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全都乱了。
整个豫州战场,在楚军动手的那一刻开始,就乱成了一锅粥。
备受天下人瞩目的楚国第四次北伐,以一种让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如奔驰失控的战车一样,撒了欢的推进着。
楚军二月出大梁,三月攻玉璧城,开始了北伐第一战。
一切到这里,都还显得正常。
直到玉璧一日城破,被楚军拿下之后。
此后楚帝陆渊率领的楚军,就像开了挂一样,一月间,连破高阳、平阳、河西三郡,一口气就将唐郑布置在豫州西境的百余万主力,给一朝荡灭。
及至四月,又在杀灭了唐军主力之后,掉头向东,打入了许国的土地上。
在这里,同样复刻了此前在唐郑之事。
一日破重城,旬内破一郡,一月破一国。
只是一月时间,楚军就杀穿了许国龙泉、文城二郡,接着又马不停蹄,攻破了晋国绛郡,顺利返回楚国仙云郡,与那边的青云子率领的大楚南面行营顺利会师。
事实上,在陆渊率领这次横穿四国,连破六郡的胜利之师抵达绛郡前,他就已经神念联系分身青云子,让对方率军在南面配合大军行动了。
毕竟,一口气杀败了郑唐许三国,横穿了近万里路途,赶了两个月的路,就算再是铁人,也累的够呛。
更别说,楚军一路攻城拔寨,所破城池郡县颇多,为了保住这些战果,沿路都要安排人马驻守看管。
这么一路安排下来,等到了晋国绛郡的时候,陆渊手中就只剩下二十位先天,以及三万左右的兵马了。
坦率讲,这点实力,想要攻破晋国精心打造的东南防线,还是有点吃力的。
所以这个时候,陆渊就果断发挥自己特长,呼叫分身支援了。
反正都是自己,也不算欺负人了。
总之,南面行营的配合下,仅是五天时间,绛郡晋军就被楚军歼灭,此地也被拿下。
而晋国所主导的豫州东南防线,也在绛郡告破的那一刻,宣布破灭。
晋国也在失去了绛郡之后,只余国都北解城所在的北乡一郡。
至此,到了这一步,任何明眼人都能看出,楚国与豫州四国的战争,楚国基本已经取得胜利了。
因为四国原本在豫州北部、东部区域,也就占据了十郡之地。
可这一战下来,豫州北部,楚军先是拿下了高阳、平阳、河西三郡。
紧接着,又打穿了许国龙泉、文城二郡,晋国绛郡。
后面等楚国后续的中路、西面、唐国三路行营主力大军开来,北部剩下的郑国益都、平昌二郡,以及许国主力所在的北固城区域,许国在豫州剩下的最后一郡,宜阳郡,也紧跟着被楚军后续大军拿下。
许帝以及许军主力,也被楚军围在了北固城。
现在整个豫州东部,只剩下宜阳郡的北固城,以及晋国北乡郡,不在楚军掌控之中。
豫州北部,也就只剩下一个郑国帝都朱虚城,因为聚集了六十余万郑军主力,以及九位郑国先天的缘故,是个铁钉子,不好下手。
楚军这边,也因为不想付出太多伤亡,所以也就只是围着,没有攻城。
如今在朱虚城下,已经汇集了楚军西面行营所有主力,一共有百万大军,十员先天,将此城牢牢包围。
以西路行营之力,将此城拿下,或许还有些难度。
但将城中的郑人围死,不放走一人,却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看住了城中郑人,接下来,就只需等其余楚军主力,在豫州其它战场取得胜利,再大军回师。
届时小小朱虚城,想要拿下,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豫州北部、东部十郡,也就只有一郡两城,没被楚军攻取了。
但那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等楚军慢慢发力,拿下这三处地盘,并不用费多大力气。
豫州四国的败亡,已经到了倒计时。
而楚国统一豫州,也已是唾手可得,轻而易举之事了。
接下来,只需等待两三月,等楚军消化控制了迅速打下的地盘,后续主力大军入驻豫州各地之后。
新一轮的楚军攻势,也将继续发起。
那时,便是彻底统一中州之刻了。
不过,或许也不用等那么久。
……
平昌郡,朱虚城。
正当陆渊在豫州纵横无际的时候,一场汹涌的暗流,也在这座郑国帝都之内酝酿着。
当楚军陆续拿下益都、平昌二郡,朱虚城还没彻底被包围前,外面楚军歼灭唐军主力,杀入许国,接连击败许军的消息,就已经传入了城中。
城里面的那些个郑人,是知晓外面的情况的。
天下其余旁观的人,都能据此推断出,楚军已经赢得了这场豫州大战的胜利。
那些直面楚军压力,掌管着一国朝政的郑国高层,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原本豫州四国联合,看着声势浩大,兵强马壮;而楚军看起来,也确实是强弩之末,陷入了疲态,没以前那么强了。
这给了四国众人一个错觉,那就是这一战,或许可以打一打。
楚军,也未必不可胜。
而只要胜了,楚军的不败神话被破,那么他们如今的权势富贵,就可以继续保住。
自己家族,也可以在豫州这片地界上,继续作威作福了。
