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站在道路边上,眺望着远处。
他很有耐心的等了会,随即问道:“等了这么久,买怎么还没到?”
吕禄一愣,茫然的说道:“我们才刚来啊……”
他看了看天色,说道:“起码还得半个时辰吧。”
刘长顿时就泄了气,直接就在路边找了处草地,很是干脆的坐了下来,吕禄和窦广国也只好跟上前,分别坐在他的左右。
“陈买这厮定然是一路缓行,游山玩水,方才来的如此缓慢。”
长老爷今日风尘仆仆的从皇宫来到道路上,甚至放下了自己去上林苑的要事,这都是为了迎接好兄弟陈买而做出的牺牲。
陈买是群贤里少数几个靠谱的,刘长对他还是非常看重的,如今将他调进庙堂里,是准备对他委以重任。
刘长准备将目前最重要的一个部门交给陈买。
道路上有百姓来来往往,看到有商贾挑起果子路过,刘长赶忙将人叫住,买了些吃的,那人也很是开心,还没进市就开了张,就在刘长大口吃着水果的时候,吕禄急忙开口提醒道:“陛下!人来了!人来了!”
刘长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来,令窦广国将果子都收起来,快步朝着前方走去。
刘长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带着人来迎接。
算上甲士不过六七个人。
而陈买同样也是如此,算上随从也不到十个人。
当陈买走下车的时候,迎面就是长老爷激动的熊抱。
陈买闷哼了一声,只觉得眼前一黑,好在刘长及时松手,没有当场让陈恢继承了爵位。
陈买呼出一口气来,只觉得多年腰疼的毛病似乎都被这一下给治好了,凸出去的地方都被皇帝给按进去了。
而刘长却激动的打量着面前的陈买,岁月在陈买身上留下了很深的痕迹,大概是长期在地方上的忙碌的原因,陈买看起来比群贤们都要显老,跟周胜之不相上下。
“买!你怎么变得这般沧桑了?来,看看我,我还是如过去那般,孔武有力!”
刘长直接亮出了自己的手臂,那惊人的纬度不减当年,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吓人,只是线条不如从前那般明显,多了些肉,不过如此却显得更加雄壮。
陈买顿时轻笑了起来。
“灌阿钻研的还真没错啊。”
“啊?灌阿钻研了什么?”
“他说为了升官升爵钻研了陛下的言行举止,就在臣前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预判了陛下的言行,果然一致!”
刘长大笑了起来,一把将陈买搂了过来,朝着市内走去,边走边说道:“这厮胡说八道,我几次想让他升官,都被他自己给拒绝了,群臣都怀疑他是想要坐镇巴蜀,在那里养自己的亲信……意图谋反!”
大汉的郡守和国相是要时不时轮换的,为了防止官吏们在地方上坐大,可在刘长时期,有些地方的调动却很少,这是因为刘长对这些人足够信任,不愿意因为忌惮而瞎折腾,既然他能做好,那就等做好了再升迁,就如陈买这般,何必换来换去,弄得庙堂和地方都那般麻烦呢?
“那陛下觉得他是要谋反吗?”
“早晚得过去一趟,看看他是不是要谋反!”
两人有说有笑的走着路。
陈买看向了一旁的吕禄,说道:“还是禄的日子最好啊,这些年里不见风雨,看起来还是那般的貌美。”
吕禄脸色一黑,“别以为自己在外头立了点功,就可以对我无礼,当心我在陛下身边说些你的坏话!”
窦广国也已经是见怪不怪了,陛下与一些大臣的关系,当真是达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压根就不像是君臣。
陈买许久都不曾返回长安,这次返回,也没有急事,刘长就拉着他的手,为他介绍起了长安内的变化。
长安早已成为了天下第一城,这个天下不只是大汉,而是在全世界的范围内来算,户籍,规模,商业,手工业,各个方面都已经是全世界顶级的,周围的不少县城,都已经被长安所吞掉,繁荣的市场,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娱乐行业同样十分发达,已经形成了类似未来的市井文化,成为了严肃的大汉城池里的另类城池,灯火通明。
刘长得意的指着周围的建筑群,向陈买介绍那一处处的酒楼,市场,各类的学府,新颖的娱乐行业。
陈买却是眉头紧锁,眉宇间满是深深的担忧。
刘长在城池内所看到的是繁华盛世。
而陈买却看到了其中那巨大的忧患……粮食压力。
长安地区的产粮是有限的,耕地并不多,连秦国都需要巴蜀等地的粮食输入,而大汉更是仰赖三辅地区的粮食,随着长安的人口越来越多,这种粮食上的压力也会越来越大,各地不断的输血,造成巨大的消耗……陈买眯起了双眼,却没有急着说出自己的想法,犯不上在陛下最开心的时候去说这些事情,迟早有机会。
街头有几个人正在卖艺,十分热闹。
有个壮汉手持一根巨大的木棍,那木棍是要双手才能抱得住的,那壮汉将这木棍耍的很是好看,飞来飞去的,虎虎生风,围观的众人都纷纷叫好。
那壮汉要了钱财,又得意的将木棍立在了一旁,邀请周边的人来试试看。
几个游侠模样的走上前,使出了吃奶的劲,也只能是将木棍抬起,想要挥舞起来是不太可能的。
刘长探出头来,热切的看着那木棍。
卖艺的壮汉看到了来人,脸色一变,抱起了木棍,朝着众人拜谢,匆匆离开了这里。
吕禄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您给人家吓得……人家是怕您砸他饭碗呢!”
