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卫之双目赤红,越逼越近。
林啾深深吸了一口气,召出琉璃赤剑横在身前,防着王卫之扑到她身上来——她那玉心经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急道:“别!千万别!”
“嗯?”王卫之动作一顿,微微眯起眼睛,“怎么,嫌弃我生母是魔?”
林啾略微一怔,眸中浮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此时此刻,她压根就没记起这件事来,更遑论嫌弃?
是王卫之自己太在意了,不经意之间,少年人便流露出了心底的自卑来。
林啾知道这种时候万万不能刺激他,况且作为一个穿越者,她对魔族本来也没有什么仇恨,更谈不上种族歧视。
于是林啾正色道:“莫非到了此刻,你还认为魔族低人一等么?倘若人族的身体里流淌的也是这样的血,又有几个人还能守得住本心,高谈什么风骨道德?不必往远了看,你且看着眼前,等到这一关过去,十二个人还能剩下几个?”
王卫之眯了下眼睛,缓声道:“那你在抗拒什么?你难道顾忌着魏凉?呵,我王卫之,可不是王寒潭那种废物。只要是自己中意的女人,我要得起,也保得住!”
无端听他这样说起魏凉,林啾不知怎地,就觉得微微有些脸红。
王卫之欺身而上,一阵热风扑了林啾满脸。二人之间,距离已不足一尺。他根本没把林啾的剑放在眼里,两根手指轻易夹住了剑锋,缓缓拗到一旁。
他挑起唇角,发红的双眼中染上了重欲,清亮的嗓音变得曲折沙哑:“跟了我吧,我会负责到底。”
林啾头皮微微发麻,不自觉地颤了下。她身体中血液疯狂地咆哮涌动,叫嚣着,迫不及待想与另一个人碰触。烧灼之痛比方才更甚,双重的折磨令她几乎神智崩溃。
王卫之愈加逼近,眼见就要将她禁锢在双臂之间。
林啾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怦怦跳动。眼前的男人年轻英俊,有能力有担当,浑身上下充满了活力。她了解他的一生,知道他一旦认定一个女人就绝对不会放手。他既说了会负责到底,便是真的会负责到底。
跟他远走高飞,恐怕是她最好的选择。
反正她和魏凉本来也不是真夫妻。
不知道为什么,当“魏凉”这个名字如游鱼一般从她脑海中滑过时,林啾体内奔腾的热血霎时冷了下来。虽然她千方百计想要逃离魏凉身边,但她从没想过要用这种方式。
她和魏凉之间的牵扯不是她说没有就没有的,无论魏凉做那些事究竟出于什么目的,终究她是欠了他许多。
眼下,绝不能和王卫之发生任何关系!
林啾心中大定,反手一刺,将琉璃赤剑刺进了自己肩头。瞬间的刺痛暂时压下了血液焚烧之苦,亦将身体深处本能的悸动短暂地驱离。
她一字一顿,正色道:“荒川看着呢。”
王卫之动作一停,年轻漂亮的面孔上浮起一丝古怪。
“王卫之,”她的嗓音也沙哑无比,但语气却十分坚定,“我知道你是一个冷静自持的人,你,当真愿意在远古大能的注视之下,与旁人之妻做出这等不明不白的事情吗!你愿意,我可不愿!王卫之,你的自制力呢?这么多年修心,修到狗身上去了?”
这是刚入秘境时,他曾嘲讽过王氏诸人的话。现在林啾原封不动打包还给了他。她知道他自尊心极强,最吃这一套。
王卫之愣了下,然后笑起来。
一边笑,一边后退。
几步之后,他的双眸虽然依旧通红,但目光却恢复成一片清明。
林啾轻轻吐出一口气,收回了蓄势待发的惊莲破。
莲瓣颤动归位时,吸力蓦然而至。林啾双眼微微张大,惊异地看着那朵暗金色的业莲招招摇摇,缓缓颤动着莲瓣和茎秆,将身体中那股令她暴躁冲动的热浪抽入识海。业莲之上,渐渐蒸腾起丝丝缕缕的红雾,美得如梦似幻。
林啾通体舒泰,心中又惊又喜。业莲,竟连这个都能吃?!
早说啊!
正愣怔时,忽听“铮”一声清越剑鸣,王卫之潇洒利落地抽出长剑,反手一旋,将剑尖对准了他自己的心口。
这个人,行事当真是果决之极,短短一瞬间便已做出了决定。
“信你一回。”他道,“若我此行顺利,回头便找魏凉讨你!”
