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伺候陶缇沐浴时,看到她膝盖上、手肘上还有脚踝上的淤青与红肿,几次涌上热泪。
陶缇跟她说,这些都是她自己摔得,可玲珑不信,只当太子妃在外吃了苦,拿这些话来哄她们。
眼见越描越黑,陶缇也懒得再解释了。
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又换了一身丝滑轻薄的雪锻寝衣,从头发丝到脚指都抹着香膏,整个人又重新变回那个香香软软、无比精致的太子妃。
就在玲珑准备给陶缇上药时,殿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是裴延来了。
玲珑忙起身,退到一旁行礼。
裴延也洗漱沐浴了一番,不再是开始的灰色棉袍,换作一身玄色锦袍,一头墨黑的长发随意用一条紫色发带系着,衬得一张冷白清隽的脸庞,宛若美玉,平添几分随性与飘逸。
“殿下,你忙完了啊,晚膳用过了吗?”陶缇与他打着招呼,自顾自的拿起药膏往膝盖上抹。
“用过了。”裴延淡淡道,走到床边,见她弓起腿,浅色裤管挽起,露出小巧的膝盖还有一截雪白修长的小腿。那膝盖上是一片青紫色,与周遭白嫩的肌肤一对比,显得格外骇人。
裴延蹙起眉,低声道,“这也是上次弄的?”
陶缇不好意思的点了下头,“就磕到了点,看着吓人,其实不怎么疼的。”
裴延只知道她脚踝崴到了,却没想到她膝盖处也磕成这样,深色的瞳孔笼上一层暗色,须臾,他坐到她身边,拿过她手中的药膏,“孤来。”
陶缇微微愣怔,抬眼看到他低垂的长睫,他的侧脸满是严肃,神情专注。
一侧的玲珑见状,抿唇偷笑,赶紧带着一众宫人退下了。
门口的付喜瑞见玲珑她们这么快就退了出来,还有些诧异,“殿下与太子妃今日这么早就安置了?”
“还没安置呢。”玲珑笑道,“不过主子们正浓情蜜意着,我们也不好在那碍眼……”
付喜瑞微诧,就听玲珑感叹道,“这回殿下与太子妃流落乡野,虽吃尽了苦头,却也不是毫无所获。老话说,患难见真情,如今我瞧着,这话可真不错!他们俩瞧着比之前要亲密不少呢。”
付喜瑞听到这话,也觉得高兴,看了眼灯光明亮的殿内,只盼着两位主子能一直这般好下去。
殿内,裴延修长的手指沾着乳白色药膏,轻轻往陶缇的膝盖上抹。
他的动作很轻缓,生怕将她弄疼,嘴里也时不时问,“疼么,要不要轻些,若是疼了就说,别忍着……”
等抹完膝盖,他又问,“还有哪里磕到了?”
在他幽深目光的注视下,陶缇也变得诚实,主动将袖子撸了起来,露出胳膊肘,“唔,这里。”
裴延瞥了一眼,也是一块乌青。
他一边帮她抹,一边板着脸,温柔教训道,“以后哪里磕着碰着了,别瞒着孤,知道吗。”
陶缇抿了抿唇,小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而且还是那样磕到的,总感觉怪丢人的。”
裴延无奈的低笑,“哪有人一辈子不摔跤的?便是孤,也跌过跤。”
“啊?”陶缇抬起一双水灵灵的眼眸看向他,见他这风光霁月的模样,实在难以想象他摔跤会是个什么样子。
“嗯,摔过,小时候摔过,长大就少了。”他淡声道。
涂好药,裴延将她袖管放下来,视线又落在她的脚踝处,那一处已经完全肿开了,高高肿起一块,小巧的脚肿成猪蹄似的。
“徐老先生临走时给的膏药呢?孤给你贴。”
“在那边。”陶缇指了指桌案。
那里放着一包狗皮膏药,是徐文鹤给的。每两天换一副,贴十日,她的脚踝就能恢复了。
裴延拿过一贴,先将膏药放在火上烤一烤,将药膏烤得半化,此时温度适宜,热而不烫,还散发出淡淡的药草香味。
他宽厚的手托起她雪白的脚,轻轻将那膏药,贴在她红肿的脚踝处。贴好后,并未立刻放开,而是大掌覆盖在膏药之上,帮她敷严实。
陶缇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前两天敷药,也都是裴延帮她的。
可今儿个,他静静的托着她的脚踝,周遭一片静谧,就无端生出几分尴尬来。
陶缇便找话题,先问刺客的事有没有线索,又问穆王府和孙府尹的事。
裴延一一答了,末了,他抬起头,道,“御医刚看过孤的伤势,说是还要静养几日,等伤痂长好后,再返还长安,以免路上伤口感染,不好救治。”
陶缇点点头,“对,御医说得有道理。那你就听御医的,再养养,反正咱们也不急着回去。”
裴延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带着歉意,深深凝视着她,“若是这般,就不能在端午前赶到长安,孤也无法带你去渭河看龙舟赛了。”
陶缇呆了一呆,没想到裴延心里是记着这事。他若是不提,她差点都忘了这么一茬。
“没事的啦,端午节年年都有,明年再看也不迟嘛。”
说到这里,陶缇停顿片刻,心里算了一下,裴延是十月初八的生辰,再过几个月他就二十二了。钦天监是说他活不过二十三……也就是明年的十月初八。
还是能一起看一场赛龙舟的……
尽管可能是最后一场。
这样一想,她的情绪不知不觉变得低落。
裴延察觉到她神色的变化,眉宇微蹙,若有所思。
陶缇这边很快调整过来,扬起小脑袋,朝他露出一个安慰的灿烂笑容,“没事的,在行宫里一样可以热热闹闹的过节。殿下,到时候咱们一起包粽子呀?”
