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总控室。

她和他都想为对方畸变, 却都抢先一步为对方牺牲。

季沉嫣脖颈的黄铜戒指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原本牢固的绳索骤然崩裂，戒指‘铛’的一声砸在了地面上。

谢绝身上的畸变痕迹, 也如堆山积海一般蔓延至整个手臂，他的手指关节变得粗大，指甲不正常的快速生长, 尖锐而粗粝，乍一看就犹如一只怪物的手。

季沉嫣全身发颤, 就像是被人按到了水里，要在没有水的空气里溺亡。

窒息。

她不停的喊着谢绝的名字, 可他连看都不再看她一眼。

谢绝双眼变成了如野兽般的金色束瞳, 天然带着令人浑身战栗的压迫力。

重力碾压+S级哨兵的领域，房间内再无一人可以逃脱，就像是臣民在朝见他们的‘王’, 从单膝跪地变成了全身爬伏。

“唔——！”

“谢绝竟然还保留这种实力？”

他们大口大口的喘息, 像是一只只卑微的蚂蚁。

谢绝朝着前方伸出手，做出一个‘捏’的动作。而与之对应, 谢绝异能范围中的某个哨兵, 竟全身爆裂而亡。

一时之间, 只剩下惊惧的抽气声。

待他们触及到那温热的血液时，粘腻的真实感令他们惊醒了过来。

“啊啊啊啊！！”

“不要, 不要杀我！”

“我不想要这种死法, 呜呜呜……”

哪怕提前做足了心理准备, 可在这一刻，还是有人崩溃。

房间内的灼热温度急速冷却, 变得犹如万年寒窟一般。禹双成的异能被取代, 整个存放室彻底成为了谢绝的领域。

冰火交替之间, 无疑是更深一重的折磨。

此刻他们便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由旁人宰割，毫无反击能力。

逃不掉的。

无力感犹如泉口喷发的水，比任何一次都来的剧烈。

无论是骆玥还是禹双成，都没能给予他们彻底的碾压，谢绝却做到了。

其中一名哨兵突然大喊：“阁、阁下，我的异能跟水系沾边，我听说了，你的第一异能是水源领域，可以动用其他哨兵的异能！阁下，你用我的异能吧！只要你……”不杀了我。

男人的表情甚至带上几分讨好，毕竟谢绝就是水系异能里的神。

他之所以这么说，也是下意识认为离谢绝畸变还有6小时。

可谢绝根本毫无反应，目光空洞无物。

水源领域被调动。

蚕食开始了。

“不、不……”

男人的身体被塞满了水，犹如一颗膨胀的气球。男人的讨好也变为了惊恐，“不能再……塞……唔……”

他连嚎叫也来不及，肚皮被撑得发紫，当场发生了以人体为主的小型爆炸。

众人大气也不敢喘，犹如受惊的幼兽。

投诚不可能了。

谢绝已经失去了人类意识，方才的事便印证了这一点。

季沉嫣痛苦的说：“谢绝，你醒醒，看看我啊……”

她不害怕他杀了他们，可害怕他再也回不来了。

温热的鲜血不仅沾染在了那些人的身上，也将地上那枚黄铜戒指染红。

再也无法回头。

谢绝就像是被困在自己的世界，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他冷漠的推开了季沉嫣，朝着前方走了几步。

谢绝脚上的马丁靴，也正好踩在那枚两人曾经珍视的黄铜戒指上面。戒指不堪受力，很快就变了形。

季沉嫣停止了哭泣，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的伸手去捡。

骆玥平静的直视着她：“停下吧，你挡了他的路，他会毫不留情的踩你的。”

季沉嫣面色苍白的咬着唇瓣，她从来不知道心脏可以这么疼，像是被人活生生的掰成了好几瓣。

每一寸都被反复撕扯，直至鲜血淋漓，生不如死。

身体生理性痉挛，她开始想要变得跟谢绝一样，哪怕就此畸变。

“季沉嫣，你……抬头看看我。”

骆玥无法动弹的缩在角落，身体被线虫大面积占据，最严重的还是手臂，里面全是一根根扭动着的线虫。

她并没有吃够‘食物’，甚至即将沦为线虫的‘食物’。

骆玥知道，属于她的时间不多了。

骆玥艰难的朝前一指：“刚才在谢绝发动异能的时候，戚淮就壁虎断尾的逃跑了。他留下了一半机械装，去了总控室。要赢，就得把谢绝引过去。”

