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出头, 寒城又迎来了一场暴雪。
云山地势高, 气温比寒城市区还要低上个五六度, 片场里演员们讲着台词, 句句都能呵出白气。
青绫传的服化道是轻纱羽袖, 绫罗霓裳,好看是极为好看, 就是不耐寒。
武侠世界中的江湖人士御寒,靠的是一身浩然正气, 然而现实生活中, 苦哈哈的演员们只能在开机的一刹那忍着严寒, 硬着头皮把戏演完。
镜头之外, 个个经济公司安排过来照顾艺人生活琐碎的小助理们纷纷抱着柔软的羽绒服悉心等候, 只要导演喊了卡,一群人立刻蜂拥而上,手中厚实的棉服立刻将自家艺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热茶、暖宝宝、电暖袋一应俱全。
温凝是孤身一人来的,比起其他艺人拥有的体贴照顾, 她事事都只能靠自己。
往往离开镜头后, 挨着冻,还没来得及在偌大的片场里找到被挤到不知何处的棉服外套,下一场戏便要转场开拍。
热水暖袋根本不用想,连件外套都来不及穿,一来二去抵不住冻,头便开始有些昏昏沉沉。
之后好几回念台词的时候, 控制不住浓浓的鼻音,向来是一两条便能过的温凝一连被导演ng了几次,本就低沉的状态更是雪上加霜。
导演是个明白人,对好演员多少有些私心偏爱,这几天合作下来,温凝的努力和天赋他都看在眼里,小姑娘一个人出来打拼,身边连个帮忙的助理都没有,纯粹靠自己的吃苦耐劳来扛,一直也没给大家添过麻烦。
早上见她状态不对,也没像平时对有些散漫艺人那般苛责,只是语气温和地让她先去休息一上午,找找状态,如果身体不舒服就不用强撑,还顺便让后勤替她冲了杯热腾腾的感冒药。
温凝这辈子受过最多的便是谩骂与责怪,原本已经做好了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准备,哪成想最后竟然还被安慰了一番,小姑娘握着热水杯,总觉得是自己拖了大家后腿,影响进度,心里没来由地自责起来。
片场的大多数人仍旧在忙碌,温凝因为状态不太对,早上的戏份往后挪了一天,空出了闲暇时间。
按理来说她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回屋睡一觉,休息一番,然而小姑娘却因为自责,实在难安,在片场外的角落寻了个台阶坐着,眼角微垂,睨着地上的白雪出神,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杯子里的感冒药。
江恕的车子缓缓停靠在片场门前时,温凝的感冒药才喝了一半。
门前一阵骚动,不少人迎了出去,许多暂时没有戏份的一线艺人也像没见过世面般前后脚聚到片场大门边。
温凝本就是慢性子,此刻还有些低烧,反应就更是慢了好几拍,见大家都往外头走,也没起身凑凑热闹,只隐约听见有人窃窃私语地讨论着。
“他们说太子爷来了。”
“江氏集团那位??”
“除了他,咱们寒城还有哪个敢顶这个名号……”
“你说江总来咱们这个小破地方干嘛呢?”
“不知道,不过听说咱们那迟迟没来的女二号余潇潇是江氏名下华影娱乐的。”
“天啊,这后台够硬的,江家的背景啊,难怪之前听说她嫌天气不好,一直把档期往后推呢……”
“可不是嘛,今儿好不容易来了,居然还得太子爷亲自陪着过来?这排场也太大了,正宫娘娘都没这待遇吧……”
角落边上坐着的温凝一字一句听得清晰入耳,葱白的指节冻得微红,握着的杯身渐凉。
很快,门前出现了江恕的身影,男人身材高大挺拔,黑色大衣微敞,肩头落了点白色雪花,走进门时衣诀飘飘,俨然一副精致的斯文败类。
不少人兴奋难掩地跟在他身后往里走,温凝坐的这个位置并不在正门前,她先前心情低落,特地寻了个较偏点的角落,可没多久,江恕仍旧相当不经意地经过了她面前。
男人脚步在温凝身旁站定,随手正了正微敞的大衣摆,状似无意停留,可眼神却不住地往下方温凝的脸蛋瞟。
温凝怔怔地抬头时,正巧对上他微垂的冷眸。
江恕面无表情盯着她冻得微红的小脸看,不过几天不见,这小不点儿就能把自己折腾得又瘦了一整圈,云山这么冷的天,连件新大衣都不买,穿着先前换洗过无数遍的旧棉服,大抵是真的冻得不行了,两件叠着一块穿了出来。
就这样还梗着脾气把钱都打他卡里,美名其曰还债?
