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教官终于看不下去了。

雷蒙当然不会死, 好歹也是高级觉醒者，就算被打烂半边心脏也没事。

一个同学将他拉到一边，教官深吸一口气, 让那些战战兢兢吃瓜的新生们重新列队。

他直接放过了这件事，讲了一些训练场地的使用须知。

——主要是里面那些模拟训练室, 外面的场地已经被打烂不成样子了。

说完就让大家进去自由活动了。

场地损坏倒是由维修机器人负责, 而且显然也不是第一次被打成这样。

至少从教官的表情上来说，他似乎没觉得这算是什么问题。

教官离开之后, 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们三三两两去指点后辈了。

这里总共有数十个模拟训练室，每间都有独立的控制系统，前辈们要帮着新生分组, 将战斗力相近的人分到一起，然后帮着他们选择合适等级的虚拟敌人。

这也能一定程度上避免那些血统等级不高、也没开启觉醒状态的人受到重伤——把他们分到一组，然后挑最低级的虚拟敌人。

毕竟是基础格斗训练课, 所有人也都不能用武器的。

苏琳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走人比较好, 刚转身就听到后面有脚步声渐近。

两个学姐径直走过来。

其中一个还向她挥手：“别走啊，学分不要啦？”

苏琳回身，“我也有训练室，而且是同样的系统，这个没要求必须用学校的设备吧。”

“哦，那倒也是。”

那个学姐耸了耸肩, 旋即又笑了起来，“你也用这个牌子的系统吗？”

她们俩都和颜悦色的，态度语气很是友善, 显然不是来找茬儿的。

苏琳顿时也收起了嚣张嘴脸, “对, 不过模拟的能量体有点弱——”

“没办法。”

学姐摊开手, “——家用的话，环境限制太大了，你认真起来的话，护盾都没什么用。”

“所以说，用觉醒者练练闪避和人形徒手搏击之类的也就算了。”

另一个学姐也叹了口气，“自从我一拳锤烂整座房子之后，我就知道用这玩意儿不能太认真了。”

苏琳下意识扫向她们的前胸。

——别误会，只是这两位的校服外套上都戴着金属名牌。

那是一个小巧的长方形金属牌，镶着银质橄榄叶边框，左侧都有个很显眼的S字母，右侧一个写着童谣，一个写着颜真真。

显然是她们俩的名字。

苏琳：“？”

都什么年代了还戴着这个？

童谣扯了扯自己的名牌，“是啊，来指点新生混学分不容易，必须全程戴着，以防我们欺负人，他们也好举报。”

苏琳：“至于吗，拿光脑偷偷拍下来再举报不也一样？”

颜真真挥了挥手，“就是做个样子，警告我们别想拿新生撒气而已——只有无能的人才会那么做呢。”

一边说一边向着远处雷蒙等人所在的地方投去不屑的目光。

“下一次，别人再用血统骂你，就把他们往死里打。”

颜真真冷笑一声，“打多了就没人敢再提了。”

苏琳眨了眨眼睛，“嗯，我也准备这么做。”

从这位的表情来看，恐怕也因为血统被人骂过——

“话说，这课的教官没资格扣我学分对吧？我觉得他恨死我了。”

“不用担心，他没权限。”

颜真真不置可否，“也未必是恨你吧，只是——你有没有看过新兵的训练啊，学妹，有些教官会因为一点小差错就直接把人揍一顿，或者给你起难听的绰号，还要你谢谢他，他们只是习惯了可以这样作践新人而已。”

苏琳了然，“所以我没任他作践，他生气了？”

“哦，当然他也可能是讨好陈家，所以故意想给陈麟一个报复机会，毕竟你注册那天不是打了一个姓陈的吗。”

苏琳：“噗，这才是真正原因吧。”

“都有吧，陈家也就那么回事。至于雷蒙那种人，不要在意——他曾经被他前未婚妻痛揍一顿，在上上届的PU逃生联赛里，本来输了就输了，技不如人也没什么可说的，结果他到处去宣扬说‘看在她是个女人的份上我没有认真打’。”

