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宸琅殿外由秦葶亲手种下的花都开了。
两排一人多高的蜀葵颜色缤纷。
她离开这么久, 宸琅苑的陈设都没有变过。
许是离的久的,再归来时已经再没了先前的别扭之感,细想起来, 或是她入宫的那段时光是不甘心的,她只是不甘心没有随着自己的心好生活上一回。
小宅的这段时光,她过的安然自在, 却也退了眼前的迷茫,似一个一直在迷雾中寻路的人,终是柳暗花明。
她知道,何呈奕一直就在暗处观着她的一举一动。
所以秦葶独居在外的时候从未怕过,她心里很清楚,何呈奕不会让她吃亏。
时常在檐角发现的脚印, 还有那刻意临摹的笔迹,小心翼翼装成小双说着自己的心事, 字里行间皆是对她的关切, 她佯装不知,配着他演戏。
何呈奕还以为自己很高明,小双和他说话的语气一点都不像。
没有逼迫,没有强求, 一切顺她心意。
这样的日子, 过了一次,便足够了。
她心满意足。
秦葶不怕吃苦, 只要心下坦荡自由, 什么日子她都过得,无关宫墙内外。
更重要的是, 她希望能有一颗心是真正属于她的。
实则有一句话她从未同何呈奕说过。
就在他决定放了自己那日, 她实际上是犹豫过的, 但最终还是伸手向明光,选了自己想要的自由。
秦葶何尝不是知晓自己有退路才敢妄为。
就在何呈奕宁可放她离开也不让她吃药之际,她好似便一下就明了,倘若有一天她在外飘够了,玩够了,只要稍回头摆手,何呈奕便会朝她奔来。
爱过,伤过,也怕过。
如今几年的蹉跎终让秦葶明白,仍可爱人,但爱不得满,只要七分足矣,剩下三分便是自己的铠甲,自己的退路。
终于,秦葶也慢慢变成了那个凡事先顾自己的女子。
不会再如从前在村子里那般,将一副真心全数托付出去,最后自己摔了个七零八落遍体鳞伤。
好的爱情,该是势均力敌,而不是一味压制。
扮猪吃虎,是何呈奕教她的。
学以致用,才能在往后与何呈奕的交手之中不会输的太惨。
......
夜深,晗儿吃过奶早早便睡了,被乳母抱了出去,秦葶才一坐下,便听到殿外有脚步声匆忙而来。
一步一步迈到秦葶的心里似的,一听便知是何呈奕。
她静立正中,听到门外有人给他请安,而后皆被他遣退出殿。
秦葶素来是不给他请安的,从前是,如今亦是。
此时的秦葶着一袭柳绿色轻纱寝衣,披发落肩站在他的面前,何呈奕瞧着她,一眼不眨,直到在此地真的见到她那刻方知她是真的回来了。
喉结微动,一双深目凝望秦葶。
“你不去看看晗儿吗?”秦葶先开口道。
他未答,而是大步上前径直朝她行过去,双臂搂住她的腰肢,紧紧扣在自己怀中。
二人贴近,何呈奕克制的先探唇过去,秦葶没有躲闪,而是双手搭在他的肩头。
何呈奕颤着唇角轻咬上去,而后很快离开。
他眼中似燃着火,但他非要待这火燃到极致。
“你是如何知道那信是我写的?”他用喃喃气音极低同她问道。
声线极其蛊惑人心,秦葶觉着连他环着自己的手臂都在微微轻颤。
“小双的字没那么丑。”秦葶着实想不出何呈奕伏在案上临摹小双字体时是如何的费心费力。
“你真的想我了吗?”他又朝前一步,额头抵在秦葶的额上,想问的话太多,最想听她亲口说的那句想他。
只瞧着秦葶淡粉色的唇一抿,仍不肯让他得逞,“可怜你罢了。”
“嗯,我知道。”又是一吻迎上,他手按住秦葶的后脑,往自己身前相送,一手扶着他的背朝榻上退去。
“还走吗?”他借着喘气的工夫自齿缝中挤出此问。
“你若是还欺负我,我还走,走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再也不回来。”
退无可退,秦葶后脚撞在脚榻上,由他自背后托着倒下,随即头顶阴影,何呈奕盖身过来。
冠上玉珠垂在脸侧,在秦葶眼前晃的人眼晕。
“还怕我吗?”他此刻很认真地问道。
“怕。”她道。
眼见着何呈奕的眼中又是一片黯然布满。
秦葶才要说什么,且见何呈奕身子再弯下一分,面贴在她的脸颊之上,带着几分讨好意味说道:“别怕我了,我不会杀你,你知道的。”
“你若不信,将我的命拿去吧,”他一手按着秦葶的肩,一手掐着秦葶的腰,句句肺腑,“你不知这段时日我是怎么过的。秦葶,你想让我死吗?”
“你在我心里是什么样的位置,你当真不知道吗?”他不信秦葶不晓。
“我自小便是那样过的,除了勾心斗角我什么都不会,我不想让任何人发现我的软肋在哪里,只要能得到,无论用何种手段。我从来没觉着那些有什么错。我若是在风平浪静的富贵乡里长大的太子,我也可以温润文雅,光风霁月,但我不是。我早就习惯了不同旁人吐心肺掏真心,全凭自己意愿,生气便杀想要便抢。”
“我骨子里还希望我仍是被众星捧月长起的太子,我不愿去想那段疯癫毫无尊严的过去,我本以为我可以彻底从那段不光彩的过去中完全脱离,干干净净,但我万没料到,你会出现,更没料到......我会爱你,从你举着葶苈花在我面前的时候,或是比那更早的时候我就已经爱你,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
“给我时间,秦葶你要给我时间,让我真的活成你想要的样子......”
这些话何呈奕从前从未对她说过。
他的性子素来很别扭,的确如他所讲,他是一个羞于对人说心里话的性子。
就连此刻,他咬着牙恨不得将心刨给秦葶瞧看时,他的耳轮也是红的。
他也曾盼着秦葶可以真正的了解他,然后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相爱。
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曾被人踩到泥尘中的人,自认为谈情说爱都是奢侈,他也不信谁会爱上那么狼狈的他。
一个一直被人打压着生长的人,还能指望他心里真的净不落尘吗?若真是那样的话,只怕早就被人撕八百回了。
其实有一点秦葶也清楚,若他真是那般一路顺风顺水的太子,以她的身份,只怕是她连触到他指尖的机会都没有。
人世间呐,就是这般阴差阳错又歪打正着。
只听秦葶沉沉的叹了一口气,一双素手猫爪似的搭上他的肩头,头微微侧过唇角便能轻而易举的碰到他的耳轮。
她虽不曾言语,但何呈奕知道,她是应了。
他脊背一僵,红着眼正过脸来。
捏在她肩上ᴶˢᴳᴮᴮ的手轻轻抚上她额头的碎发,喉咙颤音低低言道:“秦葶.......”
“嗯?”她很温柔的应了一声。
目光璀璨。
明明只是一她眼柔和的目光,却似一道强光照入他阴暗的心际,此刻万物生长。
他手掌贴合在秦葶脸部轮廓上,良久他才喑声道:“我将你的阿剩还给你。”
秦葶指尖儿轻轻抚过何呈奕的眉眼,划过他刀削直挺的鼻梁,终她将唇畔勾起,轻应一句:“好。”
此刻何呈奕终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悸动,探身吞吻下去。
第一次,秦葶在清醒的时候给他回应,双手挂在他的耳朵上,何呈奕轻闭双目,带着她前后滚落。
最后翻过秦葶的身,贴于其背轻咬她的耳垂。
这突然如其来的一下惹得秦葶低叹一声。可这声响,何呈奕听不得。
他眼皮猝而撑大,而后将人又翻动过来,柳绿的薄纱寝衣此刻皆在秦葶脚下。
何呈奕曾说过不会再欺负她,可到底还是秦葶轻信了。
这人恨不得将她生吞了。
夏日风轻,枯木逢春,空荡的宸琅殿中,隐隐可以听到秦葶一声声或轻或重的求饶之音,断句连不完整。
罗帷之上金钩相挂的明黄流苏,几乎整夜未停跳动。
......
七夕。
一上夜时,京城四通八达的街道之上,随处便可见卖磨喝乐的,形态各异,以各种玉珠翡翠装点。惹得许多百姓都会买上单只或是一对做为应时之物。
果食花样儿更是丰富,看的人眼花缭乱,眼珠子恨不得多长出两双来。
街上车马往来不绝,街上花灯明光,百姓穿着锦绣,穿梭各处。
这般热闹景像根本不输除夕新岁。
街角各处可见卖刚采摘下的荷花苞,两只从中细线一扎,做成并蒂莲的模样,十分讨喜。
秦葶朝卖花的老板指了一支,老板笑盈盈的递给她一支。
秦葶拿捏在手中把玩起来,何呈奕只管带着她走,身后自有人付银钱。
街上车水马龙,行人不绝,秦葶手持花苞慢行于前,何呈奕则紧跟在她身后为她挡着身后人流。
自后望去,他隐隐能瞧见秦葶欢喜的笑颜来。
二人今日微服出行,何呈奕将手里所有事都暂推于后,只想陪她玩个痛快。
而今的秦葶再不似初来京城那次,一身粗衣麻布,身上两个钱儿根本不舍得花。
时间过了这么久,她仍记得初来京城时正赶上七夕节,京城的繁华落了她满眼的惊艳。
那时她满脑子想的是在京城活下来,然后找到阿剩。
时光辗转,一扭而过,竟已经走过了几个年头。
她看风景,身后的人只看她。
好巧不巧,二人竟不知何时来到景星门下。
秦葶自是认得这个地方,忽而驻足,目光缓缓朝那城楼上望去。
身后的人也跟着止了步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手轻轻抚在她的肩上,低声问:“怎么了?”
“当初我就是在这见着的你。”秦葶笑指城楼之上,谈笑风生,说的好似旁人的故事。
何呈奕想到她过去为他受的委屈心头一酸,伸手将她的手指捏握下来,而后朝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侍卫招了招手。
秦葶只见他歪过头去吩咐了他们两句,而后有人疾奔着上了城楼。
不多时,城楼上巡望的总兵快步朝他们过来。
才想请安,便被何呈奕拦下。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想惹起太大的骚动。
总兵开路,何呈奕朝秦葶低言一句:“随我来。”
而后便牵着她的手一路前行。
自楼阶一步一步登上景星门,站高望远,这里视野极好,几乎能看到半城的灯火阑珊。
秦葶脚步才站稳,只听头顶破空一声巨响,将她吓了一个激灵,何呈奕将她扯到身前来,二人此刻齐齐朝天望去,一颗巨大的烟花似伸手可摘的星辰,在二人脑顶中绽开,光火划过天际,在秦葶眼中满布一条银河。
极大的声响几乎掩了秦葶兴奋的欢叫之声,可身后的人贴在她的背后,声声入耳,他都听得清楚。
且为她一笑而心满意足。
烟火不停,秦葶手抓着并蒂莲时而笑跳,似孩子一般。
此刻天地都在他们脚下,他最爱的人就在眼前。
轻搂她的纤腰,借着短暂的无响之际,何呈奕附唇贴在秦葶耳畔,用极轻的语调同她说道:“除你之外,我没碰过旁人,一个指头都没有。”
秦葶眼皮一窒,扭过头来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似笑非笑,“你同我说这些干什么?”
何呈奕心头升起一抹奇怪的骄傲之意,脸贴在她的面颊上,盼着秦葶能夸自己两句,“我不脏,干净着呢。”
又是一声响传来,五光十色的烟火照亮整个夜空,也将这二人的笑颜齐映于七夕的夜中。
(正文完)
131 番外1
◎何呈奕重生◎
番外何呈奕重生
两片兜雷的黑云碰在一起, 随后不久,天空发出一声巨响,兜头的大雨泼洒下来, 将整座皇城冲刷一遍。
雨急起了雾色, 檐下清雨溅入东宫正殿之中。
东宫内侍撑着踩踏过青砖石,大步稳健朝殿中行去,到了檐下便收了伞交给旁人。
一入东宫,恰正看到何呈奕背身而立, 单手至桌上小盆中捏了星点鱼食, 缓轻洒入身前半人高的青瓷鱼缸之中。
明明不过十二岁的年纪,晃眼一瞧,却显得格外老成。
惹得内侍也忍不住多瞧了两眼,这才开口道:“殿下, 前头传信过来,说何成灼的尸身已经下葬,死因仍然未明。”
捏鱼食的手指一顿, 随而放弃, 接过一旁宫人递过来的温帕轻擦两下, 而后缓缓转过身来,“可有查到凶手?”
内侍说道:“还未。”
单薄的唇角勾起,何呈奕轻浅一笑,“下去领赏。”
“是。”听此, 内侍脸上露出一抹欢意,而后轻步退下。
擦手的帕子朝桌上随意一丢,何呈奕这才缓缓抬起脸来, 面庞仍显稚嫩, 可目光深邃老道, 无论是神情还是行事做风,根本不是十二岁应有的。
略显突兀。
前世,他被何成灼坑的很惨,自云端跌入烂泥,好不容易才重回高处。
就在他寿终正寝之际,一睁眼竟重回十二岁时。
这时的何成灼尚未成气候,自己仍是众星捧月的太子。
重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除掉何成灼,再将他藏在暗处的党羽一一铲除。
这样,他就不会再像前世那样受那么多的侮辱,吃那么多的苦,他的母后也不会含冤而亡。
一切稍定,他缓步踱到窗前,望着窗外的细密的雨帘,心想到道,前世,他是二十二岁才遇到秦葶的,现在的秦葶应该还是个小不点儿。
派出去的人已经走了许多天,细算起来,这几天应该便归京了。
思由至此,便听宫人前来禀报道:“殿下,常青回来了。”
常青是何呈奕的近侍,后宫变时为了护他,死于乱刀之下。
“让他进来。”
不多时,常青入殿,二十多岁的年纪,皮肤麦色,看起来身强力壮,一入门他便道:“殿下,您让属下去单州采桑村寻的人已经寻到了。”
“采桑村有一户姓秦的人家,这户人家一共有四口,夫妻二人加一个老妇还有一个七岁的小姑娘。那家的当家男子名为秦富,是个木匠,小姑娘名唤秦葶。”
秦葶二字一入了耳,何呈奕整颗心顿似被雷电击中,酸酥又带着隐痛之感。
前世他曾听秦葶说起过,在二人相遇之前,她曾是单州人氏,后父亲意外伤亡,母亲伤心过度后又病死,加上乡里闹灾,她和奶奶无奈这才背井离乡。
他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顺着前世所记派人去寻,单州不小,也算是大海捞针,不过好在,他赶上了,一切应该还来得及。
这辈子他不能让他的秦葶再受半分苦楚,他要让他的秦葶做最快乐的小女孩,幸福无波的好好长大。
他要将世间一切都捧给她。
“秦葶,等着我。”他在心里默念一声。
随而吩咐道:“传朕......”
前世做了一辈子皇帝,张口便成了习惯,脱口而出的朕很快便改口,“传令下去,稍做准备,我要去单州。”
常青不知这位主是犯了哪门子邪门儿,从前温雅的一个人,现在身上总是隐隐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
可是他想要这么做定是有他的道理,常青不好多问,且只应下,一切按他所说安排便是。
在何成灼动手之前先将他除了,便是除了自己最大的隐患。
何成灼是宫里最不受待见的一位皇子,他的死根本掀不起任何风浪,就像是一场意外,即便有人觉得蹊跷也无人帮他伸冤。
他更像是一粒浮尘,活着是众人的消遣,死了顶多给他配副棺材。
单州之行还算顺利。
离京并不遥远,快马不过五日。
他初见秦葶时,她才刚刚及笄,十五岁的少女瘦瘦小小,看起来可怜巴巴。
一路上何呈奕便在想,七岁时的秦葶会是何种模样?那一双小鹿似的眼是不是闪着明光。
......
夏日里的乡间处处透着香草气。
晨起时草叶子上到处都是露水。
爬藤的喇叭花在天还未亮的时候就已经开放,秦葶在一条细木上发现了两朵淡粉色的,伸出细嫩的小手将其中一朵采下,别在耳上,唤着前面慢行的祖母,“奶奶,你看!”
前方老妇回过头来,看到小小的秦葶正掐着腰侧着脸向奶奶炫耀自己耳边别的花。
老妇看着孙女这般可爱,忙拍了手哄道:“真好看,我孙最好看!”
小秦葶听了奶奶的夸赞美不自胜,笑的别提有多开怀。
才吃过早饭,秦葶便同奶奶一起上山采药。
家里倒是不缺两个药钱,只是奶奶在家里呆不住,秦葶又贪玩,便随着她一起。
奶奶采了一辈子药,草里有什么她一眼便能分辨的出。
才行到一处灌木丛中,便听到有一声异动。
奶奶警惕,这山中夏日里蛇倒是不少,虽大多不是有毒的,但她还是警惕万分。
前方不远处的灌木丛仍时而响动,老太太也不免紧张了起来,还不忘叮嘱道:“葶葶,待在那里别动!”
仅此一句,小秦葶便安静了,往常奶奶若是这般说,便是她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虽然眼下也好奇,但还是得听奶奶的话,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奶奶走上前去,举着自己手里的柴刀,轻轻拔开半人多高的草丛,只瞧见有乌蓝色的衣料一角。
而后有一只手自密草中伸出来,紧接着便听有人声道:“救救我!”
是个人!
奶奶挥了几下柴刀将长草砍掉,而后发现丛中躺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上染了些泥土,脸色有些苍白,神情虚弱。
“哟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奶奶忙弯身问道。
“奶奶,我是来此山中打猎的,迷路和同伴走散了,不小心一脚踩到了沟里,脚扭了,已经躺在这里一夜了!”
何呈奕装的很可怜,他的其实在这山里待了不止一夜,先是派了探子查看秦家每日动向,后听说这老太太每日都会带着小孙女上山采药。
踩了几天的点,就是为了这次的巧遇。
“可怜见的,你没吃东西吧。”奶奶心最是软,她忙将自己身后的背篓摘下,取出两个给秦葶当零嘴吃的果子递到何呈奕的手上,“你先吃这个垫垫,我这就下山去找人!”
说罢,奶奶扭身带着秦葶下了山去。
不多时,村里的人一听说有这档子事儿,皆热心的上山帮忙,为首的便是那秦富,也就是秦葶上辈子那早死的爹。
七岁的秦葶还不太懂得美丑,但是她在看到少年何呈奕的第一眼便脑子里便浮现出两个字“仙人”。
何呈奕就像是画里的仙人一样那么好看,比她们村子里任何一个男孩子都要好看。
因为是秦葶奶奶最先发现的何呈奕,所以理当将他安顿在秦家。
秦家热心,倒是对此没有异议。
秦葶的娘亲香娘给何呈奕找出了一身干净衣裳放在炕沿,“公子,这是我家当家的穿的衣裳,干净的,你先对付一下。”
何呈奕此刻身上弄的有些狼狈,但也不难见,他身上衣裳料子是不错的,而且瞧看他的气质,也不似普通庄户人家的。
“多谢。”
“你先换上衣裳浅洗一下,我去给你准备点饭食。”说罢,香娘便转身离开,正在门口瞧见探头的秦葶,还不忘摸着她的发顶说道:“葶葶,哥哥腿脚应是伤了,你爹已经去请郎中了,娘去给哥哥做饭,你在这好生待着,不要调皮,哥哥若是想要什么,你便帮他拿一下。”
秦葶自小就是个乖巧孩子,听闻此事,好生点头,一一记下。
待娘亲去了灶间,小秦葶才扒着门框小心朝屋里看去,此刻何呈奕已经将外衫换下,虽穿了粗布麻衣,但也掩不住满身的贵气。
炕上的何呈奕一抬眼,正好看到一颗圆圆的脑袋,那双小鹿似的眼长在圆鼓鼓的脸蛋上,要多可爱便有多可爱。
此刻的秦葶还不认得他,亮闪闪的眼中有些警惕,也有些好奇。
瞧看的何呈奕整颗心都要化了。
若是前世的此时,即便秦葶从他的面前走过,他也万不会想到,眼前这个小姑娘,能让他钟爱了一生。
即便前世二人携手一生,可秦葶少时所经的苦难总是让他耿耿于怀,眼下重生,他有能力将一切提前改变,这个小姑娘再也不用受苦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庆幸之感自心底蔓延开来。
他忍不住朝门后的人招招手,“过来。”
秦葶起初还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挪动步子,入了门。
七岁的秦葶穿着碎花衣裳,头带红线绫,被香娘打扮的很是鲜亮可爱。
由此可见,家里人当真都是疼爱她的。
“原来你小名叫葶葶啊。”何呈奕微微弯过身去,浅带着笑意问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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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 番外2
◎改变秦葶的命运◎
番外2 改变秦葶的命运
秦葶点点头。
此时的秦葶尚且不懂, 眼前的这个长相俊美笑意干净的少年,正以何种深情目光凝望着她。
眼中情绪太过复杂,皆是小秦葶看不懂的。
不过秦葶只觉着他的眼睛可真好看, 唇角笑起来似挂在天上的月牙。
“葶葶, 别怕,我在。”何呈奕小声说道。
这是他对秦葶的承诺,他既已经回来,便不会, 也不允让秦葶再受之前种种苦楚。
当然, 秦葶哪里知道他所指为何,心里还纳闷,自己也没怕啊。
香娘手脚很麻利,将饭食准备好的工夫, 秦富也带着村里的赤脚郎中入了门。
赤脚郎中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见了何呈奕便问,“伤了哪只脚?”
何呈奕指了指自己的左脚踝, “这只, 扭了一下。”
郎中坐在炕沿之上, 在他脚踝处轻轻捏动了两下,捏到疼处,何呈奕倒吸了一口凉气。
与秦葶一家的相遇是他有意安排的,可是为了不让人起疑, 这伤却是真的。
是他让常青亲手给扭错位的。
常青手上有些工夫,这不是难事。
郎中稍稍摸了他的骨位,村里也有不少孩子会脱臼, 这点小毛病根本不在话下。
老头只捋了两下胡子, 同何呈奕说了几句费话引开他的注意, 而后两只手一用巧劲,错开的骨节便复了位,手法利落的甚至没让何呈奕感到疼。
“没什么事儿,就是错了位,这两日小心下地,再贴两贴膏药消消肿便好了。”
何呈奕点头应下。
随着秦富送郎中出门,秦奶奶便入了屋,“小伙子,你家在何处,过会儿吃完了饭我让我儿给你家里人带个信儿,省得你家里人着急。”
“说起来,我家可有些远,在京城,”何呈奕一顿,“京城永宁坊的冷府。”
“京城啊,原来你是京城人氏,当真有些远,”秦奶奶一顿,“这样吧小伙子,一会儿我去隔壁借纸墨过来,你给你家里人写封信,我让我儿给送过去。”
奶奶生怕何呈奕误会,便忙又道:“你别多心,你且安心在这里养着,我就是怕你家人寻不到你着急,好歹给家里人先送个信,免得他们不知你在哪儿。”
“好。”何呈奕自然懂她老人家的意思,若是换作旁人他可不得多心,可是秦家人,他便不会。
何种良善之家才能将秦葶教养的那样好,他又怎会起旁心。
秦富要给人做工,脱不开身,手里的信就托付同村人给送了出去。
这几日何呈奕便理所当然的住在秦葶家中。
秦富的手艺不错,人又老实,十里八乡的木工活都来找他,秦葶自小所有的玩具都是他亲手给做的。
家里的物件也都是出自他手。
这手艺,在何呈奕看来,可以同宫里的工匠所媲美。
香娘性子温柔,说话永远都是细声细气的,对待秦葶很是有耐心,一家人当真是和乐融融。
此时的何呈奕根本也想不到,不久后丢失这一切的秦葶,究竟是怎么挺过来的。
她还那样小,对世间一切都是懵懂。
“哥哥,你猜我手里有什么?”饭时还没到,村里各家炊烟升起,何呈奕坐在院子里观乡间夕阳,小秦葶蹦蹦跳跳的跑过来,背着手笑嘻嘻的一脸神秘。
刚才见她蹲在鸡窝里半天,不知道在干什么,不想也知道,手里应是一颗鸡蛋。
可为了哄着她,何呈奕佯装不知,摇头道:“猜不到,是什么呀?”
“你看!”秦葶笑眼绵绵,将手自背后拿出来,小手中果然握了一颗鸡蛋。
是才下的,还透着点温。
“原来是鸡蛋啊!”他表情有些夸张。
“哥哥,这颗鸡蛋送给你。”秦葶将何呈奕的手抓过,将那颗蛋放入他的掌心,“娘说生病时就要吃鸡蛋补补,你吃了这颗蛋,你身上的病就好了。”
她细小的指尖儿正搭在自己的掌心,何呈奕轻轻回握一下,对着她道:“好,谢谢葶葶。”
秦葶弯起圆圆的眼朝他笑起来。
这几日他的目光满眼都是秦葶。
有幸见到小时的秦葶,他当真觉得幸运万分。
隔了十天之后,京城里终于来人了。
为首的就是冷长清。
此时的冷长清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是何呈奕舅舅的部下,舅舅对他很赏识,赐了宅院。
冷长清的阵仗不小,一行带了近二十人,将秦葶家不小的院子几乎占满。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让秦富看懵了,连香娘也傻站在门口,不知何情。
小秦葶自母亲身后探出头来,看着满院子的人。
只瞧原本坐在院中的何呈奕不慌不乱的看着眼前一片,身底是秦富亲手制的摇椅,坐在上头的人轻轻悠前悠后,很是惬意。
别说,这椅子倒是比宫的人所制的坐起来舒服许多。
冷长清见了他便跪地问安:“太子殿下受苦了。”
太子二字一出,惊了在场所有人,包括院子外来看热闹的左邻右舍。
“太、太子?”秦富失语,瞪着眼珠子和母亲媳妇面面相觑。
小秦葶不懂太子为何物,瞧着大人的神情,好似很厉害的样子。
“倒算不上受苦,这几日在秦家住的很是舒心。秦家一家,待我很好。”何呈奕面带笑意轻言说道。
秦氏一家这才后知后觉,朝何呈奕跪拜下来,到底是庄户人家,却连请安的话也不会说。
见此,冷长清心下会意,才想吩咐手底下的人给秦家留些银钱,便听何呈奕说道:“冷大人,我记得皇城里工造司好似有个缺儿。”
此时此地,何呈奕问起毫不相关的话绝非无事扯闲,冷长清自然明白,他说有缺,即便没有也得有。
“是。”冷长清应下。
何呈奕单手掌扣在膝盖上,随而道:“那就让秦富去工造坊,就填补......司务一职。”
虽说救了何呈奕,也理当重谢,可司务是正四品,秦富一个乡下汉子,若借此平步青云,好似有些说不过去。
冷长清才想说上几句。
只见何呈奕提前又道:“秦氏一家救了我,理当重谢,此事就这么定了,即刻启程入京。”
秦氏一家整个傻了眼。
秦富小声嘟囔问一旁媳妇:“这司务是个啥?”
香娘更是不知,一个劲儿的摇头。
此决定一起,可谓是惊呆众人,跪地的街坊邻居皆小声议论起来。
秦葶家隔壁是村子里唯一一个读书人,不由感叹道:“工造司的司务是正四品,秦师傅这是平步青云了啊。”
这样一说,惹得众人艳羡,谁能想到,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一个人,转眼便飞上枝头入了富贵乡了。
谁又能想到,这个异乡而来的少年,竟能是当朝太子。
更有人后悔,早知有今日,当初就应该将这少年请到自己家,好吃好喝侍候着,四品不就是他们的了!
“秦富,还不谢太子殿下恩典。”冷长清这才提醒道。
后知后觉的秦家人,皆激动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就像是天上掉下了一个巨大的馅饼,砸到他们头上还不算,却直接喂到了嘴里。
“谢太子殿下,谢谢太子殿下!”