江恕心里没来由地一刺,还没开口说话,倒是身后的余潇潇先探了头,嗓音捏得贼细:“让一让啊,没看到江总要进门吗?你挡着路了。”
温凝看到余潇潇的时候,鼻尖忽地一酸,眼前这个妆容精致衣服时髦漂亮的女人,大抵就是她们方才口中那位江恕亲自陪着过来,有江家撑腰的女二号吧。
“哎,你怎么回事啊,让一下啊。”
温凝烧得有些蔫蔫的,反应本就不快,加上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先前那些人说的话,一时间没来得及让。
边上悄悄观望的人也都在好奇,这温凝明明没挡在门前,怎么江总就非得在人面前停下,还饶有耐心地等了这么久。
而这温凝也是,平时总是安静乖巧胆子很小的样子,今儿居然就这么挡在江总面前,旁人叫了几次都没反应。
“凝凝。”有人提醒了句。
温凝忽地回神,吸了吸鼻子,忙握着杯子往边上挪了一截。
也不知是太过慌乱还是动作太大,她下意识往边上挪的时候,手中杯子没握稳,杯身一晃,里头小半杯感冒药一下洒了出来。
江恕就站在她身边,精致的皮鞋面上一下沾了不少棕色的污点。
江恕扬扬眉,微皱着眉头盯着那水渍瞧。
余潇潇见状忙开口斥她:“你这个人到底想干嘛啊?故意的是不是?刚刚就赖着不走,现在又把这什么脏水弄到江总鞋面上,你知道这鞋多少钱吗?你所有片酬加起来都赔不了一边!”
江恕闻着空气中那淡淡的感冒灵味道,心里没来由的燥,舌尖痞痞地顶了顶脸颊,话语不悦:“他妈给老子闭嘴。”
余潇潇一下噤了声,被经纪人一把拉到旁边。
先前她迟迟不肯来片场,后来华影上头的人去江氏总部开了个会,听闻江总突然要亲自来云山一趟,经纪人担心耍大牌这事被这阎王爷知道,特地把人从金窝里拉出来,直往这边赶,没成想在路上撞上也就算了,这余潇潇还这么没脑子,万一把江总得罪了,连她这个经纪人的工作都保不了。
江恕刚刚听温凝吸着鼻子闷闷的声音就觉得不太对劲,此刻杯里的水洒了一地,空气中的味道很是熟悉:“喝的什么?感冒药?”
温凝没吭声,随手从包里掏出纸巾来在他的鞋面上擦拭。
江恕忽地退了一步,不知怎么的,他如今见不得温凝替他做这些事。
温凝抿了抿唇,也没看他,只留下一句“抱歉了,江总。”,转身便走了。
江恕紧了紧手心,眼神直勾勾睨着她离开的背影,一直到人消失在拐角处都没舍得把视线收回来。
江恕在片场呆了一早上,愣是没等来温凝,男人兴致缺缺,心里烦躁得不行,却还是没舍得走。
中午放饭的时候,温凝终于从小排屋里出来了,然而出来的时候有些晚了,盒饭区已经被挑挑拣拣凌乱不堪。
江恕手里提着保温桶和刚刚派任天高下山去找医生开好的药,正打算上前,可还没走到她跟前,就见边上跑出来个戴着工作证的后勤工作人员。
这人显然和温凝挺熟悉,话语里带着自然的调侃:“肖嫂,倾哥刚刚给你留了一份,温在里头呢,不过见你一直没出来,他正好又要开拍了,让我帮忙守着,趁热吃啊。”
江恕紧了紧后槽牙,手臂青色筋络微显,胸腔因为那声“肖嫂”,燃起股无名火。
男人冷眸阴郁,努力把那股火往下压了压,敛起几分神色,看着人走完了,这才走到温凝面前。
“病了?”他讲话仍旧硬梆梆。
两人先前在城郊的车上不欢而散,那会儿高傲的他好不容易将自尊放下交到她手里,得到的却仍旧是一声拒绝,说好了不会再回头半步,此刻却又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多少有些不自在。
江恕见她没吭声,直直伸手探到她头顶,然而只触碰到一瞬,就被她一下躲开。
“烧成这样了还躲什么?跟自己身子找不痛快?”江恕皱起眉,方才的醋意全数化为了心疼,一把将保温桶和药塞到她手中,态度霸道不容拒绝,“御乾湾带出来的,我让徐妈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药也是刚刚让任天高出去带回来的,喝感冒药有个屁用。”
江恕一把握上她手腕,将人拉到自己跟前,温凝整个人都昏昏沉沉,此刻也没法跟他计较。
男人大手强势地再次探上她额间,眉头紧皱着:“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江恕轻叹一口气,随手脱下黑色大衣裹到她身上:“一会儿我让任天高从华影调两个助理过来给你,想在娱乐圈玩你以为靠你自己一个人就行?”
“你签到华影,让任天高给你去办,以后有江家护着有我护着,看谁敢这么怠慢你。”
温凝此刻听到华影这两个字,就立刻条件反射地拍开他的手:“不用了。”
江恕薄唇抿了抿:“华影在圈里的地位你是知道的,你签过来,想要什么资源都是一句话的事,倔什么呢?”
温凝语气缓缓的,听得出来有些累:“早上周先生来过了,我打算签他们公司。”
江恕心头那股没来由的火又忽地一下燃回起来:“周自衡?”
男人冷笑了声,低低地嗤:“温凝,自己家的公司不签,非要签到外人那去,片场里还让别人管你叫肖嫂,你把我当什么了?”
小姑娘紧了紧手心,羽睫微颤:“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