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三。
今日的杭州城非常的热闹,前段时间由娄敏中、祖士远等十来人定夺的良辰节日便是在今天,南方各地绿林豪杰蜂拥而至,之前数天举办的杀官盛会也在今天由前三甲者当着众武林同道的面,断肢烹尸,便是成了一道风景节目,拥挤的人浪中,便是有师兄妹三人艰难朝‘皇宫’过去。
随后,到的初阳高升,暖日照射宫门时,便是方腊的登基仪式。
充作临时‘皇宫’的王府内,朗朗之声在祭天台上持续、高亢的说着。
“……余闻皇天之命不于常,唯归于德,故尧授舜,舜授禹,实其宜也。我方腊文韬武略、秉性纯良、恭俭仁孝。上敬天地宗亲,下爱护天下子民。有尧舜之相,秉圣贤之能,忧思国计、振朔朝纲,堪担神器。朕为天下苍生福泽……”
他念到这里停了下来,脑子里不断响起‘是法平等,无分高下’这八个字,视线从手里那张昭告通文上移开,看向台下的广场上跪着的上百臣子,视线再往后移,便是形形色色过来观礼的江湖人。
随后,他手抖了一下,将那张昭告通文撕成碎片,扔下祭天台。
“……什么狗屁东西……”方腊的声音不算小,让娄敏中等文臣为之一愣,为了观礼过来的江湖人也是愕然,在他们印象里,这些听不懂的东西,不正是该皇帝念的吗?
“确实是狗屁东西……”人群里,苏婉玲窃笑了一下,随后便被李文书扯了扯,示意她别乱说话。
但之后,在高台上,方腊的声音缓缓传来。
“……兴和二年,方某还在给豪绅家做短工,每日勉强能挣些铜板填饱肚子……”他便是这样开了一个头,平缓的叙述,一下让下面的人安静了下来。
“又过了一年,那时候我记得小皇帝刚刚主政……寄希望他是一名有道明君,能让天下百姓不再穷困饿肚子,可后来方某想错了……不久,苏州、杭州开设应奉局,大家或许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什么叫应奉吧……那便是侍奉官吏皇帝、供给皇帝,让他们无偿的享受我们江南人的血肉……我大哥就是这样死的……运送花石纲的时候,落水淹死,也或许没有死……但我猜他不会再想回来的,那是人间地狱。”
方腊眼眶湿润,闭上眼睛……
……
朝阳高升,激烈的攻城在歙州当先打开,云梯架设城墙,数万人从四门蜂拥而上,刀枪不断的拼杀,血与头颅飘零掉落,城墙上下骤然之间犹如一朵盛开的血色花朵,无数尸体从城墙上栽倒,云梯不断有人中箭中刀掉下来,暗红色的鲜血与尸体混杂交织着。
战鼓的声音从攻城开始直到日暮未有停歇,待得一位叫王惟忠的禁军将领站到了城头,他的刀下,滴着鲜血,随着明教方守将晁中的倒下,武朝的旗帜重新插上城头,这场战斗终于在精疲力竭中落下帷幕。
彤红的夕阳下,另一支队伍正赶往嘉兴,与一名叫方七佛的人杀到了一起。
……
“……一年后,我们勉强还能活着……至少也有一个寄托,是法平等,无分高下,便是心里的寄托,可兴和四年,那场大旱晒得地裂叶枯,遍地焦黄,稻谷颗粒不收。我们连树皮草根都挖来吃不饱,官府依旧上门讨税、敲岩,而官府的粮仓里却是装的满满,不曾可怜分毫……这天不拿我们当人看,这朝廷也不拿我们当人看……”
方腊鼓起内力,荡开去,他张开上臂迎着风,雄浑的内力带着声音怒吼着:“可为什么,我们要别人来施舍?为什么要别人拿我们当人看,才能是人——”
风吹过来,带走了他的声音,仿佛全杭州也因这声怒吼安静下来了。方腊伸出的手慢慢握成拳头,立在风中,“我方腊!从一个泥腿子,到得如今!是一拳一脚打出来的,你们也是看在眼里,这南方现在便是我们的……”
……
金元巷,暗道。
雄浑的声音从天空响过。
“听……是方腊的声音吧,说的挺好。”栾廷玉坐在石头上,八菱铜棍依在他旁边。
嘶……嘶……嘶……
他对面,林冲拿着一块石头不断的打磨枪头,听到那股声音跑过去,手里停顿一下,随即磨的更快,更大声。
“今夜就动手。”他头也未抬轻声道。
榻上,杨志撑起上半身,望着黑暗,“……把我刀找来。”
在杭州,地上。李文书心潮澎湃的看着高台上那人,就像号令群雄的武林盟主,但他在这一瞬间忘记了,那人已经是统领南方的新皇。
苏婉玲百般无聊的打着哈欠,秦勉捏着拳头,崇拜的盯着那人一眼不眨。
……
“……今天,既然武朝不把拿我们当人,那我们就自己做人,自己活的像一个人。”
“在今天……曾经失去的,我们就从这里拾起来。”
“是法平等,无分高下,便为永乐——”高大伟岸地上身躯站在高台上,雄浑的咆哮,犹如惊雷在杭州上空炸响,下面无数人闭住呼吸仰望着、颤抖着、激动着。
随后,有一个人举起了臂膀喊了起来:“圣公——万岁!”
“是法平等,无分高下!”
“永乐!万岁!”
下面无数的人汹涌激动,高举着臂膀呐喊着,无数道声音汇成一片,无数道炸雷轰隆隆在那天空连串起来,压下来,让人喘不过气。
如此,永乐王朝,昭告天下。
※※※
夜幕降下,夜城依旧喧嚣,城里人来人往,喝酒吃饭,杂耍轰轰闹闹的一片,大街小巷都是江湖人戏耍的影子。
皇宫当中,早就内定下来的朝廷文武班子齐聚一堂,在‘圣公’方腊的住持下,召开了百官宴,明教内部除了防守在外的将领,重量级的如:新封的四大元帅,便有三个在,左右丞相祖士远、娄敏中,枢密使吕师囊均也在列。
“包天师……为何闷闷不乐?”娄敏中过来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随后又走开。
包道乙沉着脸,把手中举起的酒杯重重的放回桌上,“天师……狗屁的天师。”
酒杯一丢,拂袖而去。
喧闹的酒宴,不夜的城,刀锋暗藏,人影幢幢摸着夜色出了巷口,分成两拨。城外冷刀擦着夜色的风,无数脚步踏着崎岖,靠向名为老瓦沟的地方,喝酒划拳的营地,在顷刻间,刀锋划破黑夜,无数道黑影突然冲破了桎梏爆发出恐怖的冲击力。
杀戮。
鲜血、人头,一个措手不及的瞬间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