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嘭嘭!!!
一道道烟气扑下,在车顶之上打出凹坑。
关洛阳提步旋身,在那些烟痕之间穿插而过,跳跃于诸多车顶之上。
他并不准备在范敏之等人面前,全力发挥出自己速度上的优势,所以闪避之间,看起来颇有差之毫厘的惊险感。
坠落的烟气多次与他纵起的身形擦肩而过,有时他前脚刚走,紫色的烟团已经打在原处。
但他的躲闪,并非全无章法。
停靠在周围的这些车辆,为了围堵路口,是形成一种近似半月形的排列,云又白现在基本就处在这个弯月内弧之中。
关洛阳跳来闪去,其实距离并未拉远太多。
在云又白身边烟气略淡的瞬间,关洛阳脚下蓄力,身子往前一探,脚下那辆车玻璃破碎的同时,他的身影,已经从车顶掠过十几米的斜线距离,扑到云又白面前。
一记推掌,朝着云又白脸上打去,在手掌还没有真正打到之前,掌前数寸的风压,就已经在紫色的烟雾之间,拓开一个空洞。
云又白头往后仰,黑色涂装的金属手臂,一偏一搭,手上的力量,像是蓄满了势能的千钧弓背,荡开了关洛阳这一掌。
与此同时,他脚底下像是瘸子似的,一脚虚一脚实,虚实一换,人就拉开了距离。
金属铸造的肢体,分明在质量上,要远比一般人的肉身更为沉重,也更为坚硬僵滞,但真正在改造武者的操控下,运动起来的时候,却流畅灵活得一致如斯。
与之相比,大多数普通人的行动,反而显得臃肿笨重。
云又白这迅捷无伦的一动,脚底下划过布满积水的路面,甚至没有发出多少声音,只有两边膝盖处的裤管破洞,在风中带来一点异响。
不像是他在消耗力气,完成动作,倒好像是这地面、是这飘扬空中的雨水,在推着他运动。
真灵机械,能够从世界上所有其他机械种类之中,完全独立出来,从来就不仅仅是因为驱动能源的差别,这种人类造物,又为人所补足的魅力,有着远胜于其他任何一类机械的灵动。
它产生于这个时代,又好像超前于这个时代的奇异美感,在黑蜘蛛、闫雄那样的人身上,根本是被拉低了档次,到了云又白这样的武者手中,才终于得以展现出几分风采。
“好!”
关洛阳也不禁觉得耳目一新,脚下如跨虎而动,再度猛扑出去。
他这次动身之时,左手向外一撑,右拳一收一放,打钻翻劲,略微斜向上而去,手臂运转的轨迹,像一条螺旋转动的长矛,大有一种不管面前是人是铁,是老虎还是罗汉,都要一矛挑杀的气概。
云又白双臂大张,周围略显散乱稀薄的烟雾,顿时像是被他这个举动,分裂成两半。
紫色烟气如同两片滚滚荡荡的长大衣袖,伴随着金属双臂的引导,扫打向前。
机械手在前,一卷一拍,抵挡关洛阳的拳劲,另一只手的紫色长袖,就朝关洛阳脸上打去。
烟雾无形无质,很难抵挡周全,却能够作为云又白力量的载体。
只要被这烟雾衣袖拍在脸上,细微的力道,立刻就会刺激到面部敏感的神经,不由自主的放开呼吸。
能够在0.5秒以内生效的强力麻醉气体,直接作用于人的中枢神经,只要吸入,不管是什么样的改造武者,都会撑不住。
云又白即使在得知了关洛阳孤身一人就打死王青他们四兄弟之后,也只把他当条小龙,当个可招揽的人才,就是因为他自忖无论是自身的武力,还是势力,都仍有俯瞰关洛阳的资本。
一般帮派怕他这种斩首战术,云又白却半点不怕。
然而就在那紫色衣袖快要打到脸上的时候,关洛阳吐气开声,双手如拨转太极,一搅一推。
肉眼可见的细密空气波纹,随着这一个音节,一式振臂,从关洛阳面部前方,甚至于从整个身体正面,向前迸发开来。
三尺道场,身边三尺以内的气流微尘,都要受关洛阳的驾驭,是波澜不惊还是狂风骤卷,都在弹指之间变化。
紫色烟气长袖,当即被裹挟着大量雨水的劲风,吹的倒卷而回。
云又白一惊之下,刚凭心意力量控住烟雾,又见关洛阳含腰拔背,抬手向天,掌心翻转,龙行虎步的一跨,长臂追打过来。
周围的气流连声爆响,风力加速,暴雨如泼,带啸而至。
咚!!!