直至她吞下了线虫之核，才明白为何要封闭屈长潇十年之久。

必须有足够多的食物，才能稳住线虫之核，但屈长潇并没有凑齐。

而线虫之核回到谢绝体内，同样需要那么多的食物。

天干地支的竞争队伍，便是裴剑送给谢绝的礼物。

这场方方面面的对决，早在队伍大规模朝着灯塔实验室进发的那一刻，便已经拉开了帷幕。

骆玥的意识快要消散，无力的看向了季沉嫣。

想必季沉嫣也想明白了这一点吧，不然方才在资料室的时候，她也不会哭成那个样子。

真是悲惨至极的命运啊，谢绝的一生都在被安排，被算计，被利用，被圈养。

骆玥同情起了谢绝，可下一秒，她又自嘲的摇了摇头。

还有季沉嫣在。

她的存在，便已经是他的救赎。

季沉嫣哽咽的说：“可是我……做不到……我的净化量已经……”

“你能做到！只有你能做到！”骆玥的情绪剧烈起伏，“你就当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这一次，我不会再骗你。”

季沉嫣咬紧唇瓣，将所有泄气的话都吞了回去。

“扫描还剩一分钟。”

“如果能拿到灯塔实验室的管理员权限……也许……”

骆玥表情松动，不愧是季沉嫣，这么快就调节过来了。

队伍里能拥有一个情绪稳定的向导，真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骆玥暗暗下了决心，方才阻隔自己和谢绝的人墙消失了，她没有理由再找借口。

是时候动手了。

骆玥观察着周围，除却向导，房间内所有人都受到了重力和领域的影响，只得犹如奴隶朝拜王一般爬伏在地。

每次的动弹，都伴随着碾压式的疼痛。

骆玥下颚青筋凸起，双臂强撑着起身：“唔啊——！”

内脏快要被碾碎，但她必须靠近谢绝。

骆玥每朝前冲一步，鲜血都在滴落，和地面撞击时啪嗒啪嗒作响，构筑成了一条血路。

血液里的线虫很快又枯萎，将原本的鲜红染成污黑。

还真是衬景啊。

骆玥：“季……沉嫣……扶我……最后一步。”

季沉嫣起身朝她奔去，在靠近谢绝的时候，骆玥竟直接抽出了季沉嫣腿包里的短刃，活活剖开了自己的腹部，颤抖的取出了里面的线虫之核。

这是剖肚。

季沉嫣看得毛骨悚然，骆玥却趁着谢绝不备，将鲜活的线虫之核强行塞到了谢绝的嘴里。

“唔……！”

也许是谢绝还未完全畸变，同季沉嫣之间仍旧存在刻印关系，便根本没有丝毫防备。

若换了其他人有攻击行为，恐怕早就被轰成了肉泥。

线虫之核在接触到谢绝便急速生根，那些黑色的躯干，宛若一根根黑色的精神丝，以拥抱的姿态将谢绝缓缓纳入怀中。

季沉嫣甚至在其中看出了温柔。

时隔多年，专门为谢绝而生的初始感染物，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

咚咚咚。

心跳声响彻整个房间，强劲而有力。

骆玥呕出一口血：“果然……只有谢绝……才能发挥出来……”

顺着心跳声，季沉嫣朝着天花板望去。

不知何时，上面三楼的房间全部消失，高得看不到顶。而根根缠绕如蜘蛛网一般的线虫，连接着谢绝的身体，像是在模拟神经和血管。

它们在谢绝的头顶，形成一个由虫体编织而成的巨大消化袋。

——就像是胃。

季沉嫣捂住了嘴唇，难以压制喉间的干呕感。

‘它’太需要食物，没能来得及在谢绝的体内形成‘胃’，反倒先在外面聚集起来了。

天花板的器官完全成型，它们即将为谢绝输送营养。

粘腻的黑线，宛若沾了水的发丝，深深纠缠着谢绝。

咚咚咚。

心跳声越来越大，仿佛整栋建筑都活了过来。

季沉嫣听得寒毛四起，体内的夏娃之卵也产生了共鸣。

她后背的翼翅犹如沐浴阳光，懒洋洋的伸展开来，仿佛线虫之核为谢绝搭建而出的空间，也于她而言是极度舒适的地方。

[扫描完毕。]

