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洲面对着她这般不加掩饰的盯视, 似乎是觉得有点不自在,不过却并没有心虚的扭过头去,而是选择了‘正面交锋’, 一张方正的脸显得十分的坦荡。
过了几秒钟后, 贺姝收回了目光,没有继续表现出什么异样的情绪,转而又示意丁思宁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小问题, 紧接着两个人就站起身准备告辞。
男人复又同她们握了手, 然后十分客气的一路将二人亲自送到了公司门口外的电梯前。在等电梯的过程中, 他还很是积极热情的表示, 不管后续警方有什么问题, 都欢迎随时来公司里找他。
贺姝自然是对对方这种精神表示了夸赞,随后便带着丁思宁一路下到了地下停车场, 等到她们返回了奥利维亚公寓和其余人会和的时候, 技术大队的同事也已经初步完成了对纪晴住所的取证工作,目前看来是没有什么发现。公寓里只有纪晴一个人生活的痕迹, 更没有打斗过的证据, 看来应该不是失踪第一案发现场。
听完汇报之后,她就想起了卧底吴智那件案子的前因后果, 这样一看纪晴失踪之前未必就是非自愿的,也很有可能像是吴智那样本来是和熟人一起, 结果稀里糊涂的就遭了黑手了。
这事儿还得需从长计议, 于是一行人收了队后用最快的速度返回了局里。
贺姝回到专案大队办公室的第一件事, 就是让丁思宁去叫了正在充作临时办公地点的会议室内工作的调查组成员, 等到纪宸带着其余几个人来了之后,众人便坐在一起,听着她大致交代了一番此次外勤所了解到的一些基本情况。
“这么说……”曾永嘉摸着下巴:“卧底吴智那次的死亡还真未必就是艾桦的手笔, 要不然两起案子,怎么可能连说辞都如此的一致?可说归说,上次吴智是死在冯志远自己的别墅里,这次纪晴还会被他带回去吗?如果真的带回去了,对方是觉得咱们傻,还是他自己傻?”
“眼下最关键的是,咱们没有充足的证据可以对冯志远的别墅进行搜查。”常斌皱着眉,有些发愁:“如果绑架了纪晴的嫌疑人真的是水鬼,那岂不是也要遵循黄金三十六小时的原则?现在可都过去二十四小时了!”
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变,一时间无边的沉默蔓延在空气中,令人感觉呼吸都有些凝滞了。
反倒是最该着急的纪宸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磨搓了一下手指,随后抬起眸子看了贺姝一眼:“对于水鬼的了解,全国上下都几乎没有人能比你更深刻,不过这一切都只是个假设,你手中的只是一起十分简单的人口失踪案,去哪找你说了算。”
贺姝嘴唇微动,想要说点什么却没能在第一时间说出口,略垂下了头抿了抿唇,觉得眼睛酸涩不已。她明白男人的意思,对方知道能够亲手将水鬼抓捕归案是她这辈子的夙愿,眼下只要队里不把纪晴失踪和水鬼的关系摆在明面上,失踪案她就可以跟到底。
这份信任尤为沉重,压得她心口一抽一抽的疼。不过很快,她就调整好了满涨的情绪,清了清嗓子开了口:“谢哥,把地图调出来。”
谢子豪应了一声,取过笔记本电脑,待到连接到前方的大屏幕后,快速的敲击了几下键盘,调出了一张全市范围内、最精细的卫星地图。之后他冲着女人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贺姝在接收到他的信号之后,先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起身走到了会议桌前方的那个大屏幕跟前,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那是她在小姨出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刺激过度所自我封闭了的记忆,她当时年纪太小又没有刑侦经验,所以难免会错过许多细节。就在今天,因为新的受害者,她要彻底揭开心口的那道疤,曾经的受害人永远都是第一手证据的接触者,这点是不可否认的。
时间仿若在这一刻静止,她脑海中的各种景象飞速闪过,最终停留在了一片漆黑之中,那是十四年的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她的小姨邹坤每天下班都很晚,晚到她做好作业乖乖洗漱完毕之后躺在床上睡了一觉之后,才能隐约听到对方开门回家的声音。
偏偏这天夜里,她睡得不是特别的安稳,一直翻来覆去的。许是因为刚刚入秋的天气仍旧是燥热的,所以她惊了一身冷汗之后醒了过来,从床上爬起,伸出手摸索着够到了床头的小闹钟,借着从窗户照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到了时间已然是后半夜一点半了。