众人齐齐叩头。
小小的秦葶仍旧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家人叩头,她便也跟着学便是。
何呈奕垂眼看去,只瞧着那一小颗圆圆的脑袋。
他上前去一把将秦葶自地上抱起,“葶葶便不用叩头了,你之前送了我一颗鸡蛋,正是吃了那颗鸡蛋我的脚才能好的这样快。”
“葶葶,你有功,我还要赏你些什么。”
小秦葶哪里懂这些,被他抱在怀里,只满脑子惦记着他的伤,“哥哥,你真的好了吗?”
“秦葶,那是太子殿下,不得无礼!”秦富忙止道。
“好了,你才是最大的功臣,你同我说,你想要什么?”何呈奕问道。
秦葶眼珠子灵活转动两下,“哥哥,听说京城里的冰糖葫芦很好吃,我还没吃过呢,你能带我去吃吗?”
一听此,何呈奕便笑了,轻捏了秦葶的小鼻尖儿道:“好,你想要多少我就给你买多少。”
......
秦家以最快的速度随着何呈奕回了京中。
远离了后不久便会让秦富丢命的单州,摇身一变,成了工造司的司务。
众人皆知他对当今太子殿下有恩,且太子殿下似乎也对他不错,整个皇宫里无人敢欺负他,皆将他供为座上宾。
救了太子,这是何等荣功,秦家又被赏了宅院。
就此,秦葶也跟着摇身一变,成了京中贵女。
可这些,何呈奕认为远远不够。
入京后没多久,何呈奕便亲手将秦葶带到了皇后宫里。
没了何成灼那一场风波,皇后无恙,仍是何呈奕记忆里的模样。
秦葶长相乖巧,不出何呈奕所料,她很受皇后娘娘的喜爱。
在何呈奕的撺掇之下,皇后认了秦葶为义女。
皇后本也是觉着应不至于此,可何呈奕便说,他与秦葶很是投缘,还说请命师看过,秦葶是个福星,对他有利。
说起秦葶也很是乖巧可爱,加上儿子都这般说,皇后便也没再多讲什么。
由此有皇后身份的加持,让秦葶不止是个四品官的女儿,更是皇后的干女儿。
放眼望去,满京城中的贵女,有此殊荣的,也唯有秦葶一个而已。
实则,何呈奕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想让秦葶在他身边好生长大。
护她安然。
133 番外3
◎教她写字◎
番外3 教她写字
彼时七岁的秦葶根本不知这次举家入京意味着什么。
只知道自己家里一下子变得好大, 院子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那景色就似画里的一般。
每日饭食吃的也照比从前好上许多,母亲一口气给她做了几身新衣裙。
不仅如此, 她除了自己的娘亲, 还多了一个,众人皆称她为皇后,秦葶不大懂,只知道她看起来很美。
更重要的是她时常可以入宫, 还能时常见到那个曾在她家里住过一阵子的大哥哥。
大哥哥待她很好, 她也喜欢大哥哥。
近日听说由外邦进贡了许多小玩意儿,东宫那头传来消息,将秦葶接到东宫去挑玩。
秦葶前脚一到东宫,后脚天便下起大雨来。
她到时, 何呈奕并不在,满宫里的新鲜玩意儿,摆放的琳琅满目。
宫人都知道这位小贵人, 是太子最疼爱的, 便带着她一起玩。
直到午饭过后何呈奕才回来。
入殿方知, 秦葶在宫里用过午膳后人便睡着了。
何呈奕换了一身干净衣衫,来到偏殿之中。
此刻秦葶果真躺在床上睡的正香。
她自小好眠,睡着了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面朝里, 这习惯一点儿也没改变。
小秦葶脸上有些稚嫩的婴儿肥,面容奶白,脸颊两侧饱满隆起, 常挂着淡淡的粉色, 似桃花团子一般。
她的模样倒是比宫里几位小公主长的还要标致几分。
从小看大, 许多人都讲说过,秦葶长大后定是个美人。
这一点何呈奕自然是比谁都清楚,她当然是美人,且是那种即便穿了粗布麻衣都遮不住的美。
她睡了多久,何呈奕就坐在榻边望了她多久,直到她睡饱了睁开眼,一眼瞧见何呈奕,小胖手揉了揉眼。
“太子哥哥。”嫩音似黄鹂鸟一般。
“你醒了。”何呈奕温声低语。
“嗯。”她轻应一声,自床榻上爬起来。
何呈奕轻笑一声,弯身自脚踏上将她的绣鞋拿起一只,随即轻轻给她穿上。
“新来的东西可都看过了?”他又问。
秦葶笑笑点点头,不禁叹道:“都看过了,真好看啊。”
“如果有喜欢的就都拿回家去。”何呈奕说道。
秦葶年纪虽小,可家教甚好,自己本身也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思来想去还是摇摇头,“我只挑了一两样就可以了。”
“为什么?”
“因为娘亲说,做人不能贪得无厌,那样不好。”
这的确是秦葶的家风,且看秦家一上下,一夜之间也可说是平步青云,再观这些日子以来秦家好似和从前在村子里也没什么两样。
秦葶的父亲在工造司里也一如继往,为人温和,毫无架子。
“可是我想将一切好的都给你,你在我这里拿东西,不算贪。”他缓声说道。
就是恨不得将所有的东西都拿在她的手边。
前世他这时候早就被何成灼贬为了庶人,宫中遭变,原本身子就不算太好的父皇被何成灼活活逼死。
重来一世,一切都改变了原有的轨迹,他也终于可以喘口气和平安顺的过几年日子。
他当皇帝的时候还早。
此下他只念着一件事,那便是陪着秦葶一起,不让她再受半分风雨。
小秦葶仍旧保持本心,即便他这样讲说,秦葶仍在他面前只是笑笑。
何呈奕轻抚了她的发顶,凝神望了她一会儿,这才道:“你家里可给你请了老师教习你写字?”
“没有。”秦葶摇头。
何呈奕单手一拍膝盖,“那正好,往后由我教你好不好?”
一提可以学写字,秦葶的眼珠子都亮了起来,“真的吗?”
“我何时骗过你。”何呈奕朝他伸开手掌,小秦葶将指尖儿轻轻搭在他的手上。
牵领着她一路来到桌案前。
何呈奕一早便为她准备了黄花的压纸。
秦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纸张,指尖儿小心捏起一张前后翻看,“哇,好漂亮啊,这上面都是真的花吗?”
长指轻摸了她的发髻,深望说道:“是真的,将小花晒干了,在制纸的时候和压上去,待干了,纸成,便是这样。”
“你可知,这是什么花?”
秦葶自小在乡间长大,这花她自然认得,不过看了两眼便道:“是葶苈!”
“对,正是葶苈。”他一顿,“喜欢吗?”
“喜欢!”
得了她的肯定,何呈奕取笔轻染香墨,而后将秦葶抱到身前椅子上坐好,他则站在一旁将笔递到她手里。
这是她头一次握笔,何呈奕捏着她的指尖儿一点一点摆姿正当,用镇纸将那压花纸张压平整,带着她的手在其上写下两个字“秦葶”。
“秦葶,这就是你的名字。”他弯身下来,在小秦葶的耳畔低声言道。
“这就是我的名字呀!”秦葶的一双鹿眼亮晶晶的闪着光。
秦家往上数三代就没有一个识字的。
看着上面的墨迹,秦葶心头升起一丝说不出的喜悦。
随而她扭头道:“太子哥哥,那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你想知道我的名字?”
她重重点头:“是,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何呈奕面露暖笑,再次抓着她的手在她名字旁写下自己的“何呈奕”
“这就是我的名字。”前世秦葶倔强了很久都不乐意念出的名字。
却是他的执念。
“何呈奕.......”秦葶低低念道,“我记下了。”
这两个人的名字就这样般配的挨在一起,何呈奕心底是满满的欢喜。
.....
三月莺飞草长,浅草将能没马蹄。
迎春开的满园子都是。
一双素手嫩若葱白,轻执笔管在黄花压纸上轻轻几笔。
自纱窗外折透的光打在少女完美无暇的侧脸上,给她的脸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十六岁的少女凭窗而立,卷翘的睫毛似一对蝴蝶翅膀,垂眸望着纸上的两个名字,若有所思,似隐隐有淡淡的愁绪挂在眉间。
自打何呈奕教秦葶写第一个字起,她便每日都要将这两个名字练写上几回。
这双名字,也是秦葶写的最好看的一对。
檐下脚步声徐徐传来,由远及近。
秦葶心下略虚,忙将纸将压在书页底下。
不多时,且见着香娘自外而入。
香娘长的清秀,隔了几年的光景,照比从前略显丰满,但眼看着比从前更美了,当真是贵气养人。
她一入门便瞧着立于桌案后的女儿,若是从前,香娘一辈子也想不到他们一家有来京的机会,更没想过女儿竟会出落的这般好。
“葶葶。”香娘见秦葶今日鹅黄柳绿的衣裙穿在身上尤其出挑,明明是浅嫩的颜色,却穿得这般光眼。
“母亲。”秦葶极为不自然的捏起手边书页,明明方才还在练字,这会儿便假装在看书。
“母亲瞧着你这两日好像瘦了,是有什么心事?”知女莫若母,女儿的变化,她最先能发现。
“没有,只是最近胃口比较小罢了,”她一顿,忙将话题打开,“母亲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你了?”香娘绕过桌案,拉起女儿的手坐到八仙桌旁,“我也闲来无事,找你说说话。”
婢女此时端了茶点入门,轻放在母女二人面前,随即轻步退了出去,香娘这才说道:“宫里这两天传来热闹事,你可听说了?”
一提宫里,秦葶眼皮一窒,若无其事的捏起一方点心放到口中咬了一口,“什么事啊?”
她许久不曾入宫了,何呈奕忙的紧,每每入宫去拜见皇后,也见不到他人。
只听说皇上近来身子越发不好,许是正因为此,他才格外的忙吧。
“宫里传出来消息,说太子殿下要议亲了。”
香娘此语一出,秦葶一口点心险些呛在口中,为了不露破绽,硬生生的咬咳意压下。
见状,香娘心下便有了几分思量。
随而又道:“听说是当今魏相的孙女,此事传的沸沸扬扬,像真的似的。不过魏相家世显赫,那样的家世嫁给太子,也是相配。”
香娘这话是在给秦葶提点。
太子的确对他家不错,秦葶还是皇后的义女,但这样的家世也不及魏相那种有实权的人家。
言外之意,秦葶若有什么心思,也该收拢一些。
香娘是个很谨慎的人,且有自知之明。
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女儿身上,只想要女儿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旁的不敢攀比。
这几年间,她与太子走的很近,也能显见着秦葶对太子是有心思的。
只是若是不该得的,也不能硬要。
换成秦葶这边,她活了一十六年,这十六年间的确顺风顺水,无磕无绊,她的太子哥哥将她护的很好。
对她也同旁人显见的不同。
她承认,她喜欢何呈奕,但是半分不曾在他面前表露过,她自认为掩的极好。
她怕的也是这天。
比如有一天突然有人告诉她,何呈奕要议亲了,她连争抢的资格没有,那便成了笑话。
所以她一直不敢迈出那一步,即便再喜欢也不说。
怕自己落得笑话一场。
这谨慎的性子,当真和香娘别出无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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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 番外4
◎亲事◎
秦葶点点头:“魏相的孙女, 和太子殿下自然是相配的。”
她重咬一口细点,却已经尝不出是什么滋味。
见此,香娘便又道:“葶葶, 你今年已经十六岁了, 你爹往常总是说不急着给你找人家,你是我们家的心肝,总是想让你多留两年。可身为父母的,哪有一个不为自己子女打算的, 只是女大不中留, 留来留去留成愁。”
“这两年间,来咱们家提亲的人也不在少数,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倒是不少,其中还真有几个爹和娘看着都不错的。”
“不过爹娘还是不希望盲婚哑嫁, 需得你自己看了选了才好。”
“秦葶抓了抓发顶,”她从未想过嫁给旁人,“娘亲这是嫌我在家待的久了, 想要将我嫁出去?”
“哪里的话, 娘哪里舍得, 只是女孩子年岁大了,怎么也得过这一关,咱们就算是再舍不得你,也不敢耽误你。”
“若是搁在从前, 你在小村子里长大,无非也就是在十里八乡的庄户人家里找,可如今不同了, 咱们在京城虽比上不足, 可比下也有余, 更得仔细好好挑看才是。”
一提嫁人,秦葶就烦的紧,“再说吧,我还想再陪你们两年呢,不急。”
“哪有不急的......”
“夫人,姑娘。”香娘分明还想接着往下劝说,只瞧见秦葶的贴身侍婢自门外进来,“宫里皇后娘娘身边的宫人前来传信,说是让姑娘明日一早入宫赏花。”
皇后素来喜爱花卉,秦葶亦是,且擅长种植,每次赏花一事,都是少不得秦葶。
经秦葶之手不知培育出来多少新种,哄得皇后喜不自胜。
“知道了,”秦葶起身,自小柜中熟练的寻出一小锭银钱交给婢女,“将这个交给传信的宫人,就说他辛苦了。”
“是。”
小姑娘抓好银子应声而退。
瞧着秦葶这一套行云流水下来,香娘倒是愣了,“怎么还给银子?”
这是何呈奕教给秦葶的,常用小碎银子打发了去,总是有好处的。
“皇后宫里的人,总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吧。”
香娘对人事之事上倒不通,倒不想女儿比她要强上许多。
见明日入宫的消息传来,自要提前准备一番,也就不再纠缠着女儿说话,且让她事先准备下。
待香娘走后,秦葶没好气的自桌上书页底下抽起那页写着她与何呈奕名字的纸张,气不打一处来。
双指捏着那页纸对着何呈奕的名字小声嘟囔道:“你要成亲了?那你就去成亲去吧,我再也不理你了!”
说罢,将那页纸自中间撕开,将写着他名字的纸张团成一团,丢入桌下竹篓之中。
......
于次日,秦葶起了个大早。
自府里的花房暖室中带了一盆盛开的杜鹃当成是给皇后的见礼。
经秦葶手里养过的花,总是花开不败,皇后宫里摆的几乎皆是出自秦葶之手。
皇后此人生平最爱此物。
阳春三月,宫里花园中的花都迎早开放。
皇后娘娘邀着一众后妃在皇后宫中后花园里赏花品茶。秦葶便一直候在左右。
秦葶带入宫的那一盆杜鹃就摆在亭中石桌上,皇后娘娘软指轻轻抚过绿油的花叶叹道:“你们瞧瞧秦葶养的这盆杜鹃,当真是不错,这花儿开的爆盆,就连咱们宫里花房的匠人,怕是也没这个手艺。”
众人一见,也都顺着皇后的话一一夸赞下去。
“娘娘,太子殿下前来请安。”话还未说上两句,且见掌事宫女前来禀报。
一见此,一直在一旁未曾说话的怡妃也将才想脱口的话暂压了下去,目光却一直在秦葶身上打转。
一听太子前来,秦葶心里一阵轻跳,明明心里欢喜,却一听昨日母亲同她说的那一番话,便立即就像霜打过的落苏,提不起劲儿来,更是眼皮也不想抬一下。
她昨夜自己在心里生了一夜的气。
约有大半个月不曾见过何呈奕,他也没来个消息,人也不知去哪了,忙什么。
许是真要与人议亲了,便直直的将她抛到了脑后。
“这时候过来了,快让太子过来。”一提儿子,皇后整个人乐开了花,比桌上这盆杜鹃还要盛艳,“前几日陛下让他离京办事,走的急,一走便是十几日,可算是回来了。”
一听原由,这秦葶方知,原来他先前一直不在京里。
可这样也不能打消了她心里的怨气,就算是走的再急,也不至于连个口信都捎不过来......
转念又一想京城里流传的那门亲,沉叹一口气,想着,两个人又算是什么关系,他又凭什么给自己留信。
自己在这别扭了许久的工夫,只瞧着何呈奕大步而来。
秦葶有意别过眼不去瞧他,却余光打量那抹月白色的人影徐徐而来了。
何呈奕自远处,一眼便瞧见了立在皇后身边的那抹俏影。
面上浅浅带着笑意,奔来时脚步也更急了些。
“儿臣拜见母后。”何呈奕入亭,先是见礼,又见过各位后妃。
一片和乐之景。
秦葶心里正生他的气,但仍要给他见礼,当着众人面,自是不能叫太子哥哥,且微微福身下去,便唤道:“见过太子殿下。”
何呈奕看向她的目光温软,却也要当着众人的面说道:“秦葶今日也来了。”
“何止来了,还给本宫带了这一盆好看的花呢,”皇后满心欢喜,“你瞧瞧,这花儿开的多好啊。”
何呈奕挑了一处空处坐下,既秦葶在此,他便不打算走了。
方才一直酝酿沉言着没说话的怡妃见皇后又起话头儿,这才道:“皇后娘娘说的极是,妾身也瞧着这花儿养的甚好,不得不说秦葶当真是心灵手巧。”
“常听人说啊,这养花养的好的人心善,看来咱们秦葶自是不错。”
一番夸赞,不由让秦葶浅笑着红了脸,微微福身道:“怡妃娘娘过奖了。”
“我记着秦葶今年也十六了,到底是大姑娘了,初次在皇后娘娘宫里见着你时,你才六七岁大,如今出落的越发漂亮了。”
“可许了人家了?”怡妃直问道。
何呈奕才要往口中送的茶盏顿在唇边,他坐在一旁愣若无事,轻轻吹了茶盏中的浮叶,耳朵却竖的老长。
他知道这怡妃这般问起,便是动了旁的心思。
“回娘娘的话,还没有。”秦葶老实答道。
“那是最好了,我就瞧着,咱们秦葶最是不错,人美,手巧,我是看着哪儿哪儿都好,”怡妃此人说话直白,一出口便能让所有人知晓她的心思,她转而朝皇后道,“娘娘,你看,这秦葶也不小了,我也是喜欢这孩子,今儿借着这春日里的大好时光,妾身就向您讨门亲,如何?”
“讨亲?”皇后一笑,转身回身朝秦葶一笑,随而拉起她的手轻轻拍了两下,“怡妃是何意?”
皇后素来很喜欢秦葶,一直也在给她物色好人家,从前旁人提起的几个,她都觉着不够好,而今怡妃一提,便想到了怡妃所生的六皇子。
“秦葶是您的义女,若要向她提亲,不还得先过过皇后娘娘您的眼,”怡妃眉开眼笑接着道,“我那不争气的六皇子,您看如何?”
她口直,倒没想到这般直。
六皇子是怡妃所生,年纪比秦葶大上三岁,人长的周正,性子内敛,曾在宫中见过秦葶几次,倒是对她也颇为关照。
何呈奕在一旁听着,眉目一沉,随即轻抿一口茶水,目光缓投向秦葶。
秦葶余光看到何呈奕在瞧她,她偏就不同他对视。
“玉沉.......”皇后轻笑起来,“玉沉这孩子倒是不错,本宫觉着这两个人,年纪还是性子倒也般配。”
于是她转而又问过秦葶,“葶葶,你觉着六皇子如何?”
这一下子就等同于将秦葶架在火上烤,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一时犯了难。
秦葶有些说讲不出的感觉。
何呈奕在一旁咬了后牙,而后将手里的茶盏重重搁下,先一步替她讲道:“母后,这种事儿怎么好拿出来这此处说,你让秦葶如何回答。”
“这有什么的,我瞧着倒是不错。”皇后对此甚是满意,她喜欢六皇子,亦喜欢秦葶,没觉着有什么不妥。
秦葶犹豫着不肯说话,这目光才投向何呈奕。
本来秦葶对那六皇子也没什么感觉,只不过打了几回照面,说不上喜欢与否。
可气氛烘托至此,秦葶瞧着一旁愣坐着的人便来了气。
只道:“一切听从皇后娘娘的。”
言外之意,便是应下了。
何呈奕眉目一拧,目光轻沉,看向秦葶的情绪很是复杂。
秦葶心里更气。
暗朝他翻了个白眼儿。
这一场赏花之会,弄的众人欢喜不同。
直到结束后,秦葶要离宫,才自皇后宫里行出来,便被何呈奕堵了个正着。
一见他人,秦葶心里的委屈便吐不出咽不下。
生硬的同他说道:“太子殿下。”
要知平时两个人私底下,秦葶都是唤他太子哥哥的。
何呈奕一听她这语气,便知不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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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 番外5
◎一直在等她长大◎
番外5 一直在等她长大
“往哪去?”何呈奕瞧着她不阴不阳的小脸, 便知她同自己犯了别扭。
“回太子殿下的话,我要回府了。”秦葶才道。
又是一声太子殿下,叫的何呈奕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随我来, 我有事要同你说。”
秦葶心里还别扭着呢,哪里肯痛痛快快的同他走,且往后退了半步,有意同他拉开距离, “太子太下有何事在这里说便是。”
“生气了?”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没有。”秦葶答的很痛快。
不过这句回应正是说明她生气了。
何呈奕自是清楚。
他左右细瞧除了接送秦葶的宫人便再无旁人, 于是便探身朝她伸过手去,一把将她拉过,扭身大步行去。
秦葶小身板自不是他的对手,且才觉着手上有力道传来便一下子挣扎不得, 被他的力道牵着走。
随行的小宫人一见,这跟上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情急之下只能在身后低低的唤着:“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听到唤声, 何呈奕的脚步才慢下来, 随而吩咐下去,“去给秦府报信,今日秦葶留在皇后娘娘宫里了,明日再回。”
宫人一得令, 好歹有了交待,也便不敢再往下跟。
秦葶在他身后瞪圆了眼,小时候也常在皇后宫里留宿, 但让何呈奕留下来, 还是头一次。
将她人一路扯着到了一处背人的复廊, 这时辰各宫都忙着,外头人行稀少。
隐隐从复廊的花窗上可看到两个近乎凑在一起的人影。
“说,怎么了?”他低声问道,将秦葶堵到墙角,“与我生哪门子气?”
“是因为方才母后在亭上说的那番话?”
秦葶咬着唇角,绞着两根手指不说话。
何呈奕便又稍近一步,身上的阴影投在秦葶身上,“还是因为,最近我不在这段时日里,你在京城里听了什么风言风语?”
不提还好,一提秦葶更气了。
本想骂上两句,转而一想,自己有什么立场说道,也且罢了,不过还是阴阳道:“对了,还没来得及恭喜太子殿下呢。听说殿下要议亲了。”
她显然是为着这事儿。
何呈奕见状,心里自是美的。
眼前的小姑娘正为他的事不悦呢。
他的语气显见着放的更柔了一些,单手撑在廊墙上,指尖儿扣过镂窗,沉声问,“就为着这事儿?”
“你不高兴了?”他眼角泛起了几许笑意。
秦葶别过眼,仍然嘴硬道:“这是好事儿,当替你高兴才是,哪里来的不高兴一说。”
“你当真觉得这是好事儿吗?”他一顿,“我不并觉得。”
话落,他单手入衣,自怀中掏出一方白色佩玉出来,上头是并蒂莲的样式,以绿水色流苏如意结做点缀。
他单拎起来在秦葶面前晃晃,“这是我这次出门,在外头发现了一块上好的宝玉,特请工匠来雕了花样,因等的时间有些长,我便在外多逗留了几日。”
“本来这次走的急,出门前命人去你府上给你报信,谁知那个不争气的半路闪了腰,再派人去给你家送信时,你家府上的人又不认得,当成是登徒子给打了出来。”
他轻笑一声,“看来你府上将你看顾的甚严,生怕哪个人将你骗了去。”
“这颜色你戴正好,就算是宫里,也找不出两块这样的玉料。”话落,他亲手将细绳系于秦葶的腰间,不容她拒绝。
“这东西你还是送给你的未婚妻吧,我才不要,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家了。”话落,秦葶扭身便走,大步来到影桥上。
何呈奕紧忙追跟上去,试要扯住秦葶的胳膊将她拦下。
谁知秦葶心头一急,脚下不稳,加之这影桥边沿无遮挡,一个扭身,失足跌入湖水之中。
何呈奕心头一紧,二话不说跃下湖面去。
此生秦葶没下河采过藕亦没下水摸过鱼,自是不会水的。
在水中扑腾两下,何呈奕朝她游去,自背后搂了腰身浮回岸边。
这会儿远处才有宫人急急奔来,何呈奕忙将身上穿的外袍退下来裹于秦葶周身。
虽也湿透,好歹能做遮挡。
此地人多,何呈奕毫不犹豫拦腰抱着她大步朝东宫行去。
留着身后宫人急急跟奔上来,却都被他一声给吼了回去,无人再敢跟着他。
入了东宫,先命人烧了碳火来,而后直奔正殿寝宫。
这是何呈奕平日所居。
将她放在床上,又命人取来干净衣裳,他这才出了门去。
初次跌落水中,将秦葶吓了个半死,又是三月里迎春的天气,水自是凉的,冻的她直打哆嗦。
好在东宫里的宫人照顾的很是尽心,她先是洗了个热水澡,而后又将她头发擦干,再躺下时,殿中的碳火烧的正旺,总算不似之前那般寒凉。
约过了一个时辰时后,何呈奕才回来。
亲手端了一碗暖身的汤药。
汤药一入屋,秦葶便闻到了一股苦意,也从被窝里坐起身来,双眼直直的盯着他。
此刻何呈奕也将自身收拾了个利落,将药碗放到床榻小几之上,而后自行坐于榻沿。
这东宫里没有女子所穿衣袍,秦葶此刻入身的,皆是何呈奕的内衫。
寝衣本就照比常衫要宽松许多,此刻穿在娇小的秦葶身上她更是撑不起,显得整个人越发莹弱。
“这药是搁了生姜熬的,喝了便能驱寒,人便不会病了。”何呈奕勾身双手探过药碗,在上头轻吹了吹,这药在外头放了也有一会儿了,他指尖儿轻触碗身,温度适当。
“不喝。”秦葶摇头。
素来嫌药难喝,大多时候是不肯的。
“喝了,听话。”何呈奕身形朝前,离的她近了些。
“太苦了,我才不要喝。”
她才想躲,便被何呈奕一把拉扯过来,搂着她细肩又抱回,语气仍是乖哄着,“听话,喝了,不然这天气容易着凉。”
“我不喝!”她仍旧躲。
何呈奕轻笑着将人搂得更紧,“当真不喝?”
“不喝!”秦葶这回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好,不喝,那我喝。”谁料他果真端着碗往口中送了一大口。
而后将药碗暂搁几上,就在秦葶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他一手搂着秦葶的肩,一手轻捏着她的下颚,唇贴过来靠在她的唇上,秦葶受惊之际唇畔微张,这一张口,便觉有缓缓的苦涩之感由何呈奕口中渡送到自己嘴里。
下巴被他捏着一提,嘴里的药汁子不由咽下。
她猛然一把推开何呈奕的脸。
一脸不敢置信的望着他。
一双圆圆的脸似受惊的鹿,脸上也跟着带起两片红霞。
“你干什么?”她有羞有怒,更多的是羞。
何呈奕单手捏着她的腕子,脸又贴靠过来,声音极低,几乎用威胁的语气道:“自己喝药,还是让我喂你?”