正是抱着这个侥幸念头,所以当楚军北伐前,皇城司的探子细作在四国活动,想要联络各国世家大族、官员将校,让他们在楚军杀来时,里应外合,起兵反正。
面对这个要求,这些以往和楚国秘密交好的人,全都或委婉、或直接的表达了拒绝。
很显然,这些家伙,在面对自己利益时,还是选择了偏向原本祖国,站在了和楚国的对立面。
也由此,虽然两边没有彻底撕破脸,但楚国和这些四国利益阶层,关系也迅速冷淡了下来,算是彻底没了什么情面。
这些人,也失去了最好的,跳离自己祖国这艘破船,登上楚国这座巨舰的良机。
可世事变迁,打脸来得太快。
四国世家大族,前脚才拒绝楚国招揽,后脚楚军就击败了他们祖国,席卷整个豫州,取得了此战的胜利。
现世报来的如此之快,实在让人瞠目结舌,反应不及。
但不管他们心中,如何大骂四国将校士卒废物,竟然让楚军这么轻易的就杀败。
楚军已经到来,并且还围了朱虚城。
大军压境的危机笼罩在了头上,这些才拒绝了楚国橄榄枝的人,就不得不思索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那就是,如何让自己、让自己家族,在城破后能活下去,甚至在活下去之余,保留自己在大楚新朝的一定富贵了。
可先前的拒绝之语,不过过去三四月,此时还历历在目。
城中郑人高层相信,楚国肯定是没那么健忘,会忘记此事的。
而此事,只要楚国还记着,那城破之后,楚军对他们的清算,就绝少不了。
毕竟,他们不过是一群山穷水尽,没了任何利用价值的人。
楚国没有丝毫理由,放过他们,还与他们分享胜利之后的权利。
除非,他们能做出什么,让楚国不得不放下过往仇冤,还进行赏赐的大事来。
那样,楚国为了给天下人做个表率,才会宽赦过往。
他们才能在这场浩劫之下,保全自身,并且继续拥有富贵。
在这种想法之下,朱虚城内的一批郑国公卿高官,很快汇聚一堂,开始密谋大事。
……
朱虚城,庆国公府。
作为国内四国公之一,庆国公高氏一族,向来是郑国之中最顶级的豪门,富贵与国同休,代代不绝。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顶级阀门,拥有泼天富贵,在给予自己富贵的郑国将要灭亡时,也不得不开始思考着。
自己待的这艘朽船要沉没之前,该如何保全自己,以及自己家族的富贵了?
于是在其他人的劝诫下,当代庆国公高明胜,便召集了自己相好的一些公卿,以及城中掌握着关键兵权的将官,开了这么一场小会。
“诸位,现在我郑国面临什么情况,大伙心中都很清楚。
同时楚军在豫州的进展如何,我们也都明白,对方统一豫州之势,已经无法阻挡了。
这郑国,是保不住了。
我等被围在了城中,想要逃走,多半也是不可能了。
而且这整个豫州,整个中州,都被楚人掌控着。
我们就算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值此危急存亡之刻,我等为了自己身家性命,为了家族绵延,为了宗庙香火,也该是时候考虑一下,将来该何去何从了。
不然等朱虚城一破,楚军入城,我等尽成齑粉,举族尽灭也。”
庆国公高明胜,并没说什么虚的,开篇就说明了眼下的恶劣形势。
就如他所说的,眼下危急存亡,没空玩什么表面功夫了。
不快点想个办法,大伙不仅自己要死,全族数百上千口人,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国公,当今之时,我等已经先恶了楚人,没能在最好的时候投靠过去,已然失了先机。
现在想要赎自身之过,保全家族富贵,也只剩最后一个机会了。”
人群之中,有那早已下定决心,已经和庆国公通过气的人,在对方话出口后,立刻出面接道:“为今之计,想要活命,也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献上朱虚城。
在楚军动手之前,先行投降。
这样,即便不能继续保全富贵,但我等活命,还是可以的。
甚至楚人若是想做些面子功夫,给天下人竖个榜样,那我等或许还能得个一官半职。
此后在新朝,也算有些权贵,不算彻底没落了。”
其他人听闻此言,各个面色异动,有不忍者,有羞愧者,但同样也有心动者。
看到有人开头,很快就有那心思改动的人,出口跟随。
“国公,李大人说的不错,现下正是最后一个改换门庭的机会,这要是错过了,可就万事皆休了。”
“不错,现在大楚天兵横扫豫州,郑晋唐许四国兵马,皆不能抗。
楚国统一天下之势,已经明朗了。
我等再继续顽抗天兵,除了自寻死路,在史书上留下沐猴小丑的名声之外,绝无其它好下场了。
天下大势,就在眼前。
非我等不忠,实是明时务,行天理,顺应天势罢了。”
“继续抵抗楚军,唯有死路一条,我等是时候我该早做打算了。”
众多人纷纷开口一些,原本我不开面子,矜持的人,也不由跟着附和了。
见众人都达成一致,庆国公高明胜心中微松了口气,自己总算不用摔杯为号,让在附近埋伏的刀斧手出来。
在投降前,再做一番杀戮清理了。
统一了想法之后,他欣喜之余,也有些为难道:“既然诸公都认为投降可行,本公也认为,此乃大势,不可违逆。
但投降是个什么样的章法,诸位可有想法?
