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新闻写得颇有小报风格。
住在北京某社区的仇女士近日购入某人工智能公司生产的安防摄像头, 该摄像头号称有看家护院、远程监控、人形检测的功能。用了这款摄像头之后,邱女士很满意。
然而,两天前邱女士在网上偶然间看到自己的人脸照片, 她意识到自己的人脸数据被泄露了。
该条新闻甚至还配了记者采访的视频。
邱女士信誓旦旦地称,就是这个安防摄像头在背地里搞鬼, “好多人买这个摄像头都是装在家里,人脸信息能被泄露, 用户隐私肯定也不安全。”
记者在第一时间联系了该公司, 对方在电话里是这样说的:“我们公司做人脸识别,肯定要抓取人脸数据啊。我们公司不会泄露用户的人脸信息,这不关我们的事。”
记者还想问什么, 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截至目前, 该事件仍未得到妥善解决。
顾新橙看完这条视频, 她笃定视频内打码的摄像头就是致成科技的产品。而那个回应记者的员工, 是关吉。
这件事情, 为什么她一点儿都没听说呢?
顾新橙的脸色愈发凝重起来,她打开微博,竟然在热搜榜看见了这条新闻,现在实时排名在四十多位, 大有往上爬的趋势。
这是一条无关紧要的新闻,怎么会引起网友关注呢?她点开微博一看,顿时了然。
原来这个邱女士讲话口音特别逗,一说起话来两条眉毛还一动一动,惹得网友捧腹大笑, 纷纷转载。
这对致成科技而言绝非好事,网友这种无意识的传播行为,扩大了这条新闻的负面影响。
如果让消费者或者合作的经销商看到,这无疑会对致成的全产品线造成重创。
致成科技创办一年多,从未遇见这样的突发事件,顾新橙一时也不知该从何处入手处理这件事。
她将这条新闻转发到了公司群里,大家瞬间炸锅了。
“怎么了?”傅棠舟的问话将顾新橙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这条新闻……”顾新橙凑近了,把手机拿给他看,两人不经意间挨到了一处。
傅棠舟花一分钟时间看完了这条新闻,顾新橙愤愤不平地说道:“这是栽赃诬陷。”
“这事很常见。”他的反应比她淡定很多。
“很常见吗?”她疑惑了。
“公司有点儿起色,肯定要惹上麻烦事儿。”傅棠舟说,“做这个不止你们一家,谁也不想看你们一家独霸市场。”
顾新橙心想,致成科技也没独霸市场吧?这个市场里有几家做得比致成规模大,怎么没见它们被人黑呢?
“你打算怎么处理?”傅棠舟问。
“发文解释。”顾新橙说,“现在网络传播速度很快,必须尽快澄清。”
“怎么解释?”
“我们公司从来没有泄露过用户的数据。”
“你这么说,和你们公司那个员工的说辞,有区别吗?”傅棠舟说。
“可这不是我们的错,也许那个邱女士在其他渠道也上传了人脸信息……”顾新橙据理力争。
“要搞清楚对方攻击你们的地方在哪儿。怀疑你们泄露数据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在于你们回应的态度不好。”傅棠舟四两拨千斤地分析道。
他说得有道理,顾新橙不再多话,她学的是金融,公关这一块,说是个小白也不为过。
于是她虚心地听他继续讲:“这事儿或许不是你们的错,公众要看的是你们的态度,回应太强硬可能会造成舆论的反弹。实在没把握,可以找个公关公司来做。”
顾新橙在脑子里想了几种回应方式,这才说:“我得回公司和他们商量一下。”
“嗯,”傅棠舟对司机说,“去致成科技。”
车子一路开到了致成科技所在的写字楼,顾新橙匆匆忙忙地上楼。
一进公司,她看见墙上挂着巨幅的画——季成然已经让工人给装好了。
可她此时此刻无暇欣赏,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进了季成然的办公室。
“季总,那个新闻……”
顾新橙尚未开口,季成然便说:“我已经让公关公司去处理了。”
他的行动很迅速,甚至没有和她商量过。
“公关公司?”顾新橙问。
“公关公司负责删帖,把热度降下去,”季成然说,“晚点儿我们自己发个声明就行了。”
“删帖?删得了吗?”顾新橙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现在网友的关注点偏了,他们要是发现删帖,肯定觉得是我们心虚。”
这新闻的爆点不在于致成科技究竟有没有泄露用户数据,网友们觉得邱女士这个人很好笑,抱着一种看笑话的态度,要给她讨回公道。
强行删帖的话,似乎会适得其反。
“这条新闻显然是对家捏造来攻击我们的。”季成然解释道。
“我不赞同删帖,”顾新橙说,“现在应该出一份公关稿,把事情解释清楚。”
两人在这件事的处理方式上产生了分歧,季成然的手腕比较强硬,而顾新橙更想用怀柔政策。
正当此时,又有人来找,是销售部的小高,“季总,顾总,刚刚经销商那边说要取消我们的订单。”
“多大的订单?”顾新橙连忙问。
“两万个摄像头。”小高说。
“现在不删帖,再发酵发酵订单都得黄。”季成然说,“我们不是对网友负责,我们要对自己的客户负责。”
顾新橙争不过季成然,毕竟几十万的损失摆在眼前。
她出了门,正好遇上关吉。
关吉说:“老板,那个电话我不是故意的。”
顾新橙:“怎么回事?”
