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琳恍惚了一瞬间, 才又一次意识到,牠现在还不是虫神。
哪怕有着自己无法想象的力量,但如果以自己认识的那个利伽作为标准, 或许差距还是很大的。
“——不、不要怕。”
苏琳几乎是磕磕巴巴地说, “不过,我以为无论是什么威胁,你挥挥刀就都搞定了。”
“不。”
牠微微摇头,很认真地否定了:“那是不可能的。”
有一瞬间,苏琳竟然觉得牠非常可爱。
苏琳:“。”
她居然认为一个本体是某种巨大的怪鱼(?)、人体连脸都没有、眨眼间屠宰舰队的生物非常可爱。
她想了想,决定将这归咎于女友滤镜。
——哪怕是男友1.0版本, 也是同一个人吧。
苏琳努力开动脑筋, 回想利伽曾经说起过去的他没有后来的力量, 软弱且迷茫*,还骗了她一波真情输出。
不过她倒是没觉得男票是故意的, 就像他们经常讨论的, 判断标准不同而已。
过去那个被困在一个星球里、只能海底捞填肚子的生物,和多年后各个世界开任意门、能随意毁灭宇宙的虫神,当然不是一回事。
另外, 现在这个时间线里,虫族尚未诞生,这个世界的各个高等智慧种族还打得昏天黑地。
像是特罗索人这些种族,他们的战舰里都拥有灭星级武器, 如果他们摧毁闪磷星——或许利伽真的会受到伤害?
所以牠也会害怕?
苏琳脑子里乱七八糟闪过一堆念头, “好吧, 那是, 呃, 很正常的, 毕竟算是一种生存的本能吧,恐惧大概也是智慧生物特有的——”
“总之,别怕。”
她安抚性地抬起手。
利伽似乎不太明白她的用意,但也下意识放开手,低了低头。
苏琳摸到了牠的脸,漆黑的骨骼物质冰冷强硬,像是某种坚不可摧的战甲。
“我不会离开你的——”
天呐,这真是我说出来的话吗。
她一边摸一边想,真不知道他们俩谁才是狗——咳咳。
苏琳心情复杂地甩了甩尾巴。
她停了一下,“如果这颗星球被毁了,你会怎么样?”
“?”
苏琳:“我是说,如果他们的能量炮摧毁了这颗星球——”
她感觉这事的后果主要会导致两个问题,一是牠需要在太空环境里生存一段时间,二是在爆炸里牠可能会受到伤害。
联想到特罗索人使用的能量,可以从分子层面解构物体,她曾经被打没了将近半边身体。
苏琳大致描述了一下自己的问题。
“我不害怕他们。”
牠想了想,“我畏惧着那些能对我造成威胁的存在——他们绝不是其中之一。”
不是吗?
苏琳记得先前的训练项目里,给出一些需要学会“如何快速高效将它击败”的对象,都是来自不同种族的战斗人员,还是按照威胁等级递进的。
整体范围囊括了科瑞斯人遇到的所有智慧生物,而特罗索的机甲操控者士兵们,从单兵到战队,在这个名单里都算是比较靠前的存在了。
——当然,这是他们有机甲的前提,如果把他们从装甲里拎出来,他们根本排不上号。
“他们只能借助外力,这并不能让他们获得真正的进化。”
——特罗索人一直想要找到海底的生物,恨不得把牠逮住献给那些收集爱好者,再不济也要大卸八块论斤卖了。
战斗力暂且不提,他们的科研水平也不弱,能造飞天遁地的动力装甲,也能造穿山潜海的无人机。
但他们的材料也无法撑过海底的强压,所以纵然能得到一点资料,也不比先前的科瑞斯开拓者们知道的要多很多。
即使如此,他们也并没有放弃过。
因此利伽其实对他们颇有些了解,毕竟他们一直在给牠添麻烦。
“我其实也讨厌特罗索人,除非他们原地投降,否则我见一个杀一个。”
苏琳还是忍不住辩了一句:“不过,能使用工具——本身也是高级智慧生物的特征之一吧?”