[欢迎您，管理员季沉嫣，灯塔实验室最高权限将为你开放。]

存放室内，最坚固的那面墙动弹了起来，一格格的铁盒就此探出，所有封存的初始感染物都展露在季沉嫣眼前。

骆玥倒在血泊之中，眼瞳快要失去光亮：“终于……开始了。”

什么开始了？

季沉嫣还未来得及问出口，便瞧见谢绝一步步的走向了在场的‘食物’。

那些水草般的黑色长丝，缓慢的缠住了那十几个人。他们被拉扯着朝着上方的消化袋而去，不出片刻，只剩下了一堆白骨。

消化袋将白骨排出，上面沾染了诡异的绿色液体。

季沉嫣看得头皮发麻，久久未能回过神。

然而十几人的食物根本不够，谢绝又回头看向了季沉嫣。

在紧盯着季沉嫣的那双眼瞳里，没有任何的感情，有的只是难忍的饥饿和渴望。

他舔舐着犬齿，多得不正常的津液流了下来。

‘畸变种。’

季沉嫣僵得宛若一块无法融化的坚冰，几乎要吐出那个词语。

哪怕身体在提醒着她危险，可她仍然想要靠近谢绝。

在盯得许久之后，他并未对她下手，反倒让丝线般的线虫伸入了那些方格之中，一口口将其吞下。

季沉嫣：“不行，那是……！”

可她的呼喊根本无用，短暂的时间内，谢绝已吃下了全部初始感染物。

季沉嫣嗓子发干，谢绝在大量‘进食’，好的坏的一起在吃，她无法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谢绝仍觉得饥饿，不自觉的吞咽着。

不够，远远不够。

谢绝目光移动到了血泊之中的骆玥身上，金色束瞳牢牢的锁定了她。

“别吃了她！”

季沉嫣想要阻止，可她的身体太痛，刚起身又重重倒地。

季沉嫣喊到声音都变了形：“谢绝！！！”

骆玥无奈的露出一个笑容，很快便被谢绝掐住了脖子，上空的消化袋里伸出无数触手，就像是在迎接她回归母体一般，渐渐将她拖拽至里面。

骆玥：“再见了，季沉嫣。”

既然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她也不再执着什么。

这是她选择的献祭。

她的身体一点点进入消化袋，眼瞳失去了往日的色彩：“如果……你回到基地……记得……帮我抹掉在逃记录……就说骆玥……已经后悔了……不该……失手害死了向导……”

希望可以来得及唤醒谢绝。

可若是更勇敢一些，更早一些把线虫之核还给谢绝就好了。

骆玥泪流不止，懊悔到了极点。可身体全数进入了消化袋，片刻间便只剩下了一堆骨头。

季沉嫣连哭也忘记了，不忍再看下去。

这是什么地狱？

好冷啊。

也不知是不是房间温度太低，呼吸里都有了白雾，季沉嫣只觉得冻得牙关打颤。

恍惚间，她的耳边响起了某个声音：[检测到管理员遇到危险，您的生命安全高于一切，是否开启机关枪扫射？]

“住手！”

季沉嫣咬牙喊道，“禹双成，你在哪里？我要和你交流，不想和这种东西交流！”

[收到指令，正在模拟个体——‘禹双成’人格。]

[已生成。]

已生成？

那句话对于季沉嫣是无与伦比的讽刺。

季沉嫣眼眶泛起雾气，心脏再度被刺痛。

[快点站起来。]

[谢绝现在暂停，是因为他的第一异能开始全面进化了。等到进化完成，他还是会对你动手。]

一板一眼的机械音被略微缓和的声音取代。

真的是禹双成？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季沉嫣才哽咽了起来：“你现在拿到灯塔实验室的控制了吗？”

[是的，管理员。]

