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梨站在生态餐厅正门的门廊下, 半低着头,穿着小白鞋的脚尖无聊地戳着地上的方砖缝儿。
缝儿里有细细的草叶长出来, 在不合适的季节,被秋风吹得摇摆,又被谈梨的脚尖调戏得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这位小姐,您有什么需要吗?”
“唔?”谈梨顺着声音抬头,看见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小哥走过来,距离她只剩一两米的位置停住。清亮的月色下,还有不远处长楼灯火, 把站在门廊台阶前的小姑娘的模样描上一层柔软的晕开的光影儿。
保安看清女孩的长相,面上笑容更加诚挚了。
“我是看你站在这里已经有几分钟了, 需要我帮你叫一辆礼宾车吗?”
“不用。”
“那你……”
“我在等人。喏。”
谈梨转过身, 踮着脚尖往后眺了眺,她伸手指向门廊下那辆流线绝美的轿车。
车的后排开了单侧的车门,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扶在门旁, 低垂着眼, 似乎在和车里的人说些什么。保安的目光在那辆车上僵了许久:保时捷Panamera Turbo系列, 目测还是加长版, 最低也要200万。
他讪讪地落回视线, 语气也拘谨了点:“原来您是和那边的贵客一起过来的。打扰您了。”
转回来的谈梨眨眨眼,似乎看穿什么:“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
“其实门旁边那个是我男朋友,车里的是他妈妈。但我和他们不一样, 我家里可穷了。”
“啊,这……”保安的目光不太信任地落到谈梨的小白鞋上。上面有个三角logo非常显眼。谈梨不在意地收回脚尖, 呲牙一笑:“这是我男朋友给我买的。”
“那您运气真好,”保安由衷感慨, “怎么能认识这么有…优秀的男朋友?”
谈梨认真想了想:“可能因为我美吧。”
保安:“?”
她朝保安一笑,眸子里像盛了两汪潋滟的月色:“怎么,你不信啊?”
月色荡得人心湖一晃。保安白净的面皮发红:“信,信的。”
“……”
谈梨笑容一顿。
好像撩过了……和性冷淡待久了,习惯性以为所有人的防御力等级都是性冷淡那个级别的了。谈梨轻咳了声,克制地收住笑:“嗯,我男朋友被我美色所惑,所以对我百依百顺予取予求。可惜啊,我还是不能和他在一起。”保安小哥茫然抬头:“为什――”
他的话声对着视线抬起,戛然一停。谈梨没注意,顺着自己的剧本往下扯,语气悲伤且入戏:“因为他妈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要拆散我们。最晚下周,她一定会带着一张一千万的支票来找我,让我离开她的儿子――而我的父亲急需一笔钱度过公司难关,我肯定忍不住要收下的。”
谈梨声情并茂地说完,等了两秒,发现保安小哥没接她的台词。谈梨正要疑惑抬头,听见身后夜色里响起个凉凉淡淡的声音――
“那不如,我给你爸补上那一千万的亏空?”“!”
谈梨一噎。
性冷淡这个懒洋洋的调调,化成灰她都能听出来。
扯淡被正主当场抓获,谈梨也就尴尬了那么几秒的时间。然后她轻叹口气,双手撑着小兜转回去,抱怨。
“你们性冷淡走路都跟鬼似的吗?”
“有你鬼么。”秦隐踩碎两人之间最后一点距离,停到小姑娘身旁。
谈梨似乎有点冷,微缩着肩。她在他身前原本就矮,此时更显得小小一只,额头还没到他肩膀位置。
秦隐微皱起眉,抬手。凉白修长的指节微微屈起,去解大衣前刻着暗纹的双排长扣。谈梨还在挂念着自己剧本的被探听度:“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听到哪儿了?”
“美色所惑。”秦隐用他那张祸害脸和性冷淡语气说这句话时,简直是自带嘲讽,但尾调却错觉似的多压着一段轻和,“百依百顺、予取予求?”“噫,都听到了啊……”
谈梨的笑起了一点,被蓦地盖到肩上的大衣压停。
大衣里侧尚带着一款好闻的男香尾调,以及有点陌生又熟悉的温度。谈梨怔了两秒,侧回眸:“干嘛突然给我衣服?”
