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故人泪满襟?”
庄无道一字字复述,然后体内的剑意又骤然超拔越升,殝至一股莫名的境界。这一瞬间,他的心境剑意,皆是圆融无瑕。
一道道全新的剑诀剑影,都俱在他的脑海之内,飘逝闪过。想起了师尊,想起了节法真人,为离尘宗操劳了一世。有心壮大宗门,却空有惊世之材,却一辈子困居东南,不得施展。
最终在临死之前,以自身性命来布局,换来今日石灵岛之战,也换来了离尘宗,崛起东南的契机。
这岂非是就是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故人泪满襟?
体内气血,从刀势压制中脱困,重新恢复了循环流动,顿时真元有如奔涛,汹涌如潮,贯入四肢百骸。尤其是玄天归藏气,凝聚而成的热流,此刻全数聚入腹下。
似水到渠成,那里一个玄窍,轰然震开,一个全新的玄术,也在凝聚。庄无道的目光,亦恢复清冷之色。
一时间风随云动,整个三千里方圆,都刮起了微风。然后怒涛急卷,江上水浪,拍起了百丈余高。
天地大悲,泪满襟!
“嗯?好剑术!妙绝!只凭这式剑术,就可稳据天下第一剑修之名。”
三千里外,羽旭玄再次发出了一声惊咦。而羽云琴也张大了嘴,愕然的看向了石灵岛方向。
只觉上方处的某个存在,还有那剑势,此刻已经与整条藏玄大江,还有几千里范围内,所有云气,都融为一体。
距离不远,乐长空更是眉头大皱,手按着腰间长剑。忽松忽紧,一身气息变化莫测,似乎按捺不住想要出手,却又似顾忌着什么,不能如愿。
而远处空中,那阴阳二剑,似已化为一线线水丝。一束束的剑气,如水之柔,可当汇聚在一起之后,却仿佛是大河狂涛,摧毁碾压,所有的一切。汹涌澎湃,无可阻挡。
那跨空而至的刀势刀劲,依然无比强势,横扫八方六合,无一合之敌,所过之中,那些剑气尽皆碎散本亏!
可仅仅片刻,这些‘水滴’,‘水丝’就又散而复聚,恢复如初。
抽刀断水水更流!
看似毫无威能的剑力,却是始终在与这刀劲纠缠抗衡,然后一步步,无孔不入的‘浸润渗透’着,一步步到了昏迷了的贞一身侧。
然后一个伟岸身影,就神情略显无奈的,闪身到了贞一的前方。一身儒衫,大约三旬左右的年纪,气质绝尘脱俗。
可在瞬时之后,这人就已气度风范无存。浑身上下,血肉爆散,同时有数百上千的血口绽开,无数的血丝,溢散而出。
竟是以身代挡了庄无道这一剑,才使贞一安然无恙,转危为安。
目中怒意引透,背后刀气冲天,鞘中锋寒刃芒闪耀。可就在沐渊玄即将出手的刹那,听见了远处,一个悠然之声,遥遥传来。
“沐兄把人救下就可,趁人之危,似不合规矩!”
那人下意识的一声皱眉,随即面色就恢复了平静,之后冷冷的目注了石灵岛上一眼,漠无表情道:“恭喜庄道友,今日一战成名,天下绝顶强者中,有你一席之地。方才那一剑,很是了得,却是我小瞧了你。”
说完之后,就再不留恋,不等庄无道继续反映,就已是大袖拂来,将贞一的身躯,裹挟而起。
“只是今日之事,不算了结。道友境界不稳,十年之后,若道友仍能站在天机前十之列,自然一切皆休,不用再谈。若是不能,则燎原寺与你离尘,只怕还要了断一番恩怨因果。”
那沐渊玄的遁法也是快极,只一个闪动,就已超出了庄无道的意念遥锁。而后气机化虹,飞空而逝。
庄无道再望眼前,那三尊‘万佛四象金光宝轮圣塔’,此刻也同样到了五千里外。分明是用了未来星宿劫经中的‘未来劫定星锁位大法’,挪移之速可称神速。
这佛门之法确实是了得,哪怕是仓惶逃遁之时,也是气象宏大,佛影浩瀚。
接着庄无道就再压抑不住,口中再一口血沫,混杂着内脏碎片吐出。他这一剑斩出时,沐渊玄的反击,也同样凌厉之至,仅只是刀势余波,就绞碎了他的五脏六腑。
换成是普通人,早就已经死了。好在还有素壬神焰。当他把这股渗入体内的刀气,混杂血液肉块吐出,体内的伤势,就开始迅速恢复。
泪满襟这一式剑,也是攻守兼备,以至柔之水,化解了大半的刀力。
不过沐渊玄的这一刀,也彻底打消了庄无道的再战之意。重明神霄乾坤无量玄阳阵,本就只适合固守。而此时他的真元神魂,也俱都虚乏之极,根本无力再战。
天下第一人么?
