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越想越不对,思索一番,照着旱仙刚才走过的路线也走了一圈,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在村子南边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座安在地上的用石头打成的神龛,里头的石像上刻着“旱仙”二字,但显然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参拜供奉了,神龛与石像都破败不堪,蛛网处处。可真正引起它注意的,是留在神龛上的一个黑黑的掌印,它伸出爪子去碰了碰,居然还是热的,十之是愤怒的旱仙一掌拍下去的。
回到村口,它看着地上那个只有它能看见的数字,回想着在天界时经常听到的传闻,一些经常来往人界的小仙,很是介意人类对他们的供奉,据说受的香火祭品越多,他们的仙力就会越强,且受到的敬畏越多,越有利于他们的升迁,因此也常有香火不够而触怒小仙招致报复的传闻,毕竟天高皇帝远,人界又那么大,真要有气量狭小的家伙背着上头搞些小动作,也是防不胜防。反正,据它所知,旱仙可不是胸襟广阔之辈。
而且,它走遍了村子也没看见天惩印,天界惩罚人界,不论派谁去用何种方式,都会事先交给对方天惩印,被罚之地一定会被打上这个印记,以示此地罪孽滔天,当受天谴。既然没有天惩印那就更证明这是私怨这个旱仙,少受点供奉就记恨成这样
它没有再回到阿忙家,而是在旱仙留下的数字前发了整夜的呆。
旱仙虽然听起来破坏力很大,但毕竟是普通小仙,而人界万物并非任人宰割的羔羊,山水土地也同活物一样有强有弱,即便是被罚之地,若气数未尽,单靠旱仙之力,根本不可能一夜焦土三年大旱,所以才要先以天惩印泄掉此地的“气”,之后旱仙才能一展所长。
可旱仙若没有天界旨意拿不到天惩印,而是想纯粹靠自己的能力去祸害一个地方,那就一定要推算出被报复对象的“灾日”,并且在灾日午时进到这个地方才能成事。灾日是这块地方地气最弱最易受到危害的一天,听说每隔十年才有个灾日,这家伙也不知怀恨多久了,憋着劲儿等着这一天,如今眼看要等到了呢。
怎么做呢回天界检举揭发不行,那不是把自己也检举了么。要不装看不见不知道,换个地方藏身
可是,一想到阿忙那片刚刚才长高的甘蔗苗,它又犹豫了。或者,还有别的法子
天亮前,它从飞鱼村消失了。
日上中天,桃夭已经喝了三杯茶,双目无神地看着远方,柳公子打了无数个呵欠,磨牙捻着佛珠,时不时左右瞟两眼。
就在所有人都百无聊赖时,三岔路的另一端,蹦蹦跳跳过来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男孩,旁若无人地从茶摊前跑过去,径直往飞鱼村而去。
乖龙突然从竹篓里跳了出来,爪子里捏着一枚细如牛毛的绣花针,针尖上沾着它的血迹。就在其他人还没回过神来的瞬间,它已经落到地上朝那小孩子追了过去,虽然跑得一瘸一拐,但速度一点没耽搁。
在离孩子还有几步远的地方,一点细微的银光从它爪子里飞了出去,无声无息地扎到了孩子裸露在外的后脖子上。
孩子的速度慢下来,又走了几步,突然停住了,反手摸向自己的后脖子,还来不及回头,他的身体便“嘭”一下消失在原地,地上只留下一个四分五裂的泥娃娃,一团没有轮廓的红影从泥娃娃里钻出来,恼羞成怒地看着乖龙,怒道“你这妖孽,居然暗算我”
它咧嘴一笑“是我暗算你,还是旱仙你暗算飞鱼村,你我心知肚明。”
