令营,她跟着去黛山玩去了。”
“学习还好?”
“今年秋天就升初三了,成绩嘛,马马虎虎吧。”常乾坤微笑着望了正跟邢芳说话的荣飞,“她性子古怪,不过对她小姨夫可是崇拜的紧,跟荣飞的话比我多。”
“现在的独身子女都有些性格——听说你们农机厂转产搞小家电了?”
“都是荣飞帮忙,总算熬出来了。上个月厂子已经搬过去傅家堡那边……”说到工作,常乾坤情绪高昂起来。
邢芳跟邢菊将菜肴布上来,酒席开动。
因为在场的男人都不善饮酒,酒席没有拖延,不到一小时就结束了。久在新疆的邢梅对两盘海鲜赞不绝口,这些海鱼是用特制的保险仓运来的,成本一定很高。
吃完饭后,邢梅等人回到三楼的房间,荣飞与常乾坤也跟着上来了,邢梅便开门见山谈起了邢彪的事。
事情荣飞是知道的,邢梅说话期间荣飞一直沉默着,等邢梅说完,他慢吞吞地开口,“这个事情简单。包在我身上好了。本来北新政府那边有些朋友可以帮忙,都说故土难离,就像二姐他们一样。彪子愿意来北阳,工作和生活问题我都可以帮忙,只是户口解决起来比较麻烦一点。至于老人,岳父也是父亲,我本有赡养的义务,跟着彪子来也好,省了小五惦念……”没等邢梅说话,荣飞微笑着说,“小五对大姐的恩情一直挂怀,现在我在北阳稍有基础,不如大姐一家也搬到北阳?这样全家就团聚了。至于待遇,大姐夫在石油公司是处级,如果进入政界,我可以帮忙引荐,但不敢打包票。其实从政也没什么好。大姐夫正值盛年,经验丰富,我这边还真需要这样的人。”
“啊,我们辞职回来?”邢梅不自觉地叫出声。她本心是想回老家的。邢梅是个中专生,在石油公司工会工作,新疆那边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年龄愈长,对家乡的思念愈烈。但李声是五十年代末毕业于北京石油学院的老大学生,毕业就分配新疆,熬了二十多年方混到管理局地质处处长,很不容易,不知他是否舍弃那份事业。沉思片刻,“你姐夫未必同意……”
邢芳和邢菊又惊又喜,事前没有商量,荣飞忽然抛出这个建议非常有吸引力,大姐是很传统的人,远在新疆却总惦记着家乡的大事小情,亲戚们的婚丧嫁娶他都会托邢兰尽自己的一份心意。更关键的是她是个十足的孝女,能回来守在父亲身边尽对于她的触动可想而知。
“工作不过是养家糊口。大姐你们在新疆挣多少?我保证翻倍。小玲明年就毕业了吧?回北阳不比去新疆更好吗?”荣飞微笑着说。
女儿毕业回北阳工作当然好。若要举家回迁,邢梅考虑的不仅是工作和收入问题。邢梅膝下一子一女,女儿李小玲在北师大,今年秋天升大四,儿子小龙去年考入武大。关键是小玲毕业的去向,心里实在不想让小玲去新疆工作。没想到荣飞竟然大包大揽……
“这个,我们的事以后再说。先将彪子的事办了看。”邢梅说,“这样就纯粹给你添麻烦了。房子也不要太好,我可以出点钱。主要是工作的事,有个事情做,他就可以在北阳立足了。你们说的陶氏建筑是怎么回事?”
荣飞看看邢芳,“陶氏是私营的建筑公司,起步比较早,从八四年就开始经营了。公司有我的股份,我说话还是管用的。”
邢梅很想知道荣飞的生意,但不好直接问,“那就好。不知彪子到建筑公司可以干些啥?大概能挣多少?”北阳不比十里坡,消费水平很高,几十元在村里可以过得很好,在北阳这样的省会城市怕是寸步难行。
“这要征求他的意见。薪酬嘛,得看什么样的岗位。陶氏的制度比较严,彪子文化低,好像只念了初中?看来只能到工程队上了。薪酬大概可以拿到250-300。但我不能许诺更高的岗位了,如果经济困难,我和小五岂能不管?大姐请放心好了。至于房子,我手里有现成的,岳父要跟着彪子,还是住楼房好了。我找套底楼,这样老人进出也方便。”
邢梅也挑不出什么不是,“那感情好。下午我就回十里坡,跟我爹和彪子再商议一下。三妹你如果没事就跟我回去吧?”