‘管理员’三个字，戳破了虚假的温情。

季沉嫣遍体生寒，不再歇斯揭底。

摒弃了所有人性，得到了最客观的第三视角。从今以后，他将为人类而存，永恒服务于人类，成为人类最忠实的AI。

预设好的道路，终于又前进了一步。

季沉嫣颤颤巍巍的站起身，身体在舒适和撕裂中来回拉扯。

她多想这只是一场梦，不肯接受眼前的一切。

“他是谢绝，他不会……”

[这个样子的他还是谢绝吗？]

[他是畸变种。]

季沉嫣狠狠反驳：“他的身体还是人类！”

不会的，不会的。

她不想知道，也不愿知道，那个词语她不想放在谢绝的身上。

原来之前根本不算什么，现在才是最剧烈的疼痛。

[头顶的消化袋已经变成了谢绝的器官。]

[根据数据库推测，谢绝的第一异能本就不完整，而升级后的异能，不光是消化水属性，还可以吸收全部异能来补充自己。]

[管理员，请你认清现实。]

谢绝之前的异能模式，的确跟线虫十分相似。没想到从那么早开始，就已经有预兆了。

季沉嫣的唇里苦涩不堪，浓得化不开。

无论怎样，她都不愿接受谢绝畸变的事实。

她害怕倘若她的心底也认可了这件事，谢绝就真的回不来了。

[谢绝的第一异能升级已经进展过半，不管你接不接受，谢绝已经开始演变为灾级畸变种了。]

[你从未见过灾级畸变种，恐怕不清楚灾级畸变种多么厉害。它们同一般畸变种不同，灾级畸变种能够完整的使用哨兵的异能，]

[你想想看谢绝的异能有多危险！]

季沉嫣：“……”

灯塔实验室内，一遍遍的机械声响起，像是坏掉了一样。

[管理员，请下达新的指令。]

[管理员，请下达新的指令。]

[管理员，请下达新的指令。]

季沉嫣睫毛轻颤，身体好像被放在铁板上炙烤，煎熬抽搐。

她强忍着：“攻入防护系统，提前移动房间……将半毁的资料室作为升降电梯，移动到最远的地方。”

[是。]

毕恭毕敬，毫不犹豫的接收指令，这便是现在的禹双成。

季沉嫣不忍再看谢绝一眼，生怕只是简单的偏转头颅的角度，都会忍不住停下来。

她每走一步，都带着剧烈的疼痛，就像是重锤袭击，就像是万蚁噬心，可她必须要趔趄的行走，直至离开这里。

地面传来熟悉的震动，房间移动再度开始了。

季沉嫣站在宛若升降台的资料室，看着底下的谢绝，发现那些黑丝将谢绝越缠越紧，越溢出越多，乍一眼望去便犹如包裹着他的黑色沼泽。

泪水模糊了视线，季沉嫣强忍着没有哭出声。

“休想先一步畸变。”

—

两人被迫分离。

这一次的房间移动，使得资料室来到了地下一楼。

季沉嫣沉默不语，像是被冻僵了一样的侧身靠在角落里，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

“附近能找到向导药剂吗？”

[灯塔实验室建立之初，并没有向导诞生，因此建筑物内本身没有向导药剂。]

[但还好有闯入者，他们有携带。]

[我对整个建筑进行了全面扫描，发现了两个地方。一个是二楼的生态园，司晴的背包里存放着少许向导药剂，一个是一楼通道，那是你们之前的补给背包。]

[但现在两个位置，都有畸变种游荡。]

[根据你现在的体力，推算你能拿到药剂的时间，一个为12分钟，一个为19分钟，而谢绝的畸变已不足10分钟。]

季沉嫣：“也就是说……来不及了？”

[是，毕竟药剂打入你的身体，还需要生效时间，应当再增加510分钟。]

季沉嫣咬破了嘴唇，脖颈的伤口好似又在渗血，侵染着脏污的绷带。

可再怎么疼，也比不上心里的疼。

怎么办呐，她快要抓不住他了。

[不要再奢求唤醒他了。]

[我为你制定了赢下戚淮，并杀死谢绝的计划，成功率初步判定为78.1%。]

[你应该感到庆幸，如果人选不是你的话，成功率只在1%。]

庆幸？

禹双成毫无起伏的声调，却刺激到了季沉嫣。

“别把他看做这样的东西！”

“他已经……过得那样苦了……”