云又白整个人从路面上飞了出去,落向花树那边,双足落地,溅起湿润的雨水泥泞。
残留在路面车辆之间的那些烟痕雾团,这一下失去控制,被暴雨打落,很快就散失稀薄。
关洛阳从雨幕残烟之间追至,双手拳打连环,雨水碰到拳面就直接炸开,拳劲简直如同雷声炮火一样猛烈。
云又白刚才被他一招大摔碑手打飞,黑色金属的双臂之上,各留了半个掌印,换做之前的任何一个敌人,都该被挫散了锐气,溃不成军。
可这个外貌粗豪的帮派头目,居然放声大笑,刺激着双臂中的固态药剂,再度释放出浓郁的烟雾。
他的笑声中其实没有多少兴奋的意思,但也没有错愕惊惶的苦涩,只有阔气和响亮。
这是他招牌式的笑声,也正是靠这个招牌习性,维持住自己退而不败的认知,提振心气,激发精神。
这一回,云又白释放出来的烟雾,全部约束在双臂之上,真的像是变成了两片浓紫油亮的大袖子,配合着他的天罗手,在关洛阳的穷追猛打之下,步步倒退,紧守不失。
跨过了空梦和灵光,达到了势成阶段的改造武者,才算是稳固在了“百物借势”这个境界,拥有了非同一般的坚韧,不用担心再因为一些心理打击,而出现境界上的退转,跌落。
这种稳定自如,也意味着,改造武者有了将自身之势与其他技巧结合的余裕。
像独孤豪,本来就有一手多年打磨出来的金钢掌,颇为值得称道。他要是光用这路掌法纠缠起来,当时的关洛阳,也未必就能取他性命。
但他凶蛮狠辣惯了,猝不及防间,损失两个生死弟兄,便心境失控,为了换取更极端,甚至可以说翻倍的杀伤力,施展出了不成熟的电磁炮拳。
那时,如金钢掌这样的技艺,便不得不被暂时摒除,没有了发挥的空间。
而势成之后的改造武者,没有了这个缺陷,他们原本学习的搏斗技艺,可以无间隙的与自身之势结合,共济共进,相辅相成。
云又白的云蒸霞蔚之势,就恰到好处的,成为了本身战斗技巧的扩张和延伸。
他的天罗手,本来是取自于中国拳法之中的孙膑拳,有个说法叫做“孙膑留下长袖拳,三百六十手相连”,借衣袖的遮掩、柔软,运用在拳法之中,足可以守得密不透风,滴水不漏。
关洛阳像连续爆破的炮弹一样,从路面追到花树土壤之间,几秒钟之内,打了几十道足够击穿汽车的拳力,都被云又白边退边挡了下来,可见他这一套天罗手,已经周密到了,可以试着真正去挡一挡迫击炮的程度了。
可是,他毕竟在退,退后的趋势,越来越无法遏制,地面湿土积水不断被双脚犁开翻去,就连脸上都溅了些许泥点。
更令云又白心弦绷紧惊颤的是,他的真灵电能,在通过双臂的时候,越来越能听到一种仿佛接触不良,信号不佳的杂音。
在这几秒钟里,每一次拳头与金属手臂的碰撞,都代表着一次杂音的盛放。
外表的炮拳刚劲虽然屡屡被挡下,可源于骨骼低频发力的,一种渗透性极强的力道,正从关洛阳的拳头上,层层叠叠打入到云又白的机械肢体内部。
云又白的笑声持续了几秒钟,到这时候,终于不免变得干涩,断续,乃至于戛然而止。
因为他的双手,被关洛阳忽然的变招锁住,分变如爪的双手,各钳住了他一处手腕。
两人的眼睛相距已经不足一米五,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距离了。
云又白眼皮一紧,下意识的催发了所有的真灵电能,跟关洛阳较力,脚下孙膑拳的步伐,三次想要抬起,都被关洛阳提前看破了虚实变化,起脚压住、隔开。
四臂相锁,脚步对碰三下后,关洛阳嘴里轻喝一声,沉腰发力,双手抓住云又白的两条机械臂,就像是控住了大板车的两个把手,推着云又白整个人向前飞速冲出。
他们的战斗发生的很快,无论是云又白针对范敏之那些手下的碾压,还是关洛阳出手翻转局面,都是在极其紧凑的时间里,进行复杂的对战。
而从云又白落下劣势到现在,其实也不过几秒钟。