利伽:“你的种族显然选择了另一种方式。”
苏琳:“基因工程,是的,但很多人在最初的实验里死掉了,还有一些人虽然变强了,但要面临各种精神风险。”
比如说我。
苏琳小声哔哔:“再说,机甲我们也有,虽然都是操控去采矿或者搞各种作业的,我们一般称那个为建筑工程车。”
利伽:“……如果只因恐惧死亡而放弃进化的机会,做出软弱的选择,那这样的种族也没必要延续了。”
大部分时候,牠说话之前好像都会思考一会儿,似乎是不太习惯这种交流方式——毕竟过去的千万年里牠从未与谁谈话。
不过,这句话却说得毫不犹豫,而且非常迅速。
显然这几乎是某种根深蒂固、烙印在牠思维深处的想法。
有一瞬间,苏琳觉得很有趣,因为他们刚刚还探讨过有关于恐惧的内容,“你的意思是,在进化的机会面前,所有人都要努力克服本能去触碰它?”
“不,在进化的机会面前,真正的智慧生物不应该感到恐惧。”
苏琳挑眉:“哪怕他们可能会死?”
“如你所说,死亡和进化都是后果,在我看来,只要进化的可能存在,人就不该感到恐惧,如果他们将自己的生命放在进化之前——”
那这样的种族就没有延续的意义。
苏琳听懂了牠的意思。
在他们谈话的期间,星暴云终于来临了。
夜色沉沉,风暴的乱流在天上卷动,阴晦的云层被撕裂开来,一道道银白的雷电如水般倾泻而下。
雷电的洪流先是在平原上肆虐,炸开无数焦黑的巨大坑洞,紧接着是飞船和探测器被劈落,护盾的光圈碎裂开来。
舰艇里的驾驶者们匆忙逃生,却又被电光击中,连装甲和身躯一同粉碎。
空气中似乎都充盈着电流,哪怕远远观瞧,皮肤上甚至都能泛起轻微的刺痛。
平原上飞扬的尘土卷成一片迷雾,银白的电芒宛如从天而降的箭矢,摧枯拉朽般炸毁了所触碰的一切。
那片雷电一直在移动,从平原炸到山上。
苏琳就默默地看着。
她甚至都能依稀闻见肉|体烧到焦糊的气息。
苏琳内心毫无波动。
特罗索偷猎者早就监测到星暴云的动向,也知道闪电的威力,他们本来可以早早避开,却因为贪婪而在这里逗留,最终招致祸患。
她觉得他们死也是活该。
旋又想起之前指挥官曾经说,特罗索和魅影族的灭星舰即将相遇,他们战斗的后果可能会导致星球被摧毁。
她曾经询问过,关于他们为什么开战,得到的答案是没有原因。
这片无主的星系里,任何智慧种族的殖民者或者探索者们,只要见到非友方阵营的船舰,都会将对方歼灭。
——在这个宇宙里,没有谁会指责这种行为。
或者说,那些会指责这种行为的人,早都死了。
雷电撕裂了山峰,地面上回荡着隆隆巨响,银白色的电光汹涌翻腾,天空仿佛都在随之战栗。
闪电从平原掠过山峰,很快逼近了他们所在的地方。
苏琳看了看旁边活似一尊雕塑的某人,“你不打算移动一下?”
利伽无动于衷。
显然这种闪电不会对牠造成伤害吧。
苏琳却不太想以身试法。
腥红的能量源源不断地涌出,转瞬间交织缠结,撑起了一片护盾。
下一秒,雷电当头劈落,砸在护盾上化成无数散落的白色电光,在空中噼里啪啦地炸响,很快化作灰烬。
护盾也碎掉了。
她很快又凝聚出一个新的。
这样折腾了几个来回,闪电群终于挪走到冰海方向,肆无忌惮地将冰层炸得稀碎。
“你身上的能量。”
利伽忽然开口,“它是熟悉而陌生的——不得不说,特罗索人认为我会对你感兴趣,关于这一点,他们是对的,但这不会让我改变对他们的看法。”
苏琳:“。”
死渊的能量。
死渊是你和你的另外八个老乡搞出来的,你当然会感到熟悉。
苏琳:“你不用改变啊,继续讨厌和鄙视他们吧,没什么问题。”
她曾经思考过特罗索人和科瑞斯人,关于他们对她的态度。
特罗索人对她的速度和反应非常震惊,在她展示了能躲过子弹的身手之后,更多人好像下定了决心要将她杀死。
科瑞斯人不会这么做。
或者说,他们本能地不会想要去杀死那些与自己差异很大的陌生生物,而特罗索人将她视为必须铲除的威胁。
从本质上说他们在这一点上非常不同。
苏琳曾与潮汐号上的士兵和军官们讨论过,他们都表示特罗索人太弱了,他们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卸掉装甲什么都不是,因此更加恐惧拥有力量的生物。
“他们当时的表现,就好像——我是怪物,所以必须要被消灭一样。”
苏琳回忆着那一幕,“直到刚才,我杀进机甲座舱的时候,他们的表情也差不多还是那样。”
“怪物?”
