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暗觉纳罕,就听武绮道:“她们是什么处境?我又是什么处境?”
蔺承佑被这话拉回了心神,滕玉意不会无故如此,眼下四处都是耳目,有什么话也只能回头再问了,于是压下心头的担忧和疑惑,把注意力挪回面前。
“邓唯礼是被邓家和卫国公府捧在掌心里养大的,自小千娇百贵。”武绮振振有词,“滕玉意的阿爷是威震四海的强蕃,历来随心所欲。杜庭兰是家中长女,不必像我一样整日面对偏心的爷娘和阿兄。她们在家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即便没有选上太子妃,家中也会为她们争取最好的亲事。她们有无数条退路,我呢?假如我不为自己谋夺,没人会为我做主!”
武元洛咬了咬牙:“所以你连阿兄都算计进去了?骊山上崴脚明明是你出的主意,事后你却推说是我逼你做的。”
武绮嘲讽地笑了笑:“有何不对?朝廷本就有可能在节度使的女儿中挑选未来太子妃,以滕娘子的才貌,极有可能被挑中,若是能引得阿兄对滕娘子示好,她应选的事说不定就泡汤了。提前踢掉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我又何乐而不为,再说我可不曾伤害到谁,阿兄你不是也很喜欢滕——”
“说说浴佛节那一晚的事吧。”蔺承佑冷不丁打断她,“来之前我向你阿兄确认过了,当晚他本来要亲自送你们姐妹到青龙寺去,结果你耍了他一道。”
武绮移目看向蔺承佑。
蔺承佑神色异常冷淡:“原本跟同窗约好了酉时初在青龙寺集合,你却告诉他是酉时中。等到你阿兄赶到青龙寺,你已经哄骗你你阿姐出面把邓娘子诱到桥上去了,之后又用某种法子让你阿姐迟迟不回菊霜斋,这种把戏不难猜,无非是利用‘信任’二字。我只好奇当晚送到邓娘子手中的首饰和情信是从哪来的?首饰是昂贵的映月珠环,情信上则伪造了我的笔迹,你们安排这一切,自是要让人误会我与邓娘子有私,王媪是不是认识某些朝官,否则为何能模仿我的笔迹?”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武绮冷冰冰地说,“每回她都只告诉我计划的一部分,叫我管好我这边的事,至于另一头的事,从不让我打听。例如今天这一出,我也是昨晚才知道杜娘子的诗稿送到了一个叫卢兆安的进士手里,王媪说卢进士今晚也会伴驾出城,叫我在他出现时想法子让彭氏姐妹泼湿裙角。”
蔺承佑冷笑:“你不知道整盘计划,但你一定知道他们动手的时辰。当晚那个叫霍松林的替罪羊用邪术夺走你阿姐魂魄时,你与同窗们坐在菊霜斋的窗口说笑,你这样做自是为了把自己的嫌疑彻底摘干净,但当时只要你出声喊一句,立刻就能制止这场悲剧,你却眼睁睁看着你阿姐被人谋害,明明只有一步之遥,你就不曾动过半点恻隐之心?”