关吉解释说:“那个记者一直给我打电话,我解释了好几遍,他还打。最后语气可能急了点儿,然后他们就拿这个做文章。”
顾新橙:“……”
看来这条新闻,果然有猫腻,肯定是对家买了通稿在黑他们。
顾新橙思前想后,说:“你跟我去找那个邱女士。”
致成的产品面向的是广大市场,即使是网络上无关的路人,也是潜在消费者。
致成得摆出姿态,让大家看到他们的诚意。如果邱女士真是致成科技产品的客户,上门赔礼道歉或许能扭转一下网友的态度——即使她认为这不是致成的错。
两人下楼之后,顾新橙发现傅棠舟的车竟然还停在楼下。
她走上前去,傅棠舟降下车窗。
“傅总,您怎么没走?”
“处理完了?”
“还没有,我打算去找新闻里的邱女士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傅棠舟盯着她看了一阵子,说:“你这么闲?”
顾新橙连忙说:“我不闲啊,我这不是忙着去……”
“这种事情让员工去做就行,你的公关稿呢?”
“……”
“上来。”
顾新橙愣了,问:“上来干嘛?”
傅棠舟瞥她一眼,说:“教你写稿子。”
她聪明起来是挺聪明,有时候却像个木头一样。
关吉说:“老板我自己去吧,您忙您的。”
他一溜烟就跑了。
顾新橙重新坐回车里,傅棠舟正色道:“不要一着急,就把主次弄混了。”
她忽然想起季成然的话,说:“刚刚我和季总聊了一下,他在找人删帖。”
傅棠舟未置可否。
“删帖能行吗?”顾新橙问。
“必要的时候,也不是不可以。”傅棠舟说。
顾新橙眨了下眼,她没想到傅棠舟和季成然的想法是一致的。
“这不是扬汤止沸吗?”顾新橙不解。
“对方发帖带节奏,躲在暗处,”傅棠舟说,“你在明处,很容易被针对。”
对方玩阴招,以毒攻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傅棠舟把车内的平板电脑递给了她,看样子真要指导她写公关稿了。
顾新橙打开备忘录,等了半天,傅棠舟也没说一个字。
她疑惑地看向他,傅棠舟问:“我脸上有字?”
她赶忙低下头,说:“没有。”
“你先写,我帮你看看。”
“……”
好吧,原来这就叫“指导”啊。
顾新橙绞尽脑汁,憋了几十个字。
傅棠舟坐在她身旁,她能感受到他审视的目光,刺在身上火辣辣的——忽然有种被老师监督写作业的感觉。
“傅总……”顾新橙小声提醒说,“您能不能别看了?”
“怎么了?”
“一看我就紧张。”
傅棠舟唇边倏然划过一丝极淡的笑,他说:“小孩儿啊你。”
话语里的宠溺之意,快要溢出来了。
这话他以前也说过,她拔智齿的时候。
傅棠舟说:“我看着,哪里写得不好及时纠正,省得你白费功夫。”
顾新橙闷闷地“哦”了一声。
她又写了两句话,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问:“傅总,您……不忙吗?”
本来她想把他的那句“你很闲吗?”还给他,话到嘴边还是换了一个更妥帖的措辞。
傅棠舟一本正经地说:“忙啊。”
顾新橙赶忙说:“您忙您的,我自己可以写。”
傅棠舟:“我投了两千万给你,你不好好写稿子,万一公司破产了你拿什么还给我?”
顾新橙:“……您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么?”
非要在这种时候跟她提破产,她刚刚都快急死了。
可傅棠舟陪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没那么焦躁了——有些事情急是急不来的。
傅棠舟闻言一挑眉,问:“你想让我说什么好听的?”
顾新橙:“……”
她死活不肯接这个话茬了。
她偏过头去,绯红一路漫上耳朵尖。
她不敢再看他,拿出毕生所学,老老实实地在平板电脑上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