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洞中事影响, 两人的姿态都变了些,变得更加闲适。
姜采甚至将手肘搭在他肩上,在他望来时, 她笑弯了眼:“皮、肉生意啊……嘶!”
她吸口气, 因张也宁抬手就在她手肘上划了一道。
因洞中男女结合而生出的契约已成,张也宁借助她反哺回来的生机恢复了些灵力,气色好了很多。他恢复灵力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打了她一下。
姜采被逼后退,手肘贴心, 另一手反手扣住他手腕。
她低头看他素白手腕与瘦长手指、修剪得体的指甲,她纳闷:“指甲也不长啊,怎么每次掐人打人都这么疼?”
张也宁猛地用力,将手抽出,淡漠无比地看她一眼。
她敏感地捕捉到他眼尾流过的一丝不自在。
不过他面上倒是一贯平静如水。
姜采正要再逗他,洞中新一波波动荡起的开始, 让她刚坐直的身子后背一僵, 咬牙才忍住唇间的一丝吸气。她面容绯红, 眼角也渗出显见的胭脂色, 骨血间伴随的异样,让她生生僵在那里。
张也宁盯着她, 似是而非地露出一丝笑:
“姜姑娘, 很自在?”
姜采眼睛望过来, 目光下垂, 笔直落到他盘腿后双膝之间。张也宁面上笑意猛收,神色一寒,衣袍一振,遮挡住了所有能够被窥探到的痕迹。
姜采已然开始嘲笑他:“重明弟弟, 你莫非中看不中用,嗯?”
张也宁唇微张,他想要反驳什么,但是与她噙笑的挑衅目光一对,他神色一顿,道:“你等着。”
姜采扬起脖颈,哈哈了一声。
她戏谑:“等什么?难道你本尊还能来到梦境,与我打一场?”
她这般说,一时也微心虚。她忽有所感,仰头看天上,隐约见到乌云后,遥遥有月光出现。
月亮出来了。
她心中绷着的那根弦放松——他应当没事了。
然而他们仍要快些破梦。时间长了,无生皮作用挥发出来,张也宁性命不保,便枉费她留住他此身的一片心了。
姜采见张也宁已经闭目调息去了,极淡的月华之光在他周身流转,吸着天地间的灵气。
那月光之光黯然,少年白衣轻逸,无论洞中如今打得如何火热,他一旦入定养神,便屏蔽了周围所有异动。
他本就应丝毫感知不到的。
但是之前——
他本在破阵,却在盛明曦偷袭她的时候,为她以身相挡。
他本不应该感知到的。
……除非他一直分出一丝神在关注她。
姜采曲腿坐于张也宁对面,寒夜中,她缓缓地伸出手。手掌微曲,虚虚地落在半空,隔着几寸距离,她不碰触他一眉一眼,却轻轻地勾勒他的一眉一眼。
柔和的月光呈柔白色,笼罩着他,皎洁粲然。
姜采手轻轻地捂住自己的心口,心里难道悲喜——
她觉得,她的无悔情劫,恐怕要因他到来了。
她已然有这种预感,心中又悲又喜,可却全然无法控制。
姜采轻轻叹口气,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对那已然入定去破阵的张也宁道:“我去洞中将两尊分化身先收回来,然后再来助你,我们想办法回去帮百叶。”
张也宁自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姜采再次回来时,立于盘坐的张也宁身畔。她修身玉立,衣摆长袖轻轻搭在他衣袍上。她张开法眼凝望山庙那边情形时,极意外:“嗯?”
张也宁睁了眼:“怎么?”
姜采吃惊,缓慢道:“那边战斗好似变弱了……有人已经赶去援助了,难道是雨归?”
两名男子都已在梦中因无生皮的缘故而废掉,能够帮助百叶的,只有身为女子的雨归。但是雨归……雨归那般弱,真的能够影响战事?
