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的声音引起宁卿的注意, 想必是纪樾来了,她微微直起身,等待他的进入。
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的心跳逐渐加速,她就要嫁人了?嫁的人还是纪樾。
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在听见脚步声后她更是捏紧嫁衣,布料泛起轻微的褶皱。
莫名的, 她的心里生出慌乱,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下,久久没有动静。
宁卿看向前方,但头上盖着盖头,眼前一片红色, 无法看见眼前站着的男人。
“纪樾?”
她的嗓音柔和甜软,裴谨能想象到她樱唇轻启, 面带笑容的模样,可现在, 她口中唤的却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而他, 却不得不以别的男人的名义, 与宁卿成婚。
没听见回答,宁卿不由狐疑,伸手就要将盖头扯下来,她的手被握住,她茫然地问:“怎么了?”
男人没出声,握紧她的手,在手指肌肤相触的刹那, 宁卿轻轻蹙眉,为何感觉, 不像是纪樾的手。
少年手指更为纤细,但是此刻握住她手的指节分明,轻易就能将她拢进掌心,带给她一股强烈的心悸感。
正准备掀开盖头一探究竟时,耳边传来纪樾的声音,“我们走吧。”
那股不安在他的声音出现后消失,无视手上的触感,在他的带领下走到门外。
长老夫人们还在门外候着,虽然刚才已经见过那一幕,可再次看见还是控制不住地一惊,刚才的不真实感在第二次看见并确认后,心里的错愕更加强烈。
周围太过安静,安静得让宁卿心生疑虑。
裴谨握住她手的大掌缓缓收紧,“怎么停下了?”
纪樾带着少年的清朗嗓音抚平了她心底的那股心慌,“没事,长老夫人们都已经离开了吗?”
宁卿口中的长老夫人们正站在一旁,她们被下了禁言术,只能眼睁睁看着裴谨取代纪樾站在宁卿身边哄骗她,却无法开口告知她真相,即便能开口,在对上裴谨浅浅扫过来的视线时,三人那股想要说出真相的念头被无情碾碎。
一个比她们年轻许多的裴谨,却让她们如此畏惧。
此后,裴谨目光未在三人身上有片刻停留,带着宁卿坐上宗门派来的鸾鸟车架,鸾鸟啼鸣,展翅高飞,飘着红色喜绸的车架之上珠宝在山风的吹拂下叮铃作响,一连串悦耳神圣的空灵乐曲在空中回荡,带着花香的风分明拂过宁卿的手掌,从她的颈边穿过,但她的盖头却纹丝不动,能完完全全遮住她的视线,无法看见此时的风景。
若一开始就不盖盖头还好,但已经盖上,中途将其掀开寓意不好,只能忍住,乘坐小红往返了青梧山无数次,对途中的风景早已了然于心,也没什么可好奇的。
“纪樾,以后我们离开宗门,下山游历好不好?”宁卿轻声和他说话。
她之前其实还没和他说过以后打算,这是第一次,但总觉得他会同意,即便她不成亲,也不会一直待在青梧山,若是他不同意,那她自己离开好了,反正和他成亲更多的是想借此让以后恢复记忆的师兄有所顾忌,这个夫妻之名也不重要。
不过,既然和他成婚了,她该负起的责任还是会负的。
少女一身嫁衣端坐在他身侧,话语里带着向往与憧憬,正在想象她与别的男人的婚后生活,她还不知,身边坐着的早已成了她的师兄。
“对了我不想要孩子。”宁卿特意强调。
虽然现在已经在成亲的路上,没了悔婚的可能,可闲着也没事,说说话增加对彼此的了解也是好的,也算是提前和他敲个警钟。
虽然她蛮喜欢孩子,但她不想自己生,不过,她还是生出了好奇,纪樾是妖族,她若真和他生个孩子,那孩子会是人还是妖?或者是半妖,人妖混血?
正放飞思绪的宁卿没发现身侧之人身上的气压越来越低,宁卿的话每多说一句,他的心里的怒气便加深一分,越积越高,到了难以克制的地步。
但他知道不能被宁卿察觉,一旦她得知,与她缔结同心契必定不会成功。
鸾鸟从青梧山飞向苍羽殿殿外,当鸾鸟落地,前来观礼的宾客看见车架上新娘身边,身着喜服的男人时,俱是愣在原地,空气寂静,整个广场无一人说话。
这,这其实是凝华仙君的婚事,请柬写错了?
