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洞的火焰教教众统统横尸于地,除了狼狈逃往内洞十八坞的紫昆仑座下残留的三大弟子。欧阳夕照,令狐遥手中握着鲜血淋漓的长剑,怔怔地朝着在昆仑洞山中谷池塘边上默默站立的矬神走来。
“段,咳,段大侠。”欧阳夕照难以置信地看着身高不足四尺的矬神。令狐遥口舌发干,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欧阳贤弟,好久不见。”矬神苦笑了一声,来到内塘边,从怀中取出一瓶药水,在脸上涂抹了一番,然后就着塘水,将脸上清洗干净。一张沧桑而豪迈的脸孔,映入了在场的所有中原高手眼中。
“真的是段大侠!”所有人都惊喜地叫了出来。“但是,你的个子,为什么?”欧阳夕照急切地问。
“是缩骨术。”段存厚道。
“段大侠,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你不必再用这门功夫了。”令狐遥迫切地希望段存厚能够立刻恢复到以前的身形。
“如果是十年前,我还有能力将自己拔出来,现在已经二十年了,我想我只能是这副模样过下半辈子了。”段存厚苦笑着叹了口气。
“段大侠!!”即使是最冷漠寡言的人都忍不住惊呼了起来。
“总会有办法的!”令狐遥急切地说:“现在江湖上很多名医,他们医术了得,什么病都能治。事了之后,我陪段大侠下一趟江南。”
段存厚一抬手,道:“这是后话,暂且不提。现在最紧要的,是找到天魔练功的巢穴。”
“对对!”欧阳夕照拍了拍令狐遥的肩膀。
“这些事以后咱们温上壶好酒慢慢聊。”令狐遥垂下头来,眼中满是惨痛之色。
“护教十大法王已经被我杀死了三个,其他的也中了我的七日软筋散,是生是死,已经无足轻重。”说到这里,他看了看身边中原豪杰的脸色,自嘲地笑了笑说:“来这里做了二十年的卧底,很多以前在江湖上没用过的手段都会了些。”
“十八坞我二十年来来去自如,对于我们形同虚设,可以不论。但是天魔练功的地点,却仍然是一个谜。他对于这一秘密,严守于心,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段存厚肃然接着说:“但是,近几年来,我不住观察,发现天魔在第九洞和第八洞出入特别频繁,相反的,第一洞,也就是离出口最近的石洞,他从来不去。”
“那我们到第九洞或是第八洞找一下吧。”令狐遥道。
“天魔这个人深沉多智,他这么做很可能是掩人耳目,其实他真正的练功所在应该是第一洞。”段存厚道。
“没道理,第一洞是我们第一个就会寻到的洞穴,无论有没有人,我们都会清查一番,如果他在那个洞中,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这不是自陷死地?”欧阳夕照沉思着说。
“不错,如果他在第一洞中再建一个密室呢?”段存厚微微一笑。
“密室?”欧阳夕照和令狐遥恍然而悟。
“对呀,第一洞因为最靠近外层,我们下意识中已经认为天魔不可能隐匿于此,所以搜查的时候,不会很仔细,几乎有十成的可能会漏掉这个密室,那么这一次的行动就前功尽弃了。”
段存厚的精神一振,道:“好,咱们走!”这些袭击昆仑洞的高手个个神情振奋,追随着段存厚向着内洞冲去。
十八坞没有了护教法王的协助指挥,只凭着三大弟子的领导,根本难以抵挡中原高手势如狂潮猛浪的强悍攻势,经过一个时辰的厮杀,十八坞死伤数百精英教众,其他的狼狈四散,三大弟子死守在第九洞,再也不敢出来应战。
中原豪杰在段存厚的率领下,将第一洞团团围住,无数双目光都集中在洞口那青色的石门之上。
“等一等!”段存厚一挥手,让众豪杰安静了下来。
“洞内有人!”令狐遥小声道。果然,内功深厚的天山五老,段存厚和欧阳夕照都听到了时断时续的呼吸声。
“难道他没有藏在密室之中?”令狐遥问道。
“不是!”段存厚冷然一笑。
“这个不是天魔。天魔的呼吸不会这么重,他是个冒牌货。”
“那真的天魔呢?”欧阳夕照问道。
“我们一定会认为天魔不在这个洞中了,其实我猜天魔一定还躲在石洞中的密室里,让我们以为自己只找到了个冒牌货而扑了个空。”段存厚断然道。
“段大侠果然高明!”令狐遥道:“好,就让我来破了这石府,看看天下闻名的天魔是个怎生的模样。”
“请等一下,段前辈!”一个清越的声音朗朗传来。
天山五老,段存厚和欧阳夕照一起回头,看到斜扛长剑的倚剑公子连锋越众而出,走到几人的面前。
“这位是?”段存厚打量了一下这个玉树临风的倜傥少年,询问道。
“噢,好叫段大侠得知,他就是当年弊派顾天涯之徒,连锋。”令狐遥道。
“顾兄之徒,剑神之徒,好好。”段存厚的眼中露出欣慰的神色。
“你有何话说?”
