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靴重重地在地上来回辗压了几下,耶律敏弯腰,居然从泥土里抠出了一块锈迹斑斑的铁块,虽然已经不成模样了,但从大致的形状,还是能猜出来,这或者是一柄刀的刀尖部分。
“瞧,这里就是恒罗斯了!”手臂前伸,指着远方无垠的原野,耶律敏回顾身边的郑勇,完颜银术可等人道。“当年高仙芝,李嗣业,段秀实等大唐将领,带领着两万余大唐安西都护府的将士,在这里与数十万阿拉伯人与中亚诸国联军的大战,就在这里发生的。”
“两万对几十万?”完颜银术可并不了解这段历史,听到如此悬殊的对敌双方的数目,讶然道:“这怎么打得赢?”
“的确没打赢!”耶律敏笑道:“最后只回去了一半人,但被他们杀死的敌人数倍于他们的数目。这一战,高仙芝虽然输了,但却也打出了当时大唐帝国的霸气。两大帝国在这里一次猛烈的碰撞之后,发现彼此都不好惹,倒也因此相安无事了。”
“可惜大唐就此失去了对这片广阔区域的控制。”郑勇叹道。
“屁!”耶律敏不屑一顾:“哪有此事!大唐失去对这里的控制,是因为后来的安禄山史思明之变。大唐国力衰减,再也无力将力量辐身到这里,自然就要让外部势力乘虚而入了。”
“是吗?”郑勇半信半疑,这好像跟他的了解有些不一样。
“没事儿,多读些书!”耶律敏笑着拍着他的肩膀。
事实上,耶律敏自己也并不了解这些东西,这些知识,是他从承天皇太后那里剽窃而来的。而郑勇这个人,自从耶律敏开始向黑汗用兵之后,他基本上就不提杀他这件事情了,反倒是摇身一变,成为了耶律敏帐下彪悍的将军之一。
“如今,我们回来了!”耶律敏扬起马鞭,豪情万丈:“中原王朝曾经失去的,现在由我们去把他夺回来!”
大辽自诩为中华正统,华夏传承,为了这个与大宋打了上百年的嘴巴仗了,如今他们率先开始收复汉唐故土,而宋国却偏居江南,自顾不遐,这在很多辽国人看来,是在另一个战场之上让宋人闭嘴的最有力的手段之一。
大辽境内,如今汉人的比例越来越高。
随着承天皇太后的政改大步推进,汉人官员,汉人军队在辽国的重要性愈来愈突出,倒是让他们争这个华夏正统的心情更加迫切了一些。
大辽镇北王耶律敏,花了一年时间,整合了乌古敌烈统部,粘八葛部,北阻卜部之后,便大举西进,先是在西州之地一举占领了龟兹、焉耆,然后在高昌与大夏王萧定的西军对峙,差一点点就拿下了高昌。
随着大夏王萧定的主力西进,双方在西州形成了僵持局面之后,耶律敏便将他的视线转向了黑汗国。
他来西边的目的,只是为了牵制西军主力,使西军无力他顾便达到了战略目的。
他可不想与萧定来一场生死决斗。
耶律敏想要的是黑汗国、花刺子模国或者塞而柱国这些他看起来更容易吞下去的美味。
萧定这块骨头太硬了,一个不好就会烙牙的。
这一年来,耶律敏就在干一件事,不停地骚扰着黑汗国东部,不停地激怒着对方。
黑汗国的附庸部落、小国,被耶律敏已经灭了好几个了。
杀了人劫了财还不罢休,他还大模大样地砍下了这些部落、小国头人的脑袋,腌制好了送给黑汗国。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激怒对方,然后让对方调兵遣将,与他决一死战。
对方其实并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
要是不回应,坐视这些小部落被耶律敏一个个的干掉,他们的实力也会急剧缩水,同时,也会对他们的威信形成极大的打击,到时候说不定都不用耶律敏打了,这些地方势力便都会直接望风而降。
到最后,结局并不会有什么两样。
倒不如现在趁着威信尚存,集结所有的兵力,与敌决一死战。
而耶律敏,想要的就是这样。
他想毕其功于一役。
与对手打成僵持,一点儿也不符合他的利益。
身侧,还有萧定这个大老虎虎视眈眈呢!