利伽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牠慢慢抬起手。
下方阴影黝黑、一片狼藉的山林里,忽然飞出一只甲壳如宝石、身体酷似锹形虫的生物。
然后晃晃悠悠地停留在牠的指尖。
它的身躯金绿交织、鞘翅上泛着流霞般的光泽,还有条条闪耀着银辉的棱线。
“在它的眼里,任何体型远大于它的存在,都是怪物。”
那只小小的飞虫展开翅膀飞走了。
“既然你曾经在多个世界里穿梭,那么你一定也知道,每个宇宙里,终究是无法触及规则和本源的弱者居多。”
“他们停留在弱者不该逾越的界线之内,因此他们存在、延续。”
牠微微侧过头,那张脸依然被漆黑面甲覆盖,无形中却投来一种难以想象的压迫感。
“当他们想要进行那些徒劳的尝试,去否认宿命和本该承受的结局时,就会招致毁灭。”
牠的声音低沉,透露着一种冷酷的理智。
\"你觉得呢?\"
苏琳愣了一下。
旋即有些好笑,“我没想到居然有一天,我竟然能在游历过的宇宙数量上胜你一筹,咳,你说的没错,但我觉得强弱是相对的,力量的差距,本质上只是存在形式上的差异。”
牠似乎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这观点很有意思。”
苏琳:……这其实是你的想法。
苏琳:“好吧,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觉得我是否同意并不重要。”
牠依然没有回答。
苏琳:“有人教过我,不同的智慧种族,思想和情感未必能完全共通,但是,无论是哪个宇宙里,有一种校验真理的方法,是恒定的。”
“是胜利。”
“它听上去毫无情感、蔑视一切道德、将所有规则视为无物。”
褐发少女微微仰起头,眺望着茫茫夜色里、笼罩着血色月光的山野。
“如果它是所有人的追求和目标,那么很多美好的事物会毁灭、不复存在。”
“但是我——”
“我矛盾地赞同着它,因为它是对的,所有的规则都会被力量毁灭。”
“但我也恐惧着它,因为我爱着那些美丽却脆弱的事物,它们让我拥有情感,如果每个宇宙都由力量支配,那么它们可能从一开始就难以存在。”
对方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牠慢吞吞地开口:“是吗?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苏琳深深吸了口气,“是的,我不会改的。”
那一刻,她几乎以为,他们即将在这个地方大打出手。
或者这里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了。
“不用向我解释。”
出乎意料的是,牠并没有和她进行更多的争执。
“生存就像是游戏,你每一次胜利,规则就会被重塑,胜者拥有缔造真理的权力——我们不必互相赞同。”
苏琳苦笑一声,“这就是我想说的,你认为胜利是唯一的方法,但或许有一天,你会发现力量和生存,都是途径和手段,为了让你能得到那些你最想要的东西。”
“我并没有什么想要的。”
牠不紧不慢地说,“但是你,那些你想要保留的情感,那些对你而言珍贵的感受和认知,某种程度上,在剥夺你的力量,会让你变得软弱,最终夺去你生存的权力。”
“或许。但我永远不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苏琳一字一句地回答。
“是那些你认为会让我软弱的东西——让我找到了生存的意义,让我珍稀每一个我爱过和爱过我的人。”
一阵短暂的沉默。
牠轻轻颔首,“你说的是真话——我开始明白‘羡慕’的意思了。”
苏琳:“啊?”
“我羡慕那些被你爱着的人。”
利伽低声说着,语气里竟然再次出现了那种熟悉的委屈。
苏琳:“。”
靠,心跳为什么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