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男绿女,衣香鬓影。
酒杯碰撞在一起,顾新橙听见的是破碎的声音。
她终究是这场浮华盛宴的局外人。
她既做不到像傅棠舟一样高高在上、游刃有余,也做不到像那些女人一样放下身段、自甘堕落。
旁人的嬉笑怒骂顾新橙已不在意,她满脑子都是傅棠舟轻飘飘的那一句话。
她仿佛只是他傍身的一件物品,别人夸赞她聪明漂亮,实际上却是在恭维傅棠舟——她这样还没毕业的女大学生心甘情愿地跟他,他多有面子。
而他,坐于上位,显然很享受这种追捧。
顾新橙攥紧手指,指甲掐进掌心的嫩肉里。
她究竟算他的什么呢?女朋友吗?
他那样的圈子,女朋友这样的身份是不够庄重的。
那些公子哥儿换女人的速度比换袜子还快,有时还会同时穿好几双袜子。
傅棠舟可能只是懒得换袜子罢了。
外人之所以恣意揣度调戏她,是因为傅棠舟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儿。
否则怎么会这样呢?
往日里琐碎的矛盾一幕幕在顾新橙脑中闪过。
他说她是带给朋友的酒吧开业礼物,见到重要的生意伙伴会下意识地松开她。平日里对她不上心,密不透风的心墙更是从未对她敞开过。
一切的一切,现在想来,都是他不爱她的证据。
接下来的牌局,顾新橙已毫无兴致。
她克制住想逃跑的冲动,机械般地摸牌打牌,好似没有感情的麻将AI。
最开始赢来的筹码,被她输得干干净净。
顾新橙又点了傅棠舟一炮,他把那张五条搁到她面前。
她茫然地望了一眼桌上的牌,傅棠舟开局就打光了手里的万和筒,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等一张条。
她毫无畏惧地把最危险的一张五条打了出去,分明就是心思不在牌局上。
傅棠舟把手中的烟浸入半盏酒里,他问顾新橙:“饿不饿?吃点儿东西。”
酒店已经送来了餐食,有一道醪糟小汤圆,是她喜欢的甜品。
顾新橙:“我不饿。”
傅棠舟:“多少吃点儿,晚上还有一阵子。”
他的暗示再明白不过,今晚她是要陪他睡觉的。
顾新橙重复一遍:“我不饿。”
声音依旧不大,却比刚刚要高了一度。
周围人愣了一秒的神,大抵是因为他们从没见过有女人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傅棠舟难堪——哪怕只是拒绝他给她点的食物。
傅棠舟薄唇轻抿,下颌线绷紧,眼神晦暗不明。他说:“不吃就撤了,放这儿碍事。”
语调不带任何情绪,话却是相当不客气。
顾新橙望着他漠然的脸,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的眼神和刚刚让那女人下麻将桌时别无二致。
原来,不过如此。
男人是很在意面子的生物,只因她一句“我不饿”小小地拂了他的面子,傅棠舟便当着外人给她脸色看,以挣回他的面子。
他对她的感情,竟抵不过他在人前的面子,多么可笑。
顾新橙说:“我累了,想回去。”
林云飞这会儿出来打圆场,他说:“傅哥,顾妹妹长途奔波,这会儿肯定累了,让她去歇着吧。”
傅棠舟眉目森然地瞥她一眼,不冷不热地说:“我送她回去。”
他直起身,拉着顾新橙的手往屋外走。顾新橙踉跄着跟在他身后,留下一屋子呆若木鸡的人。
两人穿过游廊,梅树的枝丫上积着雪,三两朵花零星地开着。
顾新橙眼认出这不是来时的路,奋力挣脱傅棠舟的手,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傅棠舟说:“回房间。”
刚刚只是和朋友聚会的场子,晚上他不住那儿,而是选了个僻静的雅处。
顾新橙说:“我不去,我要回学校。”
傅棠舟往前踏了一步,逼近她。
顾新橙贴着冰冷的立柱,幽凉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
傅棠舟喉结滚了一下,语气却放软了三分:“这么晚了,别回去了。”
顾新橙偏过头,手指绞着针织衫的下摆。
刚刚出来得太匆忙,她连外套都没拿。夜间气温骤降至冰点,冷飕飕的。
“回学校有事儿?”傅棠舟倒是会给自己找台阶下,他说,“过了今晚,明天就送你回去,行么?”
这地方除了这个度假中心,附近荒无人烟,不光没有公共交通,出租车都打不到。
就算任性,顾新橙也不能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见她不说话,傅棠舟伸出手环着她的肩膀,说:“进屋,别冻着。”
顾新橙耸了下肩膀,躲开他的手。
傅棠舟只当她是闹脾气,平日里温温顺顺的小奶猫忽然在人前亮了一下小爪子,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他推开房门,顾新橙跟进去。门刚被掩上,傅棠舟就拦腰抱住了她。
他的下巴抵上她的发旋,将她拥入怀中,同她讲道理:“那么多人在,别不给我面子。”
顾新橙眼睫一颤,眼底光芒碎裂。
面子。
呵,她什么时候不给他面子了?