张也宁:“你去看看。”
姜采本也有回到战场的意思,但是张也宁这般说,她又按捺下来。她低头对他道:“不必了,我陪着你破阵。你破阵更重要……只有阵法破了,我们才能走到明天,这比打斗更重要。”
张也宁垂眼:“然而身不在阵法最中,我破阵时间,要比预想的长很多……他们挡不住盛明曦。”
姜采:“张也宁,你是不是就觉得,我关心所有人,只不在乎你?”
张也宁一怔,他抬眼,极意外地看她。
姜采淡淡地笑一下。
那笑容,说不出的凉淡,也说不出的漠寒,还带着极少的寥落、寂寞、伤感。
姜采:“有心苍生,却输一笔柔情……我是这样的人。
“但我有时候,也不想做那样的人。”
她抬头看蒲涞海潮涨后升起的滔天巨浪都向山庙漫去,她知道那里战斗不轻松,也知道己方有人输了、会在梦里被杀掉。但是她依然站在张也宁身边——
“此时你很重要。”
张也宁心想:不过是因我在破阵,从而重要罢了。
他却没再说什么,闭上眼,这一次彻底凝神静心,不再关心外界之事了。
姜采静静守在他身边,调整自己的气息。
有些事是命中注定无法改变的,她不急迫,也不为谁买账,她从来只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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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庙那一处,百叶被盛明曦一掌掀开,盛明曦一击要杀了她之时,百叶向后疾退,身形被山庙前的灵气裹住,原地消失。
盛明曦愕然,再看之时,见百叶竟然逃入了庙中,被神像之光罩护住。
盛明曦大怒:“莫要坏我岛中神像!”
百叶不言不语,化身飞叶便去缠住神像。不光盛明曦震怒,所有岛中修士都因此震怒。众人齐杀,巨力摧毁山庙。他们眼睁睁看着百叶手中飞剑直刺傲明君神像的眼睛——
“你敢!”
“不要!”
盛明曦身如流电,蹿身去挡。百叶向后被挥退,众人齐齐去护神像,盛明曦已将百叶撞在树上,捏住此女脖颈,声音尖锐:
“你竟敢摧毁我岛中神像!”
百叶沙哑的声音溢出:“不过是、是……一个石头罢了!死了千年万年的人,没必要留着!”
盛明曦双目被激得红透,她大喝一声,澎湃灵力袭裹,她要捏断百叶的脖颈……一只白色小兽从百叶怀里钻出,咬住盛明曦手腕。
变故顿生!
在盛明曦眼中,她甩开那小兽时,小兽突然变大,咆哮声震天,同时,四方蒲涞海升起的浪潮也将岛中人当成了敌人,一重重巨浪覆灭岛中房宇。
众岛中人惨叫:“我的家!”
他们纷纷顾不上百叶,飞上半空要去救,然而天上浪潮忽而消失。
盛明曦到底见多识广,寒目一厉,仰头:“巫家幻术!”
果然,随着她一语落,一男一女出现在了半空中。
青年阴柔秀美,一只狼毫虚点半空,随着他一双异瞳光华闪烁,那只狼毫画山画水,指点青天,召云唤雨……尽袭向芳来岛的人。
这位是巫长夜。
巫家织梦术用以入梦,巫家幻术用来打斗。青年施展法术时,挥斥方遒,潇洒自如,与平时那副沉不住气的样子格外不同。
而在他身后,一女子落下,去扶起地上一身狼狈的百叶。那女子柔美,谁想到她会来?
盛明曦咬牙切齿:“雨归……你这个叛徒!难道离开了芳来岛,你就不知岛中辛,不知岛中苦,一心偏向外人了?”
雨归仰面:“我从未帮外人害岛中人,我知道岛中人艰难……但是岛主,师姐师兄、巫少主他们都是无辜的,你不该因一己之私,就将他们全都困在梦中!
“岛主,你收手吧。这世间人,不是尽是虚伪恶徒……你若有难处,可以和师姐他们求助,商量。你不应一意孤行,要逆转无生皮啊。”
盛明曦觉得荒唐,大笑出声。
她梦主的身份,让她在这场梦中无往不利。她笑得浑身发抖,整片天地因此震动:
“无辜?!我岛中女子尽为无生皮,难道不无辜么?!