说话之时,他手中的剑尖已刺入心脏,他稍微停顿了片刻,像是在细细体验这种感觉。
“喂你等——”林啾刚开口阻止,便见王卫之英俊的脸庞上浮起一抹了然的笑意,手中猝然发力,长剑彻底刺穿了心脏。
她呆呆地望着他的身影在原地淡去。
……
王卫之此刻的状况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眼前一黑之后,他发现自己好端端地站在一方明亮的沙瀑下,佩剑依旧悬在腰间,身上并无半点伤痕,那魔血焚身之痛也消失无影了。他的身体无法动弹,只能稍微转一转眼珠子。
视线一扫,发现秦云奚等人个个像木偶一般立在自己的身旁,气息全无,元魂不在。
‘不是真身……原来如此。我就说,荒川老儿如何有这般本事,竟真能将我们替换成魔族之躯。’他心下暗忖,‘魔躯既是虚妄,所谓灵药,更只是一个虚假的诱饵。呵,幸好我机智自持,没在那女人面前露出什么丑态!’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眼底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意,眼风一转,盯住了一动不动站在他左手边的林啾。
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微微泛红的脸颊上投下一排整齐的影子,嫣红的唇像两片刚从花蕾中蹦出来的鲜嫩花瓣,一望便知里面蕴藏了甜蜜微涩的花汁。
他喉头一动,心中升起了坏意。
只可惜,此刻看得见吃不着。元魂被强行拉入幻境,多少要留下些后遗症,一炷香之内,身体竟是完全无法动弹。
‘给我等着。’他坏坏地想,‘险些憋坏了我,总得问你讨些好处!’
正兀自思索着使坏的方法时,身边忽然传来奇怪的动静。
王卫之视线倾斜,看到族中一个元婴修士的身体离地而起,这人瞪圆了眼睛,一声都没发出来,便被甩出了秘境。
‘动手伤人了吧,废材。’
王卫之心中冷笑不止,目光漫不经心地停留在眼前的沙瀑上,看着那些明亮的细砂从天而降,将光芒洒满整块沙质平台,然后坠入无边黑暗。
终于,僵化如石块的身体能动了。
他歪了歪脖子,坏笑着挨个去看这些元魂不在的躯壳。他刻意没往林啾的方向走——最美味的点心,必须留到最后才享用。
走到秦云奚与柳清音面前时,王卫之眼底闪过一抹促狭,他伸出小指,放到嘴里沾了沾,然后信手照着柳清音的额头点了上去。
“画只王八。”他笑道。
眼见王卫之的指尖就要触到柳清音的额头,斜地里忽然掠过一道利风,将他生生逼退了三步。
秦云奚冷眼瞧着他,手中握着剑。
“秦大剑仙,”王卫之满不在乎地笑起来,“装死的功力真是一绝哪。我来回看了两三圈,居然没发现秦大剑仙你什么时候元魂归窍的。”
秦云奚冷冷踏前一步,长剑归鞘,道:“手拿开,放尊重点。”
王卫之满脸面容,笑意却不达眼底,依旧用轻飘飘的语气说道:“怎么,我替柳大剑仙驱一只蚊虫,你也有意见?”
“王卫之,”秦云奚声音更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恨毒了清音。”
王卫之微微一怔,漂亮的长眉拧了片刻,哂道:“恨毒?不至于。最多便是厌恶一点罢了。”
秦云奚冷然道:“奉劝你一句,别耍花样,否则,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听他这么一说,王卫之不禁收起了玩世不恭的假面。他定定看了秦云奚片刻,拂袖转身,不再搭理他。
王卫之的心微微往下沉。他进入秘境时,外面还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在白玉台上听到族人说万剑归宗杀死了王氏十二名大剑仙时,他还隐隐有些不信。但此刻见了秦云奚的态度,他心中已然明了,王氏与万剑归宗之间,定是要彻底撕破脸面了。
否则,以秦云奚的身份,何必信口开河,说他王卫之恨毒了柳清音?
虽然柳清音曾经伤过他的生母,但王卫之并不恨她,更没到“恨毒”的程度。况且这件事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柳清音自己也想不到,她杀伤过的魔族中,有一个竟然是王氏那位归隐大剑仙的妻子。当时王卫之的生母虽然伤得极重,但王卫之之父觅得灵药,成功将人救了回来,如今早已没有大碍了。
王卫之方才的举动确实有泄愤的意思,被人当场抓到,也的确有几分尴尬,此刻他耳尖还微微有些发烫,表面装作镇定,心中却已是风起云涌。
他走到了林啾的面前,眼睛看着她,思绪却在别处。
而此刻,站在他身后的秦云奚,心中已暗暗做出了一个决定——等到柳清音出来之后,自己就在这里,杀死毫无反抗之力的林秋,永绝后患!
……
林啾看着王卫之的身影渐渐消失,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
“本来可以帮你的,跑那么快干什么。”她遗憾地自语。
玉枕上的黑鸦刚咧开一点喙,垂头低低发着笑,听她这么一说,顿时炸了毛——她这是在后悔没和王卫之成就好事?!
它翅膀一扇,扑到她的身边,重重一口啄向她的手指。
不料这一回林啾却有了防备。她一把薅住了黑鸦,双手一合,将它整只攥拢在掌心里。
“逮到你了!”林啾开心地笑道,“好个扁毛畜生,坏我事不说,还想偷偷啄我?你这是在吃王卫之的醋吗?你当你是魏凉啊?”
