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阳光并不热烈,泛着暖绒绒的慵懒,无端让人身心放松,可是对面姑娘那双干净通透的眼神里,传递着的清傲和锋利,却似乎又给小院平添了盎然的生机。
傅时浔似乎被她眼里的光刺到,不动声色转过头。
在柔软的风里,四周再次安静。
只是总有莫名其妙的人,出现打破这份宁静。
邱志鸣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就见正厅没人,这不就找了出来,结果一看见阮昭和傅时浔站在一起,赶紧上前,极其热情的说道:“小师叔,我就知道您虽然贵人事忙,但总不至于不给自家人面子。”
相较于他的无比热情,阮昭的表情足可以称得上冷淡。
见她这般平淡,邱志鸣赶紧主动介绍说:“小师叔,这位是傅时浔傅教授。你别看他年纪轻轻,如今已经是北安大学考古系的教授。”
他以为两人之间,是第一次见面,相互不认识。
刚给阮昭介绍过傅时浔,他立即转头对傅时浔说:“傅教授,这位就是我们今天来找的修复师,阮昭阮小姐。”
“很抱歉,今天这件事还是算了吧。”傅时浔在看见阮昭之后,心底就有了打算。
他语气平淡的表达自己的想法。
傅时浔这人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他太清楚怎么跟人保持距离,从而彻底断绝对方自己的小心思。这事儿他从小干到大,特别是到了大学,每年面对层出不穷的学生,总有几个胆大妄为的。
特别是如今大学里最忌讳的就是师生恋,哪怕是似是而非的绯闻,都会让人怀疑这个老师的师德问题。特别是傅时浔这样的长相,说句不好听的,只要周围的人没瞎,他就不可能不招蜂引蝶。
可傅时浔就能万花丛中过,做到真正的片叶不沾身。
别说女学生,哪怕是学校里年龄相仿,样貌出众的单身女老师,都没能跟他传过任何一次暧昧绯闻。
他太懂得怎么拒绝别人。
如今阮昭的心思,昭然若揭,他不至于明知道,还要送上门。
阮昭听到这话,差点儿给他鼓掌,还挺有骨气的嘛。
“傅教授,要不你再考虑考虑。”一旁的邱志鸣干着急道,他见阮昭在场,也不好说别的,只能先说:“小师叔,我先跟傅教授聊聊。”
“你们聊。”阮昭也不在意,说完就径直离开。
傅时浔看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开,微眯了下,几次见面下来,他大概知道阮昭的性格,绝不是轻易就撒手的人。
“这位阮小姐不可以。”他收回视线,直接对邱志鸣道。
邱志鸣被他这斩钉截铁的态度,弄得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半晌他问道:“傅教授,您是不是觉得我小师叔看着太年轻了?你怕她没经验?”
“哎哟,那您可真不用担心这个,虽然说干我们修复师这行,确实需要经验积累。可这不是哪行哪业,都得出几个天才人物。我这位小师叔就属于这种年少成名的。”
在来之前,邱志鸣一直神神秘秘的,并未对傅时浔透露过多。
如今见傅时浔居然改了主意,他赶紧解释说:“况且我也不是胡乱帮你找的修复师,目前业内做商业修复的,大多都不是真正的专家。”
顶级的文物修复师大多都在故宫,或者是国家级博物馆内。
想请动这些名家大师出手,几乎是不可能的。
况且这些国家机构,管理严格,不可能为了钱去接外面的私活。
傅时浔主意已定,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难道除了她之外,就没有能够修复这幅画的?”
“您可知道她的师傅是谁吗?”邱志鸣左右轻瞥了一眼,压低声音说:“是顾一顺大师,这位的名字想必您也耳熟吧,那可是古书画修复大师。”
文物圈和考古,不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更可以说是一家。
对于这些业内泰山北斗级别大师的名字,傅时浔自然不可能孤陋寡闻到没听到。
特别是考古项目里,一定会有文物修复师的参与。
因为一般考古出土的文物,都需要经过修复师的手,才能跟全世界正式见面。
“而且我之所以带您来找小师叔,就是因为你手里的这幅画,跟她之前修复过的一副画有异曲同工之处。所以您要是想要修复您手里的这幅画,除了这位之外,还真没有更好的人选。”邱志鸣低声说。
只是一边说着,他自己也有些后悔。
本以为这位看着性子冷,应该是个好说话的主儿,没想到临门一脚了,直接给他踹翻了。
要不是这事儿是上头人交代下来的,他还真不想搀和。
如今这两边他都不好得罪。
毕竟人都带来了,要是直接走了,好像显得是傅教授看不上小师叔的手艺。
这岂不是打阮昭的脸。
“再说了,您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要修好这幅画。别的都可以先放到一边去。”
*
阮昭正在客厅里喝茶,这里不仅小院有些历史感,就连家里的风格,走的都是新中式风格,透着古朴禅韵。
董姐特地准备了点心,不得不说,还挺好吃。
她正准备伸手捏第二块吃的时候,门口出现了两人的身影。
看来是重新做了决定。
“怎么样?”阮昭坐在沙发上,往后轻轻靠了下,颇有些没心没肺轻笑着问道。
傅时浔没开口。
倒是旁边邱志鸣说:“小师叔,我们都知道,如今业内的书画商业修复这一块,您是数一数二的。”
“不至于,有事儿说事。”阮昭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的是傅时浔。
他声音那么好听,哪怕是冷了点,但也应该多说说。
阮昭丝毫不介意他的冷淡。
邱志鸣:“是这样,傅教授手里有一副画,因为保存的时候没注意,这一不小心长了霉斑,想要重新修补上色。”
“长了霉菌?”阮昭似笑非笑。
她在业内是什么收费标准,傅时浔不知道,这个邱志鸣不可能不知道。
要真是这种小问题,不可能来找她。
这就好比有人得了小感冒,本来可以在家门口的社区医院看好,非要跑去三甲挂专家号。所以阮昭还没看见画,就猜到不可能这么简单。
这几年上门来找阮昭修画的,不是一个两个。
没看见画时,一个个说的轻描淡写,什么只是被虫蛀了一点,结果拿出来整副画布满了虫洞,还有什么稍微有些残破而已,结果阮昭拿到手,光是把画拼回去,就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
“傅教授今天把画带过来了,要不您还是直接看看?”
