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队, 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啊?”曾永嘉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口问道,一时间, 几道视线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贺姝点了点那张照片, 随后走到了电脑前,调出了早些年水鬼案的存档照片和此次验尸报告中的照片一起投放在了大屏幕上。接着,她用红色的激光笔在这两张照片的打结处转了转:“虽然都是同样的死结, 可是绳子缠绕的方向并不一致, 水鬼是向左绕, 而今早这位是向右绕。”
“的确, 每一个连环杀手都有自己独特的作案手法, 是那些模仿者所模仿不来的。就算水鬼这么多年没有出现,也不会因为中间这十几年的空档, 而轻易去改变自己的作案手法。这人, 不是水鬼。”纪宸在她解释完后,跟着开口肯定。
他们二人都这么说, 其余人自然不会质疑, 不过另一头的常斌却忽然发问:“可是这用于捆绑受害者的麻绳,是实实在在的物证, 和当年水鬼犯案的时候用的一模一样,就算不是水鬼本人, 那总归是有点关系的吧?”
说到这, 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 一拍大腿:“我记得当初水鬼本人也是忽然消失的吧?”
纪宸点头:“是, 毫无预兆的就停止了继续犯罪。那个年头,各地警方之间的消息互通并不方便,互联网也是不普及, 甚至于咱们公安内部网络系统都还没建成,这就造成了当时的警方没能第一时间把前几起案子联系到一起去,错过了最好的破案时机。众所周知,连环杀手都是逐步成长的,他的前几起犯罪应该存在着相当多的破绽,等到后面各地警方开始有所联动的时候,他的犯罪过程已经进化到相当成熟的地步了。就在全国的犯罪专家预估他再杀几个人就能将其逮捕归案的同一时间,这个人忽然就凭空消失了。”
“这种丧心病狂的连环杀手,是不会轻易停手的,这么说他一定是被某些事情绊住了脚,才会不得已停止了继续犯罪。如果是生活中突如其来的变故,那么这种变故一定非常的惊人。比如说国外不就是有这种例子吗?有个连环杀手因为妻子生了孩子,结果硬生生的停止杀人十八年,等到儿子上大学了,才继续犯案,最终被警方抓获。”常斌一板一眼的分析着:“我觉得没准这个水鬼也是这种情况,不同的是这回他没有选择自己亲自动手,那么咱们就得想想,为什么他不自己动手呢?”
“因为他自己动不了手?”曾永嘉猜测。
“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当年因为某种原因他失去了继续杀人的能力,却又按捺不住这种杀人的欲望,所以培养了一个‘接班人’。全球都很多这种连环杀手教导接班人的案例,这样一来很多事情都能说的通了。”常斌摊了摊手,说到这顿了顿,过了两秒才继续道:“当然了,刚刚说的只是其中一种可能的情况。又或许当年水鬼发生了意外,然后死了,即便如此,根据眼下麻绳这条线索,我们也是可以确定这个模仿者一定和水鬼关系匪浅。”
“老常说的很有道理。”贺姝对于这个想法表示了肯定。但是总得来说,目前来看就算确定了模仿者和水鬼有着一定的联系,那也是没什么太大的用途,因为水鬼的身份警方尚且两眼一抹黑,自然对于这个模仿者的身份也是一无所知且毫无头绪的。
此次讨论基本就等于把模仿者的身份从全国适龄年龄段的男性,缩小到了水鬼的孩子、兄弟、朋友这个范围内。可水鬼可以是任何人,那么这个模仿者也可以是任何人。
接下来,法医郑坚又就尸体身上的一些伤痕做了一些讲解,并且大致用嘴还原了一下案发当时有可能发生的情景。因为时间的原因,丁棋那边的现场还原动画还没能做出来,所以曾永嘉和侯子博两个人就自告奋勇的走到了前面,根据郑坚的指导,亲自演绎了一遍案发现场当时的状况,这样看起来能够更直观一些。
贺姝双手环胸站在电脑前,看着两个大老爷们在郑坚的摆弄下相互纠缠在了一起,在曾永嘉的手捏住了侯子博脖颈的那一刹那,她的呼吸甚至出现了凝滞。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模糊,耳边似乎又能听到女子凄厉无比的尖叫声,她她的手下意识的就张开,狠狠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臂,尖锐的指甲陷入大臂上的软肉里,将周边肌肤掐的泛起了青白的颜色。
蓦地,眼前闪过了一道人影,然后感觉手中被塞进了一支笔。她缓缓地回了神,只见纪宸已经越过她走向了前面已经开始扭打的两个人,男人上前一把就把侯子博给拎了出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利落的将曾永嘉钳制了住,似笑非笑的道:“你们两个姿势不对,我来试试看?”