“你们究竟要玩弄他的人生到什么地步？从他的出生、少年时期、青年时期，现在又想算计着他去死吗？！”

寂静而破碎的怒火，像是在大雨里倔强的燃烧。

淋不灭、浇不透。

[等到那个消化袋彻底被满足的时候，谢绝将成为灾级畸变种。]

[我的意识侵入了总控室，找到了一部分夏娃之卵和线虫之核的资料。你猜猜如果刚才你和谢绝一直待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

线虫之核和夏娃之卵的共鸣，几乎是藏在基因里，最佳状态便是夏娃之卵压制线虫之核，而如今却完全颠倒了过来。

若不是模拟了‘禹双成’这个人格，他连争论都不会同她争论。

季沉嫣无所谓的笑了笑：“你是说我会畸变吗？”

她已经不在意了。

[你会在体内产出虫卵。]

禹双成平静的阐述着残忍的事实，[某种程度而言，你是他的食物，也是他的生命来源。]

原以为禹双成说什么她都可以承担，但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季沉嫣还是忍不住呕吐了起来。

可胃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再呕吐也不过只是酸水。

她受够了。

“所以……骆玥才说我可以？”

季沉嫣苍白无力，仰头不断发出笑声，可渐渐更多的眼泪大颗滴落。

灯塔实验室的夙愿终于要达成了，哪怕谢绝畸变，她对谢绝的掌控也是前所未有。

“呜呜呜……”

她放声大哭，撕心裂肺。

禹双成：[……]

在不断的失去重要之人，她终于来到了极限。

不知为何，原本作为旁观者的他，却生出了淡淡的苦涩。大概是模拟人格的原因，给了他太多无用的感情。

这份悲凉和同情，让他无法百分之百客观的执行任务。

分明他的第一程序是人类至上。

不要再被牵动了，认真执行自己的使命吧。

禹双成：[还有一个办法……]

像是一缕曙光和希望，突兀的照射过来。

季沉嫣胡乱的擦着眼泪，眼瞳都在发亮：“你快说！还有什么办法？”

禹双成突然又不忍了。

但下一秒，程序的公正性，便将模拟人格中的感情所取代。

[根据分析的模拟人格记忆，当初在中间监测点，傅衍非要谢绝戴上脖环，可以轻易杀死他，控制器就在你的手里，你还记得吗？]

季沉嫣呼吸急促：“原来那个时候，傅衍就……就想让我……”

设计的脖环，是为了针对现在的情况。

[不能让谢绝成为灾级畸变种。]

[哪怕我们杀了戚淮，不慎放任谢绝离开灯塔实验室，戚淮的计划也成功了。为了基地，为了人类未来，我们必须杀了他。]

那句话，几乎让她崩溃。

原以为是希望，哪知道带来了更残忍的消息。

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曾对谢绝放下过戒心，防护措施竟然在一开始就做好了。

狂犬就活该被人用绳索牢牢绑紧吗？

为什么就必须是谢绝被生吞活剥？

季沉嫣：“我做不到！”

禹双成：[哪怕做不到，人选也只能是你。]

“哈……”

季沉嫣用枪口对准了自己，内心涌动着危险的想法，“我掌控不了局面，但我可以掌控自己的命！你们要我成为击杀谢绝的棋子，我不愿意！”

分明那么勇敢的朝着敌人开了无数次枪，最后一次却对准了自己。

禹双成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要暂停了，哪怕他现在已经没有身体，这只是模拟出的人格的错觉。

禹双成曾经极度渴求自己的身上能多一些人类的感情，但现在失去人类情感，站在上帝视角看待问题的反倒成了他。

他或许成为了自己当初最厌恶最排斥的样子，可最终连那点儿厌恶也无法感知到了。

[错误。]

[错误。]

[错误。]

[模拟人格持续崩溃，重新解构，再度生成。]

禹双成语气再度平静：[你冷静一点！]

季沉嫣愤怒的喊：“我做不到，也不想做。”

让她对谢绝动手，倒不如现在就杀了她。

身体像是要被碾碎般疼痛，好似在缓慢的腐烂。她很想好好活着，可现实却是把她往死里逼。

[那基地怎么办？]