“我为何要动恻隐之心?”武绮嗓音一下子尖锐起来,“骊山那回她明知那农妇是皇后为了试探我们安排的,她自己一个人返回,可曾提醒过我?她取代我去参选太子妃,事后可曾向我道过歉?但凡她心里眼里有我这个妹妹,也不会做得这样绝情——”
武元洛断喝一声:“大娘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一场试探,这件事爷娘也被蒙在鼓里。大娘肯返回,只要她天性善良!而你若是对一个农妇存着恻隐之心,又何需旁人来提醒?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你本就凉薄自私,自小到大都是如此。”
武绮眯了眯眼。
武元洛直视武绮,恨声道:“你口口声声说爷娘和阿兄偏心,却忘了这些年都发生过什么事了?行,你记不得了,我来帮你回忆回忆。”
“人称十月怀胎,可你七个月就落了地。”武元洛语气发涩,“爷娘生恐养不活你,特地找来术士给你算命,本盼着听些吉祥话,术士却说你日后会祸及家门,阿爷气得令人把术士轰出家门,对你的疼爱丝毫不亚于从前,你小时候身体不好,而大娘身子骨康健,五岁之前,全家人都把你捧在掌心里,对大娘的照顾和关心,反而远远不及对你,直到你五岁那年生疟疾,这一切才慢慢发生改变。”
武绮一动不动。
武元洛满眼失望:“那回你病得很重,阿爷每日下朝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到病榻前照顾你,阿娘和我为了你整日衣不解带。医工说要有同胞姐妹的臂血做引子,大娘也才六岁,却二话不说照做,怕我们累倒,她也在旁边帮着端汤送药,好不容易你痊愈了,大娘却染上病了,可你对病床上的长姐丝毫没有疼惜之心,还因为爷娘和阿兄忙着照顾大娘忽略了你,兀自在房中大发脾气。打从那回起,爷娘就知道了你是个凉薄自私的孩子。你早产体弱,打从一出生就获得了全家人对你的偏疼,久而久之,你似乎忘了阿姐也是武家的女儿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武元洛眼中涌动着暗潮,“小时候阿兄念书,每到天寒地冻的腊月,大娘怕阿兄练字生冻疮,会主动在边上帮阿兄烧暖炉。阿兄让她回房,她却执意相伴。你呢?每到这时,都会抱怨阿兄只顾着念书没陪你玩,那回阿兄上树替你摘风筝,跳下来时不慎崴了脚,你嘴上说对不住阿兄,过后照顾阿兄的却是大娘。你们随母亲回颍州外祖父家,回来时大娘买了好些阿兄爱吃的糍糕,之前阿兄不过随口说一句,大娘却默默记在心上。姐妹俩给阿兄做鞋袜,大娘做的用得永远合脚,你却连阿兄的脚长都没留意,阿兄穿不进去你做的鞋,开玩笑说这鞋浪费了,你气得说阿兄偏心大娘,当着我们的面把那双鞋扔到井里去。
“阿兄本不该把这些小事放在心里,但这不是一两件事,而是长年累月的相处,这些琐事点点滴滴落在心上,再心粗的人也能体会出来。越长大,阿兄心里越清楚,大娘恬淡豁达,而你心眼极窄。这些年阿兄感受到了太多大妹妹对兄长的关怀,出于回报,不自觉会对大娘偏疼些。就像她记得阿兄不爱吃桃花醋,不喜闻屠苏酒的味道,不吃鱼脍,不碰胡荽,这些事你统统不知道,大娘却全记在心里,那么阿兄记得大娘喜欢吃胡麻,又有何难?”
武绮表情依旧冷硬,眼波却颤了颤。
武元洛自嘲地笑:“你说那回阿兄没能及时赶到玉真女冠观救你,却绝口不提阿兄当时人在城外。我马不停蹄赶回城,因为太急着赶路,路上差点就摔了马,只不过迟了一步,就被你记恨到现在,我到你房中去探望你,你却把阿兄关在门外。阿兄站在廊上,面对着那扇紧闭的门,那滋味永远忘不了,赶路太急,身上衣裳早已经汗湿了,被风一吹,瞬间凉到骨子里,但身上再凉,也没有心凉。”
武元洛喉头发更,顿了顿:“至于爷娘,你们姐妹俩平日如何,他们只会比我更清楚,无数小事,长年累月的积累,从当初对你的百般呵护,转变为对大娘的疼爱,一切都是有因由的。前一阵大娘被郑家退亲,大娘整日在房中垂泪,爷娘和我怕她寻短见,自然对她百倍关切,这一切落到你眼里,又变成了全家对大娘的偏疼。你就不曾想过,假如当初被退亲的人是你,阿爷也会豁出一切为你做主的!”
