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炀先让车新池慢慢说。

两个巧手机器人漂浮过来，它们各自都有八条机械臂，每条肢体末端都端着不同的材料、设备以及食物，像白银的八爪鱼。

“把这当自己家吧，车先生。谈谈新罗现在的情况。”徐炀请他用餐。

车新池仔细看着面前的食物，赶紧挽起袖子，立刻开始吃东西。

巧手机器人端来不同的烤蛋糕、甜点心以及果汁，对车新池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美餐。

长期食用合成食物及营养膏，车新池对一切有味道的食物都相当感激，但他有要务在身，想着家乡忍饥挨饿的同胞，他稍微扒拉几口，随后就忍不住和徐炀说起北新罗的现状。

——自从微十月离开新罗，而南北新罗在界线签订停火条约，已经过去三年。

三年里，北新罗的劳工联盟尝试实践进步学说，他们的热情如火旺盛，红旗飘扬于大地之上，像一片燃烧的花海！

所有公司资产都被没收，间谍被消灭或者驱赶出去，剩下的人们团结一致，形成新的集体。

当年，米莱雅利用心灵控制魔力破坏了北新罗的控制中枢，领导者基本尽丧。

原本最有威信的领袖安伯利，也因重大过错而被解职，遭流放出境。曾经义军的总指挥，像条野狗一样被唾弃、驱赶。那时被米莱雅心灵控制后，安伯利下达一系列错误指令，几乎断送了义军前程，没有人愿意再容忍他。

微十月又去复职做偶像，剩下的4000万北新罗人便群龙无首，只能依靠军队、留学归来的知识分子及北方游击队长赛丽塔派来的指导员。

这些稍有才能的人组成了一个有领导力的队伍。听着车新池的描述，徐炀都能想到那批人各怀鬼胎的样子，像一群不同尺寸、不同习性的动物一样，必然会互相吞食。

经过一次选举后，他们最终推选了一个有威望的大区簿记担任总会长，其名崔泰永，负责协调北新罗一切事务。

在崔泰永主持下，各方结成暂时同盟，建立了一个看得过去的中心体系，好似一个畸变的拳头，能握住，但握不紧。

围绕着首府辛城，崔泰永主持开展“土地与工厂社会化”行动，建立了大规模的共有农场、共有工厂，对曾经公司垄断的产业进行了彻底的重新分配，又执行了一系列有关卫生保健和义务教育的决议。

这些都是崔泰永的重大成绩，一时间春风满地，万物繁荣，北新罗就像一道被斩开的伤口堆满敷料，正在慢慢愈合。

得益于尼斯托公司的支援，他们维持经济进步，同时出口矿物来交换能源和粮食。

那时还算欣欣向荣，也有许多海外新罗人回返，对自己的故乡加以建设。

北新罗终于从公司的奴役中解脱出来了！这对世界范围内的新罗游子而言自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们无不渴望报效家乡，为自己的故土献上一份力量。

那时几乎每天都有海外人才归返新罗，渴望将北新罗建得繁荣昌盛。

那时众志成城，北新罗人好似手足同胞，团结在进步旗帜之下，虽然贫穷，但是对未来充满希望。

在所有同胞的努力下，狭窄的北新罗也将变成富饶之地。

唯一悬而未决的事件，便是军队势力的强势影响，就像一把枪顶着所有人的脑门。

北新罗义军长期作战，以血肉之躯抵抗装备精良的公司部队，可谓劳苦功高，战后也继续扩军。

总会长崔泰永试图削弱部队的影响力，古往今来，这种事就像捋老虎胡须一般危险，稍有不慎就会遭到反噬。

崔泰永熟读古籍，深谙古今内外历史，便让各区大将到辛城去吃饭，然后席上说自己彻夜不得安眠，因为害怕各地部队将矛头指向辛城，危害进步事业。

大将们也很惭愧，纷纷说自己将解甲归田，回到生产建设中去。崔泰永也热泪盈眶，感念他们对事业之忠。车新池当时是崔泰永的警卫，所以和徐炀说的也是头头是道，仿佛身临其境。

崔泰永席后私下里说：“这下就没有可忧虑的了。”

他还起草规划，打算把其他区域的军事主官各自调换防区，进一步削弱他们。

大将们离开辛城后就反了。

哪里惯着你！

讲到这的时候，车新池的语气一下变得古怪而保守。

徐炀只能听个大概，差不多就是一个叫尹昌旻的大将首个带领部队进入辛城，抓捕崔泰永并且将其囚禁，彻底解散原先的管理层。

砍断这只握不紧的拳头，打散北新罗的管理，代替以军人之治。

大概是因为车新池自己也参加了反叛，所以他这部分说的模模糊糊。

徐炀估摸着就是车新池把崔泰永绑架然后献给那些军头们，不然现在车新池也不会变成北新罗的高级外交使者。

“军人都是很单纯的，都是为我们事业尽忠而生的。”车新池强调这起事件的性质。

“嗯嗯。”徐炀说。

车新池接着提到，军方又进行了几次大规模的清理活动，令反对派偃旗息鼓，基本控制整个北新罗的局势，也封锁网路和边界线，只是继续向外出售矿物、换取粮食与能源而已。

因为发生的很快，而且人人慎言，所以从外部看，一切照常，只有当地人知道每况愈下。

“后来，直到后来，情况变得很糟糕。”车新池严肃而沮丧地说，“现在所有命令都是大将尹昌旻来发布，天气又差，吏治又贪污，食物又少，资源都被上头截流，大伙受不了一切凭票供应，每天往南边跑，现在没人管束，军队的战斗力也越来越差，倒卖物资成风……”

