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
这时候许都连衢州都打下来了。
衢州孔家的五经博士孔贞运拒绝从贼,但又舍不得逃走,所以关闭了衢州孔府的大门要在里面不沾贼尘,许都率领大同军将领在孔府门外毕恭毕敬地向孔圣倾诉衷肠……
他们不是造反。
他们是因为朝廷奸臣当道,迫不得已才起兵清君侧。
总之就是意思了一下,然后就该怎样还怎样了,孔家大门闭了又不是说所有门都闭了,孔家的管家依旧随时进出,为孔家打理他们的产业,该收的租子一样还是要运到孔府的,孔博士不出门而已,要是哪天贼人强行进门,他就会自杀以尽忠的,但贼人如果不进门,他也就没有必要了。
所以据说孔博士身上天天带着根上吊绳。
忠臣,绝对的忠臣。
比北边那个窃据衍圣公之位的奸臣强多了。
好在这时候江西巡抚杨邦宪率军到达广信,虽然他手下也是紧急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但作为山东人的他凭着对九千岁的一腔热血,还是驱赶着那些士兵进入浙江境内,并且与大同军发生交战。虽然结果也是惨败,但终究暂时阻挡住了许都的兵锋,主要是他那边的士绅对许都的了解还不够深入,暂时还没决定是否加入。
不过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张家湾。
“这就是争来的结果?”
王永吉一脸愤慨地看着前方。
在他前方的运河码头边,一万两千五百援朝军列阵。
十六个步兵营排列成十六个方阵,如林的长矛指向天空,火枪手肩扛着体型壮硕的斑鸠铳,这东西的重量的确让明军颇多怨言,但好在援朝军一水的关西大汉还是可以接受的。所有人都是红色军服,长矛手穿半身甲,火枪手就套一件简单的胸甲,头上戴着专用的笠盔。
军官站在各自方阵前方,哪怕他们也一样不骑马。
步兵前一尊尊大炮整齐排列,大小两种不同型号,外加数量不多的臼炮,后面是一辆辆专用的弹药车,也就是四轮马车。
炮兵都站在一旁。
而在步兵方阵两侧是列阵的骑兵,一支支长矛上特意装了小三角旗,在头顶随风猎猎。
在方阵前方鼓声如雷。
穿着特制红色四团金龙两肩日月全身甲的皇帝陛下,伴着海啸般的万岁声,庄严地将一把尚方宝剑交给杨都督……
“我们忍着恶心,忍着屈辱,卑躬屈膝地向阉人行礼,违心地向他歌功颂德给他建起一座座生祠,最终就换来这个?如今想想我们真贱,就像一群摇尾乞怜的狗,原本想着能要块肉,结果人家什么也没给,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跟着许都那些人学呢,至少他们够英雄!
天石兄,大同军快到你家了吧?”
他说道。
“看军情塘报,已经占领开化,不过他们拿不下严州,终究无法真正兵临徽州。”
他身旁新科探花吴孔嘉说道。
吴探花是徽州人,不过徽州士绅对大同军很纠结。
虽然他们的确很向往那样的生活,可问题是徽州世家大族都玩盐商,如果他们公然倒向大同军,那扬州那些徽商倒霉了,所以他们反而支持退守严州的官军以控制水运通道,这样大同军就没法陆路翻山越岭去他们那里,相反他们却可以利用临近优势,向大同军控制区走私。
后者还是很有钱的。
除了抄没的那些产业,许都还南下占领遂昌,控制了原本太监控制下的银坑山金银矿,然后下令各地士绅随便去采,只需要向他们交税。
自由采矿啊!
遂昌,衢州等地乡贤们都乐疯了。
之前这座金银矿已经关闭,主要是过去太监矿使负责,大量征用地方青壮去开采,士绅不但得不到好处,而且因为青壮都去采矿,他们的地没人种,最终借着一场塌方阻止了这处金银矿的开采。但现在要他们自己随便过去开采,那谁还在乎什么塌方啊,那是金子和银子啊,挖出来炼出来就是自己的,别说塌方压死几个人了,就是白骨堆成山也得干!
所以这座金银矿瞬间复兴。
“令人悠然神往啊!”
