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市,6月,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
日历上写着:
宜偶遇,宜倾心,宜念念不忘。
秦晗没去看日历上的字,她正抱着一摞书,费力地从客厅走到玄关。
耳机里传来胡可媛的声音:“所以你去日本,没看到蓝色花海?”
“没看见,到了日本才知道是粉蝶花是五月份开的,已经过了花期,吃个寿司就回来了。”
“有没有遇见帅哥?”
“做手握寿司的师傅还是很帅的,留了长发和络腮胡子,穿和服,大叔的那种帅。”
胡可媛发出闺蜜间特有笑声,亲昵又八卦,又问:“比起你以前遇见的那个一见钟情的小哥哥呢?谁帅?”
虽然已经过去好多年,连小哥哥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秦晗却连半点犹豫都没有:“当然是小哥哥帅,没人比他帅。”
一梯一户的房子,门前的实木地板上已经堆了半人高的书本,秦晗把手里的书放下,看见电梯到达楼层,她对着胡可媛说:“可媛,你先等我一下。”
电梯里走出来一位老人:“是要卖废品吗?”
秦晗摇头:“爷爷,这些都送给您了,我帮您一起拿下去吧,都是不用的书和卷子。”
天幕下笼着一层厚厚的乌云,有种暴雨将至的闷热。
把几摞书送进电梯里,又帮着收废品的老爷爷挪到三轮车上,秦晗抹着额角的汗,小跑回电梯间。
胡可媛笑着说:“都卖了?连课本都没留下?”
“没留。”
空调风吹散了暑气,秦晗心有余悸似的,“我在飞机上还梦到高考时答题时间不够,今早起床都是惊醒的。”
高中三年的后遗症太大,一时半会儿挣脱不出来。
哪怕是秦晗这种没有学习压力的小姑娘,也在毕业后第一时间,想要把所有的《五三》和课本全部从书房里清出去。
“你呀,连答案都没对,考完试当天你就跟着阿姨飞到日本玩,已经够轻松了。”
胡可媛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才略带羡慕地说,“不像我,刚才我妈推门进来,看样子还想催我看书学习呢。”
秦晗爸妈一直觉得她能考上一本就行,是不是重点都无所谓。
来自家庭的压力她几乎是没有的。
“我要去图书馆借书,要不要一起?”秦晗发出邀请。
电话里的胡可媛幽幽地问:“图书馆?才高考完又要看书学习吗?”
秦晗趴在床上,笑得蜷成一团:“学什么呀,当然是借小说看。”
和胡可媛约好一个小时后在市图书馆见,秦晗叼着雪糕从衣柜里翻出牛仔裙,但胡可媛很快又把电话打回来,问她:“徐唯然刚刚和我说,想跟着我们一起去。”
胡可媛是秦晗高中三年最亲的闺蜜。
徐唯然是胡可媛的同桌。
秦晗有些不解:“他不去和男生们打篮球,怎么总跟着你?”
胡可媛没说,徐唯然的原话是,“可媛,你帮着撮合我和秦晗,我请你吃饭。”
胡可媛也没说,她想要的只不过是吃饭的机会。
电话里的人稍稍沉默一瞬,若无其事地笑着:“谁知道他。”
约去图书馆的活动变成了三人行,秦晗家住的小区比较远,出门前打电话给妈妈报备,秦母特地叮嘱,说是家里司机不在,坐公交车比打车安全些。
走出成群的红顶小洋房,秦晗在小区门口公交站的树荫下等了一会儿,才坐上公交车。
车上人不多,她拿着手机翻看高中群里的聊天记录。
只是一上午没看,群里多了600多条聊天记录。
毕业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明明高中三年班上的同学都是分帮结伙的,不见有多团结。
毕业之后却突然亲得像一家人似的,无话不说。
群里有几个男生最为活跃。
秦晗和他们不熟,是常坐在班里最后一排的男生,经常逃课,被抓后在班会或者周一升旗时候念检讨,然后死不悔改,下次继续逃。
一个男生在群里分享了网址,好像是一部什么电影,得到了群里其他人非常统一的回复:
“你好骚啊.jpg”
“你好骚啊.jpg”
“你好骚啊.jpg”
“你好骚啊.jpg”
……
群里的男生不以为意似的,发了一条信息:
“直接看第40分钟。”
“你好骚啊.jpg”
“你好骚啊.jpg”
“你好骚啊.jpg”
……
又是这个表情包,一条一条地从屏幕里冒出来,震得秦晗手发麻。
天上的乌云越来越沉,天幕都被压得矮了一层似的。
公交车报站:
“前方到站,遥南斜街。”
她的目光还停留在对话框里,没听清报站,还以为是图书馆的“遥北大街”到了,蹦蹦哒哒跳下公交车。
抬眸才发现,面前的景色是全然陌生的。
稍显老旧的街道,街口黑色的小土狗摇着尾巴追着低飞的蜻蜓。
为首的门市是理发店,窗户上贴着烫了泡面头的女人海报,红配蓝色的原型灯柱正转得起劲儿。
立在街口的石碑上磕着字:
遥南斜街。
这条街和秦晗生活的区域相差很大。
乌云满布的天连接着矮房子,她像是闯进了另一个时空。
天色沉沉,一颗雨滴砸在秦晗鼻尖上。
闷了良久的云层终于不堪负重,洒下雨水。
秦晗来不及多想,埋头跑进街口,跑过几间店铺,只有一家关着门的店铺有那种宽大的屋檐。
她躲到屋檐下,雨丝密密麻麻,空气里很快弥漫起泥土和青草混合的味道。
胡可媛打过电话来问秦晗到哪了。
秦晗说自己下错了公交站,现在在遥南斜街。
“遥南斜街是哪儿?”胡可媛听上去有些迷茫。
秦晗说:“等雨小一些,我再打车过去吧。”
胡可媛语气里有一种奇怪的轻松,她轻声说:“不急,我们在奶茶店等你。”
我们?