季沉嫣身体僵硬，巨大的痛苦席卷而来。

她好似被一刀又一刀的分割，遭受了精神上的凌迟之苦。

是啊……怎么办？

她还有另外的选择吗？

季沉嫣以自我保护的姿势蜷缩着身体，双手抱着头，只感觉脑子都快炸开。

腿包的暗扣无意间错开，一堆东西散落在地。

她忘记了掉眼泪，猛地看向了那一处。

咚咚咚。

心脏在剧烈跳动，季沉嫣几乎失去知觉，好似天地间的声音都消失，只剩下了那个危险的念头。

“……还有一个办法。”

禹双成：[你想到了什么？]

季沉嫣掏出了腿包里的药剂，发颤的身体恢复了一丝暖意：“我能让他回来。”

这是父亲给的畸变解药。

父亲曾说过，他收集到了众多夏娃之卵的数据，制作出来的畸变解药也只针对季沉嫣一人。

当初季沉嫣便下意识觉得，要在自己畸变的时候使用。

但现在，她有了新的方向。

药剂由她来吃，但吃下之后，再把夏娃之卵打入谢绝的体内！

[这是……？]

季沉嫣满足的用脸颊贴着试剂瓶，笑着说：“这是我父亲给我的药剂。”

夏娃之卵支撑着她的生命，若是给出去她就会死。

季沉嫣瞒着禹双成，哪怕禹双成再三逼问，也不愿让他知晓。

[若你不把这东西是什么告诉我，我就无法解读出计划成功率。]

“不用解读成功率，一定会是百分之百。”季沉嫣仰头将药剂喝下，擦了擦嘴唇，“走吧！”

夏娃之卵将成为真正的解药。

狗链由她来绑，也应该由她来放。

当初的禹双成因为没有路可选，才选择了一条最不愿意走的路，她不想谢绝也变成那样。

哪怕她和他不再有第二选择，她也要全力为他创造出来。

那一条……不那么黑暗痛苦的路。

见禹双成仍旧没有反应，季沉嫣冷声道：“启动管理员权限，最高指令，下沉！”

[……是。]

房间进行了最后一次移动，全速朝着地下四楼奔去。

大约是受到过爆炸，滑轨快要彻底损坏，下落时发出滋滋的火花声。

季沉嫣站在墙角，神情变得坚定，宛若奔赴的是战场。

“等我。”

—

与此同时，谢绝的第一异能升级完成。

他缓缓的睁开了眼，那双眼瞳已不再属于人类，金色束瞳里带着兽性和凶戾，只依靠本能行动。

谢绝听到了刺耳的声音，他缓慢抬头，目光同移动中的季沉嫣相撞。

咕噜。

他本能的感受到了饥饿，想要靠近她，一口口咬上她的肉，想要知道她是不是如他想象中的那样香甜？

某种疯狂的感情正在滋长，谢绝的目光近乎贪婪，口腔里的津液渗出，腮帮子都在发酸。

然而当谢绝快要有所行动时，又触发了心头的保护机关。

不……不可以……

谢绝混乱的抱住了脑袋，周围的重力又一次失衡，像是被困的笼中之鸟。

所有设备零件、人类骨头、细小碎石，全都漂浮到了半空，犹如宇宙中的一片小型陨石，也让谢绝难以接近。

混乱、无序，充斥在这栋建筑之中。

房间安全着陆，季沉嫣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知道谢绝之所有有这种反应，大约是刻印、夏娃之卵的双重加持，早在出生之前，他便被这样培育了。

谢绝快要将自己的嘴唇咬烂，嘴里一直嘟囔着：“不可以……不可以……”

季沉嫣并没有受到异能影响，一步步靠近了他，眼神始终带着温柔。

哪怕这是由人工培育出的防护机制，在季沉嫣的眼中也是人类的标志。

他的确在畸变，却没有完全成为畸变种。

季沉嫣：“果然……论自我厌恶，谢绝可是第一啊。”

自我厌恶，谢绝吗？

禹双成一直在严密监控，听到季沉嫣的话也不由空白了半秒。

[原来你是这样看待谢绝的。]

季沉嫣讽刺道：“你们谁都不曾靠近他，当然看不到这一点。”

在基地未来和谢绝之间，她无法做出选择。

但在自己和谢绝之间，她终于可以做出选择了。

再没有半点的迷茫。

季沉嫣的面颊挂着笑容：“谢绝，别害怕，我来了。”