这个时候,古道远他们和苏雨成等人之间的战斗,甚至还没有完结。
花树之间的枪战搏杀,勉强刚到了尾声,高大才一侧身,就看见一道黑影对自己撞过来。
他本来想顺势一拳打上去,突然认出那是云又白,拳头迟疑了一下,想要变打为接,云又白就已经撞到了他身上。
单是这一撞,其实还不要紧。
真灵电能催发的状态下,人的血肉也会获得一定的增强,像高大才这种水准的,就是被一辆超速的摩托迎面撞上,也不至于重伤。
但是在云又白的背撞到高大才身前的时候,双肩骤然往后一耸。
高大才人如其名,比云又白更高大,这双肩一耸,撞在他两边粗大的锁骨末梢,登时觉得,好像是有人拿了两根烧红的粗铁锤头,猛烈的杵在了他身上。
骨头咔嘣断裂,胸口猛然一下气闷,肺部好像都被挤压,高大才一个字都没说的出来,就已经晕死过去,身体向后砸落。
云又白感受到身后的变化,就已经知道不好。
关洛阳借他双臂发力伤人的时候,他倾尽了全力猛然一挣。
此时此刻,其他人也注意到这边的场景。
一株粉红虬枝花树下的胡不喜,两手一扬,就有两片寒光,切开雨水,从两侧绕着弧线,避开云又白,杀向关洛阳。
那是两张扑克牌,即使在飞速旋转之中,还能隐约看见一张上面花色是黑的,一张上面是红的。
关洛阳一眼就看出,这两张扑克牌射不到自己身上,只会在自己面前相撞。
这看起来似乎是胡不喜的失误,但战斗之中,关洛阳从不会小看任何一个敌人。
他在被云又白挣脱的那一刹那,手掌上忽然闪过青铜花纹,如雷奔风裂的一挥,从两张扑克牌之间劈了一掌。
两张扑克牌,被这迅烈一击的气流牵动,一起拐了个弯,追随着关洛阳那一掌的轨迹,飞向了云又白那边。
云又白脸色大变,双臂竖在身前一挡。
关洛阳的身影倏然倒退,抽身而去。
两张扑克牌碰撞在一起。
轰隆——
胡不喜的扑克牌,是以金属材料为边框,中心部分则是用某种具有爆破性质的矿物制作而成,每一张扑克牌表面,都带有一层磁化保护膜,平时非常安全,甚至能直接用来玩扑克游戏。
可一旦要到用于战斗的时候,强烈起伏的真灵电能,会在扑克牌脱手而出的瞬间,损坏那层磁化镀膜,让制作成扑克牌的矿物,回到不稳定的状态。
如果是两张特定花色字号的扑克牌相碰,能够爆发出不逊于单兵地雷的破坏力。
而他的牌技更是千锤百炼,或者说,可以称得上是天赋异禀。
早在他还只是一个没有经过手术改造的普通人时,就已经能够凭寻常青春期男性的腕力,用纸牌切开榴莲,切入满装的易拉罐。
在胡不喜爬到陶朱集团五虎之一这个位置上的时候,就算是九级的风速风力,都没有办法,在五十米以内影响他的纸牌轨迹。
按照他的预估,这两张扑克牌,应该会让关洛阳重创,而早就知道他这手绝活的云又白,却有足够的时机抵御,只会轻伤。
可四练大成,周天道场的玄妙,加上青鸟元气的引导,又岂是他所能尽知?
扑克牌一炸,关洛阳几乎无损,反而是云又白双臂冒烟的翻滚出去。
胡不喜错愕道:“云……”
那边关洛阳脚底下,湿润的泥土迸溅翻开如莲花一放,追向云又白。
胡不喜来不及废话,扑克牌飞掷而出,那边古道远蓦然回首,手持双枪点射。
关洛阳脚踩梅花步法,曲折环绕,如溪水盘山绕转,避开所有阻击,足下起落,连踢三脚。
云又白发出一声似笑似叫的喊声,重伤之际的天罗手,犹自一拂,连挡两脚。
到了第三脚的时候,机械双臂的关节,已经明显破损,右臂甚至卡死僵硬。
但失去控制的左臂,依旧挡下了第三脚。
那空落落的机械臂滑动而至,护卫周全时,连关洛阳都有些出乎意料。
那已经不是靠电能驱动的机械了,而纯粹是云蒸霞蔚的心意力量,隔空驾驭着金铁之物,来阻此一击。
云又白成功挡下了三脚,身子又被残余的力道震起半空,嘴里骤然大吼。
“我认输!!!!”
