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机场贵宾候机室一隅。
温檐掀动眼帘, 将视线从手里的平板电脑上抬起,用微哑的清冷嗓音朝桌子对面的青年开口:“你说什么,再重新说一遍。”
半个小时前, 温檐送了路桉上飞机。
他要飞S城,回影视基地继续拍戏, 上飞机前仍在埋怨温檐偏心,只让懂懂和小唐跟着他,她却亲自陪苏遇森回B城。
若是之前,听到路桉这么无聊弱智的抱怨, 苏遇森即便不说话, 也会一个人坐在那里无声的笑。
可现在这个苏遇森,哪怕脸上带着微微笑意, 眸底也藏着不屑和嘲讽。
对他来说, 被偏心, 享受更多照顾是一件难堪又厌烦的事情, 因为这种事情表现出羡慕妒忌情绪的路桉, 简直和弱智一样。
但也许就是因为他这种低智的表现, 温檐才会自始至终都没对他产生丝毫的兴趣。
这么一想,这家伙倒也算幸运。他想到这里, 长睫下眼底的嘲意更甚。
不过, 除了一直留意他的温檐,没有任何人觉察到他的异样。
她原本还在猜,他会忍到什么时候,毕竟她在原主的记忆里见过八年后的苏遇森, 那是个成熟优雅的男人, 也是个心思深沉的男人。
他可以带着最温柔的笑意,说出最残酷的话语。
这样的男人, 忍不了太久。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还没上飞机,对方就开了腔。
桌子对面,带着浅淡笑意的青年再一次道:“我要换经纪人。”
她微微扯动唇角,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你在闹什么?”
“我很认真的在告诉你,我要换经纪人。”确定对方同样是重生之后,有些事情也没必要继续再维持假象。
她比他早死半年多,所以她也比他早回来半年多,她占了先机,欺骗八年前一无所知的自己。
她的手段的确高明,如果不是他及时重生回来,或许她真的就要得逞了。
苏遇森又不可避免的想到昨晚那一幕,眼底寒光一掠而过。
温檐看着对方,没有错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几个月前,我也对你说过同样的话,可是你拒绝了,不光拒绝,还求我来着,怎么,又忘了?”
苏遇森不是忘了,是根本没那一段的记忆。
温檐笑了笑:“忘记了也没事,要不然我帮你回忆回忆?你呢,有求于人的时候最可爱,把声音放软放轻,眼睛像小狗一样湿.漉.漉的看着我,音调带着乞求,求我继续带你,继续做你的经纪人……”
她描述的非常细致,就差没说摇尾乞怜四个字了。
他发出一声低笑,带着嘲弄,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温檐。”他轻轻叫她,声音轻缓,一字一句,“行了,不用故意说这些膈应我,我知道你已经猜到了。”
“猜到什么?”她扬了下眉梢,原本犀利淡冷眸光因为这个动作而漾出一丝柔.软.媚.色。
他的指尖无规律的轻点桌面,对这突然流露出的媚色没半点兴趣:“我知道你的打算和计划,不要以为只有你才是特殊的。”
“我怎么特殊了?”
“不承认没关系,我知道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他轻点桌面的指尖停了下来,那双总是温和明净的眼睛此刻深冷无底,“我已经回来了,你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没了作用,你还想继续当我经纪人?那是不可能的。”
“好啊。”她点头,干脆利落。
“什么?”他拧眉,不明白她又在动什么心思。
“果然年纪大一点耳朵也不好使。”
温檐将手里的平板电脑搁在桌上转了个向,然后推到他面前,示意他看上面的对话框,“你的所有通告事务我已经暂时转给总监了,他也答应下来,在确定你的新经纪人之前,他会先带着你。”
苏遇森微微眯起眼:“以退为进?这招没用。”
“喜欢脑补这点倒是一点都没变。可惜,一个脑补的时候很可爱,另一个就……”
她摇了摇头,“既然这样,我就直说吧,我对上了年纪的男人没兴趣。总是太过自以为是,觉得自己阅历深,眼见广,不会轻易受骗上当,也不会轻易被什么事什么人打动。说好听点,叫理智成熟,游刃有余,但在我看来,少了谦逊诚挚的心,少了纯粹直白的眼神,就什么都不是。”
“不要把愚蠢天真当成是优点!”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样简单几句话竟让他有点动怒,“在现实和算计面前,那些东西一文不值。”
温檐眸底的笑意淡了几分:“你否定的是你自己,我很遗憾你曾经遭遇的一切,但那是我能力范围外的事情,我解决不了。”
她说着将平板电脑收了回去,换了个页面,继续忙工作。
片刻,她抬眸,见他仍旧坐在对面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扬起一侧长眉露了个疑惑的表情:“怎么,还有事?”