对了,还有徐唯然。
挂断电话,秦晗反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隐约感觉胡可媛对徐唯然的态度不太一样。
雨幕蒙蒙,放眼看出去,整条街都淹没在蒙蒙雨幕里,像是有什么妖怪要出现似的。
雨势不减,也不见出租车经过。
秦晗百无聊赖地拿岀手机,翻到班级群里发的电影,直接快进到第40分钟。
电影名字看着挺文艺的。
不知道第40分钟有什么,让群里的男生们那么兴奋。
网络不算好,屏幕上黑黑的,只剩下一个小圈圈动不动转一下。
电影也看不成。
秦晗身后靠着的是一扇玻璃窗。
大概是贴了什么东西,窗外看不见里面,只能映出她自己的面容:
梳着利落的马尾,眼睛很亮。
只不过高考之后这几天经常熬夜,下睫毛遮着的眼睑显出淡淡的粉色,看起来有些无辜。
秦晗对着窗子,把被雨水打乱在额前的碎发拨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自然的弯眉。
她盯着窗子,雨水打湿的碎发,被秦晗用拇指和食指揪着分成三绺,搭在额前。
像三毛。
秦晗像是找到了消磨时间的方法,幼稚地对着窗子做了好多傻动作。
在秦晗用食指按着自己鼻尖,小声唱着“我们一起学猪叫,一起哼哼哼哼哼”时,窗子里面传出一点微小的声音,被雨声淹没,她没听见。
秦晗的“猪叫”才刚散在雨幕中,面前的窗子被从里面拉开。
秦晗最先注意到的是一只手,干净,修长,又骨节分明,很适合弹钢琴。
这只手上拿着一种她不认识的机器——像一把小型手.枪,豪华版的圆规,或者装修用的什么机器。
她把目光从陌生的机器上收回来,抬了抬睫毛,视线撞进一双幽深的眸子。
站在窗子里的,是一个男人。
利落的黑色短发,样式简单的纯黑色短袖。
男人戴着黑色口罩,站在阴天光线不明朗的室内,看不清样子。
黑衣服黑口罩这种打扮,很常见。
秦晗高中里有很多这样的男生,趁午休脱掉校服,穿着黑色短袖去球场打球,回来时满头大汗还要戴上黑色的口罩。
神情嘚瑟,故意装帅的那种。
但面前的男人不一样,他那双眼睛清浅地扫过来时,仿佛时光都被拉得悠长。
簌簌不断的雨声,变得缓慢起来。
他看着秦晗,眼里露出些类似于调侃的笑意。
秦晗蓦地反应过来:
刚才窗子里是有人的!
那她刚才做的那些动作……
岂不是都被他看见了?
连、连猪叫都……
秦晗脸皮瞬间烧起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向后倾身,想躲开尴尬的气氛。
后脑勺传来屋檐落雨浸湿发丝的冰凉,她才又缩回屋檐下。
偏赶上这时候,卡了一个世纪之久的手机突然出声了。
是一种类似于布料摩挲的轻响。
秦晗可太需要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了,她匆忙把视线落在手机上。
……还不如不看。
屏幕的画面里,男主蹲在女主面前,替她脱掉牛仔裤。
然后这俩人疯狂脱衣服,疯狂接吻,疯狂乱摸,像花卷一样缠绕在一起滚到床上。
秦晗震惊了。
这是什么玩意儿?
这也、这也太涩情了!
站在窗里的男人笑了,他的轻笑声闷在口罩里,又混合着雨声,听不真切。
但秦晗这种高中刚毕业的小姑娘,被他这么一笑,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手机里的画面越来越不可描述。
敞开的窗子里隐约传来淡淡的清香,像竹林的味道。
秦晗第一次这么慌张,慌到不知所措。
面前是不愿面对的尴尬,身后是大雨滂沱,简直进退两难。
男人拄在窗台上的手缓缓抬起,把秦晗的手机屏倒扣过去,又蜷起食指,轻轻在木纹窗台上敲了两下。
他挺体贴似的开口:“需要我帮你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