颜真真翻了个白眼，“真有趣啊。”

苏琳叹了口气，“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种时代，还会有像他这样的人，我前未婚夫也是这种东西。”

童谣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你真不明白？”

苏琳哑然，“好吧，其实我知道，只是这么感叹一句而已。”

回忆暂时告一段落。

此时此刻，苏琳仰望着死渊黑寂的苍穹。

她听见远方传来虫群的嘶吼。

面的竞技场上血肉横飞、腥红的能量四处溅射，震颤声接二连三涌来，坚硬的地面被踏碎，围墙被气浪掀飞，各种乱糟糟的杂音响成一片。

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觉得意外的安心。

“或许是——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想，只要考虑下一场战斗如何胜利。”

苏琳换了个姿势。

她转身两腿勾着廊桥的围栏，仰面倒下将自己倒吊着。

下方就是灰雾弥漫的万丈虚空。

“虽然那边也没什么困扰我的事，但偶尔会不太开心，虽然只是少数时候——这大概就是人类的感受吧，一点糟糕的经历会毁掉一天的好心情。”

魔眼在旁边捧着脸认认真真听着，也看不出是否感兴趣，还是出于塑料朋友情勉强听上一听。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金发少年有些好奇地问，尽管脸上没什么表情。

苏琳：“什么？”

“性别歧视。”

魔眼慢吞吞地说，“它为什么会存在？虽然我能大致理解它的起源——”

“你真的对这个感兴趣？”

苏琳惊坐起，“我以为这对你们而言恐怕是最无趣的话题之一，毕竟你们都没性别，对于相关的歧视问题，要么很难理解，要么根本不想理解。”

魔眼不置可否，“在高等虫族里，我算是受你们影响最深的人之一，理论上说，我甚至可能会得到你的喜恶——你感兴趣的东西，我或许也会想要了解？”

苏琳不禁为之侧目，“因为你的能力也偏向精神这方面吗？”

“嗯，而且我完全敞开了，不拒绝来自你们的任何影响，没有什么理由，我就是想这么做。”

金发少年很随意地说。

苏琳欲言又止。

这事可能有点奇怪。

但是仔细想想，她其实还真的不在乎，就算对方继承了自己的爱好，那也没关系。

“我给你简单解释一下我的想法吧，所谓‘歧视’，很多时候，就是以某个群体的利益为代价，让另一个群体获得更多的利益，一旦利益相关，很多人知道自己是错的，还会继续去做。”

苏琳看着金发少年露出思索的表情，知道这家伙恐怕是听懂了，这些高等虫族哪个都不傻。

她嗤笑一声，“很多嚷嚷‘女人就该回家生孩子’的人，真的是这么想的吗？不一定，他们只是意识到自身的无能，恐惧着更多优秀的人和他抢夺有限的资源罢了，而且他们还知道自己抢不过。”

“像是帝国这种情况——觉醒者的基因还很难通过人造子宫延续，政府鼓励生育，也确实有很多人愿意生孩子拿钱，可以说愿意投入职场、向上层竞争的女性数量也会减少一部分。”

苏琳又想起一个典型案例，“你看，我那个前未婚夫，一切家产头衔财富都是继承来的，有本事的人谁看得上他？所以他发自内心希望女人都娇弱无能、没有力量没有主见、才可以任他玩弄——哪怕他知道现实不是这样，他嘴上还会这么说，好像那才是对的。”

林辙讨厌着前身，其实也是这个原因。

前身未必多么聪明，然而她的血统等级、还有她傲慢凌人的性格，都完全不符合林公爵的标准——想想他一眼看中了白幼，就能明白了。

“他自己做不到开启觉醒状态，反而不愿正面承认这一点，却将其他人说成‘怪物’。”

“许多没有本事的人，都和他一样，只能通过歧视打压其他群体，来获得优越感。”

“——当然，也有些人没什么优秀的能力，但是心地不错，而且知足常乐，不需要这么做。”