邹坤每日都是这个时间前后归家,她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开门看向客厅和主卧里还是一片漆黑的模样,就知道对方没有回来。小姨要供她读书,所以工作格外辛苦一些,那时候她们住的房子是两室两厅的格局,同别人合租的,她们住的是最小的卧室,仅仅能够放下一张双人床。
她忽然就回忆起两天前放学回家的时候,无意中听到的邹坤和合租室友悄悄在厨房说的话。邹坤说最近夜里下班总觉得好像有人在跟着她,室友劝她和同事一起包个出租车,这样下班的时候也安全一些。
后来邹坤见她回来,就止住了这个话题,转而问她饿不饿。
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经睡了一觉的原因,虽然是后半夜了,可是贺姝觉得自己的思维出乎意料的活跃。稍早些时候,她没有在楼道里看见小姨的那辆破旧的二手自行车,想来对方今天肯定又是骑着车去上班的。大路上还好说,至少有路灯,可是一拐进胡同里后,少说也有个五百米的距离是黑黢黢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她想到这,扭头回去拿了一件薄外套套在睡裙外,然后在玄关的鞋柜上翻出一个手电筒,将钥匙挂在脖颈上就悄悄的出了门。胡同里可真黑啊,她耳边能听到的就是偶尔的蛐蛐叫,以及她自己有规律的呼吸声和脚底下的脚步声。
忽然,前面传来了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隐约夹杂着女人没能来得及叫出口的惊呼声,就像是忽然被什么给捂住了一般,闷闷的、无力的。她心头一凛,用手电筒照出很远,还没怎么变声的童音在黑夜中回荡:“是谁?!小姨?小姨是你吗?”一边叫着,一边加快了脚底下的步子,直接跑了起来。
然而除却了刚刚那仿佛是幻听一般的声响,前方再没有什么动静传来。
她气喘吁吁的跑出去二三百米的距离,忽然看见靠墙的位置倒了一辆灰突突的自行车,那是邹坤的!此时自行车倒在地上,前车轮还在慢吞吞的转着圈,土地面上似乎有着人被拖行留下的痕迹,她不由的一边大声叫着,一边往胡同口追过去:“小姨?!小姨!!!”
出了胡同就是一条较为宽阔的马路,昏黄的路灯在头顶照耀,路上空无一人,连个路过的车影都没有……她满脸焦急,很快转了身,想着去叫胡同里那家小卖部的门,小姨丢了,要报警的。
然而一个转身却撞倒了一个坚硬的胸膛上,她甚至来不及抬头看清对方的脸,只听到耳边传来一句阴沉的‘麻烦’,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回想到这里,站在大屏幕前的贺姝忽然脸色一白,惹得一直静静的等待她的众人都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她是在一间不知是什么的密闭空间醒来的,因为一直被蒙着眼,所以亲耳听到了许许多多的声音,邹坤那一声低过一声的求饶就犹如锥子根根插进了她的心脏……
不对!不对!
贺姝强硬的切断了这些回忆,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再次回到了邹坤失踪的那个胡同里,一定有什么的……这里一定有什么是当时的她没能够发现的……
味道……什么味道……
她鼻翼嗡动了几下,不管是在小姨失踪的自行车旁,还是她一头撞进的那个怀抱里,还是醒来的那间密室里,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气味,是……
“酒糟,酒,酒的味道!”贺姝忽地睁开了眸子,十分克制的喘着粗气,肯定的说道:“更像是红酒。”
“酒……”谢子豪急急忙忙的在电脑中输入参数,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在众人几欲失去耐心的时候,他猛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我查了冯志远名下及鸿远集团名下,并没有任何的发现,但是你们看看这个……”
大屏幕上瞬间蹦出了一个地址。
“这是力乔投资营销公司的负责人乔洲和两个朋友弄得私人酒窖,我的意思是,如果真的像是咱们所分析的那样,那这位乔洲必定和艾桦一样同水鬼和赤阳社都脱不了干系,那他名下的场所,应该有着很大的嫌疑吧?”
纪宸也站起了身,伸出手重重的拍了拍谢子豪的肩膀:“谢了。”随后又深深的看了一眼脸色还在发白的贺姝,无声的笑了笑,其中所表达的情绪纷繁复杂,大抵只有两个当事人才能懂。
“整队,准备出发!”