“四大仙门我为末!那种耻辱,我不无辜么?
“整个修真界,都将我芳来岛当做供养者,我岛中女子千万年不得往生,苦不堪言……难道我们不无辜么?同情有什么用,同情能改变什么?!
“什么师兄师姐……你们这些小辈,对天地间的秩序没有丝毫发言权!我要你们的同情有何用?我让你们入这场梦,就是要你们看看——
“看看在千万年前,我芳来岛女子不是如今的模样!我岛中女子也有人肉男子的年代,我岛中女子也有天下无双的年代……若是傲明君在,若是傲明君还活着……这天下,谁敢这般欺负我芳来岛!”
雨归和巫长夜,皆目中复杂。巫长夜手中狼毫半晌未动,他盯着面前这个疯婆子,一时间竟下不了手。
百叶立于他二人身后。这位戴着面具的女子,眼中一切神情都不为人所知。她将受伤的孟极重新收回怀里,声音凉薄:
“她已生魔心,很快就会入魔。你们同情她,魔可不会同情你们。”
巫长夜二人一惊。
虽然二人看不出盛明曦已经生了魔心,但是魔物多诡,修道之人向来对魔警惕万分。巫长夜不再犹豫,他和百叶配合着,同时袭杀向盛明曦。
雨归这般战力弱的,只好挑那些寻常女修,好帮两位同伴缓解压力。她只是奇怪地看一眼百叶,心中疑虑重重——
为何百叶姑娘能够看出盛岛主已经生了魔心,他们其他人却都看不出?
百叶姑娘……是否有和他们不一样的地方?
百叶姑娘,一直很神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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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春山撑着伞立于雨中,依然在巫子清和明秀打斗的地方。
这对小情人打起来你来我往,谁也不肯下死手,又谁都不肯放过对方……看得谢春山心累无比。
谢春山看他们一时间分不出胜负,也估计自己看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他心里焦虑,不觉看向山庙的方向。他失去灵力,不能与战场中的百叶联系,也看不出那里战斗谁强谁弱……
但他能看出海浪呼啸,天地大雨的异象。
由此推测那边战斗很剧烈。
谢春山喃喃自语:“不行,不能什么都不做。”
师妹带着张也宁打斗,就算再加上百叶、巫长夜,但是梦主盛明曦的能力有多高,他们全都不知道。而巫展眉不破梦的话,这梦无穷无尽长,只会对梦主越来越有利,对他们这些入梦者越来越不利。
谢春山一直有些犹豫,他已经知道时间被困在了同一天,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破开这个时间,让时间进入到明日。
他和姜采不一样。
姜采心性坚定,唯我独尊,她想要如何就如何,从来不怀疑她自己,也不后悔她的任何决定;谢春山却是……如百叶说的那般,会心有不忍。
面对同样的事,姜采会毫不犹豫去破阵,谢春山却会想旁人想时间留在这一日,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不想伤害任何人,不想任何人不如意。
按他本意,他们应当多了解了解芳来岛的事,再群策是否该破阵……但是如今情形,已经不容谢春山再迟疑了。他再迟疑下去,便是不顾自己的师妹他们。
同情敌人未尝不可,却不应伤害自己的同伴。
谢春山喃喃:“还是得破开今天这个时间啊。”
巫子清和明秀打斗,顾不上他。即使顾得上,他们也不会觉得失去灵力的谢春山能做什么。
只见淅沥雨中,谢春山扔掉如今只能当做伞具的法器青伞,他青袍湿透,白里翻扬。他从袖中取出一把龟壳,一根食槽。他捏着那根长蓍草,步罡踏斗,沉思九天。
以他为法阵中心,极微弱的玄妙道法铺陈开来,他徐步踏之,手中蓍草不紧不慢地轻点四周,口中念咒。
谢春山是剑元宫里出了名的卜卦天才。
即使失去灵力,卦象不会涉及太玄妙的东西,不会如往常那般准确。但是普通的占卜之术,还是可以一算的。而蓍草、龟壳,都是算卦的常用道具。
谢春山手中龟壳向外一扔,蓍草扔向一个方向——“利在东方!”