苏琳耸肩，“看透之后就发现，大部分人都围着利益转，自欺欺人的多了，人类不断进化却还保留着的东西，永远都是有好有坏的。”

她也不是会为这些和人吵得面红耳赤的小女孩了。

很多时候，人想要证明自己是对的，话语总是苍白的。

只能去努力成为更优秀的人、成为能主宰自己命运的人。

或许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这一点，但努力总是没错的。

“我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也早就知道了，嚷嚷‘为什么’和‘事情本不该如此’都是最没有意义的做法，你觉得‘应该’发生的事，偏偏就不是那样，你期待应有的‘公平’，偏偏就没有。”

“而且，人本来也会潜意识期待那些对自己有利的东西，譬如被‘不公平’而损害利益的人，会渴望整个社会是‘公平’的。”

“可惜的是，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按着你幻想的那些规则去运行的，哪怕按着某些标准来说，那或许是正确的，是应该发生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笑了一下。

魔眼并没有问她原因。

金发少年只是微微牵起唇角，红眸中暖意氤氲，“你好像很开心。”

“我忽然想到，利伽曾经说过，他看到某个文明的毁灭，其历史一同消散，然后自此更加坚信世界的运行并不建立在那些人所喜爱的规则上。”

苏琳颇为感慨，“原来我们都曾经有类似的领悟——我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对你们而言，应该是好的吧。”

魔眼很认真地听完了这一番发言，“你知道，苏琳，如果你是一个——另一种性格的人类，你们或许是无法在一起的，或者即使确定了关系，也无法长久维持。”

苏琳有些惊讶地看着牠。

她当然不是因为这番话而不高兴，而是奇怪这家伙竟然还挺懂。

“我为什么不懂？我说过，我更早接触人类，而且数量也比你想象得要多。”

金发少年慢条斯理地说，“我很清楚，人类之间个体差异很大，我看到有人为了恋人而死，也看到有人为了存活而杀死恋人——就在我面前。”

牠并没有任何表情，看上去对这两者都没什么感觉，“不同的人，所在意和追求的事物是不一样，有的人为了活着什么都能做，有的人会为信念或是感情放弃生命。”

“对我而言，这里面没有对错，只是差异。”

“但是对于你、或者说那个被我们族群的神祇所选中的存在——”

魔眼微微歪头，露出一种近乎欣慰和满意的微笑，像是看到了什么期待已久的珍宝。

“你未必是某个特定性格的人，但你也不能是某些特定性格的人，非常巧合的是，你不是。”

这话似乎有些模糊难懂。

苏琳饶有兴趣地听着，却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我知道了。”

她也笑了一下，“我来想想，首先，我绝对不能是那种将自己的命看的比一切都重、关键时候会把恋人杀死的——事实上，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义无反顾为了恋人而死，但是反过来绝对不可能。”

说到这里，不免有些好笑。

“这就是人各有志了，对我而言，活着从来不是最重要的。”

金发少年默默点头，望向远方迷雾翻腾的虚空。

竞技场上又是新的战斗开始了。

“寻找活着的意义，然后去触碰那些让你留恋某个世界的东西，这对你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苏琳哑然。

魔眼一手托腮，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是不是和我相见恨晚了？”

苏琳：“。”

“骗你的。”

金发少年嫣然一笑，秀丽的脸容如同姣花照水，“刚才那句话，是你男朋友说的。”

苏琳：“…………啥？”

苏琳有些意外：“怎么，你们是背着我拉了一个讨论小组吗？我可以知道他是在什么语境里说的那句话吗？”

魔眼理直气壮地拒绝了：“不告诉你。”

苏琳哑然。

不过，既然是利伽说的那句话，说明他确实也很了解自己了。

她想着想着禁不住又弯起嘴角。

“啊。”

金发少年微微歪了歪头，脸上表情没有明显波动，那双腥红的眼眸里却流露出一种奇怪的迷醉情绪。

“——这就是爱情的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