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教你的东西, 你就全忘干净了?”
他已经说完许久,这句话还在辛月脑海里回荡。
这是他真实的声音。
她每天都想再次听到的声音。
彼时,他已经没有再用力捂住她口鼻, 她却依旧没有呼吸, 像是除了他,什么都记不起,连呼吸都忘记。
而他也没有动作, 没有催促她回答, 没有再说话,他头低着,刚刚捂着她口鼻的手此刻滑了下来,落在她肩上,另一只手圈住她两只臂膀,就这样以像是从背后紧拥的姿势抱着她,仿佛要将她紧紧融进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再次开口, 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哑巴了?”
辛月想告诉他, 她没忘。
可嗓子实在堵得厉害。
她用力吞咽, 压下喉间的堵塞,也压下眼底热意。
然而, 眼中泪光还未压下去,表情也还没来得及收敛, 一只不知在寒风里冻了多久的手伸过来, 捏住她的脸, 迫使她半转过脸, 也抬头。
视线不断上升, 直到……
撞上那双漆黑的眼。
“辛月。”
他一如既往地喊她名字。
她也一如既往, 感受到了心脏的颤动。
他紧紧盯着她,嘴角衔着一抹笑,眼底却具是冷意,暗处闪着深谙的光。
“你就这么想见我?”
他发狠地捏她的脸,“这种地方也敢跟来?”
辛月心底一震,睫毛也跟着颤了颤。
她没有回答,只无声看着他。
似乎知道她不会回答,陈江野扯了扯唇,冷笑一声,松开她,也推开她。
辛月往前踉跄了几步。
站稳后,辛月用力眨了眨眼,拼命控制情绪,待不再连吞咽都困难才转过头来。
她鼓起勇气抬眸,对上那双眼。
“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声音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但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是平静的。
“你管得着?”他嗓音依旧是冷的。
辛月没有因为他的冷淡而难过。
他既然回来了,那就怎么伪装都没用。
“为什么要回来?”
她又问了他一个差不多的问题,只不过这一次还加了一句,“因为我吗?”
辛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勇气问出这一句。
如果他说是,她是否还忍心赶他走。
如果他说不是,她又要如何。
戳穿吗?
还是配合,也为自己找一个留下他的借口。
“嘁。”
意料之内的一声嗤笑。
“辛月,你他妈少自作多情。”
这回答,也是意料之内。
辛月看着他缓缓眨了眨眼,听到心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曾做过很多试想,想他如果回来了,她会怎么做。
曾经的答案是——
虽然很想他,但她还是会怪他,怪他擅自再出现,然后赶走他。
她赶走过很多人,所以她理所当然的以为也可以像赶走那些追求者一样赶走他。
可当他真正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她才发现……
她只想缴械投降。
她一直以为自己有极强的自控力,强到可以轻松违背人类最难以克制的惰性。然而,她这曾引以为傲的自控力用在他身上,根本不堪一击。
他都不用说什么话,也不用做什么表情,就站在那儿,一个眼神,尽管冰冷,她都溃不成军。
不过,这样的结果,她也是在彻夜的失眠里想到过的。
他可是陈江野。
这也是她不敢冒险的原因。
曾经那句“不想”就已经花光了她所有力气。
现在她只期望,他不要再继续靠近,不要让她再沉溺,至少留给她一点清醒。
如果他真的发起攻势,她完全没有信心能抵御,或许会被搅乱所有心绪,而她并非天赋异禀,稍有分心,就极容易从这唯一通向她理想之地的高梯上跌下去。
她不希望会是这样的结局。
她想他也是。
否则,他不会在槐树上许下那样的愿望。
想到这些,她清醒了一些。
她不知道他这次回来多久,还会不会走,但不管怎么样,趁现在理智尚在,那就先把距离拉开。
“既然不是,那我就先走了,我还赶时间。”
她说,然后下一秒就转身。
“如果我说是呢。”
走出几步,身后传来的声音又让她骤然停下脚步。
“别忘了。”
那道磁沉的嗓音越来越清晰,他在朝她靠近。
“你还欠着我。”
他似乎咬着牙,发狠的语气就落在辛月耳侧。
辛月不自觉攥紧掌心,她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他∶
“你想我怎么还你?”
陈江野笑了声,带着略微的嘲讽。
“我说怎么还,你就怎么还?”
辛月眉头蹙起∶“当然不是。”
“那你问个屁。”
辛月尽量保持冷静地看着他∶“你可以先说,如果我做得到,我会尽量去做。”
她的这句话不知道触到了他哪一点,他的眼神迅速沉了下去,漆黑得看不见底。
半晌,他朝她又迈过来一步。
他看着她的眼,俯身,将两人双眼之间的距离拉进。
辛月不知道是因为他的靠近,还是他过分逼人的眼神,她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她近距离看到那双倒映着她影子的瞳孔里划过一丝暗色。
接着,沉沉嗓音从他嗓子里震出。
“我要你陪我上床。”
他眼底是清晰可见的恶劣,“你做得到吗?”