虽然是征求意见的语气,可是手底下的力道一点都不含糊,十分标准规范的将曾永嘉给压制了住,任其在他手下挣扎、哀嚎、求饶。
贺姝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中性笔,手指磨搓了几下后塞进了兜里,鉴于这个会议已经开的差不多了,她冲着郑坚扬了扬下巴后,便快步走出了会议室。
她没有回去专案大队的办公室,转而径直走向了走廊尽头的休息室,替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后,手中传来的一次性纸杯略显温热的触感,渐渐缓和了她指尖冰凉的体温。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几大口就将杯子中的液体一饮而尽,胃部传来的暖洋洋的感觉让她有了一点活着的真实感。
把杯子扔进垃圾桶后,她坐在了靠窗的一个位置上,然后整个人趴在桌子上没了动静。这两天连续的刺激对于她来说实在是有些超出了承受范围,加之前一天夜里因为做了噩梦并没有睡好,所以一天的忙碌下来,就算她刚刚喝了双倍浓度的咖啡,这会儿还是有了一点浑噩感。
不知不觉的,她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她是被休息室内的轻微的人声给吵醒的,睡眼迷蒙的直起了上半身,这才发现手臂和双腿都有着不同程度的酥麻感,许是因为保持这个姿势睡了太久而造成的。她左右动了动脖子,待到发出两声清脆的‘嘎巴’声后,这才抬眼看向站在冰箱旁边闲聊的两个人。
那二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她这边的动静,只见曾永嘉端着自己的大茶杯两个箭步就冲到了桌边,笑眯眯的打着招呼:“贺队早啊,你昨天开完会怎么没回宿舍,竟然在这里睡的?”
对于这件事,贺姝自己本人也是处于半懵逼的状态,是以她只是一边捏了捏眉心来缓解疲惫感,一边挑了挑眉毛算是回应。
“要么说是不是当领导的都如此勤奋,以单位为家啊?我稍早些时候还看到了纪组也是在这边休息的,刚走没多一会儿。”另外一名同事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很是随意的扔出了这么一句。
贺姝和曾永嘉同时愣住了。
她垂眸,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虚盖着一件眼熟的男士外套,这无非也能够解释了,整整几个小时的时间,她为何能睡得这么安稳。
曾永嘉则是一脸复杂的表情盯着她看,眼底甚至隐约透出了无比痛心的情绪,好像在说:完了完了,这下石锤了,自家的白菜就是被猪拱了。
贺姝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不自在的摸了摸后脖颈后,询问了二人吃没吃饭。之后三人一起晃悠着去食堂吃了一顿早餐,在早上八点多的时候返回了办公室。
彼时曾永嘉和那名同事还在大声互相打趣,开着玩笑,未曾想一推开办公室的门竟然看到了两张生面孔。那两个人陌生人正坐在椅子上和常斌说着话,听到门口有声响,自然要回头瞧瞧怎么回事儿。
一时间,几双眼睛相对,气氛颇为尴尬。
常斌站了起来,冲着贺姝等人招手解释:“贺队,这二位是宁兴市局的同僚,刚到没多久。据说是一个小时前下的火车,连一口饭都没来得及吃,就直接打车赶到咱们这了。”
宁兴市局派来的是两名男同志,年龄看起来应该都在三十多岁左右,因为是北方人的原因,两个人看起来是又高又壮的,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其中一个梳着寸头,带着眼镜,另一个则是头发长一些,胡子拉碴的看起来有些颓废。
常斌指了指贺姝等人做了简短的介绍:“这是我们专案大队的队长,叫贺姝。也是我们局里这回针对那起命案临时成立的调查组的负责人……那个叫曾永嘉……还有一位调查组的成员谢子豪没在这里,稍后也会见到的。”