“原来状况已经如此之差了。”徐炀皱眉翻阅车新池提供的其他报告。

大概由于上头授意，报告里说的语焉不详，但徐炀还是能看出许多端倪。

从不同圈层居民的死亡率上看，尼斯托公司援助的大量供暖设施、能源以及食物，基本都优先供应权贵层级，如军官和高级官吏之类。

下面的老百姓很难收到，时有人冻饿而死。

不仅如此，大部分人也承受着高负荷的工作，仍是要在矿山与工业设施内拼命干活，和公司时代几无差异！

由于官吏们掌握着不受控制的权力，老百姓们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他们甚至不能跟过去反抗公司那样集结起来，因为北新罗已经不存在公司和雇佣关系了，干活的人也没有目标来倾泻愤怒。

尹昌旻这样的军阀则牢牢控制着部队，暗中消灭其他将军，基本把当初为正义而战的义军变成了他骄纵的私军，大部分秉公直言的人都被尹昌旻消灭，北新罗也变得人人慎言起来。

“如果这样的话，你们被现代娱乐公司踏平也是很自然的。你想要维持北新罗的延续？有什么理由？”徐炀把报告合上。

“现代娱乐公司一旦北上，绝对会向北新罗的百姓施以疯狂报复，公司人曾被赶出去，现在回来之后绝对更加凶残，新罗人要吃二遍苦。”车新池向徐炀诉道。

“虽然这样，但北新罗现在的状况也和公司控制差不多，老百姓已经在吃苦了。还有什么？”徐炀问。

“北新罗人不愿就此堕落，我们中还有一些人牢记着当初起事时发誓保卫的光荣与梦想。”车新池咬紧牙关，“我就是其中之一！徐专员，我也说实话吧，我本来是被尹昌旻大将派来向尼斯托公司寻求帮助的，但我内心已经叛变了大将，所以我才把北新罗的真相写到给您看的文件里。我想把他彻底消灭，重新捡起我们当年的旗帜！这样我也能向安伯利、向崔泰宁等前辈交代了！”

“人们的愤怒可以摧毁少数人的恶治，这很好，但不能保证历史不会重演。还有什么？”

车新池攥紧拳头，最后从身上拿出一枚分离芯片。

他举着这枚芯片就像举着一根燃烧的火炬。

“徐专员，这是我们的科学家与经济学家们想尽办法研发出的一种技术蓝图，在尹昌旻大将的支配下，我们肯定没法建立这样的系统，但如果尼斯托公司能帮我们的话，我们也许就可以把北新罗建得独立又强大了！”他坚定地说。

车新池双手奉上芯片。

徐炀检查了一下车新池提供的芯片，搜索其中内容。

他不由得被北新罗人提供的构想给吸引住了。

北新罗的人们也有自己的伟大理想！

对他们来说，打败公司后真正想建立的，是一个叫“琼亭系统”的大计划！

它是从公司近几十年来推进的大数据算法中得到启发的，既然公司能用大数据来推演出用户们的喜好、决定下一季度的商业方案，甚至操控一个人的一生，那为什么北新罗的人们不能开发出一个类似的大数据系统，用它来指导和规划所有产业经济呢？

琼亭系统应运而生。

它是一个大规模的自动化经济规划控制方案，集成了最广泛的经济规划和管理机制，由AI和计算机来协调人们的生产生活以及分配工作。

在先进算法的支持下，琼亭系统将集成并规划北新罗的总体经济行为，计算各生产单位的消耗与产出，从而最大程度规划和分配每个单位的资源。

收集信息、计算信息。

用绝对的理性来主持经济，抹去市场带来的无序性。

一旦琼亭系统上线，整个新罗的经济不再被无能而贪婪的官吏们所把持，也没有任何蛀虫能够盗窃集体的资产，贫富差异得到弥合，企业家没有进入的空间，一切皆由终端系统解决。

北新罗的人们将生活在由计算机供应的现代计划当中。

得益于进步学说的指导，经济学家、数学家和科研人员们齐心协力，先后数千人参与琼亭系统的开发，令它目前初具规模。

只是由于尹昌旻的反对，这项计划无法推行。

毕竟，一旦琼亭系统在北新罗铺展开来，那就再也不需要尹昌旻手下的那些官吏了。

腐败问题也将被AI给降低到最小化，物资将被公正地分配到每个人手里，尹昌旻也将被架空。

就算被他使用，琼亭系统也会变成某种控制系统。

“琼亭系统看起来很有潜力，如果我们打败尹昌旻，再用琼亭系统来经营整个北新罗，情况应该就会好起来的。”徐炀观察它，不由得敬佩北新罗人的巧思。

它实在是块璞玉。

尼斯托公司也让多目魔来负责计算经济规划，免得造成资源浪费，多目魔的超级计算力能够轻松地帮尼斯托公司节约大量资源，制定下一季度甚至下一周的生产计划。

但总体来看，尼斯托公司的体系还是以市场调控为主。

而琼亭系统比多目魔还要野心勃勃，它将服务一整个辖区，控制数千万人与数万家生产单位。

一切皆如数学公式般整齐完美，腐败、浪费和分化都被减小到最低。

“那么，尼斯托公司愿意出兵了？”车新池激动不已。

只要尼斯托公司动手，把北新罗的人们从军阀尹昌旻的压迫中解救出来，那他们就能真正分享到胜利的果实！可谓是二次革新了。

“我没有独断专行的能力，我会召开一个会议来研究，车先生，我们的人会把你带到合适的地方休息。”徐炀起身跟他握了握手，“希望我们能把北新罗的事情解决得干净漂亮。至于金语秀，我也会跟她解释这件事，看她愿不愿意来帮忙了。毕竟，她当初可是效力于现代娱乐公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