刘长顿时也大笑了起来,“谁人要砸他饭碗啊,我还想给与他些钱……”
在长安内转了几圈,到了一处酒楼,酒楼是最近方才出现的,与过去的食肆和酒肆都不同,在刘长放开了关于禁民间禁聚饮和禁私办肆的律法之后,出现了这种可以一边吃饭一边喝酒的酒楼……而里头更是应有尽有,有人正在说书,说的乃是当今皇帝游巴蜀,遭遇滇王谋反,一人敌一万大军,手刃叛王的故事。
经过小说家的加工,再由说书人这么一说,这变化还是挺大的。
吕禄一直都在吐槽。
“一人打一万,亏他们想的出来,那还是人吗?将项羽,舞阳武侯,陛下三个人绑在一起也打不过一万个人啊!”
众人转悠了几圈,最后方才返回了皇宫。
坐在厚德殿内,刘长认真的问起了巴蜀的情况。
君臣又聊了许久,最后,刘长方才说出了自己这次召陈买前来的原因。
“自从改制之后,庙堂的贤才有些不够用了,其实其他位置都还好,主要就是这个工部,原先让季布代为负责了一段时日,后来又让苏意来担任,可他们两个人都不是擅长这件事的,我想让你来担任这个工部卿。”
陈买很是平静,他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陛下火急火燎的让自己前来,定然是朝中出现了临时的空缺,需要他前来坐镇。
只是他没有想到,会是工部这个位置上需要人。
陈买回答道:“陛下……臣在地方上虽然也做过这类的事情,但是未必就比朝中贤人更加擅长,您为什么不让陈陶来担任呢?”
刘长摇了摇头,“陈陶不适合做官,工部卿不是要自己能做匠事,是要会调度,会分配,懂得与其他部门相处,陈陶可以授予爵位,却不能委以这般的重任……我知道你不懂匠事,但是这不重要,你能扛得住压力,不怕群臣的质疑,能懂得用人分配,最重要的是,你知道朕不会出错。”
刘长认真的看着陈买,刘长对科技的重视,众人皆知。
只是这工部的压力一直都很大,或者说,尚方这边的压力比较大。
遭遇的质疑很多,很早就成为了群臣的眼中钉。
站在下方的窦广国有些懵,陛下让曲逆侯回来接任的原因,不是因为自己信任曲逆侯,而是因为曲逆侯信任自己?
陈买同样一愣,随即神色有些悲愤了起来。
他不明白,到底是遭遇了什么样的委屈,才能让皇帝说出你知道朕不会出错这样的话,群臣到底是有多不信任这位皇帝?明明他已经证明了那么多?若是没有他,哪里有当今的盛世?!
吕禄看到陈买的神色顿时就不对了,眼神变得有些锋利,有种莫名的杀气。
吕禄看到了,刘长当然也看到了。
“你不想当工部卿就不当,也不必对朕起杀心吧?”
陈买摇了摇头,“臣愿意担任。”
“不过,臣有一个条件。”
“乃公让你来当卿,你居然还敢提条件?!”
“说吧,什么条件啊?”
“请陛下以工部卿为诸卿之首。”
“什么?!”
刘长瞪圆了双眼,不只是刘长,连着吕禄和窦广国都被吓了一跳,惊诧的看着陈买。
这厮在说什么啊?众所周知,无论是过去,还是如今,都是以礼为九卿首,礼向来就是老大,这些年里,庙堂无比的重视农桑,可即使如此,农部也不敢以老大来自居,只能是勉强到达第二的水平,你一个工部,怎么可能坐上老大的位置呢?这不是痴心妄想吗?群臣怎么可能认同呢??
刘长听完,笑了起来,点着头说道:“好啊!”
吕禄惊呆了,急忙开口说道:“陛下……这不是……”
陈买用眼神制止了吕禄,随即认真的说道:“那臣愿意接任。”
刘长也没有再交代其他的什么事,让陈买早些回去休息。
吕禄留下了窦广国来陪着皇帝,以送陈买的理由追了上来,跟到陈买的身边,吕禄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你是不是失心疯了?”
“这九卿虽然没有明确的划分,但是谁都知道,礼为首……你工能当个老二都难,怎么可能做第一呢?这一定会引起群臣激烈的反弹,他们不敢反驳陛下,可是你的日子可就不好办了……”
陈买的脸色此刻冰冷。
“就怕他们不敢来为难。”
“你什么意思?”