阮昭没有立即说话,只是笑盈盈朝傅时浔看过去,两人眼神对视后,傅时浔伸手打开身侧的画盒,将里面的画拿了出来。
他伸手递过来的时候,阮昭也没故意多撩,利落接过画。
随后她弯腰将画铺在了面前的茶几上。
这一看,差点儿把她气笑了。
因为这幅画原本的色泽浓艳丰满,画风工整精细,但如今这幅本该大放异彩的古画,却黯然失色,不仅存着霉斑、返铅、残缺等问题,最重要的是绢面上有明显的晕染痕迹,残损之严重,可不仅仅是个小问题。
阮昭低头看着画,突然开口问道:“你事先找过别人修复?”
不等傅时浔回答,她自顾自股说道:“这幅画乃是工笔重彩绢本青绿山水画,一开始的问题确实都不大,霉斑、返铅,哪怕是破损,只要画点时间就能修复。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你上一个找的修复师,是个蠢货。”
或许是在自己所擅长的领域,阮昭脸上的清冷尽数褪去,反而是身上那种隐藏着的,能睨视一切轻狂再次浮现。
这让傅时浔突然想起,那天在大昭寺里,她对着佛像的祈愿口吻。
仿佛拥有着能俯视全世界的骄傲。
“这样的重彩绢本,因为年久颜色容易失胶掉色,所以在潮水之前,要先保证色彩的稳固不晕染。你之前找的修复师,没有解决好固色的问题,所以造成了现在画的表面被晕染。”
中国的古书画不仅有色彩淡雅的写意山水画,也有这种利用石青、石绿等矿物染料绘制而成的重彩画。
古书画修复最重要一个步骤,就是洗。
利用热水洗掉画表面的污渍和霉斑。
但重彩书画的清洗就是一个大难点,因为要先稳固颜色,才能清洗,所以这幅画一开始的修复看似简单,实则极难,寻常修复师根本不敢接手。
这次轮到傅时浔微诧,虽然他一直听邱志鸣吹嘘阮昭的实力,但总要眼见为实。
如今阮昭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说出这幅画面临的最大问题。
不得不说,在书画修复上,她确实是专家。
此刻她微微摇头,轻声道:“好好的一幅画,可惜了。”
“小师叔您可真是太慧眼如炬,傅教授就是之前遇人不淑,才把好好的一幅画,给弄成这样,只要现在你肯接手,傅教授这边的酬劳一定不是问题。”
阮昭白了他一眼,邱志鸣这个掮客当的倒是称职,什么话都让他说了。
于是她不紧不慢重新坐回沙发上,抬眸看向身侧的傅时浔,就那么明目张胆望着:“说起来,你们是第一次来找我修画,可能不知道我的规矩。”
傅时浔同样望着她,这次终于开口:“愿闻其详。”
阮昭轻掀嘴角,不紧不慢道:“我修画有三个规矩。第一,我不接赝品。”
这个好理解,古玩圈的人都重名誉,谁要是敢跟赝品沾上边,只怕不仅是前功尽弃,还可能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第二,我不接脏路子的货。”
虽然如今盗墓之风不再盛行,但是很多古玩的来历依旧说不清道不明。
所以阮昭是绝对不会碰。
这第三嘛,她轻轻托手抵着下巴,微侧着左脸,看着傅时浔眨了眨眼睛,慢悠悠说道:“第三就是,我不接陌生人的活。”
陌!生!人!
在看清楚傅时浔眼底一闪而过的错愕时,阮昭就明白,他听懂了自己的意思。这是他在扎什伦布寺时,明明白白拒绝过自己的话。
风水轮流转!
哼,男人,你也有今天!!
在面前这个男人面前几次受挫,阮昭在这瞬间只觉得有种解气的痛快。
片刻沉默后,傅时浔直接拿出手机,一如既往冷淡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
“加了微信的话,还算是陌生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