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空气里携着水汽和青草的味道。
宋郁走在雨林里面,悄悄打量前方的男人。
漆黑的头发,清朗的眼睛,五官深邃,下颚线条明晰深刻。
他的嘴唇单薄,轻轻抿着,透着一股冷漠疏离,好像对所有事情都处变不惊。
她的思绪不由想起昨天晚上——
枪不小心走了火,子弹穿堂而过。
男人的表情却是无波无澜,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他的视线落在身侧被打穿了洞的树干,淡淡扫一眼,伸出手按住了她的枪。
“小心。”他的声音低沉清凉,用的是她能听懂的英语。
嘴上说着小心,但语气绝对不是关心她的意思,反而带着些对她枪法的嘲弄。
宋郁怔怔地盯住男人的眸子,冷傲的眼皮掀起,望向她时,瞳孔幽深无底,仿佛世界上最沉的井。
子弹像是一颗石子儿落进去,又很快恢复如常,没有激起丝毫涟漪。
甚至木屋里被枪声吵醒的人都比他看上去要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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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谈判的地点约在农场和土著部落交界的地方,每边各只带两个人,加上男人昨晚是一个人来到他们的营地,已经足够诚意。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人站在香蕉树下,他穿着当地的服饰,只不过头上还戴了插有鹦鹉羽毛的冠,那是印第安部落酋长的特殊装饰。
酋长的年纪比宋郁想象的年轻,三十岁左右,鼻子很大,眼窝很深,给人亲切的感觉。
她听见男人和酋长用当地的语言交流,印第安部落的语言发音偏重,语速很快且急促。
虽然宋郁听不懂,但明显感觉到男人讲话的速度更慢,不急不缓的,发音更加清晰纯粹。
一个个音符钻进她的耳朵眼里,一阵酥麻。
从他们的对话里,宋郁隐约捕捉到了男人的名字。
帕廷。
短暂的交流后,酋长看向宋郁,尽量使自己的表情友善,“你好。”他用带口音的英文说道。
宋郁挑了挑眉,有些吃惊,没想到他也会说英语。
在向导的描述里,野蛮未开化的土著部落似乎并非想象的那样。
酋长抬起右手,放在左胸口,微微倾身施礼。
他看一眼站在旁边的男人,“昨天我和帕廷有事不在部落,我为我族人的鲁莽道歉。”
宋郁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男人,心想,果然是叫这个名字。
帕廷。
她将两个字的发音藏在齿间,不知道为什么,抿出了一些西方骑士的韵味。
宋郁原本计划如果对方态度强硬,虽然不情愿,但她也只能让步,结果没想到对方先服了软。
以为会是剑拔弩张的谈判瞬间变得和和气气。
宋郁从酋长的口中得知,他们原本居住在雨林更深的腹地,他带着族人迁徙至此,决定加入文明世界的行列,但又担心族人无法适应,所以在这里过渡,先送少部分孩子去外面的学校。
酋长的性格很开朗,虽然英语说得不那么好,词汇量也很贫瘠,但不妨碍他和宋郁聊天。
跟来的赵鑫鑫是个自来熟,很快也加入其中。
在对话里他们得知酋长的名字叫塔克瓦尔,以前在传教士学院上过学,有两位妻子,三个孩子。
但最近让他很头疼的是,要融入文明世界,就得服从那边的规矩,只能娶一个妻子。家里的两个妻子他都很喜欢,难以割舍掉任何一个。
赵鑫鑫玩笑道:“这么好的事儿,那你还是回到丛林里去吧。”
闻言,塔克瓦尔摇了摇头,“在丛林里,死得太快。”
他的语气平静,一本正经,就像是陈述一个事实,不带悲悯或其他的感情。
反倒赵鑫鑫一时语塞,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好在塔克瓦尔也转了话茬,“所以我们之间没事了吧?”