要是自己与黑汗搞一个不相上下,那萧定绝对地会趁虚而入。
现在,在太后的协调之下,西京道的耶律环会在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里,加大对西军的压力,好让自己从容不迫地打完这场仗。
耶律斛到了西京道,也会让萧定提高警惕的。
当年耶律斛正是因为在萧定手上吃了大亏,最终才被调去了高丽,两人可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耶律斛才不会让萧定好过。
去高丽倒不是什么苦差事,但耶律斛的名声,却是在当年被萧定踩了又踩,踏了又踏。
如今耶律斛回来了,岂有不报仇之理?
想来萧定也明白这一点。
“根据情报分析,黑汗国又集了大约二十万兵力呢,长卿,你是不是有些托大了,我们的兵力,太少了!”郑勇有些担心。
“少吗?不少了!”耶律敏呵呵一笑:“我们也有十来万人嘛!”
“那里来的十万人!”郑勇翻了一个白眼。“你把那些马匪、浪人、贼囚都算进来了吗?阻卜人、乌古敌烈统、粘八葛这些部族军队会不会实心为我们所用还很难说,我们真正的核心战兵,不过两万人。”
“不是说当年高仙芝也只有两万人吗?”一边的完颜银术可道:“高仙芝能用两万人抵挡对方,我们现在可比他强多了,而且王爷肯定也比那个高仙芝强上无数啊!”
郑勇又翻了一个白眼。
瞧这马屁拍的。
你完颜银术可一个蛮子,那里知道高仙芝是什么人!
不过看耶律敏的模样,得意着呢!
“黑汗国这一次也算是使出了全力了,连西部的军队都调过来了。好得很,等到我们在这里一举将他们主力歼灭了,再去干他们的时候,就基本上没有什么阻挡了,虽然冒了一定的风险,但却是值得的。”
现在的耶律敏麾下的确有超过十万大军。
只不过这十万大军的成分复杂得很。
其中由耶律敏带过来的属珊兵包括完颜银术可的三千女真部队,一共有两万人,这是整支军队的最为核心的兵马,也是耶律敏镇压所有的根本所在。
其次,便是乌古敌烈统部,他们因为追随耶律喜造反,主力被歼灭,剩下的三瓜两枣也从高高在上落到了最底层,他们很想再一次的翻身作主人,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只能靠战功来翻身,所以他们的战斗意志也很强烈。但他们人数不多,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皆披挂上阵,也不过五千余人。
而阻卜人一直都是三心二意的。他们本身就是分裂的,其中一部分在磨古斯的带领之下,投效了萧定。如果是顺风仗,他们一般得会很起劲儿,可一旦打起逆风仗来还好不好使,就很难说了。
再就是粘八葛部了,他们还很完整,也有上万精锐的战力,但他们也是最不让耶律敏省心的,因为他们可没有犯过错,只不过作为西北招讨司使的下属,不得不奉耶律敏的命令出征。
辽国对下属的这样的大部落,类似于过去的大宋实行的羁縻政策,约束力并不是太大,全靠主将的个人能力。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都还算是能征善战的部队。
在外围,便是流匪,马贼了。
在西域、青塘,马贼和流匪简直不要太多。西军虽然曾经控制了这些地方,但这些地方太大,除开一些具有经济和军事价值的地方西军驻有兵马之外,剩下的,都是很随便的,这便给了这些人生存的空间。
这些人汇集到了耶律敏的部下,完完全全是了耶律敏的当。
高官厚禄把这些人引诱来之后,想再走,可就不是那么便宜的事情了。
或者从那个时候起,耶律敏就在考虑着用这些人当排头兵了。
这些人,算起来也有上万人。
不过人虽多,但在战场之上能起多大作用,还真不好说。
这些人的个人战斗力不缺,但对于大军团作战,基本上没有什么概念。
不到五万人,便是耶律敏所有能拿得出手的兵力。
为了这一战,耶律敏甚至抽空了在龟兹、焉耆的兵力,而将这两个地方与西军对峙的任务,完全交给了回鹘将领仆固俊。
如果不能迅速地打赢敌人,那么西军肯定会趁你病,要你命,龟兹、焉耆不守,整个局面就要崩坏了。
“赢了,接下来一年,我们便能拿下整个黑汗国,然后以此为基础,再去打花刺子模、塞而柱的主意,输了,了不起咱们再退回漠北去嘛!”耶律敏一点儿也不在乎地道:“过上几年,卷土再来!”