今日连续与这天下第四与天下第一人交手,无论哪一个都是名无虚至,无不远超同阶。
以元神之身,却能有部分‘合道’之能,这就是天一修界中,前十五位强者的概念。
而沐渊玄所说的十年——正是他体内玄天道种,还能继续存在的时间。当最后一丝玄天归藏气消耗殆尽,也就是玄天道种消失之时。
至于境界跌落,他此刻的确还有跌落境界之危。按节法真人的安排,本不至于如此。
却是他太过好强,不愿在贞一面前退让,暂时退往东海。在虚空佛国中,借阿鼻平等王之力,吸收了更多的玄天归藏气。又将坤元玉髓融入,把自己的几门地系功法,都助推入五重天境界。
以至于体内聚集的元力太多,反而难以操控,真元乱杂,未经梳理,也必定会彼此冲突。
这是埋于他体内的隐患,有玄天道种与玄天归藏气压制时还好,可一旦这些助力消失,他又不能化解,那么从天机碑前十中跌落,自是理所当然之事。
即便是成功化解了,这五六十年内,自己都无可能在修为上,再进一步。需得一点点,重新磊实道基。
说来使人发愁,前途黯淡,依旧是一条荆棘坎坷之路。
庄无道却暂时将这些烦心之事,都抛开一旁不管。目光如刃的,扫势周围的,而后淡然地说道:“道友多谢!”
同样是声传四千里方圆之地,不过周围,却仍是静谧无比,并无回音。庄无道并不去理会,终是转过了身,浮空迈向了子午玄阳舰。
那人虽未现身,庄无道却知其人身份,这个世间,能够牵制住沐渊玄,使这位天下第一人有所顾忌的。也就只有那位天道盟名义上的盟主,天机碑元神榜第二人‘落天舒’这一位而已。
他心知肚明,这次天道盟与燕氏,之所以在石灵岛战前,仍旧果断出手,为离尘牵制三圣宗。并非是不愿离尘亡覆,化解中原危局。而是不愿燎原寺,毫无代价的拿下东南之地。
离尘覆灭,缺此臂助,若三圣宗夷灭东南大患,转过来毁约弃诺,仍旧联手与天道盟燕氏争斗,那对于大灵而言,无疑是自取其祸。
可这又如何?庄无道并非是那等愤世嫉俗,一切对我不利者,都看不顺眼的桀戾之人。
利益分合,是世之常理。这次大灵毕竟还是出手了,几年之前,乾天宗问罪离尘,大灵与天道盟,也有出力!
尽管未曾尽力,却也并没有对不住离尘的地方。
所以他庄无道无需过于感激,却也不用此为此记恨。
自然若日后,大灵的存在,妨碍了离尘,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出手,覆灭此国!
所以落天舒不现身,他也未怎么放在心上,没有一定要与交谈之意,更不会感恩戴德。
踏上了子午玄阳舰的甲板,哪怕庄无道早有准备,心内已仍是一沉。
师尊他,已经撑不过半刻——
“回来了?回来得好,无道你能胜贞一,真是出我意料之外——”
节法的脸上,却全是笑意,丝毫不为自己的寂灭,而挂怀于心。
“也刚好有些话,想要交代。”
首先节法的目光,却是看向了云灵月:“今日之后,灵月你可辞去掌教之位,执掌宣灵山!还有那件东西,灵月你既已入元神,也就用不上了。可以妥善筹谋,给你师兄师叔,一次机会。”
“弟子遵命!”
云灵月俯身拜下,面色平静,只有熟悉之人,才能感应到云灵月语音中,那苍凉悲意。
“人终有一死,平常事尔!我等修真之士,已比常人多偷生五六百载,已是幸运之极。灵月你何需如此挂怀?”
不屑的一哂,节法就不再理会这二弟子:“燎原寺虽退,可江北这边,我仍不能放心。华英你既已入元神,未来四十年内,就由你来坐镇江南道宫!日后也再不可如此任性跳脱,若他日越城之事重演,可没人能再助你换体移胎。”
灵华英仰头望天,不发一言,两行清泪,却从旁颊旁滴下。
“我逝之后,离尘可由皇极峰一脉执掌。今日之后二百年,尽量休养生息,我离尘势力,不到不得已时,绝不可越过藏玄江南一步,自然那北海除外。叁法师弟,当知我意?”
对灵华英,节法同样未曾在意,随后又将几道光华,打向了宏法真人。却是那一镜一瓶一簪。
“我知师弟,也在修炼三身合一,器炼真形之法。这几件宝物,是我毕生心血所聚。可惜宣灵山内,无人用得上,赠予师弟,就算是我节法最后,助师弟一臂之力。”
那弘法默默接过,然后是神色复杂万分,毕恭毕敬的躬身一礼:“弘法此生不服人,今日却惟独膺服于师兄。师兄可走好,离尘旦有我在,定不复三百年前故事。”
三百年前,正是离尘内乱,最为凶险之时,几乎分裂。直至节法横空出世,以一己之力,压服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