“你不是冷么。”
秦隐再自然不过地给她掩好最后一点衣角。看自己的长外套完全把小姑娘裹在里面,他薄薄的唇角轻翘了下,很快抹平。
“我不冷啊。”谈梨对着那双漆黑眸子撒谎到底有点心虚,她又补充,“而且我们只是假扮男女朋友,我还不至于丧良心到让你牺牲自己温暖我的地步。”谈梨说着,就抬手要脱下身上的男式长大衣。却被按住。那人白得透凉的指节就一寸寸按在她的手背上,卸掉她手上的力道,然后把大衣拢好。
他微微俯身,借着调整衣领的角度贴近她,声音在夜色里浸上冷淡却性感的低哑。
“我爸妈的车还没离开。我一晚上才帮你维系住的谎,你想让它功亏一篑么?”谈梨回神,视线顺着那人漂亮的手部线条移上去,掠过黑色衬衫在手肘位置屈起的弧度,最后落上那张堪称完美的脸。
她好像第一次这么近且认真地观察他,冰凉黢黑的眸子,挺直的鼻梁,勾人欲吻的唇……
连那两扇眼睫卷起的弧度,她都想拿微型刻度尺给他量出来。“好看?”秦隐没抬眼,声线平淡地问。
“嗯,”谈梨认真应,“好看。”
“……”
“喂。”她好似没礼貌地喊他。秦隐没抬眼,也没应答。
但谈梨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知道他在等她说话呢。
她看着这个比她高二十多公分的男生慢慢俯身,帮她一颗一颗地系上外套扣子。身后的光从他只穿着单薄衬衫的肩侧,和夜色一道拓下来,给他从高挺的鼻梁线分成光和影两半。
光里的侧颜清冷漠然,找不见半点情绪,没人味儿的,像神o一样。
但神o,怎么会弯下腰给人系扣子。“喂。”她就那样懒着调儿,不厌其烦地、耍无赖似的,再次喊了他一声。好像一定要等他回应才肯开口。
秦隐手指停了停,依旧没抬眼:“听到了。”
谈梨手指动了动:“你还记得上个月,你在教学楼外面答应我的话吧?”
“嗯。”
“那你还在守诺吧?”
“……”秦隐的沉默里,谈梨慢慢散去笑,皱起眉。那双乌黑的瞳子里情绪复杂起来,似乎有些着恼又无措。
“你答应过我,说你不会动摇的。”
“嗯,我说过。”
“那你……”
“你想问,我是不是喜欢上你了。”谈梨停声。她低头看着秦隐。
他蹲下身去给她系好大衣外套上的最后一颗扣子,然后抬眼。那双眸子像夏夜的天空。
漆黑,又藏着清亮的星子。星子说话了。
他问她:“如果是,那你要怎么办?”谈梨怔住。
她知道这人身量有多清瘦修长,为了就她的位置,他此时蹲身的姿势只要稍一压左膝,随时都能像求婚似的。
谈梨以前对小说影视那些求婚片段里感动的女主角们从来无法共情,不过就是举着一颗和铅笔芯本质同元素的亮晶晶的东西,许下一段跪着的人自己都未必相信的鬼话……
有什么值得热泪盈眶的呢。可今天晚上,现在,她突然好像有点懂了。
一个比她高出那么多的人,愿意折膝在她面前,他仰起头看她的时候,好像那双漂亮眼睛内的那个世界里只会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满满的,全部占据。谈梨心底藏在最深处最阴暗角落里的那根弦,被无形的手轻轻一拨,然后颤了起来。
谈梨眼神一栗。
她蓦地向后退了半步――
“不行。”秦隐身前一空,冰凉的夜风灌进他们之间的空隙里。
他不意外,也不逼她,他甚至一动未动,仍就着方才给她系上最后一颗大衣纽扣的姿势,半蹲在那儿。
秦隐微仰起头,声音里带着一种低沉的平静:“为什么不行?”谈梨瞳子微栗,她的声音也在风里轻颤,无意识地加快。
“我那天说过了只有那段距离在我才不会赖上你、我不能依赖任何人。”“为什么不能。”“因为……因为我有病、因为我永远不会被满足。”
风里吹得颤摇的声线,仿佛下一秒就要哽咽,但秦隐的视线里只有女孩苍弱的笑。
“我生病的时候,你给我一寸我就会想再进一尺,你分我一半我就想得到全部……我只会索取、占有、贪得无厌没有止境,我会想要全部的你、一丝一毫都不想被任何人分去――”“好。”“……”
她无意识加快的语速突然停住。
过去好几秒,谈梨才像是醒过神,她眨了眨眼,低头看向秦隐。眼底的情绪是爆发之后的支离破碎。
“什么?”“你不是想要全部的我么,”秦隐起身,“我说,好。”谈梨回神。
她不知道想到什么,杏眼眼角一点点漫染上淡红,她微微咬牙,笑:“就算答应过一样可以反悔,总有一次你们会厌烦、会被吓退,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不会。”
“骗子!”
“你试过么。”
“试什么!”
“……”在女孩眼底那样张牙舞爪得有些凶戾的情绪前,秦隐却低又好似无奈地笑了声。
他走到她面前,扶着女孩身上带着他气息和夜凉意的大衣,秦隐微微俯身下去,没给她再后退的余地。
“你都没有试过,就这样给我判了‘死刑’,会不会不太公平?”谈梨噎着了。
她有点手足无措,只是看起来很凶,所以不容易察觉。
以前她这个模样的时候没有人敢靠近她,连盛喃都会给她留下一个人的空隙,所以她从来不知道,如果有人像现在这样不退反进,那她应该怎么做。“赌一次吧。”
“?”谈梨恍惚着,被身前的声音拉回现实。
“接下来的2个月,你可以告诉自己不要依赖我,然后放任自己随便向我索取。”
“……”这个无比诱人的条件让谈梨几乎脱口的拒绝停住。
她慢慢冷静下来,抬眸:“这算赌什么?”秦隐淡声垂眸:“就赌,我能不能把全部的自己给你。”
“……”
秦隐:“如果我输了,刚好我不再纠缠你,回到你想要的距离。”
“那如果我输了呢。”谈梨下意识问。秦隐没说话,回答她的是一声低低的笑,随那双冷淡勾人的眸子一起压下来――“你输了,我就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