是劝诫陛下一起投降,还是我等私下开城,与楚军联络?”
此问一出,堂下当即有人道:“当然是我等自行开城,联络楚军了。”
这话开口,堂内众人皆惊。
因为若按此话行事,那就开城献降之功,可就只属于他们,郑国皇室就分薄不到一点半分了。
届时,他们或许能保全,可皇室一脉,怕就是要面临一个举族皆灭的下场了。
这样对待自己的故主,甚至在场还有一些人,与皇室有着联姻。
此种行径,当然让人反感不忍。
然而说话的人,敢这般说,自然预料到了众人反应。
不等众人反驳责问,他就先说道:“国公,诸位同僚,耳等想想,若是由陛下带头,开城投降,这献城灭国之功,城中哪个最大?
还不是陛下,还不是皇室诸人。
毕竟,他们可是为了活命,主动献出了一国,哪怕这个国,只剩下一座城池,可也是功劳极大的。
那时,陛下或许不失公侯之位,皇室诸人,富贵也有保障。
至不济,也能在城中乡下,当一个富家翁。
而我等,只不过是在陛下光辉之下,被遮掩的亡国之臣。
都是因为我等无能,不能辅佐明主,这才导致郑国灭亡,为楚所有。
这样的亡国之臣,这样的无能之辈,有无半点功绩在身……
试问诸位,如果换做你们是楚国天子,是楚国群臣,又会给予我等什么优待?
怕不是一官半职都别想分到,甚至连身家性命都无保障。
诸位免不了被楚人盘剥,祖上基业献出大半,甚至最后一无所有,连命都保不住。
这种结局下场,诸位愿意看到吗?
此种事情,要是真出现,那我等此时投降献城,又有何意义?”
这一番番分析,一句句反问,如同一把利剑,刺进了众人心中。
把血淋淋的现实,告诉了所有人。
那就是。
拥戴天子出降,自己没多少好处,甚至连命都保不住。
这绝不是众人想看到的,也不是他们这次举行投降会议,所想要的目的。
于是在这番话说完后,众人全都沉默了。
一些想要开口反驳斥责的人,也张了张嘴,不再说话。
庆国公高明胜,也是神情动容,眼神闪烁。
看到众人,被自己说的哑口无言,那人继续道:“所以我等若是想保全性命,甚至是想挣得几分功绩,好在新朝捞个一官半职,延续家族富贵。
那么这场最后的投降献城之功,就绝不能让出去,不能让给陛下,让给皇室。
只有陛下无道,不明天时,一味顽抗大楚天兵。我等迫不得已,无奈之下,绑了陛下开城献降,才能突出我等的功劳。
这座朱虚城,还有城中的七十万大军,四十万百姓,才是我等的功劳,是我等向大楚献的投名状!
才能用这些,从大楚手中,换取官爵名位,才能保全富贵,才能延续家族。
虽然如此做,难免要背负骂名,成为不忠之臣,为世人所指责。
可这也是我们唯一机会了。
而且要是陛下还在,皇族还在,那我等投靠大楚之后,故主犹存,我等是要效忠楚主,还是效忠大楚?
是听旧主的话,还是听新主的话?
试问大楚天子,又如何相信我等,我等又如何洗白一切,在大楚重新来过?
唯有将事情做绝,不留一切后患,这样纵然骂名不断,可也表明了自己态度。
楚帝固然不相信我们这些背叛旧主的人,但也会认为,我等成了孤臣,或许可以用来做些脏事,这也算有些用处,不会被轻易抛弃了。
再有先前功劳在,大富大贵不敢说,保全家族,却也可以做到的。
话已说到这份上,该何去何从,诸位以为呢?”
堂中一片寂静。
这人已将话说的很清楚了,所有利弊,甚至未来发展,都给出了一条方向。
他们只需按着这条脉络去做,未来保护自己富贵,应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可那到底是背叛旧主,是卖主求荣,甚至卖的还是自己亲戚。
这艰难抉择放在面前,不是谁都能毫无心理阻碍的,做出卖主之事。
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无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