苏遇森拧眉盯视她,单从她的表情,他竟分辩不出这种淡然不在意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
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温檐,远比他知道和了解的任何时期的温檐都更加从容冷静。
可是,在他面前的温檐又何曾真正从容冷静过。
是了,一切只是伪装和假象。她领教过他的手段,在他那里得到过血泪教训,她不仅想要得到他,她还很畏惧他。
片刻,他眼底的探究散开。
因为被揭穿所以干脆打算换一种方式吸引他注意吗?以为虚张声势他就会手下留情?
呵,很遗憾,他没有那么蠢。
苏遇森唇角的嘲讽笑意让温檐烦得很,从来没想过,同样一个人,同样是她喜欢的长相,一旦内里一些东西变了,会让她觉得这么碍眼。
碍眼到她甚至都不想告诉他他认定的某个事实纯粹是他脑补出来的子虚乌有的东西!
更何况,她并不认为她解释了,告诉了他一切,他会相信她的话。
成熟的男人总是自信过头,只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她为什么要多浪费唇舌去解释?
就让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吧。
只是——温檐再一次抬眸看向对方,她到了此时此刻依然能感觉到自己昨晚在化妆间里的悸动。
俊美单纯的青年扯开了衬衣,用温软又可爱的声音和表情,一边颤抖着说“就只看着我”,一边亲吻过来。
那么坦率又直白,明明紧张的要命,却又能毫无保留的将自己一颗心捧到她面前。
那样子的苏遇森——她的小森,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温檐面无表情的取过手机,打开微.信给若泰发了个消息,因为连打字都嫌烦,她发了语音:“吃完了吗,吃完了过来把你家艺人领走。别搁在我面前,碍眼。”
苏遇森身上顿时寒意四散。
温檐嗤了一声,当他摆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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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泰这几天处于完全茫然的状态。
他真的想不明白,就只是一个晚上而已——不,一个晚上都没有,就只是两个人进去化妆间单独相处的那点时间。
自那之后,事情一路朝着他无法理解的状态而去。
他家艺人居然又又又要换经纪人了!
虽然还是温檐主动提出的,但这次苏遇森的态度完全一致。他探过他几次口风,每一次他都异常确定的丢下一个字:换。
吵架了?
不不不,看这次两人的架势,难道是打架了?
不,应该是说最后一次“打架”打的不愉快?所以崩了?
若泰很犯愁,他已经习惯了温檐的做事方式,内心深处真的觉得再没有比她更好的经纪人了。
很多经纪人只把艺人当成摇钱树,在对方火的时候拼命压榨赚钱,接各种来钱快的商演,消耗他的人气。
温檐看似严格,却一点不专.制,尊重苏遇森的每一个想法,别说商演,就连那些乱七八糟的饭局酒局也统统拦在了外面。
一个艺人想要走红不算非常难,但是在红了之后想要保持热度,就非常难了。
说句难听的,东悦娱乐只是家小公司,放眼整个东悦,也就只有温檐有这个能力,不管是暂时替代经纪人的总监,还是其他的经纪人,都不行。
可他家艺人却突然像着魔了似的,他说什么都不肯听,尤其当听到他说东悦只有温檐有这个能力带他时,更是露出了微微不屑的浅笑。
后来,他还想再劝,却被自家艺人一个眼神制止了。
很寻常的一瞥,依然是那双深黑漂亮的眼睛,弧度优美精致,但眸光沉沉,让人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若泰只能作罢,心里却想着这边说不通,要不然去找温檐说说看?