“你胡说!”武绮嘴唇抖动,两行泪涌出来,“阿爷才不会为我做主,就算我死了你们也不会心疼的。哪怕你们把心稍微摆正一点,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胡说?”武元洛牵了牵嘴角,“你如今身强体健,似乎忘了幼时生病爷娘为你做过多少事了。阿爷听说兴元府有位善治小儿顽疾的巫医,不惜专程跑到百里之外去请巫医,为此耽误了吏部的考核,连续在吏部做了整整十年的侍郎。阿娘年年亲自为你做鞋袜,小时候你比别的孩子怕冷,所以你的鞋底和袜底总是比别人厚软几分,你自小喜欢穿红裳,阿娘就为你添置好多红绢红纱——这些东西至今还收在你房中箱笼里,难道你要说是阿兄平白捏造的?大娘对你如何,你更是心知肚明,你爱吃的东西,她从不碰,你看中的玩具,她再喜欢也不要。可惜你一向只记恶,不记善!”
武绮身子晃了一下,眼泪越发汹涌,咬牙恨声说:“你胡说……你们太伪善!这些小恩小惠算什么,每回关系到切身利益,你们眼里只有阿姐。我早为自己挑中了夫婿,可你们为了阿姐把这一切都毁了。”
武元洛愈发失望:“你总该记得前一阵大娘问过你的心上人是谁,你说你要自己挑夫婿,却不反对家里把你送到香象书院念书。我们都怀疑你有相中的郎君了,而且那人应该是某位宗室子弟。没多久大娘被郑家退亲,全家愁云惨雾,可你一听说成王世子过生辰,二话不说就带着贺礼去了成王府,我和大娘料定你的心上人就是成王世子,所以在那之后,大娘同意参选太子妃,阿兄则在骊山上设法把你和成王世子凑到一起,本以为是皆大欢喜的安排,没想到惹来你对全家的憎恨。”
武绮眼泪凝住了。
武元洛闭了闭眼睛:“罢了,我说这么多,只是想知道一件事,做下这些事,你心中可曾有过半丝后悔?你想想大娘从前的样子,再想想她现在的模样,能不能发自内心对她说一句‘对不起’?”
武绮牙关紧咬,嘴唇却兀自颤动。
武元洛红着眼睛等了片刻,终究是失望了,一转身,直挺挺跪到帝后面前,随即伏地叩拜,道:“家父卧病,家慈忙于照顾大妹,今夜之事,悉由元洛一人支应。武家家门不幸,出此刁恶之徒。为谋一己之私,行伤天害理之事。天网恢恢,兹罪难恕。元洛既是罪犯之长兄,也是受害者之亲眷,自从得知真相便五内俱焚,愧悔难以自处,唯有乞伏圣人和朝廷秉公执法,为几位受害者讨还公道。若有需武家承担罪责之处,武家绝不推辞。”
夜风吹过庭前的焰火,武元洛的话决绝又痛楚,圣人有些动容,叹了口气道:“武大娘之遭遇,可怜可叹;武二娘之狠毒,实难饶恕。佑儿,你是负责调查此案的官员,你怎么说。”
在座纷纷把目光投向蔺承佑。
蔺承佑正色直言:“‘议刑以定其罪,画象以媿其心’。本案中最无辜的受害人,是庶民之女李莺儿。她年仅十一,本与武二娘等人无冤无仇,被谋害只因恶徒要拉扯幌子。前一阵严司直去义宁坊查案,回来说李莺儿的阿娘仍昼夜哭泣。民之痛,既为天子之痛,侄儿恳请圣人重责重罚。武二娘、王媪、卢兆安罪证清楚,宜即刻移送大理寺详加审讯。唯有明正典刑,方能以儆效尤。”
这番话,字字铿锵有力。
滕玉意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有了蔺承佑这话,就不必担心武绮减罪了。
武二再狠毒,到底是武家的亲生女儿,万一武中丞或是武夫人突然心软,说不定会到御前为武二求情。
这叫她如何甘心。
就凭武绮的这幅毒辣心肠,绝不可能有半点愧疚之心,而且听武绮的自白,分明早已把阻碍自己当上太子妃的人都视作眼中钉。
前世的她就跟今生的李莺儿一样,死得何其无辜。静尘师太和幕后主家固然罪无可恕,武绮的妒念却是导致她前世枉死的主因。
她不但要武绮认罪伏法,还要想办法让武绮把知道的线索全都吐露出来。
若能成功抓住静尘师太的幕后主家,她就算是大仇得报了。
她向蔺承佑投向感激的一瞥,可惜蔺承佑直视前方似无所觉。
圣人赞许地点头:“好一句‘民之痛,既为天子之痛’。好孩子,朝廷本该为子民主持公道,你只管秉公执法。王媪幕后定有主家,先让人把他们压下去,记得严密看守,防着奸徒杀人灭口。”
衙役们刚要把卢兆安捆住,卢兆安阔声道:“圣人在上,卢某只不过在王媪的货摊前买过几碗粥,据此就说卢某与这帮恶徒有牵扯,不单卢某不敢认,坊间恐怕也会不服。”
蔺承佑一嗤:“放心,没忘了你。”
说着从怀中取出两封遮挡了名姓的信,问卢兆安:“认得这两封信吗?”