他回头看眼巫子清二人,摇头念叨一句:“巫兄啊,追老婆不是这般追的。可惜兄弟有事,帮不了你,先走一步了。”
他弯腰把蓍草龟壳收好,顺着自己卜出的方向,徐步走去。
谢春山走出不知多远,迎面而来,一个少女冒着大雨,向他跑来。少女浑身湿透,只有一双眼睛清亮夺目,闪着说不出的动人的光。
少女只是非常随意地瞥了他一眼,就移开目光,要与他擦肩。
谢春山心里一动——“利在东方!”
他霎时想起现实中,这时候,他应当刚与盛知微商量好退亲。那么在梦境中,盛知微为何从来不理他,一副不认得他的样子?
卦象显示——“利在东方!”
这里便是东方。要破开这一日,秘密不是在梦主盛明曦身上,而是在盛明曦那个不显山露水的女儿,盛知微身上!
盛知微要从谢春山身边跑过时,她手腕一下子被这个青年抓住。谢春山怕自己失去灵力后拦不住她,还特意撑开了自己的青伞,稍微助了自己一下。
他道:“盛姑娘!”
盛知微被迫停住脚步。
她有些奇怪地看他面容,她心里记挂着一直没来找她的江临,匆匆将这个青年扫一眼。她敷衍道:“啊,你是我们家来的那个佣工啊。”
谢春山抓着她手腕不放,笑盈盈:“盛姑娘,你不记得我了?”
盛知微板起脸。
她警惕,一道术法打出,就挣脱了谢春山。她道:“我不认得你。”
谢春山白面上浮起一丝笑,他耐心:“我叫谢春山。
“小可乃剑元宫的大师兄,虽然顽劣无用,却不小心在修真界也闯出了几分名号,世人叫我‘春山君’。”
盛知微乌黑眼中的神色,满满的俱是不解。
她含糊地点个头:“谢兄。”
谢春山心中有了数。
他刷地张开一把折扇,他的风流样在雨水中打了些折扣,但周身滴滴答答地落雨,他气度面容又如此不凡,这给他添上了很多说不出的勾人味儿。
他笑吟吟,不紧不慢地补充一句:“我是你的未婚夫,谢春山。”
本已掉头的盛知微猛地回头,少女声音抬高:“胡说八道!”
她眼睛本能向四周扫一圈。
谢春山笑眯眯:“盛姑娘怕江公子知道?好奇怪,你找我玩的时候,不是江公子一直跟着么?你这时担心,那时候他黯然失魂的模样,我看你也不在意啊。”
他心里暗道惭愧,因他歪曲了事实——
现实中,盛知微非要退亲的架势让人无奈。但她坦然无比,丝毫没有给江临误会的机会。
谢春山不过在赌,梦中这个盛知微的记忆已经经过了处理,忘掉了很多事……她既不认识什么谢春山,也从来没找谢春山退过亲。
时间停留在这一日不往前走的原因,在于盛知微记忆混乱了。
果然,他这么说,盛知微面上浮起怒意。她本是娇俏少女的模样,杏眼圆润乌黑,这会儿看他的眼神却颇冷:“你不过是芳来岛上一具‘无生皮’,胡言乱语什么?”
谢春山:“哦?我真的是一具供养你的‘无生皮’么?你看到我的面容,丝毫没有记忆么?我这般长相,应该很少有人能忘记吧……自然,咳咳,确实比不上你那位江公子。
“但是呢,盛姑娘,我才是你的未婚夫啊。你会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我们剑元宫与芳来岛联姻,世间人能说什么?你那位江公子,他注定见不了台面。”
一把金扇横扫而来,以雷电之势袭向谢春山。
谢春山狼狈地堪堪躲藏,面颊被那扇子划了一道血痕。他扭过头,见金扇再次袭来,谢春山一边慌乱躲避,一边加快说话语速:
“不过盛姑娘放心,你我已经退亲,你不必这么慌。”
已经袭到他脖颈的金扇停住。
谢春山转而对她眨一眨桃花眼,笑嘻嘻:“但你为什么忘了我呢?你是特别爱慕我,还是特别讨厌我啊?是爱到被人刻意消除了记忆,还是恨到刻意遗忘了我啊?”