连锋面对着这位当今武林的第一名侠,心中也是一阵激动,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段前辈,这一次我们从天山赶来,本已经决定抛却生死,豁出性命,和火焰教决一死战。但是,自入洞以来,一共接战两次,杀敌四百九十八人,伤敌无数,自己损伤不到一百人。胜得实在太轻而易举。最令我怀疑的是我曾经和天魔弟子赤察勋接战两次,每一次他和我动手不到十个回合,就立刻抽身而退,仿佛十分的散漫。这颇不似天魔弟子的所为。”
“你在怀疑什么?”段存厚的眼中露出凝重的神色。
“我怀疑这根本就是天魔的圈套。”连锋断然道:“很可能是天魔想要引诱中原高手来袭而布的局。”
所有人的呼吸都有一刹那的停顿。欧阳夕照和令狐遥互望了一眼,一言不发。段存厚的脸上一阵焦躁不安,也没有说话。就在这时,他的耳中突然响起了另一个时隐时现,微弱难寻的呼吸声,似乎相当急促,他习练内功多年,立刻判断出来这是难关将破的征兆。
“天魔果然在这里!”段存厚,令狐遥,欧阳夕照同声道。这时,天山五老也听到那第二个呼吸之声,性子最急的夸父追日剑名家阮汉霆一声断喝,双手同时一翻,四道亮如白昼,疾如流星的厉电,宛如晴天霹雳,结结实实地击中了石门,坚硬的石门碎成一地细密的石粉。随着一连串的吐气之声,天山五老,欧阳夕照,段存厚还有紧跟其后的倚剑公子连锋同时跃起,八道身影宛如八只猛虎,八条神龙,剑光如雪,掌风如雷,纷纷向洞内招呼。
“呔!”随着一声仿佛要将众人的耳膜撕裂的恐怖长啸,昆仑洞内响起了一阵阵宛如炸雷般的空气破裂之声,仿佛无数炮仗在壁壁卜卜地作响。
站在洞外的中原高手焦急万分地拥在洞前,想要进去帮手,但是洞内寒气翻腾,宛如惊涛骇浪,根本不容人插手。就在几息之间,一连串的惨呼声幽幽传来,接着,八条身影一个接着一个倒跌回洞外。
夸父追日剑名家,天山第四长老阮汉霆宛如喝醉酒一般,在地上摇摇晃晃地打了三个转,身子忽然从中间炸开,化成了一片惨烈而恐怖的血雾。第三长老孟天魂,跪坐在地上,他的背后衣衫四分五裂,一块肌肉高高隆起呈掌形,浑身的肌肤已经化为了铁青色。第五长老碧斩搏手中的短剑碎成了齑粉,一口鲜血狂喷而出。第六长老费天极的细长佩剑断成两节,一条左臂齐肩而断。欧阳夕照,段存厚,连锋,令狐遥仿佛约好了一般,同时狂喷出一口黑血。
天山弟子和关中剑派弟子同时呆住了。眼前的这八个人,可以说是中原武林中精华之聚,不要说一代名侠段存厚,落日神剑欧阳夕照和天山大长老令狐遥是如何出类拔萃了。只说天山其他四长老和天下第一公子连锋,那都是可以横行江湖,无人可挡的超级高手。如今这八个高手联手对敌,都无法挡得住天魔的一击,如何不叫人惊愕。
因为气劲相击而拔起的重重烟尘仍然在洞内缭绕,整个昆仑洞陷入了一片死寂,没有一丝声响。
良久,段存厚才从地上摇摇摆摆地爬起来,厉声道:“天魔,好功夫。”
洞内发出一阵平和而冷漠的笑声,充满了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嘲弄和不屑,无情,妖异,却有一丝无法抗拒的魔力,令人忍不住想要继续听他说话。
“段存厚,我万万没有想到,跟了我三十年的矬神,居然是你。”洞内的声音柔和而平静,没有一丝戾气。
“你把他杀了,然后装扮了他二十年,真难为了你。”
段存厚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但是随即又化为苦涩:“但是你还是算到我们会来。”
“不错。中原人喜好用间,我猜到周围可能有内奸,所以才定下一计。”那个声音又道。
“你根本没有在练功!”段存厚愤然道。
“错了,我的确在练功,而且练的是天魔九重劫中的第九重。”那个声音似乎笑了一下。
“不过,我练功从来不怕人打扰。”
所有人都被这句话吓了一跳。