“我自己喝!”秦葶委屈巴巴地道。
只瞧眼前人面露皎洁一笑,而后松开她的腕子,扭身去取药碗,轻送到秦葶面前。
秦葶紧忙的双手接过,二话不提,多片刻犹豫都没,捧过药碗一饮而尽。
自小到大都没哪一次喝药如这般痛快。
那汤药汁子的味道的确难以下咽,惹得她用了很大的力才吞下。
何呈奕自她手中接过空碗搁在一旁,随后又正过身来面对秦葶。
目光触及她唇上残余的药珠子,指尖儿轻轻抚过,低眉瞧看着她,脸红的似冬日山里的果子,娇俏可爱。
目光再由下,方才一番挣扎,本就对她来说太过宽大的衣襟又松了几分。
目高望远,自这角度瞧看过去,其中挂空。
秦葶贴身衣物都拿去熨洗,这也情有可原。
何呈奕收敛目光,又将视线挪到她的脸上,秦葶不敢与他对视,只敢呆愣愣的朝前看去,他坐身在前,秦葶看到他喉结一上一下,隔下一动。
秦葶此刻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手指抚过的唇角,由她轻抿了一下,便觉鼻前一道浓重的松香气传来,紧接来,便觉眼前有阴影覆下,何呈奕的唇再一次贴过来。
手指轻抬秦葶的下巴,将她的唇轻轻扣咬住。
只觉着唇上一阵绵软,后又感觉何呈奕单手托在自己的脊背之上。
心里一股异样之感传来,秦葶觉着似被雷电击中,漫身无力,全由着他如何。
何呈奕的唇角一点一点攻击着秦葶,另一只手便顺游而下,捏住秦葶的掌心。
温凉。
不知他吻了多久,终将唇挪到秦葶耳畔,唇齿轻咬她饱满的耳垂,而后以气声道:“那门亲事,我是不会答应的,你当知道。”
“我想娶谁,难道你不清楚吗?”他的面颊贴在秦葶此刻烫热的脸蛋上,“嗯?”
这一声似蛊惑,让秦葶的心跳也跟着落了一拍。
见她不作声,何呈奕又加了一句:“小没良心的。”
只见秦葶此刻将下巴杵在他的肩上,委屈的自牙关里挤出几个字,“你的事我哪里会知道。”
何呈奕轻笑一声,而后在她腰身处轻轻一捏以作报复,“我只不过是一直在等你长大而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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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 番外6
◎她长大了◎
番外6 她长大了
秦葶是随着何呈奕一起长大的。
小时候只觉着他是一个对自己很好的哥哥。
后来又知他是太子, 直到日子一天天过去,伴着她年岁渐长,她心里知晓, 她对何呈奕绝非兄妹之情。
但时而又觉着何呈奕对她若即若离, 他待自己好的不得了,满京城的人皆知是如此,当朝太子是她的靠山,即便她父亲在京中未任什么要职, 却也无人敢来找过她的麻烦。
她心里是有何呈奕的, 却不知何呈奕是什么心思。
她生怕一切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生怕何呈奕也不过是将她当个妹妹。
这次听他要议亲的事,秦葶心里五味杂陈,也是今日才终于明白, 她不可能一直缩在龟壳里不去面对她的心与何呈奕的关系。
听到他在自己耳畔说的这句话,秦葶整颗心都跟着软了下来。
脸微微侧过,不自信地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何时骗过你?”他低沉好听的声音再次传入秦葶的耳。
前世, 他的确骗了她很久。
但这世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
“那你告诉我, 你现在长大了吗?”他正过身来, 正视秦葶的脸问道。
二人气息相近,秦葶几乎听得到他的心跳之音,“我今年十六了,早就及笄了。”
“癸水来了才算, 你来了吗?”他又深问。
秦葶轻咬着唇角,眸沿下至,轻轻点头, “来过了的。”
“嗯, ”何呈奕长手穿过她的发间, 这才笑道,“这才算是长大了。”
他单手扣着秦葶的后脑往自己面前送,随而弯身下去,以额头轻抵着她的,一字一句问道:“那我问你,你可想嫁我?”
两只亮晶晶的眼珠子在极美的双眼皮褶皱下左右转动,却还娇蛮问道:“那魏相孙女呢,怎么办?”
“我从未想过要娶她,她算不得数。也没人能作得了我的主。”他一顿,“秦葶,我只要你一句话,嫁我不嫁。”
秦葶抿着嘴角不好意思回答。
何呈奕却知,她这便是应了。
他再一次忍不住凑唇过去,自她脸颊处猛闷一口,而后挪到她的唇畔,唇角......
这是秦葶头一次,她生疏略带笨拙的回应过去。
经此回应,何呈奕心口是被燃着了火,一触而急,更加猛烈的回吻过去,似要将人吞食了一般。
屋里的碳火越烧越热,三月里的天气,却几近夏日。
隔着单薄的衣料,何呈奕轻捏着秦葶的肩,似能触到她骨骼一般。
这世不过也才二十几岁的年纪,他却觉得硬熬过了许久,硬撑过了许久。
“秦葶......秦葶.......”他喃喃低语一声急切过一声。
被他这般轻折,一声呐叹自秦葶喉咙里挤出,这听在何呈奕的耳朵里,便等同于某种允准。
“可以吗?”他又问。
“可以吗?葶葶......”
此刻的何呈奕,似一条绕在树上的毒蛇,一点一点将秦葶缠紧,缠牢。
“嗯。”秦葶轻闭着眼,几乎细不可闻的应了下来。
随后,便觉纱帐内有两道人影齐齐下落。
秦葶的后脑枕在软枕之上,眼前是何呈奕的脸。
在这之前,秦葶被家人养的极好,从未进过山里,也不知人们口中的野兽是何种模样,可今日却是见识了。
何呈奕就是一头饿狼,又凶又恶。
这头饿狼几乎将眼前猎物啃噬的体无完肤。
到底是秦葶年岁小,根本不晓得这世间“险恶”。
亦不知原来会被人似烙饼般翻来翻去,漫身佐料撒匀。
何呈奕见火候已到,轻轻搂着他,启齿在她耳畔轻声哄道:“别怕。”
而后便觉何呈奕似脚底踩了海浪,重力一下沉浮,连带着秦葶的下巴也跟着微微上仰,鼻中一酸,且听着她似暂窒一下,而后报复似的捏起拳头轻砸了他一下。
她的这点小力道可以忽略不计。
何呈奕眉眼弯弯,自她肩窝处抬起脸来,身形朝上一送,伴着秦葶自喉咙间挤出的一声似叹,轻吻了她的眉眼。
一如四季反反复复。
来来去去。
不曾停歇。
最后秦葶似被人抽筋扒皮,毫无招架之力,葱白似的指尖儿染了汗珠子,抓着何呈奕的耳朵求饶道:“呈奕,停下.....”
一声呈奕,让他如遭雷劈,他果真顿了一下,而后低头顺眼的望着她的脸,轻声问道:“你唤我什么?”
方才那句,是发自她的肺腑,她迎脸瞧着她,额角的细汗已经将碎发打湿,贴在额上,“我叫你呈奕,怎么不对吗?难道还要叫你太子哥哥?或是太子殿下......”
“不,不叫旁的,只叫我的名字。”他心满意足,满目欢喜,唇贴在她的唇上重吻一下,“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
瞧他欢态异常,秦葶倒没觉着有什么特别,只接着央求道,“停,停一下。”
“怎么了?”他坏笑着问,仍旧不为她求所动,反而有意牵扯了两下。
瞧着她微微皱起的眉头,很是得意。
“累......”她委屈的噘起小嘴,细声道,“你不疼我......”
他倒是一时忘了,秦葶此生还是头一遭,自是受不得。
虽此刻意犹未尽,也不得不心疼她,怅然起身。
最后秦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他抱到沐房去的。
被他亲手打理干净,再抱回来时,身上换了另一身干爽的寝衣,自然,仍是他的。
跋山涉水的一场经下来,秦葶筋疲力尽,眼皮沉的几乎睁不开,被他送回到床榻之上,便觉身侧一沉,是何呈奕也跟着躺了下来。
秦葶随而转过身来,何呈奕抬手将胳膊伸到她枕下,将人搂到身前来。
秦葶的细臂轻轻搭在何呈奕的身前,他修长的指腹轻捏着她的。
“我困了。”她闭着眼喃声说道。
“嗯,困了便睡。”他再一次凑过去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
“我只睡一会儿,待一会儿醒了,我的衣裳熨烫干净,我要回家的。”
“回家干什么?今天就住在这,不好吗?”
“不好。”她闭着眼在他怀里摇头,“若是住在这里,明天一早被人看到了,看到我是从你宫里出来的,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有我在,谁敢坏你名声?”他也翻身过来,“明日一早我便去向母后说明,尽早将你娶入东宫,做我的太子妃。”
见他这样说,秦葶一下子就笑了,将眼皮浅睁开一条缝隙,又朝他怀中拱了拱,“那我更得回去了。”
何呈奕抬手轻捏她耳垂,随后顺势又轻探沟渠,且低言问道:“还疼吗?”
秦葶身形微动,伸手扯了他的腕子,自知他在问什么,便道:“有一些。”
她脑子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下子将眼珠子瞪得老大,随而仰脸望向他。
二人对视,何呈奕见她突然这般神情,有些懵然,“怎么了?”
秦葶在他怀里眨巴了两下眼,而后手肘撑着胳膊起身,手扯了他身前寝衣的料子问道:“你宫里是不是有旁的侍妾?”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让何呈奕十分摸不到头脑,“什么?什么侍妾?”
“就是侍妾,你宫里没有吗?”
“没有啊。”他也不禁将眼睁圆了几分,仍不晓得她所问何意。
“那你.......那你......”秦葶显然是不信的,她虽未吃过猪肉,亦没见过猪跑,可她也不是瞎子傻子,方才何呈奕那般对她,没有半分的生疏,反而很似老道。
甚至许多花样儿都超出秦葶的想象。
她待字闺中,就算想都根本想不到。
“那你......怎么会这么多的?”秦葶忽然觉着此事非同寻常,她忙坐起身来,身后的长发散在背上,似黑绸一般透亮。
他当然会,上辈子和秦葶做了一辈子夫妻,自是什么都懂。
可这又该当如何同现在的秦葶解释呢?
他眼底的笑意就快溢出来了,伸手握住她两只腕子,用指腹轻轻摩挲,“哪有什么侍妾,你倒是看看我这宫里哪有几个宫娥,你是唯一一个,往后也不会再有。”
前世就是这般,后宫的女人都是摆设,空有名头,她们的家族为了权力与荣华将她们送入宫中,就等同于与何呈奕交易,他能给的,也只能是荣华,不过是为了此而换得朝中安稳罢了。
“那你怎么什么都会的?”她仍旧咄咄逼问道。
何呈奕手上稍一用力,人便又被带到了身前来,长发搭在他的身上,散着淡然好闻的香气。
他轻轻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她的背说道:“宫里的书太多了,我怎的就不能照着书上去学?”
“若不然,你让我长夜漫漫想你时该如何排解?”
一句话,又让秦葶红了脸,她嘟着唇说道:“骗人,你最会骗人了!”
“真的没有骗你,”他将她的头扣在自己面前,轻声说道,“每天都在想你,就算是你站在我的面前我也想你。”
双手捧上秦葶的红热的脸蛋,何呈奕深情的眸子凝视着眼前人,“不是困了吗?睡在这里,明日一早我派人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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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 番外7
◎梦前世◎
番外7 梦前世
最后秦葶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只觉着趴在何呈奕的肩窝里安全又暖和。
夜里,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场景古怪,却又很熟悉。
她梦见破败的屋舍, 简陋的灶台, 还有手里不知是什么野菜做的饼子。
梦中她和一个男子坐在门槛上捧着手里的饼子看月亮。
这梦时而拉远时而相近。
秦葶又觉着这好像很似现实。
起先在梦里她看不到那个男人的脸,但却在她努力想要看清时,那男子终于转过头来,此刻她终于看清, 那个人是何呈奕。
画面飞快流转, 她转身又在景星门之下,身边众人皆是百姓,跪拜于地,瞧看着城楼上的两道人影。
她觉着心疼极了, 从来没有那么疼过,连呼吸都觉着困难。
梦中感到自己鼻子酸酸的,温了眼眶。
明明城楼上的人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做, 但她好似比谁都清楚, 那个人不是她的。
一声声低低的抽泣之音将何呈奕自梦中吵醒。
他便觉一侧胳膊有些酸麻,而后衣衫处似有一了一片温意,睁开眼,缓缓侧过头去, 竟是秦葶在小声哭泣。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晃动她的肩,沉言低声道:“葶葶,葶葶.......”
这一声加一声的唤将秦葶自梦中拉回现实中来。
窗外是朦胧的月影, 身前隐隐可见何呈奕的轮廓。
她仍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晓得方才那是梦境。
即便如此, 即便明白方才在她脑子里的那些画面是不真实的, 都是梦境,可她仍能清楚的感知那抹心痛之意,就在看到何呈奕这张脸后,好似比方才更加疼了。
那股阵阵收紧之感,让她久久难喘顺一口气。
“呈奕......何呈奕.....”她又轻轻抽噎一声,两道泪水自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嗯,我在,”他单肘撑起上身,即便在黑暗之中,也能准确的抓握住她的手,手掌轻轻包着她的指节,“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是.......”她的语气,像极是梦中那般委屈的自己。
“梦见什么了?噩梦说破便不是真的了。”他又道。
“我梦见,我梦见我在景星门,我梦见你要同旁人成亲,我梦见我和很多人在景星门下看着你,你却没看见我.......”不说还好,越说便越发的想哭。
她说这话,略显前言不搭后语,可何呈奕却每个字都听懂了,也听顺了。
夜色里的一双深瞳轻轻一窒,轻轻咬了牙关,因为是背着光,秦葶只能隐见他面上轮廓,却瞧看不大清楚他的表情。
稍缓一气,何呈奕轻捏着她指尖往自己唇边送,一边若有似无的轻吻两下,一边哄道:“傻瓜,梦是反的,那样的事,不会发生的......”
“有你在,我怎会娶旁人。”
当真不会了。
即便他丢掉性命。
即便发生任何事。
秦葶就是他的一切。
前生是,后世更是。
他亦清楚,秦葶所言,根本不是梦境,那就是他们两个前世的纠葛。
景星门一事,是她前生后世的执念,是她的伤,是她心底一个结。
“可是那梦太真了......我都以为是我自己经历过的.......”又是两滴泪划下,“我都觉着梦里的我好可怜,又冷又饿.......”
她话还未讲完,何呈奕猛然一把将她搂抱在怀。
那些她所承受的艰辛,亦是他不忍听,不愿闻的事。
“别说了,别说了葶葶,那都是假的,不会发生的。”他将人自榻上抱起,紧紧的搂在怀中,手掌一遍又一遍轻抚她的脊背。
亦想顺势将过去的一切不悦一切不开心都帮她扔去。
秦葶奕轻轻回抱他,下巴贴在他怀里,闷着声道:“嗯,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何呈奕怎么会弃了她娶别人呢。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怀里的人渐渐平静下来,也慢慢止了抽泣。
何呈奕将她放开,二人面对面曲膝而坐。
借着外头的月光,何呈奕瞧看到她脸上似露珠子一般剔透的泪花。
以撑根轻轻抚去,而后捧着她的脸轻轻摩挲。
最后实难相忍,低吻了下去。
秦葶身子微微前倾,手掌移到他两侧腰际,轻扯住他寝衣的料子。
唇齿纠缠。
原本风和日丽的月光似转瞬间变成了可以燎原的烈火。
他手掌下移,一手抚着她的肩,一手捏着她的腕子,断续地问道:“还疼吗?”
秦葶知道他在问什么,没回应,却摇了摇头。
暗夜中的何呈奕眉眼弯弯,又整个人压覆过去。
似之前一般,秦葶的后脑被轻轻放在枕上。
二人掌心相贴,手指缠握,何呈奕似一股来自海上的风暴,将秦葶整个人都卷到云海天际去。
“明日我回府,会不会被人看出来什么?”
秦葶突然别开脸,手指轻覆他唇上问道。
实则她也不晓得自己今日和明日相较会有什么差别。
不过心虚,她得事先问个清楚。
何呈奕迷蒙着双眼,深望她道:“你不说,便没人会知道,只怕你家人没看出异样,你自己先不打自招了。”
“我才不会。”秦葶说道。
“没关系,反正都要成亲了。你家人若问起,你便都推到我身上,便没人敢再说了。”他轻吻秦葶鼻尖儿,却觉着如何都亲不够。
修长的指尖儿自明滑的锦褥上一路探走,最后穿过薄薄的寝衣丝料准确无误的摸到一起褶皱。
以中指和无名指轻轻托磨,秦葶的指尖儿在他手臂上轻掐一下,随着便觉她纤瘦的肩膀跟着颤了一下。
一声轻咳自嗓间挤出来,随之便是她重浅不匀的呼气。
此刻明明感知仍在月下,何呈奕却又好似辗转到了山谷溪畔。
因为他在寂静的夜色之中手腹拨开一道隐秘的灌木丛便能清晰的听到溪涧绵缓的流水之音。
这世间,无论是蒸包子或是拧麻花讲究的都是一股火候。
前世何呈奕在秦葶身边做了一辈子厨子,此生自是一应手到擒来。他太清楚秦葶喜欢什么。
高冷的蝴蝶兰于夜间绽放,引得一只巨庞的食蚜肥蝇里出外进,出入无间。
花蜜散落的到处都是,秦葶根本无暇顾及,只却觉得脊骨一条被磨的有些疼......
.......
三月的光景,窗外月色如薄纱,铺在殿外青砖石之上,加了一层暖黄的光晕。
夜半三更时,东宫寝殿外空无一人。
且只能听到幽幽的说话声自太子殿下的寝殿中传来。
“呈奕......呈奕......”这声音似哭又不似,一遍一遍喃声重复唤着何呈奕的名字。
且听何呈奕亦是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的应着:“嗯?怎么了?”
然后那人便再无旁音,仍旧只反复念着他的名字。
.......
秦葶几乎一夜未眠,做了坏事,惦记着回家。
天未亮时便撑着胳膊自床榻上坐起。
一听到动静,何呈奕便醒了,环着她的腰身要将其放倒,“天还没亮呢,再多睡一会儿。”
“待天亮了,若是让人看到我自你宫里出去,我该如何?”她回身低言道。
何呈奕知她在担心什么,且轻笑一声,强忍着困意自床榻上坐起,轻搂着她的肩道:“别怕,一会儿我让他们用马车送你回去,一路出东宫,无人知道车里是你。”
之所以让她放心大胆的住在这里,正是因为提前早就想好了一应安排。
何呈奕出手,素来万无一失。
可秦葶心里就是不踏实,且道:“我现在就想走。”
何呈奕自然舍不得,恨不得就将她一辈子关在这东宫里。
“好,那我这就让人送你回去。”
最终他还是选择顺了她的意,不拧不强求。
次回不如初次那般痛楚明显,但历经太多也实让秦葶一下子很难吃得消,躺时不觉,一下了榻便觉着腰膝酸软,几乎无力站起。
好在何呈奕在身后扶着她。
一脸坏笑着轻提了她的腰,“怎么了?”
秦葶朝他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道:“你还问,你难道不知道吗?”
何呈奕笑容更甚,自她背后弯身下去,脸贴在她的脸侧,“要不要我亲自送你回府?”
“不要!”他这念头一起,秦葶忙伸手过来挡了他的脸朝后推去,“你不要露面不要!”
她很清楚,以何呈奕这么坏的心性,只怕送他回府,指不定说出什么来。
捏过她的掌心轻吻一下,而后低声哄道:“那你这几日还会进宫吗?”
“不会,我才不进宫。”
“哦?”他将信将疑的一抬眉,且道,“那你好生在府里等我,乖乖的。”
秦葶明白他所指何呈,只红着脸点头道:“我记下了。”
果真,东宫一辆最普通的马车护着她一路出了宫禁,无人打眼,无人留意。
到了宫门口,秦府的人早就等候在门外,随马车而行的是她的贴身婢女。
一见了秦葶露面,小姑娘眼珠子都亮了,忙迎上来,“姑娘你来了。”
秦葶心虚笑笑,随由她扶着,上了自家马车。
马车里光线有些暗道。
小姑娘细看她两眼,这才问:“姑娘昨夜在皇后娘娘宫里睡的不好吗?眼底有些黑。”
秦葶轻眨眼皮,点头道:“是没太睡好。”
她心跟着狂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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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 番外8
◎夜探◎
番外8 夜探
何呈奕的寝宫里, 向来是由一位年长的姑姑收拾的,平日何呈奕很是干净,睡觉又老实, 晚上如何躺下, 白日醒来时床榻不会变动太多。
可今日一入殿,当真是让她开了眼了。
锦被一角散落在地上不说,且只瞧那夜里铺的锦褥便似有人在上面做过法事一般,花里胡哨, 几乎翻腾。
姑姑并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 可却在整理床铺之时,在榻沿内摸到了一块玉坠子。
这玉坠子是青鸟形,一瞧水色便知是姑娘家所用之物,再细瞧, 这东西似有些眼熟,看起来好似秦葶的.......
姑姑眼珠子一转,从前秦葶也算是东宫里的常客, 落下一两件东西也不足为奇, 可若是落在太子寝殿的床榻上, 那便给了人几分遐想。
姑姑将那玉坠子递还给何呈奕时,何呈奕才刚刚穿戴齐整。
他抬手接过那坠子,一眼便认出是秦葶的。
他脑子转的快,亦知姑姑一见此物便能猜到了, 且不慌不忙嘱咐道:“姑姑一直在东宫,做事仔细,我总想着赏你些什么, 过几日便是清明, 姑姑去帐房领几两银子, 做过些时日出宫祭祖时的花销。”
姑姑是个老油条,哪里听不出何呈奕的话外音。
她若不嘴碎,这五十两银子就是赏她的,若她嘴碎,那这五十两银子便是留给她过清明的。
“奴婢多谢太子殿下恩赏,”姑姑面色从容,且又道,“这玉坠子应是您前阵子说不见了的那只吧,今日我是在榻沿处的缝隙里拾到的。”
“是我的。”见姑姑识相,他便轻点了头。
将这东西好生收好,何呈奕便去了皇后宫里。
他可还惦记着一件大事儿,不得耽误。
借着与皇后一起用过早膳的工夫,罕见的与皇后喝起茶聊起天来。
自子莫若母,自己的儿子身为当朝太子,凡事亲历亲为,自是忙的不可开交,似这种与她喝茶谈天的时机可是少之又少。
皇后明眼一瞧便知他是有事而来,却也有意逗逗他,揣着明白装糊涂。
半杯温热的茶汤下肚,皇后且道:“呈奕,你今日来的正好,本宫也有事正想同你商量,想是你之前,也听到风声了。”
闻言,何呈奕眉色淡然,佯装不知,侧过头来说道:“母后说的是什么?”
“就是你的亲事,算起来你今年年岁也不小了,你父皇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都出生了,你却还未大婚。”
轻挑眉目,何呈奕轻笑一声,“不急。”
见他说话不急不缓的,皇后知他心思最是深沉,便又道:“你不急,可是要急死你母后了,这几日我倒是给你物色了几个,不过说来说去,母后还是觉着魏相的孙女最好。”
“这女子我曾见过几次,模样清秀,举止端庄,不愧是魏相家里养出来的闺女,不失名门风范。”
一提魏家,再提魏锦心,何呈奕目光随着思绪一同飘远。
魏锦心从未爱过他,她此刻应是跟着那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正你侬侬。
或是这几日京中风声不断,她亦在家里独自恐慌,生怕这门亲事成了。
一想到此,何呈奕又忍不住轻笑起来。
这一笑,倒让皇后摸不太准,“怎样,你也觉着魏家女不错吧?”
“母后,魏家女的确不错,”他一顿,将手里的茶盏搁下,“不过儿臣觉着还有个更好的。”
“更好的?”皇后眼珠子一转,“这京里还有比魏家女更好的?”
“倒一时让母后我想不到。”
两个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互相知晓说的那人是指代为谁,偏却就不提,硬让他自己说出来才是。
“母后您好好想想。”
“这倒一时真想不出了,”皇后指尖儿放在自己另一只手背上轻点两下,“若当真将满京城的姑娘都收拢起来比较,实际上母后是最得意秦葶的。秦葶这孩子家世虽然照比魏家稍逊了些,却也不失体面。这么多年,秦家上下做事都周到有分寸。那孩子长的又讨喜,性子既不矫情又不扭捏。”
“难怪连怡妃也看上她了,急着要指给六皇子呢。”
一提此事,何呈奕就烦,亦是怕后宫里的人乱指鸳鸯谱,所以才次日便跑了过来。
眉心微动,何呈奕终于才直言道:“既母后也觉得她比魏锦心要好,为什么却不指给我呢?”
此言一出,皇后面色一怔,随后便掩面笑了,笑的何呈奕有些莫名。
很快皇后便平了笑意指了何呈奕才道:“你啊你,我就知道你对秦葶没安好心。”
“你如今舍得说了?”
见此,何呈奕才似乎突然明白过来什么。
只听皇后又道:“若不是这么逼你一下,怕是你到现在还不肯说。你当你平日和秦葶眉来眼去的母后看不到?母后可不瞎,还没到老眼昏花的时候。”
“那将秦葶许给六皇子的事.......”
“自是做戏给你看的,六皇子早有了意中人,可不是秦葶。”皇后此下又笑了几声。
关心则乱,何呈奕这次是自乱了阵脚。
“你说你,”皇后接着数落他,“你自是个干脆利落的人,怎么活生生的让秦葶等到了今日,她早就及笄了。若是提前给你们两个赐婚,好歹她是本宫义女,你若不提,本宫哪里能张这个嘴,哪知你竟能忍到今日才说。”
对此何呈奕倒也算是冤枉,他自是一心想等着秦葶长大的。
他不想太早近了她的身。
及笄又如何,就秦葶那小身板,当是来了癸水才算长大成人。
非此,他又如何舍得碰。
不过何呈奕的心倒是落了一大块,眼底皆是化不开的欣喜,“那母后的意思是,肯将秦葶指许给我?”
“那还用你说,本宫也是看着秦葶长大的,她若嫁了旁人,本宫还放心不下,生怕她受了气去。”皇后一顿,“不过你也别急,清明年后,不宜谈婚论嫁,待过了清明,本宫就给你们两个指婚。”
何呈奕眉开眼笑,这当真是天大的喜事了。
.......
才不过隔了两日,秦葶便又被诏入宫中,不过这次是由秦大人带着秦葶一同入宫的。
何呈奕本想着待她入宫后便将人拦下,哪知秦葶也跟着,他的梦便破碎了。
只能眼睁睁的见着秦葶自皇后宫里出来,又随着秦富一同回府去。
自不必说,此行是为了两个人的婚事。
秦富脸上笑意遮都遮不住。
秦葶远远瞧着,脸色隐隐透着红。
婚事一议,秦家上下皆是一片喜色。
倒真没想到,有朝一日秦家会出来个太子妃。
更让香娘欣慰的是,秦葶也对这门亲事满意,这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夜里,房间里的花香气袭来。
她为着白日的事睡不着,头一次便觉着失眠了,翻腾了几回身。
就在浅浅将要入眠之际,却似听到门声有些响动。
秦葶静躺在床榻上,细听外面动静,以为是婢女在外,却又感觉不似。
随而门声动的大了些,一道人影踏着月光而来。
秦葶自榻上坐起身来,小声试问:“谁啊?”
“你夫君。”何呈奕一边将房间门关上,一边回应道。
声音不大不小,却让秦葶听了个真切。
一时间心里又是惊又是怕。
忙光着脚下了地来,一路小跑到他的身前来,却见果真是他,房里没有燃烛,可他的身形却显得格外清晰。
“你怎么来这儿了?”秦葶眨巴着大眼睛问,“你大半夜的跑这来干什么?”
“来给你送东西。”一见了秦葶,他便高兴,一伸手将她拉到自己怀里。此时方留意她光着脚,便将双手撑卡在她腋下一提,让她踩在自己的鞋靴上,手掌搂着她的后腰,以持平衡。
“送什么东西啊,你是怎么进来的啊?”秦葶一颗心七上八下,倒没想到他竟这般大胆。
“京城里还没有我去不得的地方,你当我养的影卫都是吃干饭的。”他单手轻点了秦葶的鼻尖儿,“别怕,不会被发现的,我就是想你了。”
听他这般说,秦葶的心便软了下来,伸眉环住他的脖子,“我也想你。”
“听说你今日入宫了?”他又朝前凑过去一分。
秦葶红着脸点头。
“母后要给你我二人指婚的事也知道了?”