噗通一声,他被金扇打跪在地。他在雨地中一滚,手中青伞张开,用伞面挡住金扇的攻击。他使不出法力,青伞被金扇划出点点火光,整个人也被催得后退连连,身上一道道被划出血刀子。
谢春山面色苍白,已渗冷汗。
他厉声:“盛知微,你是恨极了谢春山对不对!”
“你是否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恨到见到他就想杀了他!可他在现实中是剑元宫的大师兄,你根本动不了手……你这般废物,在梦里也杀不了他么?”
谢春山咳着血,又滚又怕,一身泥泞雨水与血混在一起。
他还要对她谆谆善诱:“他对你做了什么,让你变化这般大?他会带给你什么样的伤害,让你压根忘了他?”
盛知微声音尖厉:
“闭嘴!闭嘴!”
她气势开始变化,金扇的攻击变得猛烈。她的相貌也在发生变化,瞬间由少女长成了青年女郎。只有一双寒目深幽无底,此时被红血丝密密攀住。
她攻向谢春山:“你给我闭嘴!”
谢春山倒在血泊中,在金扇袭来时拔身而起,他回头看她,了然:
“你果然恨极了我。”
盛知微的金扇,停留在他鼻端前。
她幽黑的眼睛,与他潭水一般的眼睛对视。
谢春山对她露出怜悯之色,盛知微怒起:“你……”
谢春山上前一步,握住她手腕:“盛姑娘,有些事,不是忘记就可以逃避的。我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但是该发生的早就发生了,逃避是无用的。
“盛姑娘,醒过来吧。”
她不断后退,他不断上前。她无法忍受,浑身发着抖,她大吼一声后,再也受不了一般地,手中金扇子掠入他体内。她目露惊愕之色,眼睁睁看着他胸前大片大片地渗出红血。
而他苍白面容闭上,唇角含着一丝悲悯的笑:“醒过来吧。”
谢春山的身形消容于此间,在梦中死去。
盛知微仓皇后退,捂着自己的头。她吃痛地咬牙,眉头越皱越深,她呆呆地看着天地间的雨,脑中惶惶地挤入了很多莫名的记忆——
她去剑元宫试剑,剑挑百人;
她一直跟在谢春山身后,求他退亲;
她说不出原因,可她就是要退亲。
退亲、退亲、退亲……
茫茫的,天地间雨丝渐弱,月华之光在雨水中微微到来,一轮明月,在乌云后升起。极轻微的阵法影响,自山中阵心,一点点呈环状,向整个芳来岛拢来。
山中张也宁依然坐于草木间,姜采依然为他护阵;庙前打斗依然不停,没有受到影响……但是山下的街巷中,盛知微呆呆地立在血水中,她在最崩溃最脆弱的时候,被张也宁的破阵之术捕捉,被影响到了。
其实山庙从来不是阵心。
盛知微才是。
盛知微仰天发出一声惨笑,悲戚痛苦万分。她蓦地飞上天空,向山庙的方向飞去。凌厉之势,破云遮月。天地间的雨瞬间停了,一层极薄的光从芳来岛上撤退,这让山庙前打斗的双方全都停了下来。
遥遥的,盛知微好像听到江临的声音:“知微,你去哪里?!”
而山庙前,梦主盛明曦比所有人都更快地感受到了天地间的异变。山庙中神像的光暗一瞬,盛明曦不禁喊道:
“知微——”
——那群入梦的年轻人,竟然真的发现破阵关键,在盛知微身上?