“也不要这样急。先在北阳玩几天,我派车送你们回去。小五放着假也没什么事,一同回去好了。”
晚上荣飞邢芳在凤仪海鲜城宴请邢梅。邢梅不想去,荣飞说西北苦寒之地,即使吃点海味也是冷冻食品。这家新开的海鲜城是北阳第一家专卖海鲜的,海味都是鲜活状态,一定要尝尝。“大姐,不瞒你说,平时忙的要死,小五根本没去过,连我也是第二次去。这算是沾你的光了。”邢梅能感觉到荣飞对她的热情,挨不过邢菊与邢芳相劝,只好答应。打电话通知了老常,约好时间,让他直接去海鲜楼。黄天开车将荣飞邢芳及邢梅送至酒店大门就回去了,老常已经来了,正坐在大堂的棕皮沙发上抽烟等候。
陶莉莉和海鲜楼的陈经理在一楼大堂等候,看见邢芳拉着邢梅进来,走上前去,“啊呀,这就是大姐吧。欢迎欢迎,一切都准备好了,请跟我来。”想起邢芳不认识陈经理,“这位是海鲜城的陈经理,陈静,她原来就是经营海鲜的。陈经理,她就是邢芳。”陈静是从青岛高薪聘来的经理人,三十余岁,身材匀称,面容姣好,“欢迎贵客光临,请跟我来吧。”一口南方的吴侬软语。
乘电梯上到三楼,走廊里铺着深红色地毯,走上去悄无声息。走廊墙上挂着抽象派的油画,一排穿着浅蓝色工作服的女孩子站在每个包间的门口,他们经过时都会鞠躬致意,“欢迎光临。”
陶莉莉陈静带他们进入一间豪华包间,足有四十平方的包间装饰的富丽堂皇,枝型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包间里放着轻音乐,正位对着深红电视柜上摆着一台29英寸进口彩电。铺了大红丝绒台布的餐桌上银质餐具闪闪发亮。
“陶姐跟我们一块儿吃饭吧。”邢芳邀请道。
“今天是家宴。我就不参加了。今天我给你们当好服务员。”
荣飞笑道,“哪里敢劳陶姐大驾?都是自己人,一块儿吃吧。将你们最拿手的上来,量不要多,但品种要多。大姐在新疆很少有新鲜海鲜吃。对了,吃海鲜要喝点白酒,大姐喜欢什么牌子的酒?”
“我不喝酒的。”邢梅说。
“多少要喝一点。这样吧,就上五粮液好了。”荣飞对服务员说。
邢芳小声介绍陶莉莉的身份,邢梅吃了一惊,面前这位白皙丰满的中年妇女竟是海鲜楼的老板,而她对荣飞的态度让她生疑,好像荣飞才是她的上级。邢芳看出大姐的疑虑,等陶莉莉离开后,“陶姐是荣诚美食的董事长,这家海鲜楼是荣诚的产业,他们主要经营火锅连锁。联投算是荣诚美食的控股公司,荣飞是联投的董事长,也算她的领导。不过陶姐跟我们私交极好,我们结婚时陶姐忙前忙后的,平时也走动蛮多的。”
邢梅感到震惊。她没有来过如此高档的酒店,石油局有自己的酒店,她跟着李声去过多次,最豪华的也无法与此相比。按照小五所说,这家豪华酒店竟是荣飞的产业了。
“凤仪酒店今年六月开业,现在算是试营业期。荣诚美食只是买下了裙楼,五楼以上都是煤焦集团的产业。联投总部租下了其中的二层,将来或许会有自己的办公楼吧,现在还不需要。”荣飞对邢梅说。
荣飞其实对海鲜不甚喜欢。海鲜是要留给懂得享受并且有耐心的人,荣飞对餐饮的要求就是简单快捷,常常吃碗面条了事。他这样做纯粹是讨好邢芳。知道邢梅在妻子心目中的地位,也知道妻子一直对大姐心怀感恩,荣飞总要做出些姿态。这顿及其奢华的海鲜大餐邢梅没有吃出多少味道。荣飞给他的震惊比较大,没想到他竟然创出如此大的局面,之前只是知道妹夫经商挣了钱,买下这家酒楼要多少钱?荣飞究竟做了什么生意?
这个疑惑在餐后给了她基本的解释。邢芳对荣飞说你的办公室不是设在凤仪吗?带我们参观一下,如何?不会有不想让我知道的东西吧?