“说是清明前不吉利,指婚向来是在清明后的。”
“你答应了?”他忍不住伸手去探她的耳垂道。
“你是太子殿下,我若不应,哪里还有我的活路。”秦葶一双眼亮闪闪的,嘴上甜硬着,“对了,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不是说给我送东西?”
“什么东西?”
“这个。”何呈奕自身上掏出她先前的那只玉坠子在她眼前晃晃,“那日你落在我宫里了。”
“就这个?”秦葶单手接过,是她的没错,怪不得找了好几日没找到,“就这个也值得你特意跑一趟?下次见着了再给我就好了呀。”
显然,秦葶不晓得他的心思。
何呈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且觉着他的脸越贴越近,“那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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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 番外9
◎徐氏归来◎
番外9 徐氏归来
他手臂上的力道一紧, 将人搂得更近了些。
房内没燃烛,但是秦葶分明感觉到了他的言外之意。
秦葶红着脸道:“你别忘了,这是我家, 我的婢女睡觉轻的很。”
“那又怎样, ”何呈奕身子微弯,下巴杵在秦葶的肩窝里,沉声问,“你想不想我?”
暗中瞧看不太清秦葶的脸色, 但何呈奕的脸贴过来时, 分明感觉到了她脸颊温热。
秦葶老实回答道:“自然是想的。”
“我老远来给你送东西,不犒劳我一下?”他将脸贴的更近,侧过头去轻咬秦葶的耳垂。
一受痒,秦葶下意识的缩了脖子, “快回去吧,我怕......”
“怕什么?”何呈奕手轻捏她的腰腹。
“太子殿下也太放肆了些,也不管旁人乐意不乐意的?”秦葶于暗中红着脸说道。
“近几日不见你, 我很想你。”何呈奕将人抵到面前, 轻轻拥着她, 丝毫不舍得放开。
秦葶身子微微前贴,面容一侧,脸刚好贴在他的身前,此间恰好能听得到他强有力的心跳。
这种感觉, 便觉着安心极了。
“我今日肚子有些疼。”她喃声说道。
“怎么了?”他下巴抵在秦葶肩窝处低声问道。
“我的小日子来了。”
一听此,何呈奕瞬间有些不知所措,而后又想她方才是光着脚, 不由将她放开, 随后拦腰将她打横抱起, 送往床榻之上。
“今日我来的唐突,”将她放到榻上,又扯过锦被来给来将她光着的双脚捂盖上,“你好好睡,我陪着你。”
“我只要看着你就够了。”他说道。
他什么都忍不住同她讲,心里如何想的便如何说,半个字也不想留。
秦葶乖顺躺下,由他拉着锦被又朝上盖盖,这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已经能浅明的看清他的眉目。
只觉他的手掌探过,而后便觉脚踝上一股温热之意传来。
竟是何呈奕的一双宽掌宝包裹住她冰凉的双脚,给她递热。
“还是这样,手凉脚冷的。”他身子前探,指尖儿稍移,攥着她脚上每处寒凉之地。
不过是未走心的一句话,却让秦葶听出了些旁的意思,她身形侧卧,往被子里缩了缩,“你说什么?”
何呈奕一怔,恍觉自己说漏了嘴,于是忙找补道:“你自小在我宫里长大,我又如何不知?”
一想之下似乎也有些道理,秦葶伸出手来抓抓自己额边的碎发,“也是,我有什么,你是最清楚的了。”
听闻至此,何呈奕手上力道稍缓,而后目光隔着月光望向她的眼,何止是她的小时候,前世她又有何事他是不清楚不了解的。
“你在想什么?”暗黑之中,即便看不太清他的神情,却也能感知他的情绪似的,秦葶轻声问道。
被她说话声打断的思绪一下子自远处收回,何呈奕于是又道:“过阵子是母后生辰,你提前一日入宫,我想早些见到你。”
“她老家的生辰我自是要早去的,”秦葶身子稍稍翻动两下,颇感困恼地说道,“皇后娘娘生辰,我不晓得得今年送她些什么最好。去年是一对灵宵玉如意,前年是羊脂玉珠环,今年......”
“别急,我都替你准备好了,到时你直接拿着去便好,就说是你送的。”
“你想的可真周到。”好似无论大事小情的苦恼,何呈奕都能很轻易的帮她解决,无论何种,皆是如此。
自小秦葶就是无比轻松的长大,外有万事,都有人帮她兜着。
这种安全感,和踏实感是千金都难买来的。
“时辰不早了,”何呈奕感知她的脚温度已升,不似方才那般冰冷,于是将手自锦被中收回,又替她好生掖了掖被角,“闭上眼,早些睡。”
“那你呢?”
“待你睡着我便走。”说着,他挪动了位子,身形朝前,坐在他的身边。
二人相近,秦葶忍不住探手去寻他的胳膊抱在身前,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松香意,闭着眼安然入眠。
时间不长亦不短,不知何时,何呈奕以趴附的怪异姿势在她榻边待了良久,便听到秦葶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他小声试着唤了两声:“葶葶,葶葶......”
那头仍旧睡的香甜,全无反应。
见她睡像安稳,何呈奕忍不住探过头去,在她唇上轻留一吻,而后慢慢直起身来,将胳膊自她怀中抽/离。
他舍不得这暖阁香闺,更舍不得她。
但夜色太短,也不能就此留一夜,即便不甘心,何呈奕最终还是直起身来,缓缓站离秦葶的榻边,轻步出了门去。
以他的能耐,由着那些影卫送他出门去不被秦家的护院发现并非难事。
寂静的夜里,何呈奕闲步一般行于秦家的院墙之外,身上似还染着秦葶身上的冷桂香气。
心头温润而满足。
这一世,他终能好生将她护的周全,不必再有半分风吹雨打。
这是他何呈奕欠秦葶的,他心知肚明。
........
明光流转,才过半月不久,便到了皇后的生辰。
帝后素来恩爱和睦,每年皇后的生辰皇上都想要好生操办一番,可都被皇后以不可过于奢靡铺张之名给拒绝了。
每年不过也是简单的弄些家宴,再由着京中官员同乐便是了。
今年亦是如此。
皇后生辰本就是在百花盛放的好时节,加之皇上知她酷爱花草,一早便命花房的匠人们将清宴殿前后都布成花海。
宴未起时,许多命妇及贵女都围在附近赏花。
秦葶提前一日来到宫中,站在殿外等候母亲。
这宫里的或是京里的多少都知晓秦葶,亦知她身份尊贵,还是太子殿下的心尖子。
二人的亲事也不过是尚未来得及昭告天下罢了。
她竖在殿外着实有些惹眼,来往之人都免不得与她寒暄一番。
秦葶不大能控得了人情,和不相熟的人谈起话来未免尴尬,待了一会儿没看到母亲前来的影儿,便自行作主,跑到殿侧人少之处,寻了个视野尚可的地方,这样一来免了许多唇舌,又不耽误瞧看。
清宴殿外三三两两的命妇或是相好的贵女们赏花闲聊。
且听假山后隐隐传来说话声。
倒是无意去细听,不过假山后的几个姑娘说话声音越来越大,倒是让她不听也得。
且听其中一人说道:“听闻徐慎徐大人家的公子前日入了京中。”
“徐慎徐大人,那不就是南州那位?”
“正是南州来的,听闻这位小徐大人在南州时颇有作为,且非倚借京中为官的父亲之光耀,这回调入京中,全凭自己在南州的履迹。”
“不止如此,还听闻那位小徐大人一表人才,松态鹤姿,还未有家室......”
一朵花瓣折在秦葶的手掌当中,风稍一吹,便落了地,正好沾在秦葶的绣荷碧叶的鞋面上,浅粉的颜色与那荷叶绣案倒颇为般配。
后来的话,秦葶没听到,只觉得此刻耳鸣如雷,震得她脑子嗡嗡地响。
就在听到南州徐低那几个字后,她也不知为何,心脏骤缩,一股十分诡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像是突而没过胸口的潮水,带着窒息之感。
南州徐氏,南州徐氏......
明明她从来没听到过这个名字,明明她也从未去过南州。
夜幕西垂,清宴殿前后已经摆上宴桌,许多宾客已经入席。
今日夜色朗朗,天上星繁拥月,殿前灯火如龙,天地交汇,倒一时难分天上亦或是人间。
殿前的戏台上已经吹演了一曲长生。
秦葶自小不爱听戏,众人于席宴上听曲时她便左顾右盼。
她与何呈奕所坐席桌自是不同,她穿过层层人头寻着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此间那人似也正在寻她,二人默契相当,隔了几桌遥遥相望,何呈奕一双深邃的眸子似染了星光,仅朝着秦葶一人闪动。
只肖瞧上一眼,秦葶便懂了他目光中投来的深意,唇角勾起,朝他投去轻浅一笑。
何呈奕是当今太子,这种场合与他敬酒之人自是少不得,何呈奕才送走一个便又迎来一个,倒是远比寿星还要忙碌。
见他分身无法,秦葶也只能略显失落的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随意捏起桌上的一方小果子咬了两口。
看台上的曲还未完,众人听得聚精会神,唯有秦葶的神思在各处游荡,正神游之际,目光正与相隔了一桌之人的目光对上。
那人是个年轻的公子,面色容润,轮廓分明,身上有几分书卷之气,颇有几分清贵之意。
秦葶明明从未见过此人,可这人投来的目光却好似很熟悉。
给她的感觉便似与她相熟许久的......老友?
明明这样直视旁人很是失礼,可他的目光投来时,秦葶却没觉得他有半分猥/琐之意,甚至下意识的,也回他轻浅礼貌的一笑。
男子感知,而后几乎细不可察的朝她微微颔首以示回礼。秦葶这才将目光收回,重新看向何呈奕那头,他仍忙着同旁的大人说话,可不知为何,秦葶脑子里却又浮起几个字来。
南州徐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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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 番外10
◎船◎
番外10 船
这念头一起, 便再难放下似的,秦葶忍不住又侧回过头去再看向方才席间那人,可这回, 那席桌上已经不见了他的人影。
好似不过转瞬的工夫。
将心里的那股起伏好生压了压, 此刻戏台上又起一曲,这会儿秦葶酒足饭饱,许是先前喝的酒水有些多,这果子酿的酒后劲儿又大, 恰值天将热时, 她便觉着坐在此处有些不透气,与旁边相坐的母亲浅声打了个招呼便起身离席,打算到后面园子里透透气,醒醒酒。
行出去好远, 满园子的花香气扑鼻而来。
一阵凉风吹入发间,酒意顿时醒了不少。
这时节园子里的月季开的正好,这里的月季白日里还是橘色, 暗月里染着烛火光看上去, 便似成了浅淡的粉色。
轻凑上去便能闻到一股淡然的果香气, 倒是不同于旁的品种。
“这名为花果香,是来自南州的新种。”一声悠扬,自不远处传来。
秦葶一怔,侧头看向声来方向。
廊下灯火照着一道人影缓缓行至, 身形修长,气场文质,许也是为得这烛光正盛的缘故, 将他的脸照的有些冷白色。
周身的书卷气, 藏也藏不住。
秦葶一眼便认出这是方才在席间与她对视的那位公子, 倒不想,他会在此。
自花间直起身来,指尖儿方才触碰过那花枝,这会儿一经放开,花枝在她手底下摇摇晃晃,随着微风送香。
“这名字倒是挺有意思的,从前在京里没见过。”秦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以此回话。
那男子越走越近,目光自秦葶脸上移开,随后投到她手边花枝之上,而后目光放空似的又接着道:“我的家妹,从前在南州,最是喜欢这种花,种的满园子都是,南州地界气候温暖,此花不挑时节,又常开不败。”
“原来如此,这花既好看,又不娇气,好养的很。”秦葶一听他提到南州,又见他十分眼生,便大胆猜想,他会不会就是旁人口中自南州来的小徐大人。
“是,既好看又不娇气.......”对面的人语气淡然,却似隐隐有惆怅之感,又似意有所指,“只可惜,家妹现在已经不养这花了。”
他抬眸,目光又再次缓落到秦葶身上。
头稍歪,下意识的问了句:“为何?”
那人目光灼然,眸色很深,里头情绪复杂,是秦葶看不懂的那种,良久他才缓而说道:“家妹不在了。”
听到此,秦葶心口一跳,随而才明白过来,为何他的神色这般古怪,转而又觉着自己方才所问太过冒失,只怕是提了旁人的伤心事,不由有些愧疚,“抱歉,我不知道。”
“不妨,”那人轻笑笑,“我一直觉得,她应是去了更好的地方。”
“是,一定是对了更好的地方!”秦葶忙宽着他的心,同他附和道,“同公子说了这么会儿话,还不知公子姓名。”
“在下南州徐琰行。”他自报家门时,名字说的很缓很慢,也很重,似是想要让这个名字被对面的姑娘牢牢记住一般。
果然不出秦葶所料,他当真是那位南州来的小徐大人。
怪不得才一入京便成了京中贵女口中时常出现之人。
这般风貌,前途光明,任是谁都会忍不住多瞧看上两眼。
“原来是徐大人,久仰大名。”秦葶微微福身下去。
转念一想,此地是后园,眼下除了远处的侍卫再无旁人,若是让人瞧看到,只怕有所言语,察觉到不便时,秦葶便借口道:“我得先回去了,只怕母亲见我久久不回会等的着急,先告退了。”
话落,她再次福礼下去,而后转身离开。
丝毫没有瞧看到身后那人瞧她背影时的一片神伤。
“她一定是去了更好的地方!”身后之人忽然又道,“许多人疼她,爱她,给她世间最好的一切。”
“她......便不必再由我来护着了.......”
这突如其来的几句,让秦葶脚步顿住,话意奇怪,但秦葶脑子里此刻只想的是许是这花引起了他的伤心事。
不由又侧过身来安慰道:“是的,她现在一定过得特别幸福,但我觉着,无论她去了哪里,她一定不会忘记你这位兄长的。”
随着秦葶的浅浅一笑,而后她又给了徐琰行一个十分肯定的眼神,最后才大步朝前行去。
且独留着徐琰行站在花间,久久不肯离去,直到她的身影再也不见。
“秦葶,到底我还是来迟了,连你的兄长,都做不成了吗。”他心自念叨。
前世的徐琰行,最后成了朝中的权臣,以皇后兄长的身份做为秦葶的后盾,护了秦葶一辈子。
此生重头行过,某一日他晨醒,突然记起前世,当他到京时,却见了此生与前世所经所历完全不同的秦葶。
欢颜笑意,神绪从容,似被人保护的很好,从未经过任何风浪的长大。
他知,是何呈奕比他早知晓这一切,也更早改变了这一切。
前生也好,后世也罢,终还是他徐琰行来迟了。
终还是迟了。
长长的月影打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垂在花间。
细风徐徐,花果香气隐隐传来,可他的心,却又疼了。
在殿外待了这许久,秦葶身上的酒气散了大半,在路过湖边的时候,心血来潮自湖边拾起一颗小石子,远远丢进湖水中,且听湖中一声咚响,溅起一朵高高的水花。
还想弯身再拾一颗时,却觉身后有一道人影行过来。
秦葶刚转身,便被人一把抱住,“干什么呢?”
何呈奕的语气低沉,眼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周身酒气萦绕,眼尾泛红,缠了些许醉意。
这一下将秦葶下了一跳,忙试着将他人推开,“一会儿让人看到了,堂堂太子殿下,成何体统!”
她小声在他怀中提醒道。
且听何呈奕轻笑一声,在她耳边道:“也对。”
随后便顺势将人拖拽到一旁。
拉着她走过湖心桥,随而又朝一侧侍卫招手,对岸侍卫会意,不多时,有人划了一条乌篷小船过来。
宫里有的殿宇建在湖心州,来往船只自是少不得。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何呈奕扶抱着秦葶入了乌篷船,秦葶只觉着脚下摇摇晃晃,由他扶着才堪堪站稳。
待她坐稳后,岸上才有侍卫将船竿一撑,小船遥遥飘远,随着湖波逐流。
船心内有一盏漂亮的琉璃灯,个头虽小,却可将这不大的船身照的通亮。
秦葶坐在灯旁看花,只瞧何呈奕自背后贴坐过来,一手轻环住她的腰腹,下巴轻轻杵在她的肩头,“你方才去哪儿了?席上久久没见着你。”
“你这是喝了多少啊?酒气都要将我给熏晕了。”秦葶侧过头来,拧着眉目。
“我也不知喝了多少,一到这种日子,酒水是少不了的。”他的头面微微贴靠过来,轻啄了秦葶耳垂一下,“本来想着今天好好同你说说话的,哪知道一直脱不开身。”
“现在不就能好好说话了吗?”秦葶抬手捏了何呈奕的脸颊。
何呈奕坏笑一下,而后伸手将琉璃灯中的灯芯掐灭,刹时,船心漆黑一片。
明光乍灭,秦葶眼前一片黑,稍过片刻才缓应过来,但是已经迟了,只觉眼前有人扑过来,随之被人放倒于船上。
酒气夹带着他呼出的热气一同扑在秦葶面上,温香于怀,何呈奕低头去覆住秦葶的软唇,口中含糊着说道:“他来了。”
“什么?”显然,秦葶没听懂,“你说谁来了?”
许是今日当真是喝多了酒,闹的他有些神智不太清明,竟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他口中之人指代的自然是徐琰行。
可他又怎么敢同秦葶提。
“没什么。”话毕,他又将脸凑过去,重吻几下,而后才道,“秦葶,咱们成亲吧,做我的太子妃。”
“你今日是怎么了?”秦葶眼带笑意,以为他当真是被酒气冲昏了头脑,“亲事不是过阵子便能订下了吗?怎么,你怕我反悔?”
“怕。”他毫不犹豫说道,眼神认真。
明明秦葶说的是玩笑话,却不知他为何成了这副神情。
随之,秦葶便觉着衣带一松,紧接着,何呈奕便将头面埋于两只兔头之前,与它们面贴着面,随着秦葶心口迅速起伏,何呈奕的闷声传来,“秦葶,别离开我。”
语气中带着乞求的意味。
“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秦葶望着乌篷船顶,双手捧着他的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是出事了,出了很大的事,让他担心,让他受怕。
他竟是这么害怕那个叫徐琰行的出现,却又无法阻止。
他生怕,秦葶似旁人一般,也会对这个南州来的年少有为之人动心。
他单手握住秦葶的指尖儿,轻咬红兔目珠一下,而后身形上移,郑重而温柔地道:“秦葶,我......”
话未说尽,他贴面于她耳,在她耳边轻喃两句。
秦葶顿时脸红了,“在这?”
“嗯。”他央求道,“好吗?”
“会不会被人听到?”她有些怯了。
“不会。”他再次用唇抵住秦葶的,而后稍抬起,“这样便不会。”
良久,那不起眼的乌篷传于湖心越飘越远,由夜色与水波的掩护之下,根本瞧看不出船身摇晃摆动。
何呈奕双膝脆于船身,有两条白蛇左右各盘缠于他腰身侧。
他亦似方才所说的那样,以口齿将秦葶所有的喃唤皆吞入腹中。
月朗星繁,醉后天水相接,满船清梦压星河。
船心内,就在何呈奕一次接着一次的讨要之下,只听他仅用气声一遍一遍的唤着她的名字:“秦葶......秦葶.......秦葶........”
【📢作者有话说】
推个基友的强取豪夺古言文《二重锦》作者:半溪茶
明婧柔出身寒微,也无家世,却是太子萧玧力排众议带回东宫的侧妃,从此平步青云,连太子妃都要让她三分。
可迎她入宫的那一日,一惯温润如玉的萧玧看着她微隆的小腹,却对她道:“既已如愿,往后便安安分分留在府中。”
这是萧玧对她的施舍和报酬。
直到萧玧被废,新太子萧珣闯入了明婧柔的卧房,
他打落了她手中的匕首,留她继续待在东宫,甚至收容了她和废太子的孩子。
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明婧柔从废太子萧玧的侧妃摇身一变成了新太子萧珣的姬妾,
不耻她的有之,羡艳她的亦有之。
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当初她为了萧玧,曾害得萧珣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萧珣那样喜怒不定,桀骜阴鸷的人,绝不会宽恕她一死了之。
和萧珣在一起之后每一晚的锦帐春浓,婉转莺啼,都是她一辈子再难逃脱的梦魇,
夜半在萧珣的身边惊醒,她总能想起萧珣对她说过的话,
“不想你和萧玧的贱种死,就乖乖留在孤的身边。”
可随着明婧柔带过来的拖油瓶一日日长大,却被发现长得越来越像萧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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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 番外11
◎小双和冷长清蜀州日常◎
番外11 小双和冷长清蜀州日常
蜀地风光无限, 从前小双只听说过蜀州富饶,却从未见过,而今随着冷长清来此, 也当真是颇涨了见识。
一路上车马劳顿, 几乎从未出过远门的小双整整在房里睡了两天才稍缓过神来。
若非因着来蜀州之事,只怕是二人现在早就已经是夫妻。
可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认定了冷长清,也只能随着他一路来到蜀州。
冷长清之意, 是想在蜀州成亲, 但小双不愿,小双想着回京城时,由着家人的祝福声中嫁人,而不是山高皇帝远, 一个亲人都没有的嫁了。
冷长清自是任何事都听由小双的,她说一不二。
整整缓了三日,小双才将身上的乏给解了, 从前在京城晨起都是随着冷长清一起吃早饭, 如今便不同了。想着许是新官上任, 才刚刚接手了蜀州的一堆烂摊子,总是要有很多事情要做。
既见不着他人,小双也是个能自己打发时间的,干脆闲时出了门去, 东买西买,花的不是自己的银子,如流水一般。
给秦葶买了许多京城没有的新鲜玩意儿。
逛了一天下来, 累的腰酸背疼, 蜀州的天气说变就变, 白日里还是晴空万里,天色一擦黑,便下起雨来,睡到半夜时还打起几声响雷。
小双自小在村里野惯了,倒也有些精明在身,却唯独怕这惊雷。
因得小时在村口目睹过有一庄稼汉站在树下避雨被活活劈死,人生生在她眼前成了一具焦炭,那一日将她吓的实惨,回去整整烧了三天,最后还是请了跳大神儿的婆婆来才将她医好。
自打那次吓掉了魂,她便最怕打雷。
半夜里惊醒,她惊的失了语,僵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
窗外惊雷带闪,偶尔一下将屋内照的通亮,小双却觉着门外似有一头恶鬼,随时会扑进屋里来。
越想越怕,干脆整个人蒙进被子里。
抖的似若擂鼓一般。
隔着一层锦被,外头的雷鸣电闪仍旧听得清楚。
忽然听得门外似有脚步声传来,小双还以为是自己幻听,吓的整颗心都揪了起来,甚至此刻脑子还有些不清楚,以为是恶鬼真的来了。
随之便听门声响动,一阵闪电自夜空中划过,将才入门的身影照的通亮,亦将冷长清的侧脸照的明光,眼角眉梢似比往日多了几分棱角。
似也觉着这雷电声过响,冷长清怕扰了屋里的人睡觉,随手又将门关严实。
被子里的小双只听脚步声越来越近,吓的周身出了一层冷汗。
自打来了蜀州,冷长清每日披星戴月,早出晚归,两个人就算面也碰不上几次,每当他归府时,小双便已经睡下了,冷长清便会轻步前来瞧瞧她,在她榻边稍坐一会儿才回房,今日亦是。
蜀州天气雨水不少,一下了雨天气变会有些发凉,冷长清知道小双睡相不老实,夜里常踢被子,今日下雨,怕她着凉,想着来给她掖掖被角。
哪知才到了榻边却觉不对,平日里睡没睡相的人,此刻似成了一颗团,整个人都包进了被中。
冷长清尚不知她醒着,轻手去扯她的被角,哪知手才放上去,便听着被中传来小双的闷叫一声,听着似吓的不轻,也将冷长清吓了个激灵。
“怎么了,小双,是我,小双.......”还以为是小双做梦魇住了,他忙试着将人叫醒。
隔着锦被听到冷长清的声音,原本三魂七魄吓的快掉的人此刻又回了魂,良久才反应过来,偷偷自被中探出头来,眼睛眨巴两下,见着果真是冷长清,吓的“哇”一声哭出声来。
这一下可将冷长清吓的不轻,忙俯身过去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多日不见他人影,本就心中挂念,加上这雷雨天气,两相交应,使得小双心头越发委屈,猛的甩开锦被,上去一把环住冷长清的颈肩,呜咽着哭了起来。
见此,冷长清眉目一紧,环着她的背将她自榻上抱起,搂在怀里,一遍一遍抚着她的后脑和脊背,小声又耐心地问道:“不哭了不哭了,怎么了,同我讲?是有人欺负你了?”
此话一出,冷长清都觉着不太现实,她的身份何人不知,加上她的性子,被他娇养的越发跋扈了,哪个不要命的还敢欺负她,只怕也只有她欺负旁人的份儿。
于冷长清的怀中抽泣了好久,这才稍稍缓平心绪,哪知此刻天公不作美,再降惊雷一声,吓的她身子发紧,又往他怀中缩了缩。
见此,冷长清才终于明白过来,“是不是怕打雷?”
“嗯.....”小双终于肯应声,缩在他的怀里带着严重的鼻音应了一声。
其实更多的,是想他了。
“原来你怕打雷啊,你又不是坏人,怕打雷作什么?”冷长清一边抚着她的背,一边说笑宽慰。
“我不是坏人......我也怕打雷.......”小双委委屈说道。
冷长清笑笑,“好了,我在,不怕。”
他的声音此刻温柔极了。
让多日不见他的小双很是受用。
好似真的,仿若他一来,便不打雷了。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良久,小双紧绷的神情才稍稍松懈下来,在他怀中一歪头,一眼便瞧见他的喉结。
假这才想起来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就是想来看看你。”他语气温和,但难掩疲意,让她一听便听出来了。
“这几天累坏了吧?”她问。
“嗯,”他很认真的点头,“是很累,不过很快就好了。”
小双自他身窝里直起身来,手臂仍环着他的脖子,“那我给你捏捏肩。”
夜色里仅有一盏万分昏暗的小烛灯挂在外间,仅凭着这点碎光,冷长清清楚的见着小双眼底挂的泪珠子,他抬起拇指轻轻拭去,“不怕了?”
“你在这我便不怕了。”她的心思变的快,阴云来去易散。
一向如此。
“罢了,哪敢劳你贵手,一会儿我回去睡一觉便好了,”他当然是舍不得小双受累的,手掌轻移,挪到她的后背上轻拍两下,“快躺下吧,时辰不早了,早些睡,我在这陪着你,待你睡着我再走。”
话落,小双那头没应声,只两眼发直的望着他,既不说话也不动。
见她难得沉默,冷长清便问:“怎么了?”
许久,小双才紧咬了下唇,万分窘迫地说道:“今天你别走了好不好,就睡在这里。”
话落,倒是让冷长清吃了一大惊。
他好歹是个读书人,自小讲的是非礼勿听勿视,二人尚未成亲,他哪里能做这等事。
自是不肯。
“我.....你.....这........”原本还一脸淡然的冷大人一下子变得六神无主起来,语无伦次。
“你你你什么啊,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我就是.......”不打雷时,小双底气总是很足,一改方才被雷声吓的鹌鹑模样,又来了往日的说话劲头,“我就是想你了.......”