这一声是他竭尽全力的嘶吼。
但认输有什么用,范敏之年纪轻轻,虽然心性不够稳重,但狠辣处已颇有乃父之风,不会因为他认输就放过他。
关洛阳更不必提。
他们都不会在乎云又白认不认输,可是,居然真的有人会在乎。
郎飞燕就在这一瞬间猜到了云又白的用意,心中不由自主的生出感慨,甚至于有些钦佩的意味。
‘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云老二居然还能够保持镇静,头脑依旧清醒,做出这种判断,他果然也早知道,那个人一定会看着这场战斗。’
她是第一个猜到的。
而关洛阳是第一个感受到的。
在云又白喊出认输的时候,前方那座不算高的山顶上,有一股沉重内敛的“气息”,传了过来。
满天的风雨,满地的湿土,四处流溢着鲜血,铲倒的花树,可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像是一股不沾风雨的味道,洒然间,就飘了过来。
关洛阳抬眼,看到山路上一个白发身影,急闪、疾行而至。
“呵!”
关洛阳身子一动。
胡不喜、古道远还在竭力想要施救,但他们还不如一条从铁丝网上掠过来的身影那么快。
“住手!!”
两个人的身影,来到云又白身边,然后那片区域的雨水,就向着四面八方炸散开来。
关洛阳轻松落地,倒行了几步,回到路面。
从一百多米的山坡上赶来的那个人,接住云又白的身体落下。
这个人,面相看起来好像还不到三十,已经满头白发,发丝坚韧的竖着,只有发丝末梢向四周微微弯曲,一身黑色风衣,风衣之上排着六角螺丝状的装饰纽扣,双手都戴着黑色棉布手套。
路边,范敏之脱口道:“姐夫。”
——五虎四骁之首的刘惊堂。
云又白看着这个人的面孔,喉头咯咯了两声,血水溢出,淌过他的胡须,气息渐渐微弱,不甘心的眼睛依旧睁着。
他最后歪了歪脖子,想去捕捉到关洛阳的身影,脑子里痛恨至极,也开始后悔,自己为了所谓的面子,没有亲自去招揽关洛阳。
刘惊堂垂着眼,看着他气绝,又抬眼看关洛阳片刻。
“既然老二认输了,这一场,不必再继续了,道远,不喜,你们既然选了边,现在也都算认输了。”
胡不喜和古道远面面相觑,万分忌惮的看着关洛阳,终究垂下了头:“是,我们认了。”
“那你们待会儿跟我去见董事长吧,敏之,你送高大才去医院。”
刘惊堂带着云又白的尸体离开,古道远和胡不喜也跟了上去。
云又白那些手下见到大势已去,纷纷放下了枪,做出投降的模样。
范敏之来到关洛阳身边,压着声音向他道谢,但还是不能完全压住眼里的激动与兴奋。
关洛阳只是微笑,左手负在腰后,掐了掐自己的指节,有些惋惜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
只是一个,远远不够啊!
不过,也不用等太久了。
……
大雨渐渐稀稀落落,新马的天气就是这样,下午经常会有骤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四骁中,哥舒和韩咏志的两拨人马来的不算慢,但他们到的时候,已几乎算散场。
简短聊了几句,货车上的部众留了一部分,占住这边地盘,清扫手尾运走伤员。
道路上,车轮飞快滚过,溅起一滩积水。
“关大哥,你做的好,你做的好啊。他们的产业这下,哈……”
车里,只剩下“自己人”之后,范敏之就不再拘着自己了,手里捏着毛巾,擦搓头上的雨水,脸上笑容不止。
“下个月底就是我成年礼了,到时候你一定要来,我让你看看,以后我到底会有多大的产业。对了,你安排一下行程,可别到时候有什么别的事儿。”
坐在后座的关洛阳,手肘撑着车窗边沿,看着窗外风景,应道:“好,我一定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