之前他带她去酒吧玩,一句话把她打发走。
今天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来见他,生怕给他丢人。
结果呢,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她,难道她就不要面子吗?
傅棠舟又说:“今天我生日,别闹不开心。”
顾新橙敛下眼睫,没吱声。她僵着的身子软了软,傅棠舟以为哄好了她,便在她额上印了一吻,说:“乖,在这儿等我。”
看来他还得回去陪那些人。
顾新橙没挽留,也没让他早点回来。
她只说了一句:“你走吧。”
最好走了就别回来。
傅棠舟真的走了。
门被关上的那一刹那,顾新橙怔了。
忽地,她唇角微微一勾,眼底浮了一丝嘲意,头也不回地往房间里去了。
顾新橙站在落地窗前,望着院落里的景致,这地方还真不错。
一弯新月挂在枝头,碎落的星辰好似银屑一般,一闪一闪。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北京真的可以看到星星。
顾新橙在窗前伫立良久,星光照亮她清冷的面孔——她让今晚的月色都黯淡了三分。
她的睫毛微微下垂,一滴晶亮的光芒落入脚下的地毯里,再也寻不见踪迹。
顾新橙的指腹轻轻擦过下眼睑,转身去浴室。
这里是温泉度假中心,豪华套房里有内置的温泉池。浴室大得惊人,正中间是一个圆形的池子,白色花岗岩砌成。
池边有两只白玉似的小石狮,口中源源不断地喷涌着温泉水,池中袅袅水汽蒸腾。
顾新橙拢着浴巾踏进池中。池水温度刚刚好,足以洗去一身风尘。
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现在是十点半,他的生日很快就要过去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对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
傅棠舟回到场子里,一圈人正玩得火热。
他过来,往麻将桌上一坐,说:“继续。”
林云飞问:“顾妹妹呢?”
傅棠舟说:“在休息。”
语气甚是轻松,看样子是把人给哄好了。
林云飞想起什么来,拍案说道:“哎呀,之前顾妹妹帮我一个忙,我还没来得及谢她呢。”
傅棠舟摁下自动掷骰子的按钮,说:“下次。”
林云飞坐下来,嘟囔一句:“上次你就把我给鸽了。”
傅棠舟看到酒店送来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摆在那儿,已经凉了。
他吩咐道:“让酒店再做一份,送到我屋里去。”
麻将打了两圈,傅棠舟赢得不少,兴致却不大高。
他想到刚刚顾新橙看他的眼神,有些许淡淡的失落——她现在一个人在房间里等他。
顾新橙是常常等他的,他平时应酬挺多,回家并不早。
每次进了家门,他都会在家里走上一圈,看看她人在哪儿。
他像是一个猫主人,每天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寻找自己的爱宠。
家太大,也就这一点儿不好。
有时她会趴在客厅里写作业,认真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小学生。
有时她会在阳台的躺椅上看书,偶尔困了,书页就那么打开摊在胸口,睡得像一只小猫。
还有的时候,她会在浴室洗澡。
纤秾合度的曼妙身姿隐在薄薄的水雾里,好似一支亭亭的水仙。
想到这里,傅棠舟莫名有点儿渴。
他端了茶杯轻啜一口茶水,却解不了心头的滋味。
傅棠舟放下茶杯,说:“今儿就到这儿,散了吧。”
林云飞:“这才打几把啊?我还没赢回来呢。”
傅棠舟:“打到天亮,你得输得底儿掉。”
林云飞笑嘻嘻地说:“傅哥,你要是想顾妹妹了就回去呗,我们继续玩儿。”
傅棠舟扫他一眼,没说话,站起来拿了外套就走。
出了偏厅,他瞧见客厅沙发上有几样顾新橙的东西,于是顺道捎上,一并带走。
傅棠舟一路吹着冷风回到房间,偌大的室内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浴室的灯亮着,他走了过去。
入目便是顾新橙羊脂玉般的后背,藻丝似的长发被盘起。
她坐在氤氲的温泉池水中,任由水流冲刷她雪白的肌肤,水滴沿着她的脖子向下滚动,落上微凹的锁骨。
她正在闭目养神,并未发现他回来。
傅棠舟默不作声地宽衣解带,下到池中。
顾新橙睁开眼,眼睫上凝聚着细小的水珠。
明晃晃的灯光之下,她的眼眸是浅浅的茶色,像极了蜂蜜糖浆。
“傅——”她的话尚未说出口,声音便消逝在哗啦啦的水声里。
荡漾的水波一下又一下地拍击池壁,犹如潮水一般,起起落落。
溢出的池水洇湿地板,不知是不是这间浴室过于空旷,今天和往日不同,过于安静了。
傅棠舟却不餍足。
他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抬高她的头,质问她:“为什么不叫?”
她咬着唇,缄默不语,一个音节都不曾发出。
顾新橙的声音是极为动人的。
平日里像是三月的丝丝细雨,又像缠绵的泉水,温吞地滋润着一切。
这是一种听觉享受,令他沉迷。
可是现在,过于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