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花盛开时节才有的鲜嫩塘鲤鱼, 又被人们叫作“菜花塘鲤鱼”, 一条二三两重, 在沈牧平的记忆里是一点鲜美好吃的时令东西,现在一斤鱼的价钱可比他和沈小运两个人的一顿饭钱还要高了。
四条鱼放在蛋液里蒸好之后撒上酱油葱花, 点了一点香油, 沈小运喜气洋洋地配着吃下一碗半米饭。
沈牧平的做法全靠自己小时候的记忆, 吃起来总觉得跟记忆里的味道还是不一样的,不过这不重要。沈小运把小小一点鱼肉放凉喂给了小小姐, 那个小表情啊, 沈牧平看着, 觉得沈小运仿佛随时会反悔, 把鱼肉塞进自己的嘴里去。
“好吃吧?”
她笑咪咪地问小小姐。
小小姐的回答是两只前爪都搭在了她的腿上。
“不给你吃了。”
“喵。”
“沈牧平你管管它呀。”看见小小姐开始用爪子扒拉餐桌的边沿,沈小运开始喊救兵了。
沈牧平假装没听见。
沈小运被小小姐纠缠地没有办法, 又揪了小小的一块鱼肉给了它。
趁着小小姐吃鱼的时候, 沈小运把剩下的塘鲤鱼蒸蛋倒了一半在自己的碗里,跑到沙发上去吃了。
好好的一顿饭吃成了人猫大战。
沈牧平把猫爪子从沈小运的睡衣上轻轻拿下来, 被小小姐压着的沈小运打了个嗝,跟沈牧平说:
“这个鱼我们再吃一次吧。”
“好。”
“我能不能送给别人吃呀?”
沈小运吃到了好吃的东西永远都忘不了别人。
沈牧平也答应了。
第二天早上,沈牧平还在停车,沈小运已经迫不及待地进了医院里, 左手拎着塘鲤鱼蒸蛋加米饭, 右手拎着从蛋挞姑娘那里买来的小蛋糕。
走路的时候挺胸抬头洋洋得意。
医院里和以前一样,是安静又忙碌的。
沈小运走到陆奶奶病房门口的时候,对面病房里突然传出了吵嚷声。
病房门口, 两个护工站在那。
他们挡住了门,沈小运踮着脚,看见陈爷爷正坐在床上哭,两个中年男人站在床的两边,刚刚就是他们在吵嚷。
“说好了你半年我半年,你这半年把爸仍在医院里你管过么?”
“我怎么不管了?护工是不是请的?一个护工不够我还请了两个,爸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我说过不字么?你呢?!你孝顺,你把爸退休金霸在手里几年了?”
两个儿子都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在中间的陈爷爷鼻涕眼泪都流到了病号服上。
“我要回家。”
他哭着说。
沈小运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那两个男人的嘴里都是孝顺和照顾,却没一个人帮陈爷爷把鼻涕擦掉。
昨天,沈小运在蛋挞姑娘的蛋糕店里看见一个爷爷提着一个鸟笼走了进来。
笼子里是只八哥,能说“你好再见”,沈小运喜欢得不得了,跟在爷爷身后一步一挪,就为了多逗两下鸟。
“你逗来逗去,它跟你说的话都没有感情的,你好,再见,说一百遍啊,都不知道你是来了还是走了。”
爷爷的话,沈小运觉得吧,用来说陈爷爷的两个儿子也是可以的。
一对老八哥。
还胖。
沈小运不喜欢他们。
医院的保安被叫了过来,医院里是不许大声喧哗的。
陈爷爷生的一对八哥却还在乱叫,沈小运气鼓鼓走过去,推开一只八哥,她的包包里装了纸巾,掏出来给陈爷爷擦脸。
“你是谁?”