她这来得快去的也快的情绪,让裴延又是好笑又是轻松,他勾起唇,“好,一起包粽子。”
若他能得知小姑娘心中为何担忧,一定会揉着她的小脑袋,告诉她——
他们不止一个端午节,还会有余生几十年,可以一起过端午节,看龙舟,包粽子。
——
五月初五端午节,又名浴兰令节。在大渊朝,也是一个很隆重的节日,上至朝堂,下至百姓,休沐五日,共庆佳节。
一步入五月,端午的节日气氛就弥漫了起来;洛阳城内到处可以看到卖桃枝、柳条、葵花、菖蒲和艾草的。百姓们提着各种糕点、团子、酒水,或是拜访友人,或是举家出门游玩。
洛阳行宫内,也是一派热热闹闹的节日气氛。太监们换上夏季的浅青色袍服,宫女们也都簪上石榴花或桃花的绢花,齐聚在一起挂艾叶,或是将菖蒲编织成老虎的形状,挂在门上,镇宅辟邪;
集仙殿内,陶缇坐在庭前,兴趣盎然的看着玲珑捻着五色彩线与五色珠儿,编着长命缕。老话说,以五彩丝系臂,名曰辟兵,令人不病瘟。
陶缇托着腮问,“为什么要用黑色的丝线啊,编进去倒显得没那么鲜艳了。”
玲珑笑道,“回太子妃,这白、红、黑、黄、青五种颜色,分别代表了金、木、水、火、土这五行,同时也象征着东、西、南、北、中五个方向,这五色便是遵循阴阳五行来的。”
陶缇挑眉,“原来如此。”
想了想,她也拿起丝线来,“玲珑,你教我吧,我也想编两根。”
玲珑笑问,“太子妃是要编给殿下么?”
陶缇被她说的莫名有点脸红,低低的嗯了一声,就跟着她认真学了起来。
玲珑教得好,陶缇也学得用心,再加上这长命缕并不难编,只要能耐得住性子,就能编出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陶缇就编成了两根五色长命缕,为了美观,她还在下面挂了两粒小彩珠。
她美滋滋的寻思着,等下午裴延过来的时候,正好可以送他,他应该会喜欢的吧?
这时,门口有太监来报,说是汴州刺史夫人卢氏前来请安。
陶缇心下诧异,她是知道汴州刺史目前代管洛阳府这事的,但没想到刺史夫人会前来拜见。
缓了缓心神,她对太监道,“请她进来吧。”
玲珑这边扶着陶缇回了殿内,又吩咐宫女准备茶点。
不多时,一位气质端庄、面相和善的美貌妇人在太监的带领下,缓缓地走了进来。
她身着整套命妇朝服,头戴花冠,耳着明月珰,瞧着与陶缇娘亲张氏差不多的年岁,望之可亲。
“臣妇汴州刺史郑泫之妻,卢氏,拜见太子妃,太子妃万福金安,芳龄永继。”
“夫人请起。”陶缇温声道,又示意她坐下。
卢氏端正的坐在下首,抬眼看向上座的陶缇时,眉目间透出一种温柔的慈爱来,“前两日便听说太子妃回来了,臣妇当时就该来向太子妃请安的。但我家大人说,太子妃你此番受惊不小,需要静养,臣妇才等到今日前来。”
陶缇见这位卢氏说话温温柔柔,不卑不亢的,心头也对她生出几分好感,笑道,“夫人客气了。”
卢氏弯眼笑,上下打量了一番陶缇,笑意更深,“太子妃没事就好。你母亲知道你出事后,可担心的不得了,连发了七封信给我,只恨不得长着翅膀亲自飞来洛阳寻你。”
陶缇怔了怔,“夫人你认识我母亲?”
卢氏温和笑道,“何止是认识,我与你母亲五岁就在一块儿玩耍,后来她嫁给了你父亲,我也许了人家,随着我家大人赴外就职,这才分开了。不过我们彼此惦记着,来往书信未曾端过,如今也有三十多年的情谊了……”
陶缇这下也反应过来,敢情这位刺史夫人是张氏的闺蜜啊。
她对卢氏的态度更尊敬了些,客气道,“那我得喊夫人一声姨。”
卢氏倒也不生分,应了一声,两人有来有往的聊了起来。
卢氏细细的看着陶缇的脸,感慨道,“我今日见着你,就仿佛见到你母亲年轻的时候,真像啊,不仅长得像,就连眉眼间这份灵气与俏皮,也像。”
陶缇道,“我娘可不觉得我像她,她总说,她那样一个稳重规矩的人,怎么教出我这样的女儿。”
卢氏正端着茶杯,听到这话,乐了,“她这是当了娘,在你跟前摆身份,唬你呢。从前我们三个密友之间,就属她最闹,鬼点子最多。”
陶缇听这话,来了兴致,忽的又意识到卢氏嘴里的“三个密友”,联想到自己与裴延这桩婚姻,全因着张氏与顾皇后是好友,才订下这门娃娃亲。
难道——
她轻声问,“卢姨,你说的三个密友,还有一个难道是指先皇后?”
提起顾皇后,卢氏脸上的笑意敛起,随即低低的“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