可是苍云宗不是和天琼楼闹崩了嘛,而且听说那圣女现在都还未找到,他又是与何人成亲。
不仅宾客如此,宗门内部弟子、前任掌门及长老见此也是震惊。
掌门视线对上身穿喜服,芝兰玉树的裴谨,又看向他身侧盖着盖头无法看清容貌的新娘。
今日可是宁卿与纪樾的婚事,可为何新郎变成了裴谨。
心中没有由来的,生出一股荒唐的念头。
一个没心眼的愣头青弟子心中不解,茫然地道:“今日不是宁卿与……”
他的话还未说完,嗓子就像是被堵住,拼命张嘴开口,但是未能发出半丝声音,慌乱不已的他指着嘴巴想和身边的人寻求帮助,却猝不及防对上广场中央,面无表情,没有半分成亲喜悦的裴谨。
那道视线浅淡,没有丝毫温度,弟子浑身血液仿佛被冻住,他脑子迟钝,还未反应过来,但本能地感到害怕,而身侧有眼力见的弟子连忙将他拉到人群后面,以免他又干出什么蠢事惹裴谨不高兴。
是个人都能看出场面的诡异。
众人纵使心里有再多的震惊与疑惑,什么该说什么该装不知道他们却一清二楚,不管这场婚事如何发展,都不是他们能置喙的,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沉默地参与,并将整场婚礼看完。
能被邀请到这里来的外宗之人谁不是人精,而宗门弟子即便有缺根筋的,也提前被裴谨施了禁言术,有了第一个弟子的前车之鉴,更是无人敢说话,也不敢有任何质疑。
前任掌门连忙向裴谨传音,【你究竟想做什么?】
【此事,师叔还是不管为好。】
裴谨是苍云宗现任掌门,全宗上下皆听令于他,连前任掌门都没有干涉他的权利。
长老们也是被眼前这一幕吓得不轻,大眼瞪小眼。
清源长老神情一沉,今日本该是他徒弟的婚事,为何站在这里的人成了裴谨,纪樾现在人又在哪里,裴谨身侧的人又是否是宁卿?
上回裴谨与古伊莎的婚事便出了各种岔子,这次怎会又出现如此多的问题。
【仪式可以开始。】裴谨的传音出现在前任掌门的耳边。
他心中多有顾虑,裴谨身侧之人究竟是谁众人并不确定,今日有诸多宾客前来,若闹出笑话,苍云宗的名声怕是……
目前让婚礼顺利进行,结束后,再行处理也可,况且他即便想阻止两人在一起,裴谨恐怕也会一意孤行。
他如此轻易地同意宁卿与纪樾的婚事,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若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他又能怎么办?前任掌门无可奈何。
往日就已察觉裴谨与宁卿之间端倪的掌门大概能猜到事情经过,但是那些不知情的外宗之人,想要猜中二人关节,可就不容易了。
左思右想,此事只能将错就错,至于宁卿……掌门叹气,他已经无法顾全所有人,只能尽量减小此事的影响,婚后,对外宣称请柬书写时出了错,其实是裴谨的婚事,这样再如何也比裴谨抢亲这事儿说起来好听。
前任掌门咬牙,面色镇定地开始主持这一场堪称奇怪的婚礼。
裴谨牵着宁卿的手,带领她走向铺满花瓣的地毯,穿过人群,伴着一声声在山谷间回荡的古朴钟声,一只金色的鸾鸟嘴上携着一条牵红来到裴谨与宁卿身前,裴谨接过,引导宁卿让她握住牵红一端,而他则握在另一侧。
两人的手被宽大的喜服袖子遮挡,宁卿低头只能看见身侧之人的喜服袍角与长靴。
宁卿视线被盖头遮挡无法看见,心里没有安全感,紧紧抓着牵红不放,一步步慢慢往前走,红色织金地毯上绣着大片的凤凰,或是交颈缠绵,或是一同在流云间飞舞,她注意着身旁男人的脚步声,也跟着停下,静静等待接下来的流程。
前任掌门肃穆的声音响彻天空,“……二人两情相悦,结为道侣,行结契之礼!”