然后他又替宁兴市局的两个人表明了身份,寸头戴眼镜那个叫王壮,胡子拉碴的那个叫张航。他们两个是宁兴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现在主要负责上个月末那起疑似水鬼案的杀人案。
“贺队。”张航伸出了手。
贺姝也伸出手与之握了握:“张队。”接着,又和那位王壮也握了握。
互相寒暄了一圈后,她就引着宁兴市局的两名同僚坐到了屋子里的会议桌旁,等了没多一会儿,接到通知的纪宸就带着侯子博也过了来。
张航两个人对于纪宸的印象还是比较深的,毕竟之前有过两次接触,也算是互通有无吧。虽然他心底有些疑惑,不明白这位为什么对那个案子那么重视,直到静淮市这边也发现了同样死法的尸体,他在昨天接到消息的时候,甚至开始怀疑纪宸是不是有什么预知的能力了。
待到人到齐了之后,贺姝先是大致的说了一番自己这边的案子的情况,让宁兴市局的人有了一个还算清晰的了解,随后就示意张航也跟其余人介绍一下他们那边的情况。
张航十分配合的站起身走到了白板前,他既然来了也就没打算藏着掖着,先是把带过来的资料给所有人都发了一份,之后才开了口:“受害人名叫班灵,宁兴市本地人,是一名超市收银员。”
“有父母吗?”贺姝忽然插嘴问了一句。
对方点了点头:“有父母,不过好像是养父和养母。”
她的心头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眉头微微蹙起,却没有再继续问话的意思,好像刚刚也只是心血来潮一般。
张航有些奇怪的瞄了她几眼,等了一会儿没等来什么反应,只得继续说了下去:“我们也对于那用于捆绑受害人的麻绳进行了分析,的确和多年前水鬼案中的证据一致,起先我们以为就是水鬼作案,直到后来发现了有些细节对不上。”
“是不是麻绳打结时候的绳子走向不一致?”曾永嘉问。
谁知道男人却摇了摇头,面上也是吃惊不已:“不,是脖子上的掌印方向不一致,水鬼掐住受害者脖颈的时候用的都是右手,而这次的凶手是左手。怎么……你们接手的这起竟然是……?”
纪宸此时恰好翻看完了手头的资料,将其合上后闻言点了点头:“我们这起是脖颈上的掌印方向一致,绳子在打结时候的走向不同。”
“怎么会?”
不仅仅是宁兴市局的两个人感到吃惊,静淮市局的人更是惊讶不已。双方在此之前都颇为笃定,这两起案子的犯罪嫌疑人必定是同一人,因为从概率上来说,哪能如此短的时间内一下子冒出两个精神病,还都模仿水鬼作案?这种几率简直比彩票中了特等奖还小,然而事到如今,他们却不得不正视这一看似完全不可能出现的推测。
“看来这两起案子,咱们还真得从长计议了。”纪宸食指无意识的敲了敲桌面,发出了哒哒声,然后扭头看向了自打刚才就一直沉默不语的贺姝。
贺姝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抿了抿唇,然后指向了资料中其中一页,问道:“你们在给受害者班灵的养父母做笔录的时候,她的养母曾经提到过她在失踪的前一天曾经收到过一个快递,那之后班灵的情绪就不大对劲?”
“嗯,我们的人在她的房间里发现了那个快递盒子,上面没有任何快递信息,所以怀疑是嫌疑人自行投递。可是受害者所居住的小区没有足够的监控探头,这让我们无法确定嫌疑人的行踪轨迹。”张航回答道。
“曾永嘉,老常,你们两个现在就去查查,看看方伽蕾在失踪前,有没有收到过同样的包裹?”贺姝语气急促的吩咐道。
常斌两个人先后应了,即刻便收拾东西走了。
“谢哥,去查查方伽蕾和班灵的身份信息,所有的身份信息。就算班灵因为被收养改了名,中间有可能造成信息缺失,也要挖到她曾经居住过的福利院,进行进一步确认。”
“是。”谢子豪也转身走了。
纪宸缓缓地眯起了眼,看着贺姝握着资料的手有些微微的抖,神色好像也不大对劲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