不愿意这一日过去的人,从来就不是盛明曦,而是盛知微。盛明曦不过是、不过是……想帮自己女儿留住那一日。
然而此时此刻,随着盛知微飞上高空,出现在山庙上空,盛明曦百感交集,眼睁睁看着女儿形象发生了极大变化。云淡了,海水退了,打斗停了,天也亮了,芳来岛最像噩梦的那一天,到来了——
当此方发生异变时,明秀和巫子清也赶到了,立于庙前人群中。他们一起仰头,看着半空中的少岛主。
盛知微立于高空中,抬起眼,冷冷看着四面八方。
薄雾退去后,四方入岛者,高高在上,俯视着她。
他们是长阳观的长老丹青君,剑元宫的长老玉宵君,巫家的六长老,还有四五个其他门派的长老。
这些人,都是修真界德高望重、修为极高的尊者。
以丹青君为首,他们垂目看向盛知微,丹青君道:“少岛主,按照芳来岛与修真界诸门派的协议,你当嫁入剑元宫。此番协议已行数千年,你以为谢春山拒婚,便可了事了么?”
江临在下,掠入此中,他高声:“知微!”
盛知微金扇在手,盯着这些千百倍比自己厉害的人,她说:“我不嫁!”
那几位长老哪里是好相与的,他们挥手间,便向盛知微战来。盛知微自然迎上,下方的她母亲盛明曦,却在惶惶。明知是梦,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后怕求饶:
“诸位长老,有事好商量。知微是小孩子,她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协议……”
盛知微冷声:“傲明君死后,芳来岛沦为奴役,千万年为他人奉为牺牲。这般命运,我不服——”
下方的巫长夜已经看呆,上方的打斗天花乱坠,然而他茫然地立于其中,已经不知该帮谁。百叶则心神不宁,她挂念着谢春山,却怎么都感知不到……
雨归仰着头,看着天上这方战斗,面色如纸。
百年前芳来岛上那“灭天一战”,再一次开始了。
岛中圣女明秀比盛明曦强硬,她只茫然片刻,便入了战斗,去帮助少岛主。巫子清在旁看到自家长辈,握着狼毫的手不禁微微发抖。他面色苍白,顶着压力半晌,还是入了战场:
“明姑娘,我帮你!”
--
灭天之战,摧毁所有。
盛知微不敌,现实中不敌,现实中已然不能改变的事,梦中也不敌。她渐渐落了败势,步步后退。
虚空中,隐了身形的、真正的从现实中入梦的盛知微,眼神飘忽地看着这一切曾经发生过的事。
她露出嘲讽一笑,低头向下看——
和现实中发生过的事一模一样,当梦中的这个盛知微被打倒在地,盛明曦只知道求饶。当盛知微要被他们带走时,江临站了出来。
江临持剑立于盛知微身前:“她不愿与你们走。”
几位长老冷笑,挥手间就要杀了这青年……真正的那个入梦的盛知微,已经不想看这一幕了。她扭过身,最后眷恋地看一眼那下方的青年,便决定离开此梦。
此梦于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她知道江临会死在这里,知道三重焚火会烧掉他的魔身。从此后,天上地下,再找不到一个江临了。
盛知微要离开梦境时,苍穹间忽有波动,浩瀚青天,却有皓月冉冉升起。
伴随着的,金白色的剑光自天边破开烈空。
所有人抬起眼,雨归惊喜:“姜师姐——”
所有人看到青衣凛然的女郎,与白衣如雪的少年道士,一同自天边走来。
姜采落于地,站于江临身前。张也宁落后一步。
巫长夜看到她手中玉皇剑在微微发出华光,瞬间猜到了她的意思,他脱口而出:“不必如此!姜采,现实中已经发生过的事,在梦里是几乎改变不了的——这不关我们的事,你不要徒徒浪费精力!”
沉坐于明秀神海中的巫展眉,听到了这道声音,她突然醒来:“哥哥?”
而姜采面对天上三大门派的长老、数小门派的长老,再低头,看到瘫坐在地的盛知微,以及她身旁护着她的江临。
姜采衣袍飞扬,她扬起眼,缓缓的,将玉皇剑横于身前。
她清冷的、淡泊的声音铺天盖地,于四方震慑:
“强者多目下无尘,弱者多无枝可依。我为弱小者、无人在意者执剑!”
张也宁清越如水的声音,于她之后回应:
“生生有执,不过是人。我为姑娘护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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