明明是简单的一句话,可听在一贯素菜里泡大的冷大人耳中便成了了不得的撩动,他招架不住。
“还是别了,你就安心睡,待你睡着了我便走。”
他心里依旧慌的很,因为他不晓得自己留在这里,会发生什么。
“你啰嗦什么!”小双低叫一声,而后躺下翻了个滚,便滚到了榻里,给他让出空位来,还不忘拍了拍,“过来,躺下!”
“我........”
“冷长清!”他话还未讲完,小双便直呼他大名以示警告,见他还磨磨蹭蹭,小双才又道,“偷、狗、贼!”
这便是最后的警告。
果真,这招对冷长清来说是管用的。
虽心下胆怯,还仍是顺了她的意,躺了下去。
不过也只敢稍搭一个边角,不敢离她太近。
见她乖乖躺下,小双这才满意展了笑颜,随之又自榻里挪了过来,一把扯过冷长清的胳膊抱在怀里。
闻着他身上的书香气,长长的叹了口气,随而道:“你就打算穿着外袍睡?在外面走了一天了,外袍多脏啊,快脱了!”
“啊?”冷长清整个人躺愣住。
“快些,别把我的床榻弄脏了!”小双催促道。
“小双,这样不好的,还没成亲.......”
见他想歪了,小双就势掐了他手臂一把,“你想什么呢,我当然知道还没成亲,美的你!”
被他这一下掐的不轻,冷长清只好将外袍退下,仅剩一件单薄的内衫。
冷长清就这样僵躺下来,一动也不敢乱动,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心跳的,比方才天上的雷声还要响。
小双又凑贴过来,将他的胳膊扯过环住,头贴靠在他的肩膀,缓闭上双眼,困意说来便来,许是他在身边,会更安心些,“我困了。”
她闭着眼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且觉着冷长清说话声音有些沙哑,他似吞咽了一口口水,这才道:“嗯,睡吧。”
“我睡着了你也不能偷偷跑回房,明天早晨睁开眼,我便要看到你。”她说话声越来越小,小到尾音几乎听不见。
“好。”冷长清甚至不敢扭过头去瞧看她,似根木头一般。
良久,直到听到均匀的呼吸声自耳边传来,一股接着一股吐纳的热气扑在自己肩上,冷长清便知人睡着了,这才敢缓缓扭过头去看她,可这一看,便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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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 番外12
◎冷长清和小双的日常◎
番外12 冷长清和小双的日常
因方才拉扯之间, 小双的衣襟处有些歪斜,露出小衣一角,再瞧此刻自己的胳膊也正被她抱着, 蜀州天热, 寝衣料子单薄,自是使得触之真实。
显然,冷长清不得淡然。
外头的雨由大转小,这会儿吓的缠密, 打的窗外枝叶哒哒作响。
硬撑了许久, 感知小双睡着了,冷长清微侧过身来,面对面瞧看她良久。
同枕共眠,二人这是初回。
先前小双在他府里住了两年多, 后二人各自表明心迹,亦从未这般贴近过。
他自小读的圣贤书,自是规矩。
可今日......
虽他再明事知礼, 可今日......
对面小姑娘均匀的呼息扑在他的面上, 隐带着一股热香之气, 一寸一下扰着他的心口。
明明他今日滴酒未沾,便却觉着心口发麻,滚烫。
微闭了眼,复而睁开, 仍久久不能平静。
无法,他只得稍稍撑着胳膊起身,却未离去, 而是慢慢靠近小双, 冲着她的脸颊轻吻一口。
自打与小双在一起, 他便不再蓄须,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年轻些,更配得上她一些。
轻吻一下,他浅浅离身,看着那头静睡的容颜,心里似着了一团火,这团火并未因得这一吻而消浅下去,反而似在烈火上浇了一碗热油,将冷长清煎的更加外焦里嫩。
见她此刻没反应,冷长清的胆子似越发大了些,干脆再次凑上去,唇畔贴合上去,印在她的唇上。
松软甜热,就在触碰到小双唇角的那一刻起,冷长清觉着自己彻底疯魔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自心房内,几乎撞破出来。
此刻将明将暗的房内,小双忽然睁眼,冷长清的唇还未离开,二人眸瞳相近,冷长清觉得自己好似被抓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冷长清心虚的厉害,那种做坏事被人撞破的慌乱之感,让他便觉窘迫极了。
他忙朝后退去,“我......”
一声解释还未说尽,只听小双那头皎洁一笑,而后抬臂环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拉拢回来,身子微微探起,反而是亲了他唇角一下。
“我就知道你不安分。”小双月牙似的眼弯弯笑着。
在此刻,她便是月亮。
“小双.......我.......”老树开花,冷长清是头一回,反而不知所措。
二人越贴越近,小双将他压的更低,而后将他的唇轻轻咬住。
不难瞧看,小双也是生涩的厉害,动作一起略显笨拙。
就是两个这样笨拙的人贴到了一处。
此刻顾不得什么礼教信条,顾不得什么书经祖训,冷长清一直自以为是的信念在一点一点崩塌下去。
似是小双唇上用了些力,暗夜中发出了几声吸响,炸的冷长清头皮阵阵发麻。
最后一道线终随着一应全部坠落,他终闭了眼,随着自己朝落下去。
小双力道终不及他,冷长清深吻住小双,如一道飓风袭来。
外头的雨似又渐渐大了起来,天气本就闷热,加上细雨一场,小双身上透出些细汗出来。
“小双……”冷长清脑子不太清楚,只能一遍一遍的唤她的名字。
“冷长清,你真是个木头!”她低低喝骂道。
“可还没成亲啊……”他委屈的抬起脸,那模样,那眼神,让小双想起从前家里养的那条大黑狗。
小双低叹一口气,将他推开,“睡吧睡吧,我困了。”
随而自己翻了个身过去,没好气的闭上眼。
此下,冷长清似才发觉自己好似做了什么错事,惹了她不高兴。
见她翻身过去,冷长清独愣在那里好久,这才躺下。
不比方才,现在眼前人是背对着他,不肯扭过身来,似负气一般。
冷长清过意不去,亦不想让她憋着气睡着,于是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拍了一拍,小声问道:“睡了?”
“嗯,睡了。”那头回的很生硬,可这哪里是睡了。
“睡了还说话?”他轻笑一声,随之大着胆子朝前挪动一下,手轻轻搭在她的身上,不敢乱动。
佯装淡然,实则心如火烧,一时难以浇灭。
“离我远一些,不要碰我。”小双心头正生着闷气,一把推开他的手臂。
冷长清半晌没说话,最后才无奈撑着胳膊坐起身来,“那、那我回去了,你早些睡。”
拳头打在棉花上。
气的小双猛的睁开眼,忙翻过身来,瞧见他正要穿鞋下地,一把扯住冷长清的衣袖,高声道:“谁让你走了!”
这一声惊的冷长清一震,他忙扭过身来作势捂住她的嘴,还不忘细声叮嘱,“小声些,若是旁人听着了,对你名声有损。”
他就是这样,有些事来讲,头脑木的很。
但偏却就是这样一个人,让小双喜欢的紧。
有时候又爱他的一本正经,又太恨他的一本正经。
“那你不许走!”顺势小双又抱住他的胳膊,头枕在冷长清的肩上。
闻着她发上淡淡的香,冷长清点头,“好,我不走,那你躺下睡觉。”
“我不睡!”她很快又将头自他肩上立起,摇晃着他的胳膊,“我就不睡。”
话落,她双手捧起冷长清的脸,唇凑过去在他脸颊响吻一下。
纵是冷长清再是块木头,也懂她是何意。
且眼瞧看着他拼命压制火意又在眸间熊熊燃起,冷长清此时终问起,“可想好了?”
自不必点破,小双便知他问的是何意,捏起小拳在他心口处轻轻一捶,“你说呢?”
一问一答间,有些事已经心领神会。
冷长清再也制不得心头的那一只猛虎,纵身将人扑去。
小双一下子被扑倒,而后冷长清的吻便密密砸砸的似方才天地间的春雨不断下落,亦不曾间断。
铁树开花,一发遍不可收拾。
凶猛山洪,不懂收制,来的快,去的也快。
方才还似猛虎,不过入林片刻,便成了花猫一只。
二人上下四目相对,齐齐傻了眼。
瞧着小双睁的圆大的眼,冷长清此刻更加觉得无地自容,一时窘迫。
翻身而退,气息深浅不一,手臂挡在自己眼上。
良久,他才红着眼道:“我是不是太老了。”
他将一切归咎于自己,许是他年纪太大,三十多的人,对小双这样的年纪来说,的确算不得年轻了。
这一时半会儿,他甚至还想,是不是自己患有隐疾之流......
就这半长不短的工夫,他思绪已经飘到天际去了。
小双而是扯过锦被搭在自己身上,头脸不动,只浅移目珠盯着他的方向,小声道:“这些事我也不晓得.......”
“不过我倒是不介意,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好似的确快了些,不过,没关系的......”
小双没吃过猪肉,亦没见过猪跑,不过从前也偶尔同秦葶说几句悄悄话。
听说何呈奕在秦葶身边时,秦葶几乎一夜睡不得觉......
小双今日本也做好了不睡觉的准备,倒不想成了这般。
两个人中间的气氛有些尴尬,不过好似冷长清现在更加愧疚一些,可小双却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他。
她若不说这些还好,一说,冷长清整个人心口都隐隐的疼。
他万没料到,自己竟能这般,原来还有这种隐疾,速度快的堪比天上流星,不过一眼划过,便全盘崩溃。
此刻他已经没有脸面再待在小双身边,且坐起身来,不敢再瞧看她一眼,仅用后背对着她说道:“我去命人给你准备热水,你洗过之后早些睡。”
活落,他伸手去够方才掉落在脚踏之上的寝衣披在身上。
小双怕他多心,于是便撑起胳膊说道:“那你呢,你还回来吗?”
他哪里还有脸待在这里,且推脱道:“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今天便不留在这了。”
“不行,我就是不让你走,既已经答应了我,就得在这里陪着我!”
冷长清的说辞并不高明,明显的搪塞之语,小双怎会放他自己回去胡思乱想。这人心思本就重的很。
“小双,我.....”他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他能做什么,此时此刻他只想一逃了之。若是眼下有个地缝,他也会毫不犹豫的钻进去。
“什么你呀我的,冷长清,你是不是个男人,我都没说什么呢,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小双一顿,“我都说了,我不介意。”
“明日我去找个郎中。”他恼的头疼,自认这是病,得治。
一场雨直到后半夜才停,小双便觉闷热,折腾一圈儿下来也是该好好洗个澡。
冷长清万分懊恼的坐在屏风后,还算计着该如何请郎中来瞧他这个病,听着屏风那头的水声,将他叨扰的更加心烦意乱。
良久,水声将停,小双舒意的便觉身心清爽,身上着了新衫自屏风后出来时还用巾布擦着长发。
一眼扫到冷长清,先是顿了下,而后才将手里的巾布扔给他,“过来给我擦头发!”
将其拿起,起身随着她行至榻边,见小双从容坐下,自己便坐于她身后。
才洗过的头发散带着水气的香,纤细的身形穿上这身薄衫越发明显。
肩颈线条纤美,脊背薄秀,冷长清只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沉默自二人之间拉扯开来,小双只呆愣愣的坐在那里,垂目望着地上的影子,知身后的人心思重,这下子定是又要多了一桩心事。
本来首夜,当是含羞若梅花初绽,却怎么都想不到是这般结果。
手掌轻扣在身后人的膝盖上,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咱们俩要不然就在蜀州成亲算了。”
掌心的温热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似一团热火,灼的人肌理生疼,连带着心口也偷停一拍。
冷长清手上力道稍缓,明显突觉着哪里不对。
小双见身后的人没答话,随而掌心又探拍了一下,“问你话呢!”
于他而言,又是一震,冷长清喉咙发紧,手轻轻自背后捏住她的肩,忍不住朝她贴靠过去,“你说什么?”
小双以为他当真没听清,便扭过身来,脸颊一转,唇畔正好自他的下巴蹭过,这无疑,又是给冷长清添了一把旺柴。
“我说......”话音未落,小双便觉着他好似有些不对劲。
只瞧冷长清喉结上下微动,紧接着将手上的巾布一丢,双手捏起她的肩,又朝前靠了些,“小双。”
嘴里念着她的名字,而后将人抱在怀里,耳语两句,“我想再试一下......”
......
外头的雨明明方才停了,却在此刻乌云又起,顷刻间滂沱落下。
也是在今夜,小双终于体会到先前秦葶所言一夜不得安眠是何种滋味。
她也才知,冷长清哪里有隐疾,头回不过是一棵毫无经验的枯木初逢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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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 番外13
◎关于兄长这件事◎
番外13 关于兄长这件事
寂月长明, 微风送凉。
水塘边的花开了。
京城不比南州,天气暖的晚,到了这时节, 夜里还会隐隐泛冷。
一杯温酒下肚, 徐琰行的脸上已经发了红意。
他素来少饮酒,不胜酒力,这京城的酒亦比南州的烈些,喝了不到半壶, 他便觉着头脑发晕, 眼前出了重影。
塘边的花影在月色随风摇晃,那束山茶花枝招展的模样像极了一个人。
一时失神,手中的瓷盅跌落在地,摔成无数片。
他无望的看着地上的碎片, 心似乎也跟着一齐摔成了无数片。
“秦葶......”这是他晕醉在院中石桌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秦葶哪里去了呢,此刻已是宫中的皇后。
曾经他以为,他们两个可以在南州白头到老, 他本以为, 只要回了南州便可与她成亲。
谁知, 造化弄人。
原来她是何呈奕的人。
为了保全家族,他争不得,抢不得。
只能硬着头皮做她的兄长。
护她左右。
可是他心里的苦谁又知道?
身后一片凉意袭来,徐琰行好似迷迷糊糊入了梦境。
梦中, 似他又回了南州。
回到南州,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莫名来到了一座府院前。
这是南州的街景没错, 看起来熟悉却又陌生, 这种感觉很是怪异。
他仰头看了一眼府门前的匾额, 嵌金的“陈府”二字落在他的眼底。
正莫名,且听有马车辘辘之音遥遥传来。
放眼一望,正是一辆马车由南至北而来,车橼上的铜灯随行摇晃,驶得近些方才看清,两枚铜灯上赫然嵌着一个显眼的“纪”字。
马车停在陈府门前,随之由随车婢女搀扶,自车上下来一个约摸十七八岁的少女。
少女身形纤细,肤色白皙,头上绾了灵蛇髻,饱满的后脑上别着两朵黄花珠玉。
虽看不到面容,可这一举一动万分熟悉,使得他忍不住朝前踏了两步,在那女子转过身来时,一双灵鹿似圆大的双眼稍抬,惊得徐琰行半晌说不出话来。
“秦葶......”他下意识开口唤道,明明声音不小,可那几人似未瞧见他这个人似的。
他再上前一步,“秦葶,你怎么在这里?”
秦葶仍旧没有理会他,只抬眼瞧着陈府的匾额,而后大步前去。
明明徐琰行就站立在府门前,却被她穿身而过,毫无察觉。
此刻的他,就似一抹游魂,似此处无人瞧得见他。
影乎间他似才明白,这里应是梦境,而非现实。
方才走过的女子,长了与秦葶几乎一样的脸,却又好似不是她。
起于好奇,他提了步子随着那姑娘一同入了陈府,没人看得到他,亦无人拦他,他就一路随着姑娘行到了前厅,前厅无人,又绕到后院,奔了一处园子。
园子清雅,倒是他喜欢的风格。
他步子跟的很紧,就是想看看秦葶跑去做些什么,这梦太过真实,能在梦中见着她,又太过难得。
秦葶步子轻快,穿过园子中的花墙长廊便到了一处书房门口,夏日里门窗并未合上,不远处便能瞧见一位男子坐在窗前看书。
离得近些,更是让徐琰行吃了一惊,坐在窗前的人,和他长着同一张脸,似他,又不似。
“表哥!”秦葶似只欢快的雀儿,一下子扑到窗前,二人一里一外,隔窗而望。
秦葶这边欢喜无限,反而是窗内的人在瞧见她的第一眼,脸上写满了为难与苦意。
瞧着他脸色不对,秦葶还笑问道:“表哥,怎么你看见我不高兴吗?”
窗里的人将书页放下,而后缓缓站起身来,“遥遥,你来了。”
陌生的名字入耳,方知眼前这女子果真不是秦葶。
“表哥,今日是七夕,夜里你陪我上街赏花灯好不好?”那个叫遥遥的姑娘头一歪,显得俏皮可爱,这样一看,也的确不是秦葶,秦葶哪有这般俏皮的时候,多数都是沉稳安静的。
顶着徐琰行那张脸的男子显然不悦,随而叹了一口气,朝她招招手,“遥遥,你进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小姑娘很听话,自窗外绕进屋里,随而自他桌案上拿起未曾见过的砚台在手里把玩,“表哥,这砚台是你新买的吗,先前没见过。”
那表哥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且道:“遥遥,今日我不能陪你出去了。”
“怎么,你今日很忙吗,那就明日吧,反正七夕节前后街上要热闹好几天,我不差这一日的。”小姑娘很灵动,也很懂事。
正是这份懂事,让那表哥更是有话难讲,许久才硬着头皮道:“明日也去不了。”
“为何?”遥遥抬眼问。
“她回来了。”
明明他只说了四个字,甚至没有提那个她姓甚名谁,却让对面的小姑娘脸色一变,刹时明了。她将手里的砚台放下,脸色也跟着一点一点沉下来,“所以呢?”
那表哥已经不敢再去瞧看她的眼睛,“对不起,你我二人的婚事,不能成了,我真的放不下她。”
小姑娘眼中的光亮一点一点消下,肩膀也跟着一点一点沉下,徐琰行自一侧瞧看着她,瞧出她的无限失意之色。
“即便她嫁过人,即便她当初弃你而去,可你还是放不下她?”眼中的光亮成了泪珠子,蓄在眼底,却被她强忍着不肯落下,可声音已经带了颤,委屈的要命,“陈砚,那我算什么?既你忘不了她,为何当初又要答应下与我的婚事来?”
一滴泪珠子自眼中滑过,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砸落下来,遥遥有些失态,声音也越发提高,一下一下拍着自己的心口道:“那我算什么?我纪遥在你眼里又算什么?”
“你既不喜欢我,你当初就不应该答应这门亲,我还想着,哪怕你喜欢她,一直念着她我也不在意,我可以等,等到你全心全意喜欢我的那天,可终是我错了......”
“遥遥,对不起。”然,他果真不是徐琰行,他不过是顶了徐琰行的那张脸,他姓陈名砚,是纪遥的表兄。
“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纪遥抬眼望着他,因方才哭过,红丝布满眼白,她牙关紧咬,一字一句地问道,“陈砚,在此我就问你一句,你当真要弃了你我二人的亲事,你当真要选她?”
陈砚终似个懦夫一般,垂下头,“对不起。”
三字足可以说明一切。
纪遥亦是心灰意冷,就在此刻,她眼底先前的那些盼望也终化为乌有,再无留存。沉静片刻,纪遥后退两步,擦干脸上的泪,“好,陈砚,希望你不要对今日的选择后悔。既你认定了她,那我祝你们百年好合。”
“我纪遥这点骨气还是有的,我不会纠缠你,你此生是我的表兄,生生世世都是我的兄长,就此别过!”
果真同她所讲。她没有片刻留连,就在说完这句话后分毫不曾拖沓,扭身离去,如若一阵风。
兄长二字一下子刺痛了徐琰行的心。
他一下子明了,这或许根本不是什么梦,而是他和秦葶的前世。
前世,他是陈砚,秦葶便是纪遥。
他为了旁的女子,负了她,悔了她。
这是前世的秦葶留下的盟誓,自己生生世世都是她的兄长。
生生世世。
就在纪遥跑出去的那刻,陈砚好似便已经悔了,明明想追出去,却不知为何脚步仅止于门前,终是没有踏出这一步。
徐琰行就在身后瞧看着他,怒其不争。
他似鬼魅一般来到前世陈砚的身侧,瞧看着他万分痛楚又犹豫的侧脸,还有身侧捏紧纠结的拳,徐琰行满目伤情。
明知前世的他什么也听不见,却也要说:“你可知,你错过的,何止一生。”
144 番外14
如果当初带你离开了
才过端午, 天气炎热,晨露打在院子里的杂草之上,有蜘蛛在墙角处结网, 过了一晚, 粘上几许蚊虫,使得它可饱食一整日。
在炕上醒来,一睁眼便听到秦葶在灶台间忙着。
这间破败的土房可谓家徒四壁,却被秦葶打扫得干干净净, 不染纤尘。
自打有了秦葶, 何呈奕的日子才过得像了样。
衣衫每日都干干净净,破败之处她会缝补好,虽然她手工活并不那么像样,不过这对于现在的二人来说, 已经足够了。
“阿剩,醒了吗?”秦葶自灶间探过头来,一见何呈奕正呆坐在炕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葶晃晃手里还冒着热气的野菜饼以作勾/引, “醒了就快来吃饭, 饼子我都给你做好了。”
因是才出锅不久的,拿在手里着实烫人,仅晃了两下让他看清就又重新丢回竹盖之中,手指烫的不轻, 忙捏住自己的耳垂以作降温。
野菜饼的气味儿传进屋里,算不得香。
何呈奕起身下炕,一双旧鞋子套在脚上松垮拖沓, 这是他唯一的一双鞋, 前头早就露了脚趾, 却也被秦葶缝补好,勉强可穿。
来到院中打水洗了脸,秦葶的一双眼始终盯在他的脚上,“待入秋时再给你做双新鞋子,留着出门时候穿。”
“你还会做鞋?”何呈奕拿着布巾才将脸上的水渍擦干,目光中略带吃惊的望着她。
“不会做,总得学吗,”她掰着手指头算起帐来,“若是去买一双新鞋,也得花不少的钱,可若是买回来鞋底儿,鞋面儿自己做,就又能省下不少。”
圆圆的脑袋倒真是一个过日子的好手,好似什么难题到了她那里都算不得难题。
两个人在这村子里没有田,只有这间可以勉强栖身的破舍烂院,可就是靠秦葶去山里采山货或是下河摸鱼种种,二人不仅能填饱肚子,她竟还能存下小半罐子铜板。
他为了掩人耳目时而去村头铁匠铺做工,拿回来的小钱儿她愣是都存起来一个子儿都没花。
才一进了屋,秦葶便给他端出来两个野菜饼外加一小块咸菜,这也是她自己做的。
一到了夏日里,这便是两个人时常用的吃食了。
何呈奕今日要去铁匠铺,每去了那,冷长清便会给他准备吃食,他哪里需得吃这些东西。
且道:“我只吃一个吧,剩下的,我带着去铺子里吃。”
“也成,时辰不早了,给你带上,待你饿时再吃。”秦葶起身,将另一张野菜饼装好在包,放立一旁。
饼子不算大,何呈奕手里的三口两口便被他吃完了,起身便要出门去,秦葶忙在后面拎着布包跟上。
“慢些,布包忘带了。”秦葶追站到他的面前,将布包给他挎在身上,还不忘将他的衣衫扯齐整,慢言慢语叮嘱道,“阿剩,到了铺子里要好好干活乖乖听话,饿了便吃饭,不过吃饼之前要先将手洗干净,记住了吗?”
这是每次何呈奕出门时,秦葶都会说的一番话。
她以为她的阿剩脑子笨记不住事儿。
何呈奕憨憨的应声,目光却盯在她的发顶,显露浅浅笑意。
“好了,快去吧,省得一会儿迟了,到了晚上,我去村口迎你,咱们两个一起回来。”
秦葶抬眼之前,他早就先将目光收敛好,生怕她瞧看出破绽来。
目送他出了门去,秦葶扭过身回了屋里,忙起自己的事。
今日她要上山弄些竹条来编筐。
何呈奕出了门去,此刻乡间遍地是开着的野花,鞋踏青草香,缓步行至铁匠铺。
入了暗室,冷长清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殿下。”冷长清行礼问安。
一入了这暗室,何呈奕周身便似换了个人,将身上的布包摘下,随手放置桌案边上。
眼见着今日冷长清神情不对,似有急事要讲,何呈奕端坐于椅上,便开口问道:“有事?”
“回殿下,”冷长清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才道,“臣放在宫中的耳目所讲,何成灼身患重疾之事千真万确,怕是不久于人世,此时我们出兵,岂不是最好的时机?”
这原本对何呈奕来讲,当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他等了十二年,等的就是这一天。
可当真到了这天,便有些犹豫了。
他舍不下一个人。
“殿下......”见他久不应声,冷长清直起腰身来,低醒道。
此间何呈奕似才回过神儿来,“你方才说什么?”
“臣说,借此机出兵,是好时机。”他重复道。
“的确是好时机,”何呈奕指尖儿轻敲于桌案之上,“但是我还有事未解决。”
冷长清自然不明他在这村落里还有何事未解决,目珠微动,脑子轻转几圈儿才又猜测,“殿下所指,是这村子里的人吧,殿下放心,这村子里的人,待您走后,臣会一一将他们处理干净,包括何成灼塞给您的那个女子。”
“别动她。”冷长清话还未讲说完,何呈奕马上打断,“将她护好,有一日我要带她回京。”
“带她回京?”这听起来过于荒谬,使得眼前人十分不解,“那样一个女子,又是何成灼送过来的,您为何要带她回京。”
“她是何成灼送来的没错,可她不是何成灼的人。”
他笃定道。
与秦葶相处两年,她是什么样的人,何呈奕一清二楚,绝非是何成灼派来的眼线。
一个人,就算是再会演戏,也不可能两年一点破绽都不露。
除了他自己,他并不觉得还会有旁人有这能耐。
“可是殿下......”
“不是可是,我心意已决,不必再多言。”他一向如此,决定了的事,旁人再无能撼动。
.......
夕阳浮在云光里,何呈奕见时辰差不多,在暗室里将手上的书页放下,而后站起身来,还不忘将桌上的布包拿起挎在身前,一如来时那般。
见他这副样子,冷长清只是心疼,“殿下......”
想说的话有很多,可话到牙前又生生咽了下。
似知道他要讲些什么,且轻拍了他的肩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一十二年,该结束了。
他目光似穿透冷壁寒墙,看到了那抹俏丽的身影,正站铁匠铺后的那颗大树下等他。
眼底的柔光乍现。
自铁匠铺出来,何呈奕又变回了平日的阿剩,绕出铁匠铺,果真一如他所想,秦葶一身素色衣裙,手里拿着根竹条晃着把玩,远远一瞧他出来,将手举到头顶,兴奋的朝他挥舞着。
那欢脱的身形,好似眼前不远处的不是阿剩,而是金银珠宝。
隔得虽远,何呈奕仍可看到秦葶眼中的光彩,是为他一人而生。
这世上,若还有一人不计一切的对他好,一心一意等着他,那便是秦葶。
快步跑过去,一路奔到树下她的身边。
秦葶自然地牵起他的手,第一句话便是,“今日的活儿多吗,累吗?”
何呈奕摇摇头,“不累。”
“饿了吧,”她一顿,“今日我给你做好吃的。”
不知她哪有本事做出好吃的,她所谓的好吃的,无非也是各式各样的饼子。
但在何呈奕眼中,只要是她做的 ,那便是好的。
两个人一双影,夕阳似毯铺在二人身后,何呈奕大步走着,能听到身旁人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儿。
行至阡陌,二人一前一后行走,一片一片的黄花入眼,秦葶忍不住摘下其中一朵,在何呈奕毫无防备之际她顿下步子,猛的回过头来。
两个人险些撞在一起。
秦葶笑眼弯弯,将手里的黄花在他眼前晃晃,“阿剩,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她问。
他只瞧一眼,便道:“葶苈。”
“你竟然认得?”秦葶吃惊不已。
“何止认得。”他将那簇小黄花放在自己掌心。
这一瞬间的神情不似往日那般憨傻,在秦葶看来,就是另外一个人。
她有些恍惚,反而变得呆愣愣地道:“阿剩......”