…………
警方到达那处私人酒窖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了,警笛事先就已经关闭,几乎是在悄无声息下就完成了周边群众的疏散,将可疑地点四周围成了铁桶一般。因为从法律上来讲,纪宸是纪晴的亲人,所以此次营救行动纪宸是不能够亲身参与的,只能以家属的身份借用职务便利远远的守在车里。
贺姝套上了防弹背心,右手握着腰间的枪支,小声且迅速的完成了接下来的突击部署工作。很快由暴力破门的特警部队打头阵,上前将门给破开之后,她即刻就带着人迅速的冲了进去。里面的面积并不大,很快曾永嘉就发现了疑似地下室的入口,于是抬起手打了一个手势。
贺姝悄无声息的迅速逼近那处,然后轻轻的站在了曾永嘉的对面,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伴随着她的一个点头,男人二话不说闪身到了那扇门的正前方,抬起有力的大长腿就是一个飞踹,那实木制成的门在下一秒发出巨大的声响后,竟然飞了出去!
啪!砰!
木门直接掉在了通往地下的楼梯上。
贺姝率先冲了进去,跑到那扇门前一个跃身直接从上面跳了过去,地下室里透着些昏暗的光。她十分利落的从楼梯上直接落下,在地上滚了一圈之后稳稳的拖着枪直指前方:“警察,不许动!”
地下室的角落里,冯志远正一脸懵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在他的脚边正是一个被蒙住了眼,双手双脚被麻绳紧紧束缚住的女人,听到了‘警察’二字之后,从嗓子眼里发出了锐利的尖叫声。
冯志远面对那黑洞洞的枪口,下意识的就举起了手,等到曾永嘉和常斌两个人冲过去将他钳制住后,好像才堪堪回过神,连连挣扎否认:“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人证物证俱在,冯老板这话不如留着回局里再说吧?”曾永嘉不是十分客气,拖着男人就上了去。
在确认嫌疑人得到控制之后,贺姝这才用极快的速度冲上前,将女人手脚上的绳子解开,确认其四肢并无明显伤痕后,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
不过心头那股子不确定很快被怀中的受害者情况所掩盖,她在揭开对方的眼罩的时候,还十分贴心的用同事递过来的t恤给挡了一下眼睛,以免猛地受到光线刺激而伤了眼睛。
最终在医护人员的陪同下,她和即使躺在担架上仍然瑟瑟发抖不肯松开她手腕的纪晴一起回到了外面的救护车上。医护人员确定了她身体机能一切正常,只是受到了一些惊吓后给她吊了水,渐渐地,女人那张精致的脸上才慢慢的恢复了一点人气儿。
贺姝察觉到攥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松了力气,这才不做声的将手腕抽出,顺带着活动了一下关节。过了几秒后,她抬起头看见了救护车外不远处倚在警车边站着的纪宸,张了张嘴,却顾忌着一边躺着的人,没有发出声。
然而纪晴早就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男人,对此只是了然的笑了笑,用虚弱的声音说道:“这位警官,或许就姓贺吧?”
“……我是。”贺姝愕然的点了点头。
“果然。”女人露出了意料之中的表情,接着她可能是看出了贺姝的疑惑,便轻咳了几声之后,咽了一口唾沫继续道:“你真的回来啦,倒是一件喜事儿,当初你走了,纪宸可是差点去了半条命。”
“因为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所以欠了我不少的人情,他从小就最讨厌我,我又特别坏心的就爱欺负他。因为住院被迫捏着鼻子接受了两天我的照顾,然后我买房的时候正赶上工作忙,就要挟他帮我接个快递,买个锅碗瓢盆什么的……他不喜欢欠人情,更不喜欢欠我的人情,于是又经常被老头子要挟没事儿过来给我送个东西之类的。”说到这,纪晴收敛了笑意。
“谢谢他,也谢谢你们救了我呀……你回来了,真挺好。”
这番话无异于一场猝不及防的惊涛骇浪狠狠地拍在了贺姝的心头上,她低垂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后复又抬了起来,果断的转移了话题:“纪小姐,你知道绑架你的人到底是谁吗?”
纪晴闻言嘴唇抖了抖,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不过仍摇了摇头:“不清楚,我最后记得的就是公司的乔总让我去一间私房菜馆见一个客户,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贺姝听到她的回答,眉间的皱褶变得更深了,女人方才的话算是证实了乔洲应该是参与了这起绑架案,这同之前警方推测的相差不远,只是冯志远刚刚的反应……她也说不上哪里不对,明明所有的证据、线索都是环环相扣的。
她思索了一会儿之后便回过了神,扭过头轻声叮嘱了医护人员几句之后,就挥手示意丁思宁和谢子豪上了救护车,准备和纪晴一起回医院,然后再进行笔录采集工作。
在跳下来目送救护车远去的时候,曾永嘉不知何时凑了上来:“贺队,技术大队的人正在里面取证,咱们是不是可以先回局里着手准备审讯了?”
她沉吟了一下:“你和老常辛苦一趟,顺路去把力乔公司的负责人乔洲带回去。”
不管最后的结果到底是什么,总得逐个审了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