谢绝脑海里响起了众多的声音，刺得他的脑仁生疼，余光里竟看到了向自己走来的身影。

他不知道脑内的声音是什么，汇聚到最后，只剩下一句话——

‘如果我畸变，就由她来杀我，她就是我为自己指定的凶手。’

杀……？

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吗？为什么非得是他去死不可？

怨恨、愤怒交织在他的心头，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所剩不多的容身之所，也快要全面崩塌。

他恨所有人。

他恨这个让他如此痛苦的世界；他恨抚育者的孤立、遗弃；他恨被捧得极高，却只为让他去履行保护者的使命。

谁来……

哪怕只有一口的喘息。

在恍惚之间，谢绝已走到了季沉嫣的身边，用手掐住了她的脖颈。

原以为会吐出怨恨的句子，可谢绝张口却是：“救救我……”

留在空间内的所有异能，顷刻间收敛，只剩下了属于S级哨兵的领域，作为基础防护罢了。

季沉嫣伸手覆上了他的手臂，笑得恬淡平静：“好，我一定会救你。”

这个场景，一如初见。

当初的谢绝说什么来着？

‘你也想给我拴上狗链吗？’

掐住她脖颈的手，反倒给了谢绝狗链的错觉。

想到那些，季沉嫣还忍不住发出笑声。

那时的她无法回答，可如今季沉嫣却能给出答案了。

“我们互相被对方拴住了。”

她又哭又笑，甘之如饴。

可听到这句话，谢绝却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触电般的松开了手。仿佛她的脖颈，是最利的刀刃，掐住她反倒会割伤他自己。

谢绝死死的捂住了头，各种感情正在撞击而来。

正如郑先铭的预料，她当真成为了他的仁慈，牵动着他的一切情绪。

哪怕身处畸变，哪怕五感封闭。

季沉嫣呼出一口白气：“我……”

她刚想要对自己动手，总控室的大门却在此刻开启了。

戚淮正瘫软在房间内，他的一条腿几乎无法动弹。

方才断尾求生才得以逃脱，却让自己受伤太深，再难掀起水浪。

[季沉嫣，杀了他。]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不杀了戚淮，他一定会破坏你的计划。]

在看到戚淮的第一眼，禹双成便把他设置为了最危险人物。

建筑物内亮起了多个赤红色的感叹符号，像是病毒一般朝着总控室蔓延，即将抵达戚淮的附近。

戚淮伸长了刀鞭，一把毁坏了总控室的设备。

“想操控总控室的防护？让建筑物里的机关枪打死我？”

“可惜，你进不来了，那方面的控制被我毁掉了。”

季沉嫣拧紧眉头，没想到戚淮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开门，还保有反击的力量。

分明离谢绝的畸变已经很近了！

季沉嫣：“你的人已经全死了，你还有什么招儿？”

总控室内发出滋滋噪音，浓郁的黑烟从设备里冒出，而戚淮整个人便犹如被烟丝包裹，处于黑雾缭绕之中。

在看到季沉嫣的第一眼，戚淮便停止了粗重的喘息。

他清冷的面颊上，也沾染了许多的血污。

戚淮借助机械装站起身，无数根‘虫须’成为支撑他的‘脚’，变成了完整的虫类畸变种形态。

哪怕季沉嫣是虫类畸变种的‘女王’，也难以见到如此完整的虫类畸变种身躯。

季沉嫣头皮发麻：“你真够病态，是在模拟顾不去完全畸变后的模样？”

但说到底，戚淮也只是普通人，再怎么畸变也只会是普遍种而非畸变种。

他永远也无法靠近顾不去和司晴了。

戚淮并不在乎她的辱骂，反倒犹如一个研究员一般，观察着季沉嫣和谢绝：“看来老师技高一筹，谢绝还是被你掌控了，哪怕他畸变了也没有伤害你。”

S级哨兵的领域，真够惊人。

除却向导毫无影响，也会对普通人造成一定影响。

但他的机械装……还能再撑一段时间！

戚淮缓慢的从总控室走出，侧身让开了大门：“想不想看看总控室是什么样子？里面又存放了什么？”

