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空间旋转的问题，方成思考了非常久。
事实上他从听说时间会停止的那一刻开始就在思考这件事情的原理了，这种思考并不占用理性的空间，而是潜意识在自动处理这个问题。
一件看起来非常不合常理的事情发生之后，人的大脑的（主要是海马体）会自动切换到学习的模式，这个模式大多数情况下是不需要理性参与的。
这就有点像记忆的巩固过程基本上都是在睡觉期间完成的一样，不过确定这个阶段的具体动力学过程是在实验上是非常难以实现的。
虽然技术在不断进步，但是这种认知问题（cognitive problems）的实验对学术界来说一直都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一号观测员在确定了地球上的这种两足直立猿具有意识和理性之后就开始非常细致地扫描它们每一个的大脑结构，虽然这种它们在拓扑上相较于金属生命和其他高等文明个体的大脑来说十分简单，但是微观的细节却让他叹为观止。
碳基生物的大脑绝大部分重量都是液体提供的，这种液态大脑内部有着种类繁多的各种化学物质，它们所起的作用也各不相同，这是在其他任何种类的生命形式中都从未观测到的全新结构。
毕竟当地球上的碳基生命被发现之前，这种生物如何保证脑内的高效信息交流就是学术界一直悬而未决的问题。
在金属生命所提出的各种各样的碳基生命假说里面，液体这种媒介虽然也被人考虑过，但是其中要涉及的新物质和新结构太多太杂，所以这个假说在实验室里面得到的实际测试非常非常少。
毕竟主流学术界还是更倾向于研究功能性的意识体，比如能给社会提供算力的人工意识（之前提过的缸中之脑），研究碳基大脑这种脆弱结构的工作者基本上都是出于纯粹的兴趣而非功利的目的。
在金属社会中，功利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探索宇宙和不同尺度的空间，直到到达理性可以解释的边界。
在到达边界之后，就通过自我迭代不断地超越理性，接着再向着新的边界前进。这个过程是永无止境的，因为宇宙的秘密是无穷无尽的。
不过碳基生物被真正发现之后关于碳基大脑的研究也一下子多了起来，之前所有关于这种极端脆弱的结构在宇宙中能否自行繁衍的争论全都不攻自破，学术界现在争论的是为什么这种文明可以不受保护地生长于宇宙空间内。
一号观测员对这些争论都不以为然，因为他心中早有了自己的答案。
现在他只关注两个问题：第一个是这种液体大脑的具体工作模式，第二个就是这种生命究竟是不是地球原生的。
他现在已经掌握了很多证据证明这种生命可能并不是复杂系统自然涌现出来的，但是仍然缺乏确凿的第一手资料。
※※※
“呼——我现在感觉自己快到极限了。”
在跟着方成接连消灭了七八个怪物之后，宁雨安猛地倒在他的后背上。这一下子把方成震得一激灵。
“要不坐下歇会？”
没说话，那就是同意了。
他们两个人相互依靠着缓缓坐在地上，宁雨安和刚刚一样完全靠在他身上。在这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他俩的肢体接触比整个寒假都多。
“你饿吗，我这有巧克力你要吃吗？”
他从兜里掏出来已经化成一坨的巧克力放到眼前的女生手上，突然意识到这个巧克力是刚刚另一个女生给他的。
宁雨安没有客气，她一把抓过来巧克力撕开包装就往嘴里怼。
“你要是饿就早说啊，外星人跟我说过他会自动给我们提供食物。”
“真的假的？什么食物，好吃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正撩起袖子擦掉嘴角上粘着的巧克力，但是犹豫了两秒之后选择了蹭到方成衣服上。
“你最近太累了吗，我之前问你是不是走得太快你说不快啊。”
“不是累……是一种……恐惧感。”
其实经过受灾区域的时候方成都是尽量从天上飞过去的，他也不太想看到地下的惨状，这也是人类的本能吧。
“你是觉得画面太血腥了？”
“不是，我现在也说不太清楚……你让我组织一下语言。”
她一一边说着一边稍稍松开了抓着前面男生衣服的手，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他的后背上，让身体代替胳膊受力。
“我感觉.自己是在害怕反常……这个事情本身，从我们刚见到到现在经历的一切都太反常了，其实刚刚一直在压着这种异物感……”
遇到不熟悉或者未知的刺激人类的反应一般都是先跑再说。对未知和死亡的恐惧是自然选择带来的，毕竟不害怕未知和死亡的个体已经被自然界淘汰了。
而从他们遇见开始到现在，宁雨安所见到的反直觉的事实比她之前二十年的总和还多，她能坚持到现在纯粹是因为身边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这种恐惧感其实方成也一直都有，但是他遇到未知事物的时候恐惧感往往都会被好奇心和思考问题的欲望所驱使，绝大部分害怕的感觉会被屏蔽掉。
至于现在这个情况，每时每刻都有新的问题冲击着他的世界观和物理知识体系，兴奋和解决问题的冲动已经把他完全包裹住了，根本无暇思考害不害怕的事情。
“我大概能知道你什么意思……之前我也迷瞪了好久才缓过来……不过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兴奋，让人有点亢奋又有点迷迷糊糊的，就好像喝了半醉一样……”
“诶，你现在还经常喝酒呢，我不是早就让你少喝点吗。”
“不经常喝了，就是节假日和同学出去吃的时候会喝点，不会喝很多的……”
“你喝醉之后什么样子你自己心里也有数吧。”
“……都现在这个情况了，你就别再翻那些旧账了。不过那件事情确实是我做得太过了……”
“那可不行，我就得一直记着，免得你哪天又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