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与人之战, 将战线推到了无极之弃。
无极之弃这种地方,是以前上古仙魔之战后的遗留战场。寸草不生,生息枯竭。在这种地方, 灵气魔气都变得稀薄。无论是人族还是魔族, 在这种地方生存都会很艰难。
魔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在无极之弃对他们展开疯狂进攻。云升公主想带队突围此地,也被魔族在四方困住。魔修不介意自己战死沙场, 却一定要利用无极之弃的特征,磨死这些人修。
以至于明明是修士, 双方的打斗却如菜鸡互啄般困难又可笑。
夜深之际,帐篷中烧着篝火,姜采头昏沉沉地靠着床柱,面容被烧得通红。她曲着膝,手肘抵膝,手撑额头。她忍着生病带来的周身丝丝渗入骨髓的冷意, 努力集中精神听云升公主说话。
不只姜采, 修士中病了的人不少。云升公主对此早有准备, 随军带了不少巫医和凡人医者。这时候这些医者派上了用场, 在人修中不断忙活。人人凄惨中,云升公主也一边拿着帕子搓鼻涕, 一边嗡嗡嗡地说话。
云升公主进帐篷就带来一身寒气, 她一边咳嗽一边愤怒:“这些魔真不是个玩意儿, 就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等我收服了他们, 把他们打服了,肯定要好好整治整治他们。
“这种互相折磨,有意思吗?有意思吗?!”
云升公主骂了半天,没有人回应。她斜眼看去, 姜采和她一般惨也罢,姜采那姘头在这种环境下也明润如月,清朗之姿不差先前。
张也宁沉静无比地蹲在火前盯着火上正在煮的药汁,他算着时辰,心中不敢大意。
云升眼睛情不自禁地跟随他,感慨道:“张道友,你这身体这么好呢?”
张也宁淡淡颔首一下。
他已成仙,无极之弃断绝生息的环境,对他并无影响。
可惜最近人修中生病的太多。张也宁茫然之际,也毫无办法。他离凡人之躯已经远离千余年,他早已忘了辟谷之前凡人身体的需求。就连云升公主将又瞎又病的姜采托付给他照顾,他除了看着人吃药,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但是凡人这药,效果好像太慢。
何况姜采身侍魔疫……无极之弃不适合人魔生存,却是魔疫的沃土。到了这地方,姜采体内魔疫变得嚣张,她更是苦不堪言。
张也宁试图用仙人之力救治,却发现灵力如石沉大海,压根无法在姜采身上起到效果。
姜采的咳嗽声打断了张也宁的思量。
他被惊一下,起身回到床榻边,姑娘正扶着床柱咳得惊天动地,他扶住她,绞尽脑汁想到一些法子,在姜采咳嗽都停了之后,才拍了拍她的后背。
姜采无言瞥他。
姜采摆摆手,随口道:“不必费力了。不是你拍两下背我就能好受的。”
张也宁面色不太好看,却没说什么。
姜采忍着耳鸣嗡嗡,面朝公主所坐的方位,边咳嗽边说话:“无极之弃环境恶劣,我们吃亏,魔族也吃亏。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埋伏我们?”
云升公主吸鼻子:“这些魔一向没什么脑子,凶残狠毒,这种拼着自损也要干死我们的事,他们不是第一次干了。”
姜采道:“所有魔都是这样吗?据我所知,越低等的魔越思维混沌,只知杀戮。越高等的人,越接近人族的思维。高等魔不只寿数悠长,还难辨魔气,修为高深……我们与魔开战这么久,低等魔再多,几个高等魔也到了该出面的时候了吧?
“殿下见过几个高等魔?”
云升陷入了沉思。
她道:“我自从帮弟弟开始降魔,便没有见过真正的高等魔,或者说,我即使见过,但我也不一定能认出来。我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确实没遇到过什么敌手。但我也听过几个高等魔的传说。
“他们魔应该不只一个高等魔,行迹难辨,彼此也不算对付,我们不知数量。我们听到最有名的,其实是一个叫江临的魔头……”
云升公主眯起眼,突然笑:“江临之所以出名,和他相貌脱不了关系。据说他面如冠玉,俊美十分……”
姜采和张也宁同时一顿。
张也宁开口:“江临?魔南王江临?”