卢兆安顿时色变。
“两封信都是出自你卢兆安之手,一封是你在扬州时写的,日期是前年清明节。另一封是你来长安后写的,日期是二月底。两封信虽然相隔近两年,却有一个古怪的共同点,就是信上有两处相同的油斑,经过我师公查验,证实是一种蛊虫唾液留下的痕迹。师公,请您老说说这是什么蛊。”
“相思蛊。”清虚子看卢兆安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沟臭水,“这蛊虫能迷惑人的心性,最是肮脏下作,这些年早就绝迹于坊间了,万没想到江南一带还有人暗中用这蛊术害人。巧在师公当年就与这蛊虫打过交道,所以能一眼认出。”
蔺承佑侧目看着卢兆安:“听懂了?两位受害人勇气可嘉,在弄明白事情原委后,为了防你日后继续害人,主动到大理寺做了口供,如今人怔物证俱在,就等着将你绳之于法了。除此之外,王媪为了拿捏你,早藏了好几封你的亲笔信——”
说话这当口,几位武艺高强的宫卫们将卢兆安捆得死死的。
卢兆安像糊了满脸的泥灰,脸色比死人还难看,口中被堵了布条说不出话,只能死死盯着蔺承佑。
蔺承佑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都有证据了,为何还要听凭你狡辩这么久?废话,当然是想看你还能闹出什么笑话,办案这么久,见惯了狠毒的犯人,但脸皮像阁下这么厚的,委实不多见。你越是惺惺作态,大伙就知道你越虚伪。带走!”
宫卫们正要将武绮口中也塞上布条,武绮却突然说:“慢着!”
她留恋地朝太子投去最后一眼,丧魂落魄地说:“事到如今,我只有一个疑问。为着万无一失,在正式动手之前,我曾借着同窗们在杜庭兰房中玩闹的机会,偷拿过她的两份诗稿,可是直到我把诗稿还回去,杜庭兰都并未察觉,这说明她并不会留意这些小事,为何那晚她那样快就察觉?若不是她那么快报案,你们也不可能顺藤摸瓜查到王媪头上,继而搜出这么多证据。”
蔺承佑笑道:“无可奉告。”
武绮不甘心地看着席上的杜庭兰和滕玉意,忽然像意识到了什么:“我明白了,是不是房中——”
蔺承佑早让人堵上了武绮的嘴。
滕玉意冷眼看着武绮,当初进书院虽是怀着抓贼的目的,没料到这么快就水落石出。她设的百花残机关没派上用场,却意外在阿姐房中抓到了前世谋害她的主凶。
这可真是冥冥中自有安排。
衙役们压着王媪等罪犯离开,武绮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忽然扭头看向远远注视着自己的兄长。
突然之间,她不顾衙役的掣肘,跪下冲武元洛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动作又急又重,才几下额头就破了,做完这一切,她断然转过身,接下来直到被押出花园,再也没有回过头。
武元洛喉结滚动,面无表情目送二妹离开。
没有人知道,武绮的这三个头是给谁磕的。
也许是在向爷娘赔罪,也可能是在告别。又或者,她终于被阿兄方才的那番回忆唤起了良知,因为抵不过内心的煎熬,用这种方式向可怜的阿姐说一句:
对不起。
***
翌日傍晚,大理寺牢中。
蔺承佑对着铁牢中的卢兆安说:“好了,我把王媪给你带过来了。”
卢兆安缓缓睁开了眼睛,一看到蔺承佑身后被五花大绑的王媪,眼里就情不自禁流露出一份炽热的情意。
他自己似乎也吃了一惊,骇然望向蔺承佑,嘴里支吾有声,仿佛在质问:你给我做了什么?