该流程本该说出结为道侣的二人的名字,此次掌门特意避开,不过在场众人并未发现异常,宁卿也是头一回成亲,对其就更是不知了。
她按照之前师兄交给她的步骤双手结印,指尖浮现一抹轻轻摇晃像是火焰的灵力,缓缓脱离她的指尖,悬浮在半空。
裴谨手势干净利落,即便结印也赏心悦目,指尖那点淡蓝色灵力汇入宁卿火焰般的灵力之中,红蓝交缠,火焰和寒冰本该相克,却在此时宛如共生,火焰被冰凌托起燃烧得越发旺盛,一束圣洁的光自云层之上投射,双方灵力在瞬间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环绕到身穿喜服的两人周围,然后逐渐消散。
彼此极为契合之人缔结同心契时,才会出现如此一幕,这是上天对新人的祝福,亲眼见证此情此景的在场众人,无一不是惊叹。
裴谨垂下眼帘,看着那淡淡的闪烁的光芒,他原以为,一直是他在强求不属于他的幸福,而此刻,是否意味着,阿宁对他其实也不是全然没有心动过?
点点光芒从他指尖消散,裴谨近日躁动不安的心,逐渐归于平静。
一条红色的时隐时现的血线凭空出现,两端分别缠绕至宁卿与裴谨的无名指,在眨眼间隐入皮肤。
同心契正式结成。
两人之间的牵红被弟子收走,裴谨握着宁卿的手,带她走向云霖殿,他特意带她多走了些距离,飞云峰比云霖殿近太多,她会生疑。
进入云霖殿正殿里侧的卧房,裴谨让宁卿坐在床沿,“先坐着,我去去就回。”
裴谨离开时,随手布下大阵,云霖殿将成为一个牢笼,身处其中之人,即便再如何挣扎,也无法逃离这布下的天罗地网。
宁卿毫无所觉,盖着盖头安静地坐在喜床上,这次不是幻境,是真实的,她的婚事,自然不能随意对待,这么坐着无聊,魂体进入秘境,看看她的长势喜人的灵草,时间还早,便又沉心修炼,连大婚之日也没闲着。
江苑苑看完了整场婚礼,她在发现新郎是裴谨时完全傻了,本来脑子就不灵光,婚礼过半她才恍然意识到问题,心慌意乱的她立即掏出玉简给宁卿发去消息,忐忑等待一会儿,却没有任何回应。
不安的她只能想办法找到她,思来想去打算找去云霖殿,现在众人都在参加婚宴,外面只有端茶送水的杂役弟子。
江苑苑顺利跑到云霖殿外,而苍羽殿正在敬酒的裴谨抬眸看向大门,看着江苑苑走远。
他神色并无异常,眉目清冷,又好似带着淡淡的玩味,修长手指端起酒杯向宾客敬酒,他喝得虽少,但无人敢有意见,气氛古怪也没人提出离开,众人虚与委蛇维持着表面的客套,面上风平浪静,但掩藏在平静湖面之下的,是酝酿翻腾的暗涌。
有人实在没忍住,笑着试探地询问:“凝华仙君,不知该夫人是……”
他才问出口,却发现裴谨笑容淡了下来,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他,热闹的苍羽殿突然死寂。
那人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脊背发凉,他扯了扯唇角,笑得勉强,“许某敬凝华仙君一杯。”试图借此化解这个尴尬。
说完立即一饮而尽。
乌金西坠,夜色笼罩大地,苍云宗亮起火红的贴着大红囍字的灯笼,热闹的婚宴渐渐归于平静。
应付完宾客,裴谨瞬移至云霖殿外,停留片刻,瞳孔映着点点火光,越发深邃漆黑,推开殿门,往里侧的卧房而去。
脚步声轻缓,并未引起正在修炼的宁卿的注意,直到裴谨撩开珠帘,站在她面前,修炼的她才醒来,从秘境退出。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今晚是她们的新婚之夜,宁卿紧张不已。
她等待着面前的人,她的夫君,为她揭开头上的盖头。
大红囍字高挂,喜烛徐徐燃烧的婚房内,少女一身嫁衣坐在床边,安静恬然。
“阿宁。”
宁卿闻声,神情一怔。
怎会是,师兄的声音?
男人取下她的盖头,少女略施粉黛明艳动人的脸,在烛光的映衬下,越发娇艳,像是一朵盛开的海棠花,他只想,让她为自己而绽放。
男人探出指尖,轻抚少女姣好的脸庞,指腹轻轻按压她的饱满的唇瓣,微微下陷,轻启的檀口馥郁芬芳。
“让你久等了。”男人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