黑鸦:“……”
林啾自己却是愣怔了片刻,唇角缓缓扯起一抹自嘲的笑:“错了。魏凉怎么可能吃我的醋呢。”
黑鸦定定望着她,小小的黑眼睛里微微闪着一点光亮。
“也不知道魏凉什么时候才会放过我。”林啾愁眉苦脸,“他们那些事,我一点也不想知道。我就指望着可以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和他分道扬镳……到时候若是王卫之还愿意等我就好了。”
黑鸦的胸脯鼓涨起来,气得“嘎嘎”怪笑。
林啾有一搭没一搭,信手撸着它的毛,自语道:“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一关真正的过关之法,应该是比谁撑得更久。在这么难的局面下,看谁能按捺杀心、压制本能,谁坚持得最久谁就胜出——下一关正好有四个位置,也就是说,在这里要把多余的人全部淘汰,最后剩者为王。柳清音那引剑自刎的办法,算是利用了规则的漏洞,走了捷径。”
她离开了软榻,向外走去。
“奇怪了,按理说,秦云奚应该寸步不离紧紧盯住我才是。然而都过了这么久,他居然还是没有出现……”她重新把黑鸦揣回了怀中,手指轻轻摸着下巴,心中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魔族之躯,灵药?
不对。
荒川已是万年前的古人,留下的只是一缕残魄,借着虚实镜堪堪维持不灭而已,他哪里有这样逆天的力量,轻易把人变成魔,又将魔恢复成人?
若他真有这样的本事,也不必为人魔之争而苦恼了。
所以,眼下这具躯壳,根本不是自己的真身!
林啾轻轻倒抽了一口凉气,手指微微发颤。
她忽然想起了书中的一个细节——柳清音自刎之后,发现自己身处第四关的沙门前,王卫之的身躯紧紧挨着她,二人像是拥抱在一起似的。她又羞又急,却发现身体完全动弹不得。王卫之似笑非笑,一直凝视着她,目光中颇有促狭之意。
直到约摸一炷香之后,柳清音终于狼狈地挣脱了王卫之的怀抱。
彼时,林啾只顾着关心柳清音在王卫之的体温侵袭下,是怎样面红心跳,心中是如何觉得愧对魏凉,根本没有去深想这二人离开第三关之后,为何会动弹不得?
其实……这一关,就像是一场梦境,而众人真正的身体则在外面沉睡。
所以,如果秦云奚早早离开这一关,对她那具毫无抵抗之力的身躯下手的话……
林啾头皮发麻,心脏在胸腔中“咚咚”狂跳。现在还没有出事,是因为秦云奚没有发现这个绝好的机会,还是因为王卫之在保自己?!
她召出琉璃赤剑,几乎有些握不住剑柄。
等等……冷静,先冷静。
林啾慢慢调整着呼吸,心下暗忖:‘王卫之已离开了许久,眼下我没有出事,定有他的缘故。他既然敢信我,自刎离开了此处,我也该信他一回。若我没有料错,幻境中也该有动静了。王卫之……只需要你稍稍替我撑一会儿,可别叫我失望啊!’
外头忽然响起了震天巨响。
林啾眼前一暗,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呼啸着掠过小半面天幕,轰隆一下,砸得大地震颤连连。
另一个巨大的、形状怪异的影子高高地立了起来,远远望去,好像城中隆起了一座会移动的山。呼吸之间,又有另一具身躯拔地而起,它们仿佛都失去了神智,疯狂地攻击彼此。
不必猜,混战中的怪物,一定是服多了那“灵药”的祭渊与另外几个王氏子弟!
林啾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变得又重又快,沉沉地回荡在耳侧,她深吸一口气,强行按下心头的不安,紧紧握着剑,向着战场方向冲了过去。
身体中的灼痛已被业莲清理得一干二净,林啾心念一动,灵气从剑尖涌出,凝成一道暗金色的缎带,掠过半空,卷住远处一角飞檐。
“收!”
灵气缎带倏地收缩,林啾的身体腾空而起,掠过了一整条街道,略有些狼狈地落在了飞檐边上。
蹬蹬几下,踏碎了三五片黑瓦。
回头一望,这一掠,竟掠出了将近一百米!
“可以,很强。”
林啾遥遥望去,在屋顶上,可以清楚地看见风暴中心的战斗场面。
一道灰白色的婀娜身影正在战场中穿梭,将来不及逃跑的百姓送到安全的地方。
正是柳清音。
见到柳清音还在这里,林啾顿时放心了不少——身处外面的秦云奚肯定不愿意让毫无反抗之力的柳清音单独和王卫之待在一起。所以,在柳清音离开之前,他应当不会对自己下手。
林啾轻轻吁了口气,视线一扫,盯住了两百米外一根倒榻在地上的圆木粗柱子。
元婴期才能御剑凌空,此刻林啾修为只是结丹初,但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提前体验飞翔的感觉。
她握了握剑柄,琉璃赤剑“红美人”与她心意相通,那一抹殷红的赤色流光在剑上流淌,最终汇聚在剑尖。与此同时,林啾灵气灌注,只见剑尖之上,一根小指般粗细的灵气锁链飞速成型!
“去!”
那灵气锁链如臂使指,迎风暴涨至百余米,林啾轻轻舞动赤剑,便见暗金色的锁链蜿蜒疾飞,眨眼之间抵达了目的地,紧