云升公主意外:“哦,他是魔南王?魔族有王?”
张也宁便摇摇头,说只是猜测。他和姜采对视一眼,二人都想到了些事——
江临在一万年前的扶疏古国中,是杀人如麻的魔头。但是一万年后他在芳来岛中,却是为了保护盛知微而死的“修真八美”中“微雨临”中的“临”。
他为保护盛知微而死。
可是一万年……他是不是活得太久了些?
百叶公主能活那么久,恐怕是永秋君和魔子于说之间的争斗造成的结果。而江临……
姜采喃声:“时光长河……”
她突然想起来她在魔疫无歌的记忆中看到的那个故事:魔疫无歌灭芳来岛时,盛知微被所有芳来岛女修一同施力,齐齐推入时光长河……那逆着时光长河,盛知微失踪了那么久,她去了哪里呢?
云升公主站起来:“你在说什么?什么‘时光长河’?魔族难道有阴谋,和时光长河有关?”
姜采回神,答:“不是,我是想到了其他一些事。但不管如何,我认为我们要先弄清楚我们这一次对付的魔修中,有没有高等魔。若是有高等魔的话,我们陷入无极之弃,很可能是一个阴谋。”
云升公主沉着点了点头。
她想到了什么,便不再和姜采二人寒暄,匆匆告辞出去,重新布兵重作安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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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升公主走后,张也宁终于把那碗药汤递到了姜采手中。
姜采接过后喝一口,侧过头深吸一口气。她头晕眼花,只觉得这药汁可太苦了……
她手端药碗,问:“谁熬的药?”
莫不是有人要下毒害死她?这很有可能,如今她可是凡人之躯……
张也宁:“我。”
姜采:“……”
他疑声:“怎么?”
姜采诚心道:“我怀疑你是魔族派来的卧底。你是不是想毒死我,然后去投奔魔族当个魔尊去?”
张也宁在她额头上敲一下,没好气:“生病了也挡不住你胡言乱语。”
姜采笑一下。
她向后一靠,靠了个空,跌倒在了床上。她手一颤,手中碗飞起。张也宁愕然看她如此,在她药碗飞出时,他快速伸手稳稳接住。他以为她怎么了,俯下身:“你头晕?”
姜采:“……”
她比他更郁闷:“张也宁,我以为你会让我靠着你肩。你能不能和我有点默契?”
张也宁盯她片刻,无奈又好笑:“你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他扶她坐起:“喝药。”
姜采手被他抓着坐起,她这一次继续向后靠,不吸取之前无人接她的教训。而她感觉到有人气息变化,下一刻,她的后背稳稳靠在了某人身上。
姜采侧过脸,眼前白布擦过他脖颈。
他不适地喉结滚动,向后躲了躲,但这种轻微的躲避,并不影响姜采靠着他。
张也宁冷淡:“可以喝药了吧,姜姑娘?”
姜采适可而止,伸手接过药碗。她喝一口,吸一口气,叹一口气,再继续。
张也宁看了片刻,忍不住:“你是故意作出这么难以忍受的表情吗?”
姜采唇角微翘,一抹药渍掩在唇角:“冤枉啊宁宁,我真觉得最毒丈夫心,你要毒死我。”
张也宁微怒:“你这个……”
姜采叹气,靠着他肩侧过脸,向外咳嗽两声。她虚弱如此,张也宁便做不出更多反应了。
他僵坐着,听她意有所指地感慨:“如果我能看到你就好了,这药就不会这么难以下口了。看你一眼,我喝一口,这药也能喝完了。”
张也宁当做没听到。
他自然无比地转移话题:“你之前提到时光长河,是什么意思?”