旱仙更怒“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倒是管到我头上来了”
“别这样嘛,人家不供奉你了你就要报复人家,好歹是做了仙的,吃相太难看了。”它朝旱仙吐舌头。
“你你等着,你看我怎么收拾你你”愤怒的旱仙还没说完,便吧嗒一下糊在了地上,有气无力地挣扎着,“有本事你别跑,你看我打不打死你”
它翻了个白眼“省省吧,咱们现在都法力尽失,谁都收拾不了谁。等着别人来收拾吧。”
它们背后,桃夭柳公子磨牙并排而立,滚滚站在磨牙头上,三人一狐兴致勃勃地围观着两个天界神仙的对峙。
“原来那就是旱仙啊。”磨牙惊讶道,“长得好一言难尽啊。”
桃夭左右看看,说“幸好没有人经过,不然看到神仙就长这个样子肯定好失望的。”
“你傻呀,就算有人经过,凡夫俗子也看不到它俩的原形,顶多以为我们三个人有病,站成一排发呆。”柳公子淡淡道,“刚刚在茶摊时,那老板就看了磨牙好几次,一个跟空竹篓说话的和尚,也是一言难尽。”
乖龙慢吞吞地转过头看着他们三个“我觉得你们不说话更好。”
“所以这就完结了”桃夭拍着手走到它面前,又看了看趴在地上的有气无力的旱仙。
“旱仙天生不喜白昼,且只能在夜间行动自如,白天则必须依附泥偶化成人形才能在人界行走,但为了赶上灾日午时,也只能受累了。”它看着旱仙道,“虽然白天的旱仙本就法力微弱,但也足够它利用这一个时辰让飞鱼村受苦三年了,只要它走进飞鱼村,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达到目的。所以我必须要它法力尽失,一点不剩。等过了今天午时,它就算再想报复飞鱼村,也要等十年之后了。”
旱仙听了,虽然很想把它往死里揍一顿,奈何已经无力动弹,索性把它听过的所有脏话挨个骂了一遍。
当神仙当成这样也真是尴尬啊。
乖龙只当听不见,转身突然慎重地朝他们鞠了一躬,说“现在我可以跟你们道歉了,害你们被雷劈也是无奈之举,毕竟河面空旷,你们的船最容易被发现。”
桃夭冷哼一声“天界中人凡被雷神劈伤,伤愈之前必会法力尽失,在此之间若将伤者之血涂于利器再伤同僚,会令对方法力消失一天。你也是豁出去了啊,居然能想到这种馊主意,故意暴露行踪惹雷神劈你。你没想过雷神可能没劈到你,又或者劈过头了么”
“我觉得雷神不会要我的命,毕竟他是一个喜欢折磨他人多过于让人死个痛快的怪物。”乖龙认真道,然后它如释重负地趴在地上,“好了,我的事办完了,说实话爪子还真是有点疼。你来治我吧。”
桃夭撇撇嘴“治你可以,但我治病是有条件的。”
“当你的药嘛,我知道。”乖龙一动不动趴着地说,“我倒是好奇有朝一日你要取我身上哪部分去做药。呃,剪指甲行不行”
“那就不是你该担心的事了。”她蹲到它面前,摊开手掌,“想好了就给我盖个章呗。”
乖龙伸出自己的爪子“不必想了,虽然你们半路杀出来什么忙也没帮还说些蠢话惹我生气,但我居然不讨厌你们。我以前的生命主要用来逃跑,几乎没什么机会跟别人说话。”它顿了顿,说,“但以后我不想再逃了,让雷神把我抓回去吧,只要他不弄死我,大不了我以后都按命令行云布雨,累就累吧,被人看不起也无所谓,说我妖怪也无所谓,至少我还是有用的,哪怕就那么一点点用处。”
“嗯,起码你替一个孩子守住了他的甘蔗。”桃夭白了他一眼,只从布囊里取了一枚很小的药丸,在手里捏碎了,敷到了它的伤口上。
“其实我没吃过甘蔗,好吃吗”
“很甜。”
乖龙尾声
乖龙被雷神带走了,就在飞鱼村村外的竹林里。
在主动通知雷神之前,它要求桃夭他们把它装在竹篓里,再次去到了阿忙家。