苏遇森虽然对目前的状况有点模糊,但对这个跟了自己多年的助理还是很了解的,看一眼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直接开口打消了他的心思:“做好你的分内事,经纪人这件事到此为止。另外,帮我联系一下任宁,看看她这几天那天有空,我想请她吃顿饭。”
温檐的存在始终令他如鲠在喉,他不想拖,他相信,任宁应该对某些事的真相很感兴趣。这些真相足以让她站到他这一边来。
“哦。”若泰怏怏走了。苏遇森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公寓,心里感慨万千。他推门走进音乐制作间,目光瞬间柔和下来。
回到过去真的很好,只可惜他回来的还是晚了些,如果能再早一些,回到洛嘉一去世之前,说不定他有办法改变他的命运。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他拿起一看,顿时僵住,上面竟然跳动着洛嘉一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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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若泰联系种钟之后才得知任宁新的恋爱综艺开拍,已经动身去了T城。
T城距离B城不远,也就两个小时车程。
恋爱综艺拍摄地第一次选在T城郊区的一处农庄,依山傍水,有成片的常青树林,哪怕是冬天也满目绿色。
任宁不是第一回 参加综艺拍摄,不过这样三天两夜和几个性格各异的年轻艺人在同一屋檐下相处却是第一次。
因为是近乎二十四小时的拍摄,剧本任务只有简单的做饭、吃饭、玩游戏、干农活,她挺怕自己表现不好或者无聊让编导觉得无素材可剪,所以来之前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让温檐陪着她一起过来。
结果没等她开口,温檐自己主动陪她过来了。
这几天她虽然没去公司,但苏遇森和她解除经纪人关系的事情在东悦娱乐内部流传的沸沸扬扬。
小公司,原本就没那么多规矩,一旦有谁知道了什么事,很快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她自然也知道了。
任宁虽然挺想独占又美又温柔的经纪人姐姐,可她也知道这件事对温檐来说不算好事,甚至有点糟糕。她很担心她,不知道她现在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果不其然,对方坐车来接她的时候,神情果真有些沉凝,两道长眉微拧,见她上车也没有像往常那样顺手摸摸她的头,就只是朝她点了点头。
没被摸头的任宁内心嘤嘤,果然在檐檐姐心里,最重要的还是苏遇森那家伙,可是这家伙一定都不珍惜,仗着得宠闹幺蛾子,檐檐姐真是一腔真情付诸东流。
如果这个时候温檐能听见任宁心里的话,一定会露出“?”的表情。
她表情沉凝根本和苏遇森没关系,而是因为来接任宁之前,她让老付开车载她去了医院。
凃俊英回去已经五天了,这期间,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医院看过她,医院方面没有受到任何人转去的医药费,再从旁边几个病床家属那里打听到的情况,这五天于兰那边就连电话都没接到一个。
整个凃家,似乎完全忘记了于兰的存在,根本没想过她车祸躺在医院寸步难行有多凄惨。
于兰对不起原主,可是她半点都没没不起凃家。
结果呢,只是一场车祸,几千块的医药费和几千块的住院费,就连一手带大的儿子都嫌她麻烦。大概在凃家人看来,于兰不可能一点钱都没有。
温檐一次性缴清了所有的医药费和住院费用,然后让老付帮着请了个手脚麻利的护工。
她并没有去病房的打算,但走的时候,于兰不知道哪里得来的消息,坐在一张轮椅上,让护工推着追了出来。
她在哭,喊自己女儿的名字,满口都是后悔,说自己错了。
温檐停了脚步,转身看着对方道:“你的确错了,还错的很离谱。这么多年,你为凃家做牛做马,压.榨你自己的亲生女儿,生儿子养儿子,你把最好的都给了他,可最后你养出了一个什么样的白.眼.狼?凃家又是怎么对你的?”