姜采心里笑他脸皮薄,却也不好太逼他。她心中琢磨着师兄教自己的囚仙术,自己什么时候能练好……仙人自然难囚,即使能囚,以她的修为也只能囚一刻。
对付仙人,一刻时间根本做不了什么。何况这世间,仙人早已离开。所以这本术法被藏书阁束之高阁,没什么用。
但是对付张也宁,一刻时间,足以做很多事了。
也许因为生病体虚,也许因靠着他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姜采心猿意马有些心痒,想到了些想折腾他的混账事情。但她面容绯红,他也只以为她是生病引起的,只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他手落在她面上,试图为她降温。
姜采在心中呻]吟,却可恨力不从心。
张也宁见她心神恍惚,便再次追问一遍。
姜采心不在焉地回答:“这是魔疫无歌的事……”
她把魔疫无歌的记忆和张也宁说了说,他微凉的手按在她眉心,清凉月光下,姜采心中不那么烦躁之时,她找到了些理智。她头痛欲裂,却坚持问:“你问时光长河做什么?”
张也宁道:“你知道时光长河是什么吗?”
姜采:“追溯时光,从中抽取道元?”
张也宁低声:“你可知,时光长河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三千念’。”
姜采微惊。
她不禁坐了起来,“三千念”可溯三天,往返三天,时光长河和它差不多?
张也宁声音低凉:“三千念是人力造出的,时光长河却是原本就存在的。时光长河追溯时光,捕捉道元,仙人若要复活谁,或者转世谁,都要经过时光长河。
“时光长河会影响时间、时空。迷失其中,与迷失于三千念一样危险。时光长河……是连仙人都不轻易涉足的。”
姜采:“但是芳来岛女修们为了救盛知微,确实没有别的法子了。”
张也宁沉默,点了点头。
他说:“我们可能会见到盛知微与江临。”
姜采突然问:“你说时光长河会影响时间、时空,这种影响,会在织梦术之上吗?”
张也宁知道她想问的是,时光长河中发生的改变,会不会超脱出一个梦境,直接影响到现实。
张也宁肯定回答她:“会。所以不要拨弄时光长河……因你不知道你随意动作,会害死谁。而若影响大了……织梦术承受不住,也许立刻就会破梦了。”
姜采手撑额头:“头疼。”
时光长河关他们什么事啊,谁有那么厉害的修为打开时光长河……张也宁肯定不会,其他人也没那能力。算了不想了。
张也宁欲言又止,但看她面色苍白,他便也不说了。
姜采将喝完的药碗往旁边小案一丢,她向后一倒,张也宁没反应过来,她就“咚”一声,后脑勺重重磕在了硬实床板上。张也宁伸出想扶的手僵在半空,无语地看她被自己磕得一声惨叫。
姜采重重在床板上捶了一下,气得鼓腮:“可恨。”
她又惨叫一声。
张也宁:“又怎么了?”
姜采惨死了:“手疼。”
她手向上递,他沉默了半天,才握住她的手。但他只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好好地安置在她腹上,给她盖好了被褥。张也宁道:“你歇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姜采:“……”
她惊愕:“我都这么惨了,你还要走?”
张也宁:“……我又不是大夫,且男女授受不亲。”
姜采沉默。
张也宁无声。
半晌,姜采道:“不如你留在这里,我们睡一场吧。你会食髓知味的。”
张也宁反应平平:“不如你好好歇一晚,养足精神明日说不定病就好了。”
姜采退而求其次:“不如我们长吻一场,给我个念想。”
张也宁:“不如你收掉这些胡思乱想,心平气和,我教你些静心平气的法术。”
姜采:“不要长吻,小小亲一下也行。”
张也宁深吸口气:“我可以读书给你听,直到你睡着。”
两人讨价还价半天,姜采真是怒了。
她干脆利索:“行了我们都不要争了,我不要你跟我睡,不夜里偷袭你,你不用跟我亲吻什么的,你就在这里,抱我睡一晚,我什么也不做。不要再争了!再争你就是逼我拖着病体和你打一场了!”
张也宁静默沉思。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姜采趴在被褥上,忍着恶心捂脸装可怜:“我生病了,身上疼头疼嗓子疼……”
她装得自己都恶心吐了,张也宁竟然叹息:“成交。”
他提醒她:“你须得发誓,你当真不再故意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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