蔺承佑抱臂道:“阁下不是很聪明吗,这还看不出来,我在你房中暗格里找到了一包蛊虫,昨日没弄明白用法,今日在你身上试了试。你现在的心上人可是王媪,所以心里总是惦记着她,我知道你想看到她,所以把她送到你面前来了。”
卢兆安倏地瞠大了双眼,王媪仿佛也呆住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已经被蔺承佑撕下,还原出本来的相貌,少说有五十多岁了,且面色黝黑,生就一双刻薄的三角眼。
卢兆安猛烈挣扎起来,巴不得一头撞死在牢中,然而每当目光掠过王媪身上时,立刻又会变得痴迷。
蔺承佑一脸无辜:“好蛊虫,果然立竿见影。怎么样,是不是一看到王媪就高兴。”
卢兆安尽量不让自己的视线触及王媪,只直勾勾地盯着蔺承佑,那恼恨的表情一目了然:蔺承佑,士可杀不可辱,你干脆一刀把我杀了吧。
蔺承佑把王媪架到刑具上,作势要给王媪上刑。
卢兆安脸色当场就变了,俨然看到最心爱之人受委屈,居然扭动着爬到牢笼前:别动她,要问什么冲着我来。
旋即又明白过来,发指眦裂对着蔺承佑:你无耻至极。
蔺承佑笑得愈发坏,这法子是那晚他和滕玉意一起想出来的。
损到没边了。
对付这种奸佞小人,寻常的刑责简直不痛不痒,只有让卢兆安亲自体会一遭被蛊虫控制心智的滋味,才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说,胡季真胡公子的魂魄是不是被你和同伙夺走的?”蔺承佑不紧不慢为王媪扣上刑具。
王媪千锤百炼不怕受刑,这话自然是对卢兆安说的。
卢兆安依旧牙关紧,目光里却藏不住深深的痛楚和担忧。
蔺承佑退到一旁,挥挥手要让衙役施刑,眼看王媪要吃大苦头,卢兆安痛苦地闭了闭眼:我说。
远处的衙役们一个比一个惊愕,一天一夜了,无论是王媪还是卢兆安,都死活不肯开口,没想到被蔺评事鼓捣一阵,居然立时就松动了。
蔺承佑示意衙役们停手,到牢笼中把卢兆安口中的布条扯掉,冷冷道:“幕后主家是谁?”
卢兆安并没有马上答言,而是无限怜惜地望着王媪。
蔺承佑忍不住啧了一声。
就连王媪自己也是浑身上下不得劲,把眼皮死死合上,拒绝与卢兆安对视,显然比起这个,她情愿受酷刑。
衙役们强憋着才没笑出声,蔺评事这主意实在太坏了,但看样子似乎有奇效。
卢兆安恨恨瞪着蔺承佑:“只要你别动她,我什么都说。“
蔺承佑等身上那股肉麻劲过去了,这才笑着点点头:“行,我不动她。”
卢兆安默了一会,面无表情开口道:“我来长安后,一直是一位叫萼姬的妇人与我联系,但我不知道幕后主家是谁,因为有很多事都是萼姬出面叫我办的。”
蔺承佑一怔,他虽然早就怀疑萼姬是静尘师太那一伙的,但没想到负责与卢兆安接头的就是她。
“你是如何认识她的?”
“去年启程来长安之前,扬州一位叫王玖恩的儒生过来寻我,他懂些邪术,相思蛊的蛊虫就是他头些年给我的,平时会接济我一些银两,为人古道热肠,所以我明知他有点问题,却也经常与他来往。王玖恩说以我的学问,此去必然高中,但若想入仕,中进士只是第一步,要想青云直上,少不了在京中结交一些贵人。我听了他的指使,一到长安就去平康坊找萼姬,才发现她是一家妓馆的假母。”
卢兆安说话时,时不时看一眼不远处的王媪。表情扭曲古怪,一会厌恶,一会深情。
“萼姬可对你透露她的幕后主家是谁?”