老天!邢芳可是很少跟自己开这种玩笑的。荣飞只好答应,带邢芳姐妹三人乘电梯上到九楼联投总部自己的办公室,九楼除掉荣飞和隆月的办公室外,还有总经办、资产部在此办公。荣飞注意到资产部仍有人加班。打开自己的办公室,邢芳和邢菊立即惊叫一声,她们真没见过如此奢华的办公室。一堵半人高的玻璃隔断将办公室隔成两个区域,从门口望进去,右边是个小型会议室,摆了一张椭圆形小会议桌和六把椅子。墙上是荣飞手书的八个大字,“有容乃大,无欲则刚。”左边是荣飞的办公区,硕大的紫檀木办公桌上空荡荡的,除掉电话、毛笔笔架和台历外没有任何东西,好像他从来不在此工作。只有办公桌后面几乎占了一堵墙的书架上摆放了不少书籍。墙角一盆富贵树长的郁郁葱葱,几乎接到了天花板。靠窗还置了一个大鱼缸,十几尾观赏鱼自由自在地在嫩绿的水草中嬉戏。挨着玻璃隔断转角摆了一组棕色的真皮沙发,空气中仍有皮革的味道。靠门的这边有个小型吧台,上面插了五六支红酒。一道深紫色的木质门连着另一间屋子,邢菊说,“里面是什么?不会是你背着小五金屋藏娇的地方吧?”邢梅瞪了邢菊一眼,“当姐姐的怎么尽胡说八道?”荣飞笑着推开套间的门,“参观吧。”里面是一个带着卫生间的卧室,一张宽大的双人床上摆着雪白的枕头和床单,整洁的像是从来没人用过。
“我很少在这儿办公,每天瞎跑,也坐不住……”
“哼,你这办公室比家里的面积还大……”邢芳说。这倒是,这套房间总面积超过了100平。
“荣飞,你这个公司很气派呀。”邢梅在工会工作,百口泉油田效益马马虎虎,总经理的办公室邢梅是去过的,绝对没有荣飞的奢华。“挣了多少钱这么烧包?”
“让大姐笑话了。都是下面的人搞的。我其实不在意这些表面的东西。要说联投的效益嘛,还说得过去……”荣飞希望邢梅与李声回来,“联投不过是个管理机构,因为有好几个独立经营的公司,股权管理是个问题,也方便彼此间资金上的协调,于是成立了联投,我不大管具体的事情。大姐您请坐吧。”说着打开吧台的小柜取出茶杯和热水壶,到卫生间接了水准备为邢梅沏茶,“这个热水壶还是老常他们第一代的产品,现在生产的比这个漂亮多了。”
“你就不要折腾了。我们不喝茶。”邢菊坐在沙发上,舒适地摊开双腿,“让我在这样的地方工作,累死也值了。”
“胡说些什么?”邢梅觉得邢菊不该在妹夫面前说这些话。“没想到你生意做的这么好。了不起呢。”
“大姐你们下决心回来吧。我的联投的薪酬在北阳绝对是一流的。刚才上楼你们注意到前台接待位置了吧?那个岗位的工资是300元。”
一个前台接待员的工资就达300元,邢梅心里苦笑,自己辛苦打拼二十多年,石油部门收入说起来还是比较高的,也没有达到这个数啊。
“酒店南边就是凤仪小区,”荣飞想起什么,过去打开了窗子,“那边我有空着的房子,不过没有装修,邢彪来了就住那儿吧。有时间大姐可以过去看看。”
“你买的?”
“房子算是荣诚的产业。就是刚才你认识的陶姐的公司,荣诚美食也算联投旗下的产业。现在国家没有出台商品房的概念,居民手里没有钱买房子,产权证什么的也没法子办,我是打擦边球,钻政策的空子。那儿原来是一家印刷厂来着,这个地方搞成饮食广场,印刷厂迁到了河西,就在原址上盖了所谓的职工宿舍……”具体的情况一时间说不清楚,荣飞并不是对邢梅隐瞒。
“多大的面积?几楼?”邢梅凑过去看,窗外黑乎乎的,只有几盏灯朦胧照出楼群的轮廓。
“六十到八十,好几个规格呢。几楼的也有。让彪子选一套就是,我给他装修,很快的。”
“这样啊……”邢梅说,“我们回去吧,这么大的办公室,呆着有些瘆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