“这就是魔功的好处。练功在于破而后立,每一重魔功的修成,都要靠其他高手的鲜血祭奠。所以,我便散出消息,说我练功到了紧要关头。你这个卧底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必会广邀同道前来绞杀于我。”洞内烟尘中的天魔缓缓道:“那么,我就可以在身体最巅峰的时刻除去中原顶尖的高手,还能找到练成魔功的祭礼,一举两得。这几个人很不错,我的九重劫已成。”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昆仑洞内所有的中原豪杰都感到一股惨然的寒意。
“你牺牲你的教众来诱我上钩?”段存厚怒然道。
“他们都是我的忠心教众,他们愿意为我死。”天魔悠然道:“火焰教真正精英的驻地在一个你想也想不到的地方。也许有一天,你们会知道。不过那时候,已经太晚了。现在,你们可以看看外面。”
令狐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在最外层洞口把守的几个轻年弟子使了个眼色,这几个弟子飞快地窜出洞外。
这时,段存厚突然暴喝一声:“大家快走,我断后!”说罢,一个飞身再次冲进了洞。“段大侠!”欧阳夕照,令狐遥,连锋随后跟了进去。身受重伤的费天极和碧斩搏互望了一眼,同时一点头,从地上随手捡起把长剑,冲了进去。
一阵激烈的兵刃交击传来,接着一连串的怒喝接连响起,天山三长老首先飞跌了出来,然后是连锋,欧阳夕照,段存厚。几个人嘴角都溢着鲜血,神色狰狞可怖。
这时,探路的天山弟子已经飞快地赶了回来,他们大声道:“不好了,暗道外聚集了成千的黑衣教众,他们把昆仑洞团团围住了。”
段存厚怒目圆睁,厉声喝道:“我让你们先走,为何不听?莫非我离开中原二十年,说的话已经没分量了?快走!”
欧阳夕照和令狐遥满脸悲愤地看了洞内一眼,同时怒喝道:“关中剑派听令!”
“天山剑派听令!”欧阳夕照看了看连锋,道:“小伙子,带着他们冲下山,记着保住命!”
“但是!”连锋还要说话,段存厚厉声怒道:“给我滚!”
连锋狠狠一咬牙,猛地一挥剑,道:“所有人跟我走!”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洞外。
段存厚,欧阳夕照,令狐遥稳稳地站在洞前,死守着洞内的出口,等着天魔的出击。碧斩搏和费天极挣扎着想要站起身,但是最终无力做到,他们死死地盯着洞内的方向,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洞外的厮杀声震天动地,不知道有多少条鲜活的生命在死亡线上挣扎奋斗。刀破风的声音呜咽阴森,剑刺的声音尖锐如竹哨,还有枪,还有棍,还有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武器,他们疯狂地互相撞击着,挣扎着寻找人类的血肉。弓弦的响声尤其让人胆战心惊,宛如春季天边涌动的霹雳,一声声仿佛要敲进人的心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时划破苍穹,有突厥人的,也有中原人的。还有用不同语言呐喊出来的杀声,悲壮而奇异。
渐渐的,厮杀声渐渐低沉了下来,突厥人的声音开始惊讶而慌乱。“中原人逃走了!”他们纷纷大声地呼喊着。“怎么追?”有人大声问道。“追不上!他们跑得像草原上的兔子,各个方向都有。”
段存厚的脸上露出笑容,他转过头,对欧阳夕照道:“那个小伙子叫连锋?”
欧阳夕照点了点头:“顾天涯的弟子。很不错。”
令狐遥欣慰地叹了口气:“有了他,我们可以放心地死在这里了。”伏在地上的碧斩搏和费天极都露出一丝微笑。他们已经将最后的真气逼入了奇经八脉。那是天山派一门同归于尽的功夫,叫做八脉焚天,借助将奇经八脉的振断的一瞬间,将体内的潜能一次性的释放出来,汇聚在剑上,这一剑将会使天地失色,万物低头。
五个人惺惺相惜地互望了最后一眼,同时提聚起毕生的功力,只等那决死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