卢兆安摇摇头:“我尚未中进士时,萼姬待我很冷淡,听闻我中了魁元,才突然待我热络起来,主动赠我银钱,还说我有宰相之才。我听她说话,实不像个风尘女子,就问她到底什么来历,她说该知道的时候自然知道了。又说要想中制举光有学问可不够,需大量银钱在朝中打点,不过只要我听她的话,这些都不成问题。之后她又引见我与王媪认识,说她若是不方便出面的时候,就让我与王媪联络。”
蔺承佑垂眸思索,看样子这位幕后主家至少认识吏部或是门下省的官员。
“你有没有见过静尘师太?知不知道她与萼姬是一伙的?”
“我没见过她。从头到尾与我打交道的只有萼姬和王媪,而且自从我中了进士,长安城愿意与我结交的豪士越来越多,萼姬和王媪也愈发笼络我。”
“胡季真是因何被害?”
“那日我本在英国公府赴宴,一个歌姬突然扔了个纸团到我脚边,我捡起看,是王媪的字迹,她让我立刻回家一趟,说有个重要人物想见我。我急匆匆赶回家,没想到途中被胡季真撞见了,这小郎君因为成王府我甩开他一事耿耿于怀,居然一直跟在我后头。我进屋后看到了王媪和王玖恩,很有些意外,因为自从扬州一别,我已经许久没见过王玖恩了,刚要关上门,没想到胡季真推门闯了进来,口中说:当面问卢大哥一句话,问完就走。”
王玖恩和王媪脸色当时就变了,紧接着屋里也传出动静,显然还有别的客人。
胡季真很快回过神来,出于礼貌便要行礼,说时迟那时快,王媪挥出银丝就要杀了胡季真。
卢兆安正是心惊肉跳,却听屋里有人发出声响,俨然有人敲了敲桌,王媪即刻收回银丝,改而朝胡季真拍出一张阔大的符箓。
蔺承佑沉着脸问:“当时在屋子里的是幕后主家?”
“我不知道,王媪当着我的面对胡公子施了邪术,我是又惊又惧,因为唯恐接下来就轮到我。王媪说接下来的事她来处理,让我马上赶回英国公府,然后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与旁人宴饮,我依照她的话做了,等我回来,王媪和王玖恩都不见了。第二日就听说胡公子发了疯病。”
“你就一回都没见过幕后主家?”
卢兆安再次摇头:“近日连萼姬都没见过了。王媪说她因为彩凤楼闹妖一事被人盯上了,可能很长时日都不能出来走动了,叫我有事只管来找她,千万别去平康坊。”
蔺承佑垂眸思索,这条长线好像越来越清晰了,又发问道:“后来你可去找过王玖恩?他来长安后住在何处?”
“他住在蛾儿巷的一座旧宅中。”
蛾儿巷?蔺承佑一愣,这名字好熟悉,是了,记得滕玉意告诉他,那回端福在玉真女冠观意外发现有黑氅人出没,当即追了出去,一路追到蛾儿巷,黑氅人就消失不见了。
“你说的可都是真话?若有半句假话,我一定还会好好招待你的心上人。”蔺承佑笑着说,同时令那边的衙役们再次给王媪上刑具。
卢兆安百般眷恋地看着王媪,只恨身不由己,挣扎了好一会,白着脸说:“别欺辱她。我、我说的都是实话。”
蔺承佑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法子倒是好,就是忒肉麻,正要继续发问,时一位名叫黎四的老衙役进来说:“蔺评事,外头有位王公子有急事找你。”
蔺承佑一凛,忙要起身,看看时辰,又谨慎地问:“长什么样?”
“白白净净的,模样很漂亮,啧啧,小人头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公子。”黎四感慨道。
蔺承佑心里的笑意差点窜到脸上,看来真是滕玉意了,并未急着走,而是故作淡然道:“她身边带了几个人?可说了是什么事?”
“身边还有个彪形大汉,说是有很急的事找蔺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