“我问你,陛下是个什么样的皇帝?”
吕禄想了想陛下这些年里的不当人作为,始终都没能给出个答案……德比桀纣,功比尧舜?
陈买继续说道:“从古至今,可曾有过陛下这般的皇帝?”
“这倒是真没有。”
“陛下重视工部,天下皆知,而那些蠢物们却洋洋自得,自以为抓住了陛下的缺点,加以抨击……听陛下今日的言语,何其心酸啊,群臣之中,竟没有一个愿意相信陛下,为陛下振兴工部的人吗?竟然还要千里迢迢的将我叫到庙堂来……这些蠢物们,当杀啊!!”
吕禄有些听明白了,“所以你是故意要与他们为难?”
“既然工部会遭受群臣的为难,那我也就不等他们来犯,我先打过去……从今日起,大汉的庙堂,就得变天了!”
陈买严肃的说着,语气不容置疑。
吕禄没有再劝说什么,只是低声嘱咐道:“不要蛮干,宣莫如在刑,若是有事,可以先联系他。”
还没等吕禄说完,陈买已经走开了,迅速消失在了吕禄的眼前。
看着悲愤而去的好友,吕禄长叹了一声。
只可惜,自己却没有这般的才能。
陈买返回长安的消息,并没有引起多少的重视,除了群贤们前来拜见,就没有什么人再来看望了,主要是陈平已经不在了,而陈买的性格也不好相处,过去在长安待的时日也不多。
至于刘长,也没有急着前往上林苑,只是领着人前往牢狱内。
汲黯在牢狱内也是待了一段时日,倒也没有吃太多的苦,这里的官吏还挺照顾他的。
直到这一天,有甲士将他从牢狱内拖拽了出来。
他被带到了另外一间屋内,看到皇帝陛下就坐在上位,身边还站着刑部卿。
汲黯不卑不亢的行礼拜见。
“这段时日,休息的还好吗?”
汲黯一愣,随即说道:“还好。”
“给你一个出去的机会,你要不要啊?”
汲黯严肃的说道:“臣受困与牢狱之中,自然是愿意出去的,只是,臣不会因为自己的私利而做出有损大汉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朕就会这么做?”
“陛下四处征战,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共鸣而迫害大汉百姓吗?国好战必亡,陛下开疆扩土,获得好大的名望,只是苦了那些出征的将士和各地的百姓……陛下先前出征身毒,发动了西北三国的百姓,百姓们为大军运输粮食,荒废了耕地,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了路上,陛下知道这件事吗?”
刘长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宣莫如皱了皱眉头,骂道:“你不过是个毛头竖子,你懂什么呢?身毒有不轨之心,陛下讨伐身毒,庇护边塞的百姓,再说了,今日的百姓,何尝不因身毒而受益?若非身毒之朝贡,庙堂如何施行那么多的利民之政?”
汲黯继续说道:“过去的事情,已经是无法更改的,多说无益,只是您说身毒利于百姓的事,过去出征身毒,用的是百姓的税赋,沿路出力的也是百姓,只是这朝贡却未必是进了百姓的口腹,倒是大族豪强却愈发的肥硕了起来……”
宣莫如大怒,当即就要派人将这家伙抓下去,刘长却拦住了他。
刘长再次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家伙,忽然笑了起来。
“这厮却是让我想起了当初的周相,周相逝世之后,很少有人再敢这般与我言语了。”
刘长又说道:“脾气倒是不小,就是不知这才能如何?”
汲黯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刘长,说道:“牢狱内遇到了夏王,初次还没有认出他来,可他阴使我直言犯上,我才猜出了他的身份……陛下能将自己犯错的儿子关押在牢狱内,足以说明陛下是个正直的人,那陛下又何以容不得直言劝谏的人呢?陛下爱护自己的儿子,若是发现自己的儿子有不对的地方,是会继续包庇,还是会选择让他更改呢?”
“贤人对待自己的君王,若是真心的爱护,那遇到君王做错了事,是该去包庇,还是该让他去更改呢?”
宣莫如更加生气了,“你居然敢将陛下当作你的儿子?!来人啊!!”
刘长哈哈大笑。
“我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大臣,我用人,从来不看其脾气,只看才能……我有件事要问你,庙堂群臣都劝我减少对工部的扶持,将心思用在正事上,减少对匠人的厚待,收回授予匠人的爵位,不再因为他们的发明而给与极高的赏赐,要我重视士人,轻视这些小人,还有人直言,要我公开尚方的设计图,分与天下百姓,莫要与民争利,哦,对了,还有让我将墨,堪舆等踢出太学,免得他们蛊惑百姓,蛊惑君王的,我知道你是太学出身。”
“本身学问也不错,黄老的大贤。”
“我问你,你觉得这些直臣的说法如何啊?”
汲黯很是平静的看着皇帝。
“臣以为,这些直臣的话,如同狗屁。”
那一刻,刘长仰头狂笑。
“很好,你的命保住了,今日你就出狱。”
“往工部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