“是妈错,妈对不起你,所以妈这几天一直不敢找你……妈不想再用你的钱了,你那么小离家出来打工,你比谁都不容易……”
温檐没说话,要不是她还有一点为人母的良心,困在医院几天都没想过要打电话给她,她也不会过来给她出医药费和住院费。
“妈知道你不容易,那些钱你告诉妈,妈会还你……”
“不用了,你就当是好心人资助你的,反正这是最后一次了。”
温檐说完便旋身走了,身后,温母哭的悲伤自责又凄凉。
可那又怎样,原主彻底消失了,她永远都不会听到。
想到原主,她又不免想起另一个“原主”。她知道,重生回来的苏遇森并没有小森的记忆,所以,原来的小森也永远消失了吗?
这个念头让她情绪很不好,正巧任宁恋爱综艺节目开拍,三天两夜的时间,她也打算在附近找间农庄住下来,当做散心。
结果才住了一晚,T城就有工作要去处理。
她嘱咐了钟钟几句,便让老付开车载自己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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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城某餐厅包厢。
桌上的菜已经上齐了,但桌子旁边的两人谁都没动筷子。
许臻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对方已经迟到将近一个小时了,他皱起眉头,想要催促,刚拿起手机却被坐在一旁的许母给按住。
“小臻,别催了,她肯定是有事才会晚到。”许母生的晚,年纪已经很大了,但她气质很好,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思思她现在这么红,去哪里都不方便,迟到是正常的。”
许臻轻轻笑了笑:“那好,我不催,不过你一定饿了,先吃一点吧。”他说着,想去夹菜,结果再次被温母按住手。
“这样不礼貌,没事,就再等一会。”
许臻拗不过母亲,只能作罢。
只可惜,这天许臻最终没等到汪思思出现,她在半个小时后给他打来电话,表示自己之前被狗.仔跟着,刚抵达餐厅所在的大厦停车场就被拍到了照片,她原本打算先出去绕个圈子甩开狗.仔,但一直没成功。
她现在来不了,晚餐约见只能取消。
“你为什么不早点说?我妈等了你一个半小时。”许臻心里非常不舒服,他母亲不光等着,还是饿着肚子在等。
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她红的早,之后越来越红,而他还是十八线,所以她始终不肯公开,怕会影响人设。
也因此,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没见过他母亲,他母亲年纪大,身体不太好,很希望看到他结婚。他知道汪思思不会愿意在这种事业上升期结婚,所以只要求对方和他母亲见一面。
汪思思也一肚子火,闻言立刻埋怨他为什么要把见面约在这种地方,被拍是她愿意的吗?
“这家餐厅是我母亲选的!还有,你让我怎么办,不能去你家,不能去我家,不能被你经纪人知道也不能被人看到……你根本就没有诚意,如果不想见她你一早就该说清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半点尊重都没有!”
许臻怒意难抑,很快挂了电话,他很少会在母亲面前这样,总是怕她担心他们的事,平时无论汪思思怎么要求苛刻,他都会默默忍受,可现在他觉得没有必要再粉饰太平了。
“小臻……”许母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妈没事,不要因为这种小事和她吵架,两个人在一起不容易。”
“我没事,只是突然想清楚了一些事。”许臻叫来服务生,让对方把几道热菜重新拿去厨房热,然后陪许母慢慢吃完了这顿饭。
一个小时后,两人离开餐厅时,已将近晚上十点,电梯从楼上下来,他带着许母走进电梯,因为低着头也没留意看电梯里的其他人。
电梯缓缓下降,因为大厦有些年头了,电梯也有些陈旧,一路下降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许臻心事重重也没多注意,直至电梯外的大厦发出刺耳警铃声,随后电梯突然一阵抖动,在断断续续的再次下降了一层后,哐当一声停了下来。
他立刻搂住身侧的许母,电梯按钮在六、七之间跳来跳去,还没等里面的人反应过来,电梯的灯光一下子全暗,整个封闭空间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里响起几声惊呼,许臻想搂着母亲靠到电梯边缘,贴墙而站,结果黑暗中不知道被谁狠狠挤了一把,许母失去平衡就要摔倒,有人从旁边伸手过,将她稳稳扶住。
黑暗中亮起光,有人打开了手机电筒功能,许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妩媚脸庞。
温檐一手扶着许母一手拿着手机,冲他浅浅一笑:“真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