宋郁思索半晌,最后点了点头。
各让一步,对谁都没坏处。
谈判结束,一直沉默站在旁边的男人终于开了腔。
“那就管好你的人,不要再到这边来。”他声音冷淡,透着明显的不耐烦。
男人的身形挺拔修长,宋郁抬起头才能对上他的眼眸,疏离淡漠,薄薄的左耳戴着单边耳饰,圆形边框里面嵌着一颗六芒星。
铜制金属的材质,在昏暗的丛林里反射出十字光,质感冰凉。
赵鑫鑫有些不高兴了,小声用中文嘟囔:“明明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没计较你们伤人就不错了。”
虽然他嘴上没少骂布日古德,但其实打心眼里并不觉得勾引一个印第安女人有什么大错。
宋郁皱了皱眉,眼神看过去示意他别说。
“那是我们的文明。”她淡淡道。
现代文明里自由的男女关系,并不适用于这个还未完全走到他们那边的部落。
宋郁目光凝着对面的男人,语气不卑不亢,“我会的。”
“希望你也一样。”她说。
文明与文明之间保持互不干涉的距离。
-
塔克瓦尔望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换回了部落语言。
他不解地问:“我听他们用的语言,跟你的母语一样,为什么要说英语呢?”
裴祉双唇轻抿,脑海里闪过刚才女人直视他的神态,像极了不服输的小豹子。
半晌,他垂下眼睫,“太麻烦了。”解释起来。
他不想一遍遍地回答问题。
从哪来,到哪去,为什么在这里。
尤其是对为了猎奇而来到雨林深处的那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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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将布日古德送往当地镇上的医院治疗。
宋郁叫停了拍摄的工作,把所有人召集到一起,宣布放五天假。
有想离开的,五天之后可以不回来。
毕竟出了这样的事情,谁也没有权力要求大家一定要留下来,继续面对可能存在的风险。
宋郁的话一出,不管是想走的还是不想走的,所有人都高兴坏了。
大家一扫之前的阴霾,高高兴兴收拾行李去了,迫不及待想要从蛮荒的雨林滚蛋,躲回文明世界残喘片刻。
宋郁和少部分人留在了营地。
雨林里的生活枯燥乏味,更多的是和环境做斗争,没有了向导,他们也不敢往森林深处走。
之前剧组的生活消耗全都依靠每天一趟的飞机,占比最大的是水,在雨林里,没有干净的水。因为留在营地里的人少,补给飞机改成三天来一次。
给剧组放假的这几天,宋郁倒是没闲着,把能做的工作都做了,只是已经好几天没洗澡,浑身都要呕臭了。
“要不你去河里洗澡?”赵鑫鑫抱着一堆的收音器材,小心翼翼地找坚硬的泥块走路。
“算了,我不想下去喂鱼。”丛林里有许多河流,但基本都是黄淀淀的,还有食人鱼。宋郁看向导钓上来过一只,凶儿吧唧的。
宋郁的声音不耐,着实烦透了这雨林的天气,闷热潮湿,进一趟森林,后背全是汗,时不时有虫子跳到身上。
而且最重要的是,有水源的位置基本靠近印第安人的部落,她可没忘记之前男人傲慢的警告。
赵鑫鑫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土地,扯下头顶上的香蕉树叶子铺在地上,把收音设备放下来。
宋郁接过他递来的收音耳机戴上,森林的环境音里,有微弱的大笑声。是营地里的男人们闲来无事在打牌,被风带到了这里。
宋郁拿起麦克风,“我往里走走。”
赵鑫鑫看见灌木叶子里的一只青蛙,小心翼翼地靠近,想要收青蛙的叫声,他抬起手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宋郁戴着耳机,把手里的麦克风举得高高,直到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干净,没了嘈杂的人声。
她听见阳光在婆娑树影里流动的声音,鸟儿的鸣叫,水声潺潺,仿佛给闷热的雨林带来了一丝凉意。
宋郁专注于收音,不知不觉往森林越走越深,顺着凉意的方向去。
忽而,在令人厌倦的绿色里,她看见了一片的留白,树影稀疏,远处是空旷的蓝天。
没有了丛林的遮挡,阳光灼目,宋郁不适应地眯了眯眸子。
在河流的留白里,男人从水里乍然出现,激起水花,干净的环境音变得复杂。
男人的黑发湿透,垂落在额前,修长手指插进发间,撩起碎发向后,睫毛沾了水,缠结在一起,露出那双深邃的眸子。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水珠反射出璀璨的光,胸腹和手臂的肌肉紧致结实,比例寸寸完美。
宋郁一瞬间看出了神,愣在原地。
半晌。
明知道他们之间有一条被文明划分的界限。
她依然不受控制的,朝留白走去,跨过了边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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