“怎么了?”他抬眼,对上她的视线,更是一片清明。
“你怎么了?”不容分说,这样认真平静的阿剩真的要迷死个人。
一双深目要将她溺死。
身板挺的笔直。
夕阳的光照打在他的脸上,素日里苍白的脸色也跟着添了几抹润意。
有风在秦葶耳畔吹过,两个人似一幅画,静立许久。
直到何呈奕抬手,将那黄花插到她的发间,鲜亮的颜色与她很配,“回家。”
“你......”秦葶忽然笑起来,“你装的还挺像!”
秦葶脑子简单,从前也会在他耳边念叨着他若是个常人多好。
眼下他扮起来,还真似那么回事儿。
原本想说的话就在嘴边,可一瞧她笑起,何呈奕便止住了。
秦葶扭过身去,脚步轻快行于羊肠小路。
......
夜来时,秦葶依旧不舍得点灯,且借着窗前的月光一遍一遍数着罐子里的铜钱儿,今日阿剩去铁匠铺子里做工,又得了两个,仅这两个,就让秦葶欢喜了一晚上。
罐子收好,秦葶双手一拍,“上了秋给你做身衣裳,再做双新鞋。”
她算着往后。关于阿剩的往后。
何呈奕虽躺下了,却一直没有睡着,只瞧着炕前窗下的那抹轮廓,“你怎的总想着给我买东西,却从不想着给你自己买?”
“我身上的还能对付两年,等到穿不得了再买也来得及。”
她随口道。
暗夜里又朝阿剩所躺的地方挪了挪,“我怎么觉着你今日说话这么奇怪。”
明明像个正常人。
正因为像正常人所以才觉得奇怪。
“怎么了?”他反问。
“你该不会是脑子好用了吧。”她自己打趣说道。
不过她脑子浅,想不了太复杂,从前只听过正常人变傻,倒从未见过傻子能变正常。
未等何呈奕回话,且听她又自言自语道:“你长得这样好看,若真的不傻了,不晓得有多少姑娘要来找你呢,到时候你眼里哪里还能瞧得见我。”
语气中皆是对自己的不自信。
她从来都是这般。
明明长像人品皆是一流,却美而不自知。
妄自菲薄。
这些何呈奕自是听不得,于是便道:“你怎知我看不到你?”
“不是,”秦葶几乎信不得自己的耳朵,她将隔在二人之间的小炕桌挪开,又朝前探了身子,“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些话都是你从哪里学来的?”
话音落,只见何呈奕猛然坐起身来,顺势捏着她的肩朝后放去。
眼前人尚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躺倒下去,眼前本就是一片黑,这回更黑了。
是他的身影遮了月光。
“你做什么?”他的阿剩从来没有这样过,即便两个人在同一屋檐下住了两年也不曾这样过。
见他不答,秦葶瞪圆了眼,“阿剩......”
“秦葶,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此刻他的神情无比认真,尽管秦葶在暗夜中瞧看不清,且听他语气便晓得。
“阿剩,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你别吓我......”
“秦葶,我若是带你离开这,你愿意跟我一同走吗?”
“我当然要跟你在一起,只是你要去哪儿啊?”她当真以为阿剩是撞邪了,却忍不住抬手去碰他的额,哪知手指才搭上,便被他以大手攥住。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他道,“这样的日子不会过太久了,等这阵子一过,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哪怕是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也会摘下来给你。”
“阿剩你别吓我,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好好的!”
她急的几乎出了哭腔。
何呈奕当真不知,是那个阿剩傻一些,还是眼前的小姑娘更傻一些。
“秦葶,我不是傻子,从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此时,他身形压低,在她耳畔仅用两个人能听到低语声道:“很多事我无法一下子同你解释清楚,不过,只要你肯信我就够了。”
秦葶吓的不敢说话。
甚至以为自己是被梦魇住了。
最后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睡着的。
再醒来,天光大亮。
她猛的从炕上坐起,身侧空无一人,阿剩若不在她的视线,她便会很慌张,这是这两年多来养成的习惯。
她爬起来才要下炕,便瞧着炕前不知何时立了个人。
入她眼的,是一袭锦丝织金的衣袍,上好的料子在光线下透着亮。
是秦葶从未见过的好物。
目光寸寸上移,这华丽衣袍之上,顶的竟是阿剩的脸。
正眸底含笑的望着她,“醒了?”
秦葶方知这不是梦,却也惊得她一句话也讲说不出。
将人自炕上抱起,放在炕沿之上,又亲自弯身替她穿好了鞋子。
鞋面洗的泛白,是粗布的,若不隔着一层袜子就会磨脚。
这样的东西,过了今日便再也不会落到秦葶的身上了。
再次站起身来,何呈奕将她拉起,“随我来。”
秦葶不知发生了什么,脑子一片空白,却也跟着他一起。
一只脚才踏出门去,便瞧见原本不大的院子里外站满了身穿银甲之人。
放眼一看,银光一片,吓的秦葶朝后缩了半步。
那些人一见着二人自屋舍中出来,便跪地齐声道:“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
此下,何呈奕尚未登位,先是恢复了太子身份。
显见着秦葶的肩膀跟着一颤,随而彻底躲回了屋中不敢再出来。
弄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何种状况。
反而是何呈奕大步迈踏出去,不慌不乱望着眼前跪伏的兵将们,随而又转过头来,看着屋子里的秦葶,朝她探出手来,“出来吧,太子妃。”
待今日一过,她便不是太子妃了。
而是随他回宫,做个名正言顺的皇后。
这一十二年,万盘不好,唯有秦葶是老天赐给他的礼物。
【📢作者有话说】
说来惭愧,结局那几章修改了几版都不太满意。还得再改改。
接下来的番外想给徐琰行和秦葶一个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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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 番外15
◎秦葶和徐琰行(不喜男二上位可跳)◎
月光似笼纱, 铺在园子里,似覆了一层霜。
廊下有两道人影缓缓前行,中间只提了一盏灯, 里头的烛光随着脚步一前一踏时而闪动。
灯上绘着美人图, 经光一照,显得颜色越发鲜亮,画上的美人活灵活现,似要自灯上跃下来一般。
秦葶望着灯, 徐琰行走在身侧望着她。
她来南州近两年。
徐琰行也这样默默的守了她两年。
可如今, 她不想再让她做自己的妹妹了。
步调放缓,徐琰行回首廊下,左右无人,可这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之所总会让他有股莫名的不安。
终, 他伸手轻捏住秦葶提灯的手腕同她说道:“秦葶。”
她如今在府里顶的是表小姐的身份,徐琰行自来谨慎,从不会在外面独唤她的本名。
如今一唤, 让她愣住的倒不是他捏着自己腕子的动作, 而是徐琰行唤她名字。
心头第一反应, 秦葶是朝前后看去,见四下除了他们二人再无旁人,心才稍稍放下,还不忘提醒, “表哥,怎么了?”
一声表哥,便是示意他谨言慎行。
□□如他, 又如何不得知。
可他从来没有像今日今时这般讨厌这个称呼。
什么表哥, 谁稀罕做这个表哥。
“你随我来。”他脸色算不得好看, 仍未放开她的腕子,拎着她一路前行,看似动作粗鲁,手下却不舍得多使一分力。
七走八拐,到了湖心亭中。
这里虽望出去四处可见,却想入这湖心亭也唯有空中浮桥那一条路,离得远些,根本无人可能听到他们二人谈话。
许是方才那一声表哥让他品起来心生酸意,此刻徐琰行的心里明显不太痛快。
可他性子温和,即便不高兴,也不会显露出来。
更不会随意朝秦葶发脾气。
来到此停下,徐琰行才将她的腕子松开。
手指上似还染着她腕上传来的香温,一时让他心底浮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之感来。
这感觉说不上妙,亦称不上坏,他只觉得,面对秦葶之时,他很想变成另外一副样子。
“秦葶。”又是一声唤。
这神情认真又深刻,似得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见他神思不若往常,秦葶心口提了一气,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不免也跟着紧张起来,将手里的美人灯上提了几分,光照在徐琰行的脸上,忽明忽暗。
“怎么了?表哥,可是出了什么事?”又问一嘴,又是一声表哥。
对徐琰行来讲,就似火上浇油。
叠了一层酸意,徐琰行终忍不得,将要发作,先是由此称谓起,“你当真拿我作你的表哥?”
他问。
语气阴阳又不似,倒更让秦葶摸不到头脑。
“你怎么了?”她温言软语问起。
“我不想做你的表哥了。”他言道。
掌心一颤,手里的灯缓缓下落,又回了原来的位置,徐琰行的脸色也随之暗了下来,潮水送波,缓缓水流之音入了秦葶的耳。
秦葶垂下双眸,似懂了,只点点头:“我知道了。”
嘴上说着,心里却想着,回去之后该怎么收拾东西,然后去哪。
在南州生活这么久,倒真有些舍不得。
她甚至连一句疑问都没有,只轻飘飘的应了这么一句,反而不在徐琰行的意料之内,“你知道什么了?”
“回去我便收拾东西,然后你说让我何时走,我便何时走。”她已经习惯了不给旁人添麻烦。
徐琰行说不想再做她的表哥,她便默认这是在赶人。
她得识趣,在旁人说出更难听的话之前先行一步,这样对自己也好,对旁人也好。
自打入了徐府,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做了两年的表姑娘,也算是她赚了,哪里还能再心生贪婪。
见她会错了意,徐琰行一时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仿似倾尽全力酝酿着要讲出的话被她生生堵了回去。
无形之中将了他一军。
“走了你去哪儿?”他一顿,脚步朝前半步,离得她近了些,衣袂几乎贴在美人灯上,火光自下照了她的脸,在她下巴处印上一片明光,这般死亡的角度,却也能将她脸上流畅的线条展的完美无疑,“你.....舍得下我?”
自小饱读圣贤书,讲的是礼,装的是文。
这般轻佻,是的,在徐琰行眼中,与一个姑娘家这般讲话便是轻佻。
是头一回。
秦葶心眼实,很少想些歪门邪道不切实际的东西,可实不代表蠢,她脑子就算是转的再慢也听得出徐琰行此话中的深意。
手心儿紧接着又是颤了一下,里面的烛芯儿也随之一晃。
她将头面压得更低,闭口不言。
她面上看着倒是无所波动,但灯身晃动的那一下便让徐琰行瞧清了个七八。
这句话她是听懂了的。
脸皮既然撕了,便得撕个彻底,话头已起,徐琰行哪里肯无功而返,于是又问道:“你若是走了,我怎么办?”
他几乎要将心摊开来给秦葶看,秦葶当真被震慑住了。
从前这样的事,她不敢想,一下也不敢。
“又装傻?”装傻充愣是秦葶的拿手戏,徐琰行连责备都是这般温和的语气,“秦葶,你当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
“我不想做你的表哥了,我想娶你,想要做你的夫君,你肯不肯?”他说的更加直白通透。
这一瞬,一股强烈的窒息之感自心底传来。
心狂跳不止,一路传至指尖儿,捏着灯柄的手止不住的颤。
她还想装傻,可是显然不成,说出的话连音也跟着颤,“我不配,我真的不配......”
徐琰行出身名门,年少有为,英俊温朗,知书识礼,漫身上下挑不出半分错来。
秦葶少学无识,若说用一样物来形容,但她第一想到的便是白鹤。
充着仙气的白鹤,红顶雪身,高贵不可亵。
而她呢,不过是一株野草,生于杂地,长于乡间,只配坐卧泥中仰望他。
是,徐琰行这样的人便是让旁人来仰望的。
她闲时也曾想过,日后究竟是何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才做得了他的夫人,千百万种,总不会是她。
仅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我不配”三个字,便足说明了她的心底。
她没有说不喜欢,没有说不在意,亦没有说不曾想过,却唯独用了让人同样手足无措的三个字“我不配。”
她哪里不配呢?
徐琰行想不通。
“你哪里不配?”他将声线压的极低,似生怕扰吓了她去,语气中充着心疼,还有责备。
心疼她自惭形秽,责备她妄自菲薄。
一滴泪不觉落下来,正砸在灯芯儿里,她将头压的更低了,脑边耳畔传来的都是当初何呈奕说的一声声一句句“秦葶,你是什么东西?”
过去他常这样说。
何呈奕瞧不起她,贬低她,折磨她,生于泥泞,她从来不觉自己低人一等,可他反复提起,她便信了。
她摇摇头:“我哪里都不配,你这样好的人,能做你两年的表妹,已经算是我的福气了......”
她卑微、低贱、还曾失/身于何呈奕。
漫身上下,果真是一处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没有。
“秦葶,你到底在说什么?”听她这般说,徐琰行面上也跟着愁怅起来,“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我徐琰行从未觉得你不配。你是我长这么大,见过最好的女子,我于风花雪月之事不曾涉足,哄女孩子的话我也不会讲,但我清楚,若喜欢一个人,便只是喜欢,哪里有什么配与不配。”
“我徐家,我徐琰行,也从来不看重那些身外之物。”
他以为秦葶所讲,是指家世。
“你不了解我,也从未问过我的过去,”她抬眼,两行泪珠子还挂在脸上,整个人看起来楚楚可怜。与何呈奕在一起的时光,对她来说是段不光彩的过往,在她心里,何呈奕是没有拿她当成个人的,顶多算是个折磨起来比较顺手的玩物,“我不会嫁你的,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如何不好?”徐琰行根本不相信。
“我嫁过人!”他话音落,秦葶紧接着拾起,干脆讲出,连声调都变得异常强硬。
她相信,只要她说出这句话,徐琰行便会知难而退。
毕竟,谁会喜欢一个“残花败柳”呢。
嫁过人,已经是她给自己蒙的一层遮羞布了,与何呈奕一起,哪里算嫁。
他不曾给过三媒六聘,不曾给过婚书,甚至不曾给过她一份尊重。
嫁?
许是何呈奕若听了,也会笑掉大牙。
但是她今日说出来,就是为了彻底打消徐琰行的念头。
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自打徐琰行同她说出这句话,她便知,徐府她待不下了。
的确,这件事给了他很大的震惊,不过这个可能,他从前也不是没想过。
仅哑然了片刻,他眼中似又燃起一团火,满不在意地复问:“那又如何?你既说嫁过,那便是过去的事,你不想说,我便不深问。”
“我若想娶你,那便是我徐琰行的事,且问你想不想嫁我,与旁人又何干。”
这回,震惊的换成了秦葶。
她本以为,她说了此事,徐琰行便会弃了此事,倒不想,他仍然这坚定。
不容分说,眼下,秦葶当真被他这副认真的模样所诱,她想不通,她就是想不通,她也可以,被人这般喜欢的吗?
她秦葶何德何能,她凭的又是什么?
“秦葶,过去的事再也回不来,好与否都是一样,往后的路,难也好,苦也好,我都想陪着你,你的那些事,我都不在意,我才知道你的顾虑是什么。对我而言,那本也算不得什么。”
“只需你一句话,”他突然弯身过来,双手撑在膝盖上,这样才能与秦葶压的极低的视线平齐,“你若嫁,我明日便娶,你若不嫁,我便一辈子拿你当表妹护着,再也不娶旁人。”
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充在秦葶的心腔,原来,还有人不在意她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吗?
还是这样好的人。
她的泪珠子还有一滴就凝固在下眼睑之上,满目不可置信。但是徐琰行那万分认真犹如盟誓的目光就对在她的眼上。
这般纯粹的一个人,又怎么会诓着她玩呢。
她小嘴一鳖,心里又是委屈又是酸楚。
为何最开始时,遇见的是何呈奕而非是他呢。
若是他,该有多好,哪怕做不成他的妻,只做他的妾,哪怕是外室她也肯的。
“哭什么?”徐琰行眉眼弯弯,眼中浓意将她整个人都几乎包住,“你还没回我的话呢,嫁还是不嫁?”
实则在她落泪的那一刻起,徐琰行便已经知道她的答案了,只是有些事,他想亲耳听她讲。
“嫁......”一声细若蚊蝇,几乎不像她的声音。
可就是这般细小,仍被一直渴待的他抓住了。
无人知此刻徐琰行听到这声肯定的回答是如何的心花怒放。
他只觉着,现在,眼下,世间万物,都是他的。
伸出手掌接了秦葶落下的一滴喜泪,他又重复道:“明日便成亲!”
【📢作者有话说】
给男二一个圆满吧。
其实我是喜欢男二的。
但是谁让他不是本文男主呢哈哈哈哈。感谢在2023-01-15 23:32:52~2023-01-17 22:0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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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番外16
◎秦葶和徐琰行的结局(可跳可跳可跳)◎
若是在这之前的秦葶,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穿上鲜红的嫁衣,头戴凤冠,嫁给一个优秀的近乎完美的郎君, 成为人人羡慕的对象。
她的初婚, 现在想来,似也算不得初婚,只是有人口头将她交给了一个人,空得了个妻子的名头, 那时她便以为是永远。
到底是见识不多, 年少时遇见的人,很容易便以为能走一辈子。
然,到底还是何呈奕先放了她的手。
从他独自离开那座小山村开始,他便已经不要她了。
初次穿着嫁衣, 还是在他的逼迫下着了魏锦心的。
说起,她与魏锦心一样可怜,实则好似她要更可怜一些, 至少, 魏锦心的爱人, 心始终于之在一起,不曾分离过。
而她秦葶呢,有什么?
不过好在,现在一切都是过去的事了, 好与不好,她都可忘了,不再回忆。
往后她的生命里, 只有徐琰行。
来路荆棘, 使她遍体鳞伤, 唯愿往后所行皆是坦途。
这是在她嫁与徐琰行的当日所许心愿。
她走过来的短短半生已经这般苦楚,所愿老天怜悯她一次,仅一次便好。
这婚事虽急,却并不仓促。
徐琰行早就在私底下偷偷备下,只是未让秦葶知道而已。
想娶你的人,随时都可捧出一切,不必让旁人等闲半分。
徐琰行便是这样的人。
也是这日秦葶才知,原来她也是可以受万众瞩目,受万般喜贺,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的。
亦是徐琰行让她清明,她秦葶,是配得上这世间一切好物的。
红色的纱蒙盖在眼前,自纱底朝前望去,一片红晕朦胧之意,嫁衣之上染了香,是秦葶最爱的那一股,她与喜娘待在新房之中,她端坐榻上,隐隐听得前院吹打之声不曾停过。
南州官员娶亲,来道贺之人自是不少。
“新娘子饿了吧,大人在前面应酒,怕是有一会儿才会回来,”喜娘自桌上挑来一枚漂亮的果子递到秦葶手中,“先垫垫肚子,累了一天了。”
俗话说何人何地,自打她来南州,遇见的都是性子温和的人,待她都算不错,就连这初次见面的喜娘亦是贴心。
秦葶顺手接过,轻道了声谢。
这才将果子送到口边。
近一日水米未进,她的确是饿坏了。
才咬上一口,甜香裹舌,便听到门外有声响动起。
喜娘一见来人,声线也忍不住提高了半分:“大人!”
才咬了一口的果子还被秦葶拿在手里,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抬眼,自胧纱中望去,一抹同样喜红的身影穿过玲珑的珠帘缓入内室。
这身形,她认得。
明明二人也不是初次见,不知为何,秦葶竟有一股与他初识的紧张之感。
喜娘累了一整日,见着正主回来,自是高兴。
徐琰行入室后入第一眼就落在榻上端坐那人的头顶之上,朝喜娘挥挥手道:“下去领赏吧。”
“是。”喜娘喜不自胜,微福身后便轻步退了出去。
方才咬的那口果子才轻轻咽下,指尖儿掐捏着剩下的那些,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
瞧她愣坐在那里一动也动,捏着仅咬了一口的果子,徐琰行轻坐她身侧,温声道:“饿了?”
“嗯。”红纱里的人抿了唇角,轻轻点头,浅应了一声。
“今日辛苦。”他眼中带有几分醉意,圆大的眼勾起一抹笑,倒似此刻外头高悬的月,不算分明,却可宽抚人心。
若拿一物相比,徐琰行在秦葶心中,便是圆满的月。
只听他细叹一声,而后修长的手指探过来掀开了秦葶凤冠外盖头的纱,素日里从不曾上过喜妆的脸,而今妆下显得有几分娇异明艳之色,让徐琰行且看一眼便觉惊艳。
美的惊心动魄。
指尖儿顿住,若不是秦葶眨了一下眼皮,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显见着徐琰行的喉结上下动了两下,而后他有些害羞的将目光别开,将红纱拿在手里把玩,“我让厨房给你准备些吃食,怎好饿着呢。”
话落,他站起身来,来到门前时,手里还捏着那片红纱,看起来倒有些笨拙的可爱。
今日府上有喜事,很快便端来了吃食一应,秦葶放眼一瞧,都是素日来她喜欢的。
“这冠戴在头上会不会太重了?”未等秦葶起身,徐琰行站到秦葶的面前,双手将她的金冠取下,轻慢搁置一旁。
那冠压了发顶一天,额头一圈儿都压出了红印子,一下子取下,顿时便让她觉着头上轻快不少。
“早该摘了的。”徐琰行温声道,伸出手来,将秦葶自榻上拉起,来到桌边,给她摆好椅子,这才让她坐下,“快吃吧。”
明明两个人素日你来我往也不见过这般客套,而今成了亲相处起来倒不如往日那般自然。
不知是不是喝了许多酒的缘故,徐琰行脸色透着隐隐的红,连眼珠周围也布着几许红丝。
他平日很少饮酒,今日喝得有些微醺还是头一次见。
一碗什锦粥下肚,又吃了些应口小菜,秦葶的肚子便饱了。
室内的红烛只燃了一半不到,二人就静静的坐着,最后还是徐琰行先开口说话:“累了吧,早些歇息。”
秦葶便知这是意味着什么,她轻点头,站起身来......
一应洗漱完毕,秦葶只着了一身喜红色的寝衣坐在床榻里。
不多时,余光瞧见徐琰行缓行而至红帐前,伸手一掀帘子,便坐了下来。
二人的寝衣是一个样式,同样的喜色,上面绣着同样的纹络。
这是她第一次见着穿寝衣的徐琰行。
身形比她想象的要壮实许多。
秦葶缩在角落仅小小的一只,徐琰行上榻之后,吹熄了床头的角灯一盏,只留了外室的红烛,将纱帐又重新理好,一举一动,都轻慢有条理,不急不缓,一如他的性子。
外面似隐隐还能听到宾客玩闹之音,却又觉得天地皆静,仅存有他们两个人一般。
余光瞧见徐琰行缓缓移过来,用极轻的动作环住她的腰身,似怕多用一份力便能弄折了她似的,“夫人在想什么?”
夫人二字一出,让秦葶眼皮一撑,头未动,仅是目珠微转,却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水气。
夫人?
夫人!
她当真成了徐琰行的夫人。
不是谁的奴婢,不是谁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
光亮的眸子对上他的,里面借着烛亮照出她的轮廓来,此间,徐琰行的眼中,唯有秦葶一人。
隔着单薄的衫,她好似听到了徐琰行的心跳。
他缓缓凑近,万分珍爱的贴上她的唇角,生涩的吻住,秦葶觉得唇上一软,是他一步一步的轻柔探试,询问。
指尖儿不觉攥紧了他的衣襟,徐琰行腾出一只手来捏住她的掌心,朝自己心口处贴去。
这回,秦葶清晰的感知到他的心跳。
“秦葶。”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
“什么?”秦葶也以细声回应。
这一应,徐琰行便再也把控不得,却仍在紧咬牙关,将人轻轻送倒。
好似多用一分力,便能将她折疼了一般。
徐琰行很贴心,处处先为着秦葶所想,不勉强亦不迫求。
红纱无风自起,春正浓时,秦葶轻轻环住徐琰行的脖子,一遍一遍的在他耳畔唤着他的名字:“琰行.....琰行......”
每唤一声,他便应一声,“我在,我在......”
不厌其烦。
最后秦葶也不知是如何被他抱到沐房收拾干净妥当再回来的。
只知道她累极了,可徐琰行却没扰她半分。
最后将人重新搁回床榻之上,秦葶的目光落在那一方白帕之上。
明明是不染纤尘的白帕,此刻落在秦葶的目中却尤其伤眼。
且只瞧看了她一眼,徐琰行便观到她眼底的黯然。
所谓心有灵犀便是不说不言便能知晓心意。
不过就是一方新婚夜里的白帕子,徐琰行自是不在意。
他若是真的在意,就不会应下娶她。
秦葶未讲话,只默默翻过身去,徐琰行仍不发一言,只伸手将那白帕拿在手里,随而自妆匣中取了秦葶修眉的小刀出来,干脆利落的在自己的手指上划了一道口子。
小刀锋利,力道下的有些重了,他指尖儿处立即有豆子大的血滴子滴落下来,他伸手往白帕上一抿,那一片雪白之上,立即染了红梅似的印。
方才他拉抽屉的响动惊了秦葶,正遇她回头望去,目睹了方才的一切。
家中族女自是要检应这些东西的,他不在意,却也不能让秦葶在旁人那里下不来台,他的女人,他想方设法也要护好了。
血止住了,小刀收好,再抬眼,榻上的秦葶早就泪流满面。
徐琰行将手中染了血的帕子放置一旁,而后大步朝前过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小声哄慰道:“怎么还哭了?”
“对不起。”秦葶觉心口处疼的厉害,又似没有脸面见他一般,将自己扑到他的怀中,头埋进他的肩窝。
对不起这三个字徐琰行不知何来,只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后背道:“你哪里有对不起谁,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不过是嫁过人而已,谁说女子非要从一而终,绑在一个人身上一生一世?”
“至此你嫁了我,便是我的妻子,过去的事,便都忘了,我陪着你一起忘。”
她窝在徐琰行怀里,哭的更厉害了。
明明是这么好一个人......明明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为何,她早些年先遇见的不是他,而是何呈奕呢?
为什么偏偏就是何呈奕呢?
“不哭了。”他的声音若山涧流水,清澈明净。
最后秦葶是在他怀里哭睡着的。
即便是在梦中,秦葶好似也不得安眠。
果不其然,何呈奕又来了,他时常入梦,每次入了秦葶的梦,就如同一只恶鬼,会掐她的脖子,会对她进行撕咬。
半梦半醒之间,秦葶吓的眉头皱紧,嘴里似想喊,却愣是一个清楚的字也唤不出来。
今夜徐琰行少眠,将秦葶哄睡之后便一直陪在她的身旁,瞧见她这副样子,便是是被魇住了。
一滴泪自秦葶的眼角滑下,她眉头收的越发紧了,徐琰行忙将人搂在怀中,一遍一遍轻拍着她在她耳边安抚,“没事了,没事了,我在,我在.......”