虽然已经猜到他会说一些很过分的话,但听到这句话,辛月眼底还是瞬间燃起了怒意。
“陈江野,你不嘴贱会死是吧!”
辛月狠狠瞪住她。
陈江野似乎很满意她这个表情,眼底浮出些笑。
“对。”
他半挑眉,“会死。”
倏地,辛月愣了一下。
记忆被这两个字以及他戏谑散漫的神色带回三个月前的那个下午——
“你能不能把眼睛闭上?”
“不能。”
“闭上是会死?”
“嗯。”
他还是那个他。
记忆翻涌着,淹没她此刻一切情绪,怒意就这样消失无踪。
感觉到怒意的消散,辛月攒紧了双手。
果然……
面对他,她只能是输。
除非,他想让她赢。
辛月不知道这次他回来,是想让她赢还是输,她只知道自己要是再这样跟他对峙下去,怕是又要犯糊涂,说出些不该说的话,问些不该问的问题。
她绷着颈线,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懒得跟你扯。”
丢下这句,她转身就走,走得很快。
她不知道陈江野有没有跟上来,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回头。
走到离站台还有几十米的时候,刚好车来了,于是她跑起来,跟在等车的队伍后上了车。
她是最后几个上车的,车上已经没什么位置,只剩四个空位,其中两个并排着,中间隔着过道,另外两个两个靠窗,旁边都坐了人。
辛月本来想去坐那个靠窗也靠过道的位置,但她暗暗往后瞟了一眼,看到了那个黑色的身影,最后坐在了一个妇女的旁边。
陈江野上来的时候,辛月假装没看到他,把脸偏在一旁,望着窗外,只用余光留意他。
剩下的三个位置都在后面,辛月却看到他走到她前面的座位就不再动。
她依旧强装镇定,也继续强装没看到,哪怕她清楚他心知肚明。
他就在那儿站着不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似乎要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
车里的人都拿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他,他全然不在意,依旧把辛月盯着。
“小伙子。”
负责收钱的阿姨喊了他一声,“你到底坐不坐车,要坐就赶紧去坐下,要开车了。”
“坐。”他声音冷硬。
辛月以为他终于要往里走了,却见他从兜里掏出一沓钱,随意抽几张递给她旁边的妇女。
“姐,换个位置。”
妇女惊得眼睛都瞪大了,谁能料到坐个车还能白赚几百块。
有钱不拿白不拿,妇女拿完钱就起身让了位置,只是在有的时候看了辛月一眼,表情很是微妙。
陈江野在她位置上坐下来。
这会儿,他反而没盯着辛月看了,只瞥她一眼,接着嘴里嘁了一声。
“没那演技就别装瞎。”
辛月表情一怔,没吭声,还是把头偏在窗户那边。
陈江野又哼笑了下,也没再继续开口。
这时,车门关上,客车摇晃着开始缓缓驶动。
收钱的阿姨挨个按座位过来收钱,辛月把钱递过来后就又把头转到窗边。
其实她有挺多话想问陈江野的,比如他回来多久,多久走,但就以陈江野现在这情绪,她觉得问了也白问。
她心里也隐隐有种直觉,他们还有很长时间,话可以慢慢说。
这样的猜想不是没有依据,像陈江野这样的人,如果回来只为了看她一眼,一定不会让她看见。
不是她自作多情,除了是因为她回来,她实在想不到还有其他理由。
今天车上的人异常安静,耳边只能听见客车低沉的引擎声和外面的风声。
车辆摇摇晃晃,狭窄的空间在驶出一段距离后变得暖和,让人昏昏欲睡。
好多人都靠着座椅闭着眼在睡觉,陈江野也闭着眼,却并非在睡,眉间的沟壑蹙得极深。
这车里暖是暖和了,难闻的皮革陈旧味和各种难以形容的味道也跟着蒸腾,弥漫在车里的每一处。
一股味儿飘过来的时候,辛月暗暗瞟了眼旁边的人。
见他眉头紧蹙,辛月也不禁皱了眉。
似是察觉到她目光,陈江野睁开眼。
辛月赶紧又看向窗外。
有些热,她把围巾取了下来。
旁边的人动了动身子,衣服与座椅摩擦的的声音响了很久,他应该换了好几个姿势,像是怎么都不舒服。
辛月眼睛看着窗外,耳朵却听着他的动静。
就在这时,颈间一阵刺痒,是被短而硬的头发轻擦的触感。
接着,肩上一沉,他脑袋压了上来。
辛月一怔。
熟悉的记忆再一次涌现脑海,然后又因颈间传来的阵阵刺痒而中断。
辛月知道他不舒服,但她实在痒,忍不住还是往回缩了缩。
“再动我吐你身上。”
耳边传来某人的威胁。
辛月腮帮子微微鼓起。
这个人……
比以前更混蛋了。
心里骂着他混蛋,她却又乖乖听话地没有再动。
老旧客车驶过蜿蜒山路,过了一站又一站,他们始终依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