挣开保安的手,一只八哥看着沈小运。
“我是谁哦,我是来给老人擦眼泪的人哦,衣服也脏了,脸也脏了,亲儿子隔着不到半米远都不管,跟个八哥似的只知道口头上说说对老人好,你怎么好了呀?鼻涕眼泪糊一脸就是好了呀。”
每次生气的时候,沈小运的胆子好像就变大了。
看看沈小运手上拎着的东西,又看两个护工好像都认识沈小运的样子,一只八哥突然笑了。
“行啊,我把咱爸留在医院里,快给自己留出个妈来了。”
沈小运懵懂。
刚刚走到病房门口的沈牧平却不懵懂。
他走进来,手搭在沈小运的肩膀上。
“您怎么在这里,不是要给陆阿姨送饭么?”
“沈牧平。”看见他,沈小运的胆子更大了,“你听见八哥刚刚说人话了么?”
他们说的可不算人话吧?
沈牧平深吸了一口气,护着沈小运要往外走。
另一只八哥突然开口说:“沈经理,你的客户服务是全家上阵了?”
沈牧平回头,,看着自己这些天一直试图签下单子的那位陈先生慢慢走到离自己不到一米远的地方。
“你们这些跑保险的也太不要脸了吧?连我爸都盯上了?还找了这么一个老妖精……”
“咣当!”
是有人被一拳打得撞到了床边的声音。
沈牧平的头发略有点凌乱,今天天气不好,他开车的时候戴了眼镜,现在还没摘。
发丝盖在眼镜边上,却没遮住他的眼睛。
他就用这双眼睛看着被自己揍到了地上的客户,不,应该说是前客户,和他哥哥。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没有多少父子之情,兄弟之情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那只八哥张了张嘴,被沈牧平盯着退后了一步:
“你们医院怎么什么人都让来,还动手打人了呀。”
地上的那个人挣扎着站起来,大概还有些懵。
整洁的衣服,得体的举止,从来有求必应让人如沐春风也忍不住在心里看轻的保险推销,怎么就突然成了另一个人呢?
沈小运回过头来的时候,一切已经都结束了,她茫然地拽着沈牧平的衣角,好一会儿才说:
“不要生气,我们走吧。”
她有点害怕。
“没事。”
把沈小运护在身后,沈牧平说:
“她就是来看自己的朋友,你们要是平常多来几次就能看见她在令尊病房对面的病房里出出进进,自己当不好人,别把别人都看得一样龌龊。”
病房外有人在鼓掌,保安拦在几个人中间防着他们再打起来。
那只被打的八哥冲过来要打沈牧平,沈小运去拦着,被另一只八哥推开了。
混乱里,她紧紧握在手中的塘鲤鱼蒸蛋晃来晃去,撞了在床架或者别人的身上。
推开沈小运的人也被沈牧平打了,沈牧平自己也挨了两下,可他那之后护着沈小运的手再没松开。
床上的陈爷爷抱着自己的脑袋,突然乱吵乱叫了起来。
他突然的狂躁引来了进行紧急处理的医生,房间里的混乱变成了混乱不起来的拥挤。
一切都结束的时候,陈爷爷的两个儿子骂骂咧咧喊着“没完”就走了。
沈牧平想要安慰沈小运的,手里却被沈小运塞了一把小梳子。
“头发梳梳好哦。”
“嗯。”
男人突然笑了。
沈小运第一次,看见他笑得像个孩子似的。
“打架不好哦,你还笑。”
“我知道,打架不好。”
沈牧平点点头,依然笑得开心,甚至有些得意。
像是个得胜的将军。
等沈牧平也去上班了,沈小运打开自己带来的袋子,脸上写着满满的失望和心疼。
蛋糕被挤得变丑了,总还是能吃,蒸蛋已经都碎了,鱼肉鱼骨和碎了的蛋羹混在一起,就连酱油汤看着都些倒胃口了。
“对不起哦,这个蒸蛋被我弄坏了。”
沈小运扁着嘴跟陆奶奶道歉。
就在她要把塘鲤鱼蒸蛋放到一边的时候,一只苍老的手伸到了她的眼前。
“吃。”
“什么?”
那是手指着炖蛋。
沈小运愣了一下,笑得特别灿烂地说:
“我给你拌米饭一起吃,好不好呀?”
陆奶奶又不说话了,塘鲤鱼蒸蛋配米饭她却吃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我继续去写《上膳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