果真,听到他的声音,梦中的秦葶一点一点的安静下来,却未睁眼,又渐渐熟睡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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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番外17
◎何呈奕比较惨的一个结局(不喜可跳)◎
启平五年初春。
何呈奕做皇帝的第五个年头。
良州大旱, 波及六县三城,其中一城在南州界内,亦属徐琰行管辖。
赈灾的粮食早已放到了县里, 但圣命未到, 良州官员不敢轻易放粮,多耽误一日,便不知有多少饥民饿死路边。
徐琰行见等不到京里的消息,再也忍受不得饿殍遍野, 下令开仓放粮。
有人借此机便在圣上面前参了他一本。
名头是违抗皇命, 私自放粮。
结局可想而知。
徐琰行被带离南州,一路送往京城,等待治罪。
此去一行,秦葶自知他凶多吉少, 违抗皇命会是何罪,秦葶自然清楚。
也正因为她清楚,所以她才下定决心要与何呈奕一搏。
就在徐琰行上京的第二日, 秦葶收拾了细软亦踏上了入京的路。
她自船上跳下来, 一路来到南州, 她已经躲了许久,知道早有这一天,怕又能如何,该是她得了结的, 必需她亲自来做。
一路由南至北,行至京中,京城的天气不比南州, 这时节乍暖还寒。
入了京, 甚至来不及休上半日, 她便只身一人敲开了冷府的大门。
她若想见到深宫里的何呈奕,只能通过冷长清。
在冷长清眼中,秦葶早陨命于长河之中,如今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还梳了妇人髻,自是暗道不妙。
心中有百转千问,但又不知该从哪里问起。
眼下也不是同冷长清叙旧之时,秦葶见了冷长清第一面便直言道:“冷大人,我要见皇上。”
冷长清这才收了心,知道她的确是应该见皇上一面。
却还不忘说道:“皇上找了你许久,倒不想你还活着,若是他知道,当会很高兴的。”
“只是你......”他目光复落在秦葶的发髻之上,想问的话终为难着不忍开口。
秦葶便知他想说什么,且坦荡回道:“实不相瞒,我如今已嫁为人妇,徐琰行就是我的夫君,今日上京,我也是为了他。”
“你......”冷长清一双眼珠子险些掉落在地,“秦葶你糊涂,你这是害了他!”
的确,这点秦葶承认,她这样的人,与谁成亲都是在害那个人。
只要何呈奕活着,那么她便是个祸害。
今天她便是来还命的。
冷长清知,此事非他所能帮扶,唯一能做的,便是带着秦葶入宫。
出走若干年,再归来,这宽阔的皇宫一如她离开时那般冰凉,毫不带着半分人情。
一踏入皇城之中,一股漫心的恐惧便紧跟着袭来。
这里曾是她的牢笼,而宫里的那条恶龙,曾险些将她吞食掉。
她本可以远走高飞,再也不在何呈奕眼前露面,但为了徐琰行,她不能。
华宵殿。
此处一物一设皆与她当年所见无所差别。
何呈奕仍喜欢焚倒流香,他就是这样,一认定某样东西,便不会轻易舍弃,人、权、物,都是如此。
离开时,她是何呈奕的......宫女,归来时,她是徐琰行的夫人。
许是这一层身份,许是徐琰行多年的爱护给了她无边的勇气,第一次,她踏入华宵殿是挺胸抬头的。
早春时节,华宵殿凉意森寒,穿过秦葶单薄的衣衫,忍不住让她打了个冷战。
送她入门的宫人随即出了门去,且将殿门关的严实。
沉重的殿门一合,殿内光线又暗了一层,有光自外面透进来,打在她的背上,她于地面上看到自己残缺不全的影子,目光缓抬,望向前方金椅。
多少个日日夜夜,她就立在这殿中,看着何呈奕批折子,忍受着他不知何时会发的怒火。
一时入了神,根本没有察觉自偏殿后的幽廊中缓缓而行的一道身影。
那人脚步极轻,一如从前。
“你终于回来了。”脚步停在不远处,声线低沉却若钟鸣。
仅此一声,便让秦葶自以为已经坚强起来的心又碎了一地。
头皮乍起,她吓的脸变了颜色,何呈奕这个人给她带来的恐惧,哪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的?
缓缓回头。
那人仍是一身金线织边的玄色长袍,苍白的脸,淡蓝的眼白中布着血丝,眼底青黑色,整个人看上去要比从前还要阴森几分。
秦葶腿脚发软,不觉朝后颤退两步。
眼中的怖色早就暴露了她的恐惧。
何呈奕边行边道:“朕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言语间阴阳未明,却似藏着一把刀。
见她归来他没有半分诧异,反而是早已经探在手掌之中,秦葶便知,先前的感知是真切的。不知从何时起,府门外便常有诡异的人来人往,她总觉着有人在暗处窥探。
而今想来,那定是何呈奕的眼线。
他不知何时已经知道她在南州,她嫁给了徐琰行。
何呈奕的本事,远比她所知要多,他若想找一个人,无论多久,总能找到。
是自己天真了。
何呈奕寻到秦葶的去向,已是在她与徐琰行成亲之后,何呈奕早就在宫里发了一回疯了,他几乎打烂这宫里了许多东西,杀了几条人命他也不晓。
袖下勉强遮住的拇指处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看起来有些丑陋,这亦是那日他单手捏了剑身所致。伤口入骨,几乎切掉他半根拇指。
秦葶所幸,他无一日不知,无一日不晓。
他等的就是这天,等着秦葶心甘情愿的回来求他。
他一步步逼近,秦葶一步一步后退,直到全无退路,终,她紧闭了眼,而后又抬起,“皇上,我输了,我认输了。”
迈过来的步子终于顿住,他情绪未明的目珠定在原处。
“这条命你拿去,我不要了,只是徐琰行没有错,求皇上赦了他的罪。”
“秦葶,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他目珠终于微动了两下,若非如此,当真像具行尸,这几年的日子不好过,朝政压的他几乎透不过来气,南州时常传来消息,说秦葶与徐琰行到底多恩爱,“往朕的心上扎刀子,你便一点儿都不心疼吗?”
“朕知道你为何会来,是为了他,你知道,朕为了你能来,等了多久吗?”
“若不是因为他,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顶着旁人的名字留在南州再也不回京城?”
“本来朕盼着,盼着你会回心转意,盼着你有一日会想起朕的好来,可你仍是如此......”
她的确难以回忆起何呈奕的好,过去的每一天她都过的艰难又困顿,唯徐琰行给了她安宁,她才觉着自己也能像个人一样活着。
可笑的是,这个给自己带来灾难的男人,此刻却在自己面前说这般伤情的话。
连秦葶也忍不住发笑,那笑很快便散去,“皇上,今日我来,便没打算活着离开,徐琰行是个好官,他违抗皇命不假,但那是为了百姓的性命。”
“我做过流民,饿过肚子,我知道灾民的日子究竟有多难,如果当时有一位官员能像徐琰行一样开仓放粮,我奶奶就不会走的那么早。这些事,我也曾与他讲说过,他只是不想看到旁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而已,”秦葶朝前踏出一步,“于公,他没错,于私,他也没错,错的是秦葶,是我骗了他,是我不该嫁他。”
宫中带不得利物,秦葶带不得匕首一类,却从容拔下发髻中的银簪,以尖部抵在自己脖颈之上,“若你真想要一个人的命,就将我的拿去吧,我年少时期盼的东西,如今已经得到了,我死而无憾。”
那银簪明明是抵在秦葶的脖前,却好似连他的也跟着一起疼,他的心口似被人剜了一般,轻笑出声,带着满身的苍凉:“秦葶,你从来未对我这样过。你年少时想要的,是什么?”
“一个全心全意爱我的人,一颗不会欺骗的真心,一份我知不会弃我抛我的安定,徐琰行都给我了,”她眉目一弯,在提到徐琰行时,眼底的幸福与暖意都几乎溢出来,这些年,她在徐琰行身边,过的的确舒心又自在。
不若他。
昔日那个在他面前胆小的姑娘,如今有了心爱之人,不过不是他而已。
他却只能动用手里的权力,来硬生生的将她逼回到自己身边。
“皇上可能不会轻易放了他,但是我也不想亲眼看着他死,秦葶谢皇上厚爱,这一生的羁绊,也该是时候做个了结。”话落,她不带半分犹豫将那银簪用力捅向自己脖子。
却仍是在最后一刻被何呈奕伸手拦下。
发簪陷入他掌心的皮肉,鲜血顺之而流,染了他掌心的纹路。
血腥之气蔓延鼻底,秦葶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掌心的疼痛传来,何呈奕咬牙将忍,愣是半个字也没有讲说,可额头突起的青筋却显露了他的痛苦。
就在此刻,秦葶亦看到他拇指处的伤疤。
强忍痛楚,他抬起另一只手将秦葶的发簪夺下丢在地上,上头的琉璃珠摔得七零八落,有两朵碎片还飞到了秦葶的绣鞋上。
血仍顺着何呈奕的指缝朝下落,亦留在秦葶的鞋面上。
“你爱他吗?”何呈奕此刻站在秦葶的面前,哑着嗓子问道。
“爱。”秦葶看着他的眼,毫无保留地回道。
“那......我呢?”他眼中是有些期待的,哪怕秦葶骗骗他也好。
“从前或许有吧,但是现在没了。”多年过去,她仍是那个不擅长撒谎的姑娘。
就连哄骗何呈奕都做不到。
他眼底的光黯然下去,那是最后一抹希望。
此后,他眼中,当真是再也不会有光了,是秦葶,亦可说是他自己生生将其掐灭的。
他如今艳羡徐琰行所有的东西,曾经他自己也是得到过的。
其实何呈奕很清楚,自打秦葶归来的那一刻他便知晓了答案,势必要从他身边逃走的秦葶如今却抛下一切跑来求他。
若是他真的杀了徐琰行,秦葶不会独自活着。
这,便是她秦葶给他的报复。
何呈奕脸色平静若秋水,泛着苍凉与萧意,从前凡事都要争先的那一个人,只允自己赢不让自己输的那个人,头一回在秦葶面前沉了肩膀,似对面前的人讲,又似自言自语,“曾经那些朕也是有过的·······如今你却收回,将他给了另一个男人······”
他轻笑起,笑意不达眼底,漫着苦涩。脚步慢慢朝后退去,望着地上一路随来的血迹,好似一下子想通了,“你走吧。”
“你不会杀他的,对吗?”何呈奕杀人如麻,同时他于朝事上也算是个明君,这一点,是秦葶唯一不能否定他之处。
可是他该是恨徐琰行的,若不然,他又怎会如此。放她走不代表会放了徐琰行。
他未答,只是扭过身去不再瞧她。
殿门自外面被人推开,明光再次照在秦葶的脸上。
宽广的殿外,唯有秦葶一人缓缓向前。
明明还未走出多远,可似像是走了一生那般漫长。
秦葶不知最终结果如何,可她却已想好了自己接下来该走的路。
徐琰行去哪,她便去哪儿。
殿门突然复而被人打开,沉重的门声,似河底老兽的鸣响一般。
且听有一公鸭嗓在身后长唤道:“传圣上令,赦免徐琰行死罪,官复原职————”
声音尖高脆亮,撞在殿壁之上若有回响。
染着血色的绣鞋顿于白砖之上,秦葶慢慢扭过身来,第一次对着华宵殿的方向展了一抹温润的笑颜。
“多谢你,阿剩。”——这便是当日,秦葶留在那座皇宫里最后一句话。
殿里的人自然不会听到,那孤寂的背影,头微微侧着,怆然望着地上秦葶留在这殿中最后一样东西——染着他血的发簪。
这便是秦葶与他最后的纠缠。
何呈奕闭上眼,连呼吸时心都在痛,他自牙关中挤出几个字,“秦葶,不是你败了,而是朕。”
......
二十年之后,那位手段狠绝行事果断的帝王身染重疾,于华宵殿中与世长辞。
而后在小双写来的信中说道,何呈奕临终前,掌中握了一簇黄花。
经太医辨认,那簇小黄花是为葶苈。
【📢作者有话说】
本来应该这周完结的,但是我申错榜单......
148 番外18
◎回宫日常一◎
盛夏褪去, 月尾渐凉。
巍峨的皇宫之内华彩盛然。
湖上的荷花开败,依秦葶的经验来看,此时正是挖藕的好时节。
怀里的团子走路尚不利索, 斤两却长了不少, 抱在怀中十分压臂。
以秦葶的身板抱着他,需得每隔一会儿朝上掂上一掂。
圆胖的小手指着湖中开败了的荷花咿咿呀呀的说话,秦葶便同他细声慢语地讲道:“那是荷花,花期一过, 下面便会长出莲藕, ”
“莲藕裹上一层面粉,用油煎了最是清脆好吃,且不腻人。”——何呈奕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不知何时跑到了这湖心水榭中来, 竟还是一如往常,一点脚步声也听不见。
小晗儿见了他便乐得拍手,何呈奕步到水榭中来, 众人齐齐朝他福身行礼下去。他目光先是扫过秦葶面上, 而后顺势自她怀中将小晗儿接抱过来。
两个人相视一笑, 何呈奕掂了怀中的小肉丸,贴了脸,又好生亲了亲。
“一日重过一日。”何呈奕在朝堂之上是个严君,可一面对这母子二人, 便一丝脾气也无。
小晗儿显见着调皮,可他却不曾苛责过一回。
“冷长清不久就会从蜀州回来了,到时候你又能见到小双了。”一提到小双, 何呈奕还是烦的紧, 他这个人记仇, 从前小双给他受的气,可都记得一清二楚。
一提小双,果真秦葶眼睛便又亮了,明明是过些日子的事,她却已经开始期待了,“当真?那皇上,这回若是小双回来,你就不要吓她了。”
此话何呈奕没应,而是目光触及左右,见宫人离的都算远,他提步上前,有意凑到秦葶耳畔,用仅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得看皇后你晚上的表现。”
言语中极尽挑/逗之意,抬眼相望,只瞧着眼中亦是流转着一股“不怀好意”。
秦葶脸色一红,望着四下宫人,眉目一紧,一捏拳砸在何呈奕的肩上,亦红了脸用小声回道:“当着晗儿的面说什么呢!”
被她这一捏粉拳砸的心满意足,何呈奕顺势抓了她的手包在掌心,“他还小,懂什么。”
随后又掂了怀中的小人,眉开眼笑道:“是吧,晗儿!”
晗儿不懂,只眨着圆大的眼,觉着这二人说话似十分有意思,一抬小胖手,打了两个响巴掌扣在何呈奕的脸上。
反而逗的夫妇二人声声大笑起来。
······
近日朝中事多,何呈奕早起晚归,很多时候都直接宿在华宵殿中,秦葶也不得见,不过再忙再累他也会晨起时赶来与秦葶一同用早膳,或是午时来宫里小眠一会儿。
闲时两个人话不多,秦葶坐在一侧练字,何呈奕就在她对面看书,时不时的对视两眼,而后相视而笑,瞧看着日出日落,日复一日。
天气渐凉,何呈奕知晓秦葶最是怕冷,最先命人于寝殿内上了香碳。
不过今日不凑巧,他于华宵殿归来时,秦葶不在。
问了宫人才知,她去园子里采花去了。
且等了她一会儿不见人来,便去了外袍,倚在榻上睡着了。
梦中听到脚步声,他睡眠轻浅一如从前,在秦葶不在的那两年,他几乎就没有睡过整夜觉,而今也改善了许多。
不过一听她的步子,也很快于梦中醒过来。
还未将眼完全睁开,便觉着榻前有一道人影行过来,他本能的伸手一拉,准确无误的扯着那人腕子往怀中一扯。
本想着过来捉弄他一番的人尚未站稳便被何呈奕拉倒下去,接下来整个人都扑在了他的身上。
自外才归来,秦葶身上有些凉意,但一下子被抱了满怀,凉意散了七八。
榻上的人将人扣的死死的,懒散的闭着眼,连嗓音都透着股慵懒之意,缓缓道:“去哪了,半天不见人。”
“去后山挖了点花,对了,”她将头于他怀中竖起,下巴杵在他的胸前说话,“怎么后山到处是葶苈?放眼望去满满一片。”
回宫有些日子了,她却今日才发觉,之前何呈奕不言,她便不晓。
“喜欢什么花吩咐花房一声便是了,让他们给你送来,何苦你自己去挖。”他话只说了一半儿,对她所问后半句闭口不言。
秦葶感觉其中有内情,亦知他明显是在躲避什么,于他身上稍扭动两下,“你还没说,为何山上那么多葶苈?”
这肆意扭动的两下,对何呈奕来说是在上刑,他轻笑一声,故意逗她说道:“种来留着吃,朕有病,你忘了?”
“什么病?”她做势要起身,却被人一把按下,两个人于榻上调了个个儿,何呈奕在上。
午休时放下的长发此刻散在身后,有两丝划在秦葶面上,痒的她忍不住伸手抓了脸。
这回何呈奕总算是将眼睁开了,可眼下的乌青有些明显,眼白上的血丝又未退去。
秦葶这两日少见他,便知,他这又是在华宵殿中熬了夜。
抬起指尖儿轻轻抚过何呈奕的眉眼,指腹触过他眼下的两条青色,“是不是昨夜又没睡觉?”
他伸手将秦葶的指尖儿捏住,就势放在唇边轻轻咬住,含糊地道:“你不是问我得了什么病?”
“什么病?”
他将唇间指尖儿挪开,身形朝下,大口吞住秦葶的唇,猛转两下,“相思病······”
身前的人眉眼弯弯,便知他又在说笑,“噗嗤”笑出声来,而后道:“葶苈不治相思病。”
“你治。”
说罢,他的唇又猛凑过来。
松开秦葶的手,指掌朝下去探秦葶的衣带。
这回反而是秦葶先心软,伸手拦了何呈奕的腕子,“你昨天不是没有好好睡吗?这会儿既得了空便好好补眠吧。”
“不补了,用不着。”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秦葶若在他身边,他多数不吃饱喝足是睡不着的,他心里清楚的很。
秦葶分明还想说些什么,只瞧着眼前帐幔被他束手扯下,将二人盖于榻里。
“你不累吗?”
“不累。”
“你就没够吗?”
“对你没够。”
“什么意思?对旁人有够?”
“······我早说过,除了你没有旁人。”
············
秋风浅过,殿内如春。
铜盆中的碳火爆了两个灯花,榻边流苏终缓止了摇摆。
只听何呈奕呐叹一声,带着一股舒意翻身躺平,一条胳膊顺势将身旁同样似从水里劳起的秦葶抱到身前来。
秦葶鼻中息急,一下一下吹扑在何呈奕的身前,良久才缓平下来。
何呈奕闭着眼,额上的汗珠子随着他胸口起伏闪着光,头稍朝一侧歪去,唇角轻吻在秦葶潮湿的额头上,指尖儿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她微红的脸颊,心满意足道:“这两日闲下来了,带你出宫转转如何?”
他倒是精神了,秦葶被折腾的疲惫极了,往他怀中拱了拱,倒是有些期待,“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都成。”他心想着,“大好山河,这天下都在我手里,你想去哪里不是你说了算。”
窝在他怀里轻笑的人说道:“那带着晗儿········”
“不带他,”话才出,便被何呈奕打断,“一来他年纪太小,二来路上颠簸,怕他吃不消,且留在宫里,往后年岁大了再带他出去也不迟。”
“我怎么觉着········”秦葶话说了一半,便在他身前撑起胳膊立了半身,“我怎么觉着你不是那么喜欢晗儿?”
见她自怀中撑起,何呈奕目光从那对饱满的白玉珠上扫过,怕她才出了一身汗见风受凉,随手扯了锦被披在她的背上,“他是咱们的儿子,我怎么会不喜欢他,只不过,相比他,我更喜欢你。”
“再说,一个男孩子,不应溺爱,当让他像一只鹰,独行飞去,这样长大了才能成为一条龙。”
“什么都让你说了,”秦葶窝倒在何呈奕的身前手里把玩着他的一小搓头发,在手指上打了个圈儿,“晗儿若是听到,会伤心的。”
“话说回来,你要带我去哪儿?”秦葶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随即,他又是单手将秦葶放倒。
到底面对秦葶时,于某些事上,的确是没有什么节制可讲的。
······
天气凉爽,自山顶望去,枫叶都开始染红,似晚霞的颜色,一片软红。
此回出门,也不过带了十余人,都是内庭一顶一的高手。
秦葶坐在马车里,时不时的掀开毡帘朝外望去,出了京城,顺着官路一路朝西,秦葶倒是隐隐觉着这路上有些眼熟。
思了半晌才记起,当初便是从这个岔路口走去,而后遇上了一群流兵,险些丢了命。
过去那几年的日子自是苦难,现在想起,也是备感唏嘘。
她也说不上自己的命好或不好。
只是现在有了晗儿,和身后这个,倒也让她感到人生平静处,自有桃花开的欣慰之感。
正想着,背后一张大手覆上,随之一个温热的胸膛贴在她的背上,何呈奕的长指习惯性的捏她的耳垂,“又在想什么?”
她毫不避讳的指着外头的一条土路同他道:“当初我就是从这里走,遇上一伙流军的,他们杀了好多人。”
那回,何呈奕自是也有印象,若非他到的及时,秦葶便会被那伙流军带到军营去,这般年轻可人的一个人,到了那里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就算事隔几年,再想起此事,何呈奕仍感到背脊发寒。这也是为何,当初他下令斩杀那些流军时,甚至都不肯给那些人留一个全尸。
放在秦葶耳垂上的手轻浅顿住,他目光一窒,随而轻言道:“是我不好,若是当初带你一同离开,便不会有这些事。”
马车轱辘声与何呈奕说话声卷到了一起,可秦葶还是听清了。
相比何呈奕,秦葶内心其实要强韧许多,珠唇轻抿,她未回头,只以手指轻勾了他的,未回头,却谈笑道:“所你后半辈子你就要加倍对我好,以作补偿吧!”
“那是自然,这不用你来说。”说话间人便又贴了过来,自背后轻轻搂着秦葶的腰腹,下巴亦杵在她的颈窝上,一脸安然。
他时常这样,动不动就贴过来,秦葶早就见怪不怪。
宫里的马车,驶起来平稳且快,就在夕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终到了目的地。
这一日秦葶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不过好在终是到了。
何呈奕抱着她下了马车,秦葶只肖稍一环望便识这是何处。
只瞧着这角度望去,便是几年以前她常看的风景。
村头的铁匠铺旧时的幌子仍在,只不过上头的颜色褪的厉害,几乎瞧看不出本来颜色,那门脸亦是破烂的不成样子,只能隐隐瞧出当年的影子。
“怎么来这儿了?”秦葶心里一股莫名的激荡生起,提着裙摆,顺着眼前的坡路下去,没走几步,便到了屋前,何呈奕紧随其后。
只是站在门口,秦葶并未再往里走,倒是后来居上的何呈奕大步踏入门中。
秦葶也随而跟上。
印象中这铺面里还算是挺大的,可不知为何,再来瞧时,竟显得狭窄了。
许真的是见过了宽院大园,再回时,便不似从前。
“来。”何呈奕兴致冲冲拉起秦葶的手,带着他来到柜后的暗门处,招来人推开了墙角的一处烂木架子,而后又用了巧力推开了一道隐在墙内的暗门。
一番动作下来,秦葶的眼瞪得老大,这么久,她都不知这里还有处暗门。
此时天气已经渐渐暗下来,有人举了火折子走在前,将那算不得大的暗室照的通亮。
借着这光亮秦葶环顾暗室之中,方知是如何的光景。
这里不若外头狼藉,许是因无人知晓,所以与先前离开时无所差异,除了里面的灰落了不知几层,稍一走动便能闻到一股灰土气。
地方不大,陈设一应却十分讲究。
“当初我借口来铁匠铺做工,实则是来见冷长清,每次都是在这里见面。”何呈奕提步,走到一张桌案前,伸出食指抿了上头的灰尘,当真是厚重的一层。
“怪不得·······”秦葶环望屋中,先前想不通的许多事就在此刻一下子想通了,“怪不得你离宫那么久,还什么都没落下,当真是精巧的心思。”
“何呈奕,这世上是不是所有的事都在你的掌控和意料之内?”
这世上,若还有谁敢对圣上直呼其名,那唯有眼前这位皇后了,举着火折子的暗卫早已经见怪不怪,十分有眼力的将房内的烛台点着,而后轻步退了出去。
“除你之外,”何呈奕目中含笑,转过身来正面对秦葶,“你便是我万没预料到的事。”
“可是你怎么会带我回这里的,你就不怕被人瞧见?”
“这村落在一年多前遇上泥石流,半个村子几乎没了,好在没有村民伤亡,乡令便让这里的人都迁走了,现在这是一处空村。”
“啊?”一抹震色于秦葶眼中闪动,“那我们当初那间小房子呢?”
“相安无事,”他又凑近了些,拉起秦葶的手,“这也是为何,今日我带你来此的原因,咱们一起回去看看吧。”
这倒是当真说到了秦葶的心里。
二人出了铁匠铺,一路朝村里行去。
还好天气未黑透,那夕阳照下来时,正打在二人身上,这一路上,倒让秦葶恍惚觉着似从前两个人行于阡陌时的样子。
只不过物是人非。
后面所跟之人不再是阿剩,而是当朝帝王,她亦不是当初的野丫头,而是他的皇后。
村中原本人丁就不旺,经了那一场,便显得更加荒芜了。
一路行来,几处破败的院落毫无生迹,倒真是苍凉。
原本二人的小屋就在村尾的那棵大槐树下,遥遥相望,秦葶竟不敢往前走了。
最后还是何呈奕过来抱了她的肩,推着她前行,“走吧。”
何呈奕当是最厌恶这里的,可眼下来看,他似比谁都欢实,巴不得走到小院去。
二人破败的屋舍久无人居,烂木板门比离开时还要旧上几分,手上稍稍用力,那门便不经力,生生的散了一扇,在二人眼前倒塌下来,带起一阵风尘。
何呈奕挡在最前,长袖扫过这阵尘烟,待这股灰降下,才重新踩着门板入了院中。
院角里,还有秦葶当初编的竹筐,记得她后来练了好久的手艺,皆摞在院墙一角,还未来得及卖,便离了家,想来自她走后,也有不少人入了院中,挑挑捡捡的将好的都拿走了,唯剩下一个编的残缺的留守在原处。
腕子脱离了何呈奕的掌心,她慢步朝那竹筐走去,经过几年的风吹雨淋,这竹筐也旧的不成样,好在竹子坚韧,即便经年累月,也不至于一碰就碎。
“本是想着,待卖了那些筐,便能给你做双新鞋的,原来一早就是用不上的。”秦葶似笑非笑将那筐好生搁下,现在回想,当年真是单纯的要命。
退离了几步,她回头,目光望向那间破屋,调转方向,再次提裙朝那破屋行去。
二人前后脚入门,许是这村子里的人知道秦葶与阿剩家徒四壁,便也没进来翻动。屋里唯一的一件炕桌还瘸了腿,需要在下面垫上一块木板才不至于摇晃,这便是当初二人所有的家当了。
灶间依旧,土炕亦是。
糊的窗纸已经破烂的如同被粘在窗棱上的飞蛾,风一来,胡乱扑腾着翅膀却飞不离。
好歹秦葶也是过了几年好日子的人,如今再回这间破屋,实则心里也是有些受不得的。
若是如今再让她长屋在这样的屋子里,她怕是也住不惯。
此刻,她竟突然有些理解了当年的何呈奕。
从高处落下,心中落差自不会少,满门满心想的都是该如何离开,如何重回高处。
“我才知道,你为何要带我来这儿。”秦葶朝后退了两步,肩与何呈奕的平齐,“不是旧地重游,是向过去道别?”
“是。”何呈奕唇角勾起,“那段时光,我憎恨,但因为你,我便不恨了。”
秦葶未说话,面露淡然的一抹笑意,随而主动拉起了何呈奕的手,“好的坏的,就当都过去了。不想了。”
“好,都过去了。”有此一句,二人皆懂,今时今日,二人的心结彻底打开,消散、不见。
二人踏着最后一抹霞光离开这间破屋时,默契的谁都没有回望一眼。
因得他们知道。
此去一行,过去不在,唯有未来。
两个人携手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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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 番外19
◎回宫日常二◎
宽阔的湖面波光送照。
二人自那日离了京又别了村落, 去四下浅玩了几日便踏上了归途。
夜色正浓,月夜正好,何呈奕带着秦葶上了湖心船。
秦葶不是头一次在船上过夜, 也并不觉得新鲜, 不过过往每次都是揣着心事,不若此时,心上没有负担,只纯粹的欣赏美景。
初秋的风最是凉爽, 湖心还隐隐可见未散的荷叶, 两岸的灯照打在水面之上,天水相接,盛景明朗。
近圆的月亮打于湖面上,随着船行而动便散了。
秦葶捧着脸颊坐在窗前, 身后有一只手探过来捏她的耳朵。
“在想什么?”何呈奕自背后轻声问道。
“你看那月亮真好看。”秦葶指着夜色中的明月说道。
“的确美,”然,何呈奕还有下一句, “可不及你。”
随而人又贴了过来, 秦葶知道他又要做什么, 身子往前凑了凑,“我说你,这几天一直在外面游玩,你都不累的吗?”