禹双成：[别去！]

暂时砸毁了总控室部分设备，程序轻微受损，禹双成无法深入到总控室，戚淮便是打的这个主意。

季沉嫣不受控制的朝着里面看了一眼，却瞧见了一具具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肉块。

“378名研究员，全部安葬在这里。”

“最后一具，就是抚养谢绝十年的灯塔实验室负责人，也是老师的好友。当时……还是由谢绝亲手取下他身体的畸变部位，把他泡在了里面。”

季沉嫣犹如晴天霹雳，脑子嗡嗡作响。

“每一个……都……”

戚淮危险的说道：“死于畸变。”

那被堆积的玻璃瓶里，整整齐齐的存放在柜子上，又被人用红漆写下了一行大字——

[愿人类平稳渡过这个溃烂的时代。]

字字泣血。

戚淮见季沉嫣受到了影响，背后的机械翅膀正在高频煽动，将整个总控室的大门削成了碎块，像是他为他们堆积的坟茔。

戚淮的神色渐渐变得疯狂，微微弯曲着身体，发狠的说：“多亏看到了总控室，让我更加坚定要走下去，哪怕付出一切！他们余生都被锁在灯塔实验室，作为牺牲者，再也无法逃脱。而你的谢绝也受到巨大精神创伤，从灯塔实验室去西部基地的时候，便忘记了这里的一切。若是一直这么下去，还会有更多类似的人出现。我……受够了！”

破损的机械装再次启动，那些折叠的翅膀，挡在了戚淮的前面，为他形成了一道防护。

戚淮拔出了枪，从翅膀和翅膀的罅隙中瞄准。

碰——

戚淮的枪术惊人，当开枪的瞬间，便角度刁钻的打在了消化袋上面。

季沉嫣赫然惊醒，飞快的推开了谢绝。

倘若食物不够，哪怕谢绝和线虫高度融合，也难保线虫不会‘自食’，去吃掉谢绝的五脏六腑。

“戚淮，我不会再听你任何一句话！”

季沉嫣同样拔出了腿套里的手枪，想要瞄准戚淮，可戚淮借助机械装一直在高速移动，肉眼难以跟上。

季沉嫣咬牙乱开了几枪，却发现全数打空。

哪怕追到了他，也都打在了机械装的翅膀上面。

“该死！”

戚淮：“你想对我使枪？那把狙击枪是顾东树的吧？他的枪术都还是我教的。”

季沉嫣举枪的姿势都快酸涩了，却发现戚淮还在利用机械装加速。

太快了，眼睛根本跟不上。

正当此时，戚淮开出了第二枪。

子弹贯穿了胸口，季沉嫣躲闪不及时，咳出一口血。

然而她却没有半点惊讶，反倒露出一个笑容。

戚淮拧眉，隐隐感觉到一些古怪，季沉嫣几乎没有防御，全是猛烈的火力进攻。

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戚淮表情微变，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他猛地看向了季沉嫣的胸口，夏娃之卵的一部分竟然裸露了出来，感知到了线虫之核就在附近，它被刺激一般，母卵的属性彻底得到了激发。

虫卵顺着季沉嫣的血滴落砸下。

原本白色的虫卵，也因此染上了血红，像是一团团火焰。

产……卵？

原本应该恶心的事情，却成为了最重要的胜利底牌。

季沉嫣双腿无力的跪在了地上，表情显得几分脆弱，久久没有动弹。

当她缓过神来时，上空的消化袋在用触手吸收到虫卵后，终于被填满了。

戚淮愤怒的喊：“你分明已经知道了那么多，还想为裴剑卖命吗？”

季沉嫣：“不是为他卖命。”

戚淮：“那还能是什么？”

季沉嫣的身体显得单薄，她最后疯狂了一次，犹如在燃烧自己的生命，趔趄的行走：“戚淮，是我赢了。”

她举起枪，全神贯注的瞄准，手指放在了扳机上面，朝着戚淮开出了最后一枪。

这一路上看到的，尽是为信念而活的人。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因为，我选择做人类的向导。”

“可能你只看到了他们死亡和被囚禁的悲哀，但我看到的是他们的义无反顾。”

“如果，被制造出的‘枪’是谢绝……”

“我愿为人类拿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