王永吉感慨着。
“那又能如何?杨贼一去还不是一场空。”
吴孔嘉意兴萧索地说道。
这时候杨信已经从天启手中接过尚方宝剑,然后向士兵下达登船命令,一万两千五百精锐,即将踏上南下平叛的征程,装备精良的军队,再加上一个战无不胜的统帅,的确很让那些向往大同军的义士们失落。
许都估计是打不过杨信的。
也就是说南方那刚刚开启的新世界大门又将关闭。
士绅们那大同世界的梦想,刚刚开始就要破灭了,不得不说这真得很让人伤心。
王永吉也叹了口气。
这种时候的确说什么都没用了。
除非苏松那些士绅能鼓起勇气,同样加入许都的阵营。
但这很显然不可能,指望那些废物根本不现实,话说现在顾秉谦这样的倒是成了他们的主心骨,苏州也给魏忠贤建起了生祠,依然在做着献媚魏忠贤换取杨信不折腾他们的美梦。而许都反而成了他们的救星,许都这一闹,杨信是没工夫去管他们了,就算最后解决许都,杨信也得花一些时间在那里处置后事,差不多两年内都不一定顾得上惦记他们。
王永吉此刻豁然开朗。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支持许都了。
这是祸水东引啊!
故意让许都在浙江造反,把杨信吸引过去,就算杨信能迅速解决许都,也足够让皇帝害怕,害怕再这样下去会有更多许都出现,然后为了避免因此搞得天下大乱,在以后收敛些,不再让杨信继续折腾。说白了他们就是把许都当炮灰,让许都来吓唬皇帝,毕竟又是炸皇城又是造反,皇帝只要不发疯,就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让士绅处于爆发的边缘。
那么他就会收敛。
只是谁也没想到许都这么能折腾,居然一下子搞得这么大,不过吓唬皇帝的目的应该是达到了。
可问题是许都完了,士绅们也就彻底失去了希望。
“玛的,建奴怎么还不出来杀一场?”
他恨恨地说道。
蓦然间一只手出现在他肩膀上……
王永吉被吓得惊叫一声,紧接着回过头,出现在他视野的是一张二十多岁的面孔,实际上和他差不多,他这时候也才二十来岁,他属于少年得志,二十出头就中了进士。
“哪里来的混账东西!”
他怒道。
“这位官老爷,您适才说什么?”
那人笑眯眯地说道。
“本官说什么与你何干?”
王永吉色厉内荏地喝道。
“这位官老爷,您适才说为何建奴不出来杀一场?您身为大明的朝廷命官却盼望着敌人杀出来,这似乎可以称为叛国了吧?”
那人说道。
“胡说,王主事说的是有此雄师,何不北上扫清建奴!”
吴孔嘉喝道。
他俩过于大意了,当然,主要是也没想过别的,但很显然惹上麻烦了,万一这是锦衣卫的密探就麻烦了,杨信可是在民间撒出不少密探,当然,只是传说他撒出了,至于真假还不好说。但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所以在吴孔嘉也慌了,虽说他是个翰林,但要是真被检举到锦衣卫,那前程也就完了,同样这时候王永吉脸色也变了。
王永吉看了看后者,悄然掏出一张银票。
“这位兄弟,话不要乱说,王某好歹也是个户部主事。”
他说道。
同时将那张银票递了过去。
后者却没有接,而是表情诡异地看着他们。
王永吉二人面面相觑,紧接着露出一丝紧张,然而那人却突然笑了……
“我是建奴。”
他说道。
“你说什么?”
吴孔嘉茫然了一下。
王永吉却瞬间换上了一脸凝重,然后就看见那人摘下了小帽,头上却是一个正常的发髻,但仔细看却能看出头皮上有些异样,紧接着他做扶额状,同时指尖一挑,一层薄薄的皮子明显皱起来。吴孔嘉刚想惊叫,却被王永吉挡住,就在这时候那人身后四个同伴悄然上前,他们这里其实是一片树林,附近并没有其他人,最近的也得十几丈远,吴孔嘉立刻老实了。
王永吉则和那人对视着。
“你的胆子够大的。”
王永吉说道。
“您的胆子也不小啊。”
那人说道。
“你就不怕进锦衣卫的大牢?”
王永吉说道。
“您不怕我也不怕。”
那人说道。
“哈哈,倒是个爽快人,来吧,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谈。”
王永吉突然换上一脸的笑容说道。
“请!”
那人做了个请的动作说道。
旁边吴孔嘉都是傻了,他下意识地伸手拉住王永吉。
“他们是……”
他说道。
“他们是我们的敌人的敌人。”
王永吉说道。
“小的觉得,也可以说是朋友。”
那人笑着说道。
“对,朋友,户部主事王永吉,这位是翰林院编修,新科探花吴元会。”
王永吉说道。
“赫舍里·索尼。”
那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