对于耶律敏来说,除了他统带的那些核心兵力之外,其它的,大概都是可以放弃的吧!
双方的兵马渐渐聚集而来,双方都是一个意思,那就是一战而决。
所以那些试试探探的事情,都不屑得去做了。
就在高仙芝当年与阿拔斯决战的同一个区域,来自中原的军队,再一次与阿拉伯军队对上了。
当年是高仙芝对阵阿拔斯。
现在是耶律敏对阵布哈拉。
这是时隔数百年之后,中原王朝再一次想要把自己的触角伸到中亚。
高虎抱着自己的大棍子倚着战马半眯着眼睛,抓紧一切时间休息,在他的身后,跟着百来个兄弟。
他们本来是一支四处流窜的马匪,日子虽然不富裕,但也过得逍遥自在,官军来了就跑,官军走了再回来。
千不该万不该信了官府的话。
当然,这个官府,不是以前他老是与之作对的那个官府。
被称作大辽的这个新官府,开出了优厚的条件来招安他们。
条件优厚到让高虎怦然心动。
但当他接受了招安之后,才发现事情不对头。
天他娘的知道,居然要作为这样的一场大战的排头兵。
早知如此,便是给他再多的钱财,他也绝不会要的。
这样的大战之中,排头兵的结局,九成九的都是死亡。
可现在,他已经别无选择了。
都不用谈什么军法如山,虽然耶律敏的军法的确很严苛,动辄便是砍脑袋。
这样的战场之上,你想跑都没地方跑,你不想杀人,别人却想杀你。
你想投降,别人都没空儿来接受你的投降。
哪有一刀砍了你来得爽快利落没后患?
想来想去,居然只有拼命一条路可走。
因为那样,至少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活命的希望。
远处想起了悠长的号角之声,高虎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距离他很遥远的那面大旗飘扬的地方。
那是中军所在。
在他这个位置,连上面的字都看不清。
那里有大辽镇北王耶律敏。
一个高虎连面都没有见过的人,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一个掌握着这里十万人生杀大权的人。
高虎舔了舔嘴唇。
男人,大概便要活到这个模样才算不枉到这世上一遭吧!
希望不死吧!
只要不死,只要这一仗赢了,那么接下来,不管是财富,还是权力,应当都会滚滚而来的。
“高虎,联手干一把,要不互相照应着,咱们只怕谁都过不了这一关!”牵着马走过来的是吐蕃人葛禄。
两人平素可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互相黑吃黑也不是没有干过。
两个自认为精明的人,这一次却一齐掉进了耶律敏的这个坑里。
高虎没有多说,只是伸出了手去,葛禄也有一百多人,他们两人的手下人不多,可还真没有吃干饭的,而且在战场之上,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
“葛禄,这一次老子的后背就交给你了。要是活下来,咱们两个结拜兄弟。”
“彼此。”一脸横肉的葛禄按着刀把子,道:“这一次要是活了,老子们就能飞黄腾达了!黑汗国可是富得流油。”
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两个积年马贼这个时候都尽量地让自己的心思落在那些身外之物上。
也只有这样,才能记他们忘记生死大恐怖。
生活,总是要有些目标的,不然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鼓点之声响了起来。
从模糊到清晰,从单个的大鼓,到上百面大鼓同时敲响,从缓慢到急骤。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翻身上马。
一通鼓落,最前方的无数骑兵尽皆翻身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