它没有进去,只站在门口远远看了看那片在春风中摇摆的甘蔗苗,阿忙正拎着水桶,小心翼翼地用木勺往地里浇水,十岁男孩的小脸上充满了幸福跟期待,满头白发的老奶奶坐在不远处的躺椅里,边晒太阳边嘱咐他小心些。
离开时,乖龙在竹篓里说了一句“他种得太辛苦了,要是一夜间都没了,怪伤心的。”
竹林里,黑冠黑衣,高窈健硕的雷神从天而降,面无表情地看着它,伸出手“回去吧。”
乖龙老老实实地跳到了他的手掌里。
桃夭全程盯着雷神,在他离开前突然叫住了他。
“有何贵干”雷神看着这个貌不惊人的小丫头。
她仰头道“我是桃都来的桃夭。”
“原来是鬼医桃夭。”雷神点点头,“不过我与桃都素无往来。你不在桃都,跑到人界游荡,本也不关我的事,但还是提醒一句,来了人界便要守人界的规矩,若有行差踏错,落到我手里也不是好过的。”
桃夭黑着脸道“我呢,就不劳大神你操心了,桃都的人自然有桃都的规矩。我叫住你,也是想提醒你,以后别动不动就拿雷乱劈,你有嘴,可以讲道理的。实在要劈谁,麻烦也看清楚他旁边有没有无辜百姓。”
雷神打量她一番,摇头一笑,走了,连句回应都懒得给她。
就在她的脸色难看得能掐出水时,雷神突然站住,回头道“你以为,在我不允许的情况下,乖龙真的能一次又一次逃脱你以为,在我不愿意的情况下,乖龙能想受伤就受伤你以为,你们真是命大死不了”
桃夭一愣。
雷神浅浅一笑“神也罢人也好,总有那么一段长不大想不开的时候,过去了就好。”说着他又想起了什么,看了看自己的袖口,里头装着瘫痪的旱仙,笑道,“有些小仙的过分行为我也略有耳闻,让他们吃些苦头倒也无所谓。”
桃夭脱口而出“你什么都知道包括乖龙想出了这个阻止旱仙的法子”
雷神笑而不语,转身离去。
“喂,你别太折磨乖龙”桃夭在后头大喊,“它很乖,而且比谁都更像个称职的神仙。”
这时,乖龙从雷神手掌里探出脑袋来,挥着爪子跟她说“回去吧,别惦记我,我不乖。”
金光闪过,雷神与乖龙再无迹可寻。
磨牙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庇佑与否要看有无供奉,商人之行;无分别心,有慈悲念,方为神佛。”他欣慰地摸了摸头顶上的滚滚“乖龙施主已悟正道,滚滚施主你要以他为榜样,毕竟你还有一条漫长的修炼之路要走啊。”
滚滚哼哼唧唧地叫了几声,跳到他肩膀上,抱住他挂在脖子上的念珠就开始啃。
磨牙无奈道“先从管住自己的食欲开始吧,你不能一饿起来就什么都吃啊”
咔咔咔,啃啃啃。
“喂喂,松口啊,我只有这一条念珠”
咔咔咔,啃啃啃
旁边,柳公子奇怪地打量着桃夭“你很反常啊。”
“有吗”桃夭斜睨他一眼。
“在我的印象里,你很少主动跟人提起你的身份。”他说,“而且对方还是个头回见面的家伙。”
桃夭沉默片刻,突然两眼放光,一把抓住柳公子的胳膊“他长得太帅了怎么能有男人长得这么好看我一直以为雷神是个乌漆抹黑一吹灯就看不见的老头子,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的雷神我一定要他记住我的名字你说他有心上人没神仙也可以成亲的吧”
柳公子看着她兴奋到发红的花痴脸,毫不留情地泼了一盆冷水“万一他不喜欢女人呢。”
桃夭呵呵一笑“那也轮不到你。”
“我无龙阳之好。”
“你说点让我开心的话会死么会死么”
“不会死,会生不如死。我还是隐身吧,不然我们彼此都会痛苦的。”
“总有一天把你做成蛇肉火锅”
“我怕你找不到那么大的锅”
原本安静的竹林,吵成了一锅粥。
腾根楔子
既然能遇见个让你不想离开的人,就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