“不累。”说着, 手便不老实的朝前探去,伸指解秦葶的衣带。
忽而一阵琵琶声起,一叶小舟自不远处缓缓而行至。
那琵琶声也跟着越来越近。
夹在湖心几艘船中似一片零落的叶。
“船上可有瓜果?”——不知从哪处船上传来一声男音。
正觉着这话问的奇怪, 便听小舟里有女声悠扬应着, “公子, 自是有的。”
声音甜软若蜜糖。
“好嘞!你且将船贴靠的近些,待我上去!”男声又道。
秦葶正奇怪,指了前方回望问道:“这里还有卖瓜果的,怎的还让客人亲自上船去取?”
何呈奕只浅扫了前方,一下了然,只听他轻笑一声,也不答。
他这副神情,秦葶便知是中有关窍,身子又朝他侧了侧,扯了他衣袍长袖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双眸微弯,笑意仍未散。
“你说啊,你笑什么?”他这不笑还好,一笑更加勾起了秦葶的好奇心。
可何呈奕觉着这些东西让她听到似不大好,索性铁了心闭口不言。
可越是这样,秦葶的好奇心便越重,明知在他这里也问不出什么,干脆自座位起身,抬腿便要往外走,“不是有瓜果卖吗,正好我也去瞧瞧,买些回来。”
一听此言,何呈奕脸上笑意更浓,还未等她走远,一把将人扯了回来,秦葶被他拉坐到自己大腿之上,稳稳抱住。
“这瓜果你可吃不得。”眼下何呈奕的笑意几乎已经笼络不住。
“为什么我吃不得?”
“你当真以为那小舟之上是卖瓜果的?”他捏着秦葶的耳朵,将她拉到了身前来。
“不然呢?”秦葶先前那几年虽然过的颠沛流离的,也见识了这世上不少事,可有一些,仍属空白。
一时之间,何呈奕当真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她才更为妥当,只能身子前探,掌心覆盖于身前一双白兔头上,指尖儿稍用力一挤,随而沉声道:“这样的瓜果,你一个女子家,如何买?”
见他手上婉转几下,又见他沉笑着的双眸,秦葶一下子明白过来何为瓜果。
此瓜果非彼瓜果。
“啊·······这·······”反应过来之后,她讪讪的笑了两声,略有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耳朵。
何呈奕最爱看她这副傻里傻气又有些吃瘪的样子。
“你还要去买瓜果吗?”他声音更沉了一分,贴在她面前问道。
秦葶红着脸不答,只是捏起拳头在他肩上砸了两下。
何呈奕笑意更深,拦腰将人抱起,顺势唇角贴在她耳畔咬了两句耳,“我也想吃瓜果了。”
随而抱着她大步朝榻上走去。
后半夜秋风又起时,湖上一片静瑟,除了缠密的水声,隐隐只剩秦葶的噫叹之音。
一声接着一声,起伏不平,似痛楚又似讨要。十分复杂。
榻上的锦被有一半被混乱之中踢到了脚下,何呈的背脊起伏若同山恋,腿上的圆筋醒目乍眼。
秦葶便觉着背后似有一个巨大的黑洞,一次一次被人冲撞着抵到更深处去永无尽头。
后半夜时,秋风终于停了,何呈奕也停了。
离身之前,如每次一样,皆在秦葶汗湿的额头上印上一吻。
秦葶闭着眼,指尖儿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他的手臂。
不多时,她便困了。
何呈奕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她也没听清楚。
怀里的人呼吸均匀,乖巧的窝在那里,何呈奕便知她睡着了。每每如此之后皆是先困得她睁不得眼。
指尖儿理顺了她额头的碎发,此光此月,他心底觉着万分满足。
唇角忍不住又盖在她小巧的鼻尖儿上,唇珠上,梦中被扰,秦葶似一只娇憨的小猫一样有气无力的探出手来推着他的脸。
指尖儿被他拉住,他身形又压低一分,几乎是气音,与睡梦中的秦葶商量,“秦葶,咱们再要个女儿吧。”
他迫切的想要一个女儿,他想,若是有了一个女儿,定是与秦葶长的十分相像的,一样圆圆的小鹿似的眼,一样白白嫩嫩,似剥了壳的鸡蛋。
他一定会加倍疼爱她,就如同疼她的娘亲一样。
半梦半醒之间秦葶似听见了,只是眉头稍弯了弯却没应声。
她也是喜欢女儿的,怀着晗儿的时候便想着,若是个女儿便好了,却没想着,竟是个臭小子,还与何呈奕长的几乎一样。
她烦的翻了个身,面朝里,再不理他,沉沉睡去。
······
两个人在宫里消失了这么多天,晗儿一见人归来,乐得直拍手,笑起来似个面粉团子。
自小晗儿便是由秦葶与乳娘等人一起带的,所以他也不怕生,这倒是给秦葶省了许多力。
自宫外归来,何呈奕似终闲了下来,终有时间来陪陪晗儿。
晚上的时候,晗儿便同他们两个一起睡在寝殿中,虽他面上长的与何呈奕有九分相似,可性子却一点儿都不贴边儿。
沉稳、安静,时而贴着秦葶,倒是很乖巧。
何呈奕才一躺下,晗儿便整个人扑到他的脸上来,两个人在榻上翻滚起来,小晗儿尚不会讲话,却乐得很响亮。
何呈奕扯了小晗儿的衣袖,摸了上头的花纹,见是一簇小黄花,便念叨着:“最近你娘亲的手艺见涨,先前给爹做的衣裳都似蜈蚣在爬。”
听他讲说自己,秦葶抬腿给了他一脚,翻了个身去,且随着他们闹,再也不搭话。
虽说如今秦葶贵为一国之母,可是有些事非要倔强着自己来做。
比如晗儿的小衣衫,便都是由她自己亲手来做。
一来二去,手艺练的倒是比从前精进了许多,比起绣娘来也差不了几分。
这也是她从前从未想到过的。
也算是有所收获。
最后不知父子两个人是玩到几时睡着的,秦葶醒过来之后已经天光大亮,唯有晗儿还在里面睡着,身后早已没了人影。
便知何呈奕起早去上朝。
小肉丸在里面睡的正香,秦葶忍不住轻轻拍了小肉腿,而后又凑过去轻轻亲了两下,小东西一点反应都没有,睡相可爱,惹得秦葶满目温笑。
······
待到十二月第一场初雪之时,皇宫内外一片银妆。
秦葶觉着身上泛冷,坐在殿中碳笼旁还忍不住往身上裹了条毯子。
午时何呈奕忙完了政事时,秦葶正似个鹌鹑一般窝在窗榻下。
“这是怎么了?”何呈奕换下带着寒气的外袍后才大步入殿。
外头雪光锃亮,照的秦葶的面色也随着苍白了几分,他忍不住探上秦葶额头,明觉温度适宜还是多嘴问了句:“病了?”
秦葶扯下他温热的手指握在掌中,“倒没病,就是这两日总觉着冷。”
“我刚从外面回来,倒没觉着冷,”秦葶素来怕冷他是知道的,以往却也没见着她这般,“这就叫人让太医来瞧瞧吧。”
话落,何呈奕扭身便要去唤人,却被秦葶手上加了力道扯了他的衣袖,“别。”
她素来不喜太医又不喜吃药,何呈奕此次又以为是这样,才想说什么,便听秦葶又道:“不必叫太医了,我好像是知道怎么回事。”
“嗯?”面前的人迟疑片刻,轻皱了眉,等着她的下文。
“应是你盼的东西来了。”此刻秦葶的声音小了许多,可他还是听清了,不过仍是满腹疑惑
“什么?”
见他脑子发木,秦葶也只能重复一遍,“应是你盼的东西来了。”
那头的脑子仍没转过弯来。
秦葶无奈抬起头来,朝他眨巴了两下眼,自毯子里伸出自己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肚皮。
这回何呈奕一下子会意,眼皮也跟着瞬间撑大,整个人蹲身过来,视线与秦葶平齐,语气中皆是掩不住的兴奋。
显见着何呈奕颤抖着手隔着一层毯子轻轻抚上秦葶的小腹,愣是半分力也不敢用,“什么时候的事?”
秦葶抿起嘴,眼珠转了一圈儿细想一起,“这两日便觉着不对,同之前怀晗儿的时候感觉有些相似。”
先前晗儿不声不响的来到秦葶肚子里时,已是过了几个月的时间她方知晓,虽晗儿在肚子里时不曾折腾过她,乖巧的似不存在,可身体上的差异也不能无视,只不过彼时的秦葶还是个少女,对怀孕生子的事半分经验都没有,身体上的变化不能很快察觉。
可此次不同。
因此不必先寻太医,她也能确定个八成。
讲说,得了这个好消息何呈奕自是欢喜的。
然今时不同往日。
在秦葶当初刚刚生下晗儿不久,他曾夜里暗暗去探过她。
明明昔日是一个健康硬朗的人,却在生完孩子之后整个人似脱了魂一般躺在床上,一丝生气也无。
那般憔悴的模样仍在他眼前,生孩子是大伤元气的事,他倒不那么想,虽发自内心的也想要个女儿,可若真的让他所选,他宁愿要秦葶不受产痛之罪。
回宫后他不忍秦葶喝寒伤的避子汤药,且每次兴时便强忍着离身只抵在秦葶身上,只不过有一日与秦葶饭后小饮了几杯,一时意乱,倒不想,这孩子随之便来了。
这人面色变化起伏太快,似有心事似的。
秦葶便忍不住问道:“怎么,你不高兴?”
“高兴,”明明应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偏偏何呈奕没那么高兴,“却又没那么高兴。”
“待这个孩子降世,便再不生了,有了这两个孩子,咱们此生便足够了。”
秦葶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心里一暖,却又忍不住逗他,“之前是谁在船上与我讲说,想要个女儿来着?”
原来那她天她没睡着,都听到了耳朵里。
“想归想,可是比你女儿,你更重要。”
二人相视一笑,秦葶沉了肩,“其实在这之前,我是不喜欢小孩子的,但是既然来了,便要好好爱他们。”
“好。”何呈奕乖巧拉起秦葶的手,握在掌中。
“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吧,虽然我现在识了些字,可学问到底还是不如你的。”
“寒酥。”何呈奕几乎不假思索讲道。
速度之快也不免让秦葶瞪圆了眼,这名字稍在脑中过了一遍,低低喃了两声,她似忽然想到了什么,侧头望着窗外的一片银白之色不禁调侃道:“这是你才想的?”
“一早便想好了,女儿就叫寒酥。”
“那若不是女儿呢?”
“那就随便取一个。”他敷衍道。
“这么偏心?”
“嗯,女儿就是用来疼的,至于儿子······”
话音未落,只听殿外一声奶声奶气又算不得清晰的:“爹爹!”响于外殿。
那才学会喊爹娘的小肉丸子正迈着小短腿朝内殿中走来。
何呈奕忙起身,弯身张手迎着奔过来的肉丸子,父子两个又抱在一处笑成一团。
殿内香雾环绕,隐隐透着秦葶最喜的桂香,何呈奕将晗儿抱起,秦葶亦起身朝他们行来。
窗外雪光照入殿中,正值阳光上好之际,打在三个人的身影上,一团和乐。
笑声自殿中回荡起。
窗外冬日的雀鸟于雪枝上跳跃,踩下阳下一片片的雪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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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 番外20
小双与青梅
冷长清与小双夫妇自蜀地归来已是一年之后。
归到京城之时, 小双已经身怀六甲。
朝堂上的人皆知,冷长清是何呈奕身边一等一的红人,眼下天下安定, 登门拜访之人几乎要踏破冷府的门槛。
冷长清此人素来明清, 与朝中众人也不过是点水之交,可即便他避得干干净净,也少不得有人钻空子。
他都以夫人需清净养胎之名给拒了。
这些人知道冷长清这门路似走不通,便千方百计的打起了小双的主意。
为人处事上, 小双倒是精明, 可到底是不经朝事,素日亦不在贵妇圈子里转动,初归京城便被人给诓了一把。
高侍令的夫人,请她去听了一场戏, 便说送个安胎的见面礼,是一只玉雕的麒麟,贺“喜得麟儿”之意。
那木雕看起来平平无奇, 非金非玉, 样式又好, 且扬手不打笑脸人,小双私心也是图个吉利,便收了。
哪知回来,经官场老油条冷长清的手这么一翻弄, 这玉雕材料倒并不名贵,谁知那一对麒麟眼,上嵌宝珠竟是出自波斯国皇室之物, 这般成色, 就算是宫里怕是也寻不出几件。
得知这些, 小双吓的脸立即便白了。
冷长清为官正直清廉,自是不会收这些东西,小双正怕此事若是让何呈奕知道了,弄不好会给冷长清带来麻烦。
一想到何呈奕那张死脸,小双总要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几句。
对此更是懊恼不已。
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小双十分过意不去,瞧着冷长清眼见着眼前的木雕麒麟发愁,便鸟悄的走过去,轻扯了他的袖子温语认错道:“对不起啊,我不识货,本来觉着不过是块普通的木头,收了也就收了,谁知道他们心思都放在眼珠子上了。”
本来冷长清也不是好与她闹别扭的性子,更何况小双现在怀着孩子,更是不会与她说些重话,将那木雕放置一旁,起身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既收了就别说那么多了,这件事我来处理。”
“你怎么处理啊?”
“这东西既送来了,一定是推不回的,明日我先入宫一趟。”冷长清是个老狐狸,眼珠子一转便是点子,且让老管家拟了帖子,隔日请高大人一场酒宴。
“你真的没生我的气?”小双又朝他身前贴了一贴。
从来小双在府里都是天老大她老二,难得这般温软与他说话,倒一时让冷长清受宠若惊,也只好装模作样的拍着额头假装苦恼道:“跟你生气哪里生得过来,”话落,指着自己发顶说道:“你看,自打咱们两个成了亲,我这头上的白发,藏都藏不住!”
小双虽然在他面前泼辣,可也是个懂是非的人,知道这次是因为自己一时私心给他捅了事儿,心虚的不好意思抬头。
见她一副愧疚的模样,怕她当了真,冷长清忙笑着将小娇气搂在怀中好生宽慰,“逗你的,你识不得货,这是为夫的错,若是以往多给你买些珠宝首饰,让你多多见识一些,哪里还会让他们算计了去,是为夫的错·······”
话是这么说,可小双知道,冷长清可从来没亏待过她。自来都是尽最大的能力给她吃好用好。珠宝首饰更是常添常新。
就算是她识得天下的珠宝,也不可能认得别国皇室所有用的一对珠子。
知他在变着法的哄自己宽心,小双乐得心满意足。
·····
次日,那位送礼的高大人见着送来的帖子果然急着赶来赴宴。
本以为是自己所送的东西起了作用,倒不想,冷长清一见了面便同他道:“高大人好眼光,高夫人送的那座木雕拙荆今晨已经送到了宫里。皇后娘娘很是喜欢,便留下了。”
言外之意,送礼的事宫里已经知道了,只是经了冷长清的手,这礼便不是冷长清收的,于情与理,都与他搭不上干系。
高大人闻言脸色一变,因有求于人,也得强颜欢笑,“皇后娘娘既也喜欢,那便是我们高家的脸面了。”
“冷某今日设宴,也是为了感谢高大人的一番心意。”
冷长清做事滴水不漏,更是不想欠任何人人情。
见他这宴席是要还东西,高大人便转了主意,转而道:“既是如此,能与冷大人一起饮宴,也是在下的荣幸。”
随而举手高声拍掌两下,自门外行入一窈窕身影,一身嫩桃色的衣裙,怀抱琵琶,如若拂柳之姿,款款而入。
冷长清浅抬眼皮,随即眸光怔住。
只瞧那娇软的身姿微微朝二人相福,而后抬起脸来,正对上冷长清的目光,面带羞意,却不躲闪。
高大人果真见着冷长清的目光怔住,面带笑意,且道:“冷大人,单饮酒不免枯燥,在下今日带了府中的乐姬一名前来祝兴。”
此刻冷长清整个人脑子嗡响不停,几乎没有听清楚高大人所言,似好一会儿才缓神过来,目光闪动,随而又盯在那乐姬脸上。
太像了。
真的太像了······
即使时隔多年,他仍是忘不了她的模样。
眼前这年轻姑娘与他年少时的青梅长着一张八分相似的脸,唯一不同的是,这女子眼角眉梢带了几分媚态。
显然,面对这个女子,冷长清有些把持不住,高大人打量着他的神情,还以为蛇打七寸总算是打中了。
“冷大人,这女子名为芬珠,自小便弹得一手好琵琶,而今正是二八年华,”自入门便一直处于下风的高大人在此刻忽然觉着自己站起来了,慢悠悠又道,“在下知道,冷夫人如今身怀有孕,若冷大人不嫌弃,在下就将这女子送给您,还请您笑纳!”
他以为冷长清是好色之徒。
细细的瞧看那眉眼,那神态,越瞧越像。这么多年,对早逝青梅的亏欠一直围绕着他。
他有今日,青梅出力不少,也可说,无当年的她悉心照顾,自己也不会有命活到这一日。
然,他功成名就,她却英华早亡。
他以为他的心早就死了,直到他遇见了小双。
然心里那抹对前人的愧疚始终难以填平。
也可说是一种遗憾。
“冷大人?”高大人微侧过身,低低唤着。
亦是这声唤,将神游天外的冷长清一下子给唤回神儿来,目光也从那小女子身上收回。
高大人高举一杯,先敬冷长清,一口饮下,见火候不差,这才道:“冷大人素来清廉,在下不是不知,可如今也实在是求人无门,只能求冷大人您·······”
一杯酒水尽,无数绕在冷长清脑子里的记忆重新扑回理清,似在眼前。
姓高的在给他下套子。
他虽对眼前这张异常熟悉的脸有所触动,却不至于脑子糊涂。
将酒盅重重搁在桌上,冷长清阴着一张脸,半分情面也不留,“高大人,我知道你千方百计的来找我是为何事,是为你儿子的事。”
“你儿子的案子,我也有所耳闻。”
此言一出,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他别过眼去不让自己再看那女子的脸。
过去的青梅,的确是他冷长清一辈子的痛,没错。
他义正言辞对面前的人说道:“高公子,强抢民女,民女不从,他一怒之下错手杀人。此案早已经由大理寺主审,高大人何苦又为了此事东奔西走!”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高大人出身官宦,对此又何偿不知,若我保了高公子一条性命,那枉死的女子又何辜!”
“冷大人,您方才也说了,我儿是错手杀人,只要您肯高抬贵手,我儿一条命便可保住,我高家亦会给那女子家人以银钱以抚慰······”
“那女子家人不要金银,只要以命抵命。”说罢,冷长清站起身来,“高大人,早知今日您又何必当初,纵子如杀子,高公子有今日结果也是先前您种下的因。”
“您送我一只木雕,而今这宴席便是我冷某的谢礼,府中还有事,不多留了。”话落,何呈奕便起身,大步夺门而去。
高大人见状仍不死心,瞧着一旁的姑娘,暗想着方才冷长清见了她明明动了心的,于是催促着芬珠追上去。
芬珠自是明白,抱着琵琶便追了出去。
冷长清才走到楼下,尚未来得及上马车,便听身后有一声娇唤:“大人。”
他拧着眉头转过身来,每瞧那脸一眼,他的心便拧着疼一下。
连脚步也忍不住顿了。
这姑娘更是伶俐,张口便道:“冷大人,高大人已将我送给大人,不如大人带我回府吧。”
她怀抱琵琶,一脸怯色,瞧着可怜。视线微垂,只道:“我已经成亲,府里又不缺人手,你且回去吧。”
说罢,他扭身便要走,怎知那女子一下子便跪了下来:“大人,求您收留,我也是实在没有去处了,高大人赶我出来,您又不要我,往后我便不知该怎么活了。”
这张脸,与她像八分,掉起眼泪来,便更像了。
冷长清别过眼,正左右为难之际,却忽然瞧看见自己袖口的上的绣纹,那绣纹是两片竹叶,出自小双之手。
先前他的衣袍破了一道口子,小双觉着扔了可惜,便给他补了两针。
他曾经觉着自己失了最爱之人,此生不会再娶旁人,可小双是个意外,一朵他生命里绽的最美的花。
就在这张脸方才一直乱他心志时,耳畔反复传来的,竟是小双的笑颜。
那一声声娇软的“大人”还在耳畔。
望着袖上的纹案,他一下子心清目明。
过往不在,青梅已亡。
他视线放平,再次放在那张脸上,毫不留情道:“那是你自己的事,去想法子吧。”
话落,他毫不犹豫上了马车。
马车驶起,将所有杂音都隔绝在外。
曾经老管家问过他,是更爱少时青梅还是更爱小双。
那时他吱吱唔唔答不出个所以然。
可今此一场,他好似一下子知晓了心底的答案。
他爱的,是小双,今天明日往后这一生,也唯有小双。
151 番外21
魏锦心的一个圆满(平行番)
蝉鸣声响悠长扰人, 灿阳当头,日头底下一股股热浪袭来。
一少女独自撑伞站于府门前,时不时朝街口张望。
“姑娘, 天气太热了, 您在府里等也是一样的。”婢女此刻热的满脸是汗,半个伞外的身子烤的焦灼还不忘劝慰。
伞下少女亦是热的面颊泛红,却仍是不死心,“不成, 我在屋里坐不下, 非要在这里瞧到他回来为止。”
此时的魏锦心,脸上带着少女独有的娇憨。
许录源自一年前随着她父亲出征便再没回来,二人虽常通书信,可她不见着他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 就是放心不下。
前几日收到的信上只说今日会到,却也没说具体几时,她特意起了个大早, 在屋里打着转等了一上午也没等到, 连午睡都弃了, 就是为了等到他回来。
正值七月滚火的天,她又受不得热,一个时辰的工夫,便觉着眼冒金星, 头晕乏力,昏了个措手不及。
再醒来,已经是几个时辰之后。
眼皮沉重, 好不容易睁开, 入眼的, 是许录源的那张脸。
此刻许录源长途跋涉的衣衫都没来得及换上,一直在此处照顾她,脸上汗尘和在一起,久在外征战,脸色照比从前在京时黑了不止一圈儿。
“录源!”见了他,魏锦心当真是又惊又喜,明明头还晕着,却也不顾一切的自榻上爬起来扑进他的怀中。
二人坐拥在一起,许录源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香软在怀,他低声道:“心儿,我出了一身臭汗,还来不及换洗,别脏了你的衣衫。”
酸着鼻子凑在他肩头闻了闻,的确是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儿,可她一点儿也不在意,还未张口,便先哭了出来,“你怎么才回来啊,知不知我等了你多久!”
一滴接一滴委屈的泪水落在许录源的脸上,滚烫,烫的他心疼。
便也顾不得许多,环着她的腰身,腾出一只粗糙的手来轻抚她的背,“是我的错,心儿,我当早些回来的。”
“对了,这次打仗我立了功,你爹已经升我为副使。”
许录源自小无父无母,在军营长大,从一个无名小卒一步一步爬到如今,靠的就是拼命。
为了有朝一日配得上魏锦心,无论多苦多难,他都咬着牙忍过来。
“你没受伤吧?”这才是魏锦心最关心的。
她将人放开,胡乱量着他身上,手指也时不时的掐捏两下。
直到看到他衣襟处有一道遮不住的口子,伤未长好,皮肉还透着异样的粉色,她猛的探开许录源的衣襟,她在襟口处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这伤口现在已经长好了八分,可不难见,这伤由前胸处一直劈到了近脐之下,她自小也见识过兵将之伤,一眼便认出这是刀伤。
瞧着这道伤,魏锦心哭得更凶了。
许录源最瞧不得的,便是她的眼泪,她每掉一滴,他的心便疼一下。
忙捧着她的脸,小心用拇指拭去她眼底的温泪。
他常年武刀弄棒,指上满布老茧,即便是用指腹触上她的脸颊,亦觉着过于粗糙,生怕将她剥皮荔枝似的肌肤刮疼了。
“别哭,没事的,小伤而已,不过是瞧着吓人,实则当时伤口一点都不深,甚至都没流血。”
“胡说。”这话魏锦心当然不信,“这么长这样深的伤口怎么会没流血,你许录源你拿我当傻子了!”
见骗不过,许录源温意笑笑,以额头抵了她的,“你知道,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的,我就是想快些建功立业,到时候风风光光的到你爹,你祖父面前去提亲。”
“若是为了我,你宁愿连命都不要,我倒是希望你好好的留着性命。”
二人自小一起长大,在许录源的心里,自己是何等份量,魏锦心自然清楚,随着年岁见涨,两个人也不得不分开,身份、家世、便是两个人中间横着的最大的一座大山。
两个人的未来,她甚至不敢去想。
甚至不愿意长大,长大便意味着失去更多东西。
看着眼前这个能为她豁出性命的男人,魏锦心无比痛恨自己是魏家女。
最近京中流言四散,说皇室有意指她为妃,祖父也有意将她送入宫里。
这件事一直压的她几乎透不过气来,更是半个字不敢与许录源透露,生怕他心里难受。
“录源,别再为我去拼命了。”她一周次哽咽道。
她生怕,到头来,仍是空欢喜一场,她怕两个人根本无力去改变。
“此生,为你做一切我都不后悔。”他郑重说道。
······
魏府前厅。
魏将军此次凯旋,无疑是又给魏氏添了光彩。
魏相与儿子于前厅议事。
在外,魏将军是叱咤风云的猛将,在府里,他对父亲十分恭敬。
“这次你这一场仗打的不错,皇上昨日还与我夸你,用兵有道。”魏相轻饮一口茶,上了年纪,精气神仍然饱满。
“儿子行军在外,不敢辱没门风。”
对此一说,魏相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前些日子见了太后,她言外之意,觉着锦心这孩子十分乖巧,想要让她入宫为妃。”此事魏家暂未料定主意,入宫为妃,自是荣高之事。可魏相有所顾虑。
听话听音,魏将军也听出父亲口中有些不情愿之意,随而大胆道:“父亲,恕儿多言,我们魏府如今正是如日中天,儿子膝下无子,唯有锦心一个女儿,若她入了宫,来日生下皇子,我手上又有兵权,您在宫中又手掌大权,只怕······”
一杯茶未饮尽,魏相将手中茶盏搁下,目光投向自己儿子,带兵多年,心思倒比以往更加缜密,这道是让他欣慰不已,“你说的不错,为父也是这般所想,正所谓月盈则亏,器满则倾,咱们父子二人一文一武,在朝中已是举足轻重,再往前多踏半步,只怕对我魏家不利。依我看,锦心入宫这件事,且算了吧。”
“不过她也到了婚嫁之年,咱们也不能白白耽误了她去。”
闻言,魏将军斟酌片刻才又开口道:“说到婚嫁,儿子这里倒有一个不错的人选。”
“许录源。”他一顿,“这孩子虽无家世,但对我很是忠心,带起兵来,也有自己的一套,儿子觉着,他是一名不可多得的人才,假以时日,定会有所作为。”
“许录源······”魏相一笑,显然,这话又说到了他的心里,“自小这孩子就是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脾气有些直,但军中之人,这脾气也在所难免,更重要的是他对心儿,一心一意。”
“既你也看中,这婚事,便同锦心商议一下,挑个好日子便是。”
厅外偶然路过的小婢女无意听得了此事,为自家姑娘笑起,忙不跌的跑去报信,因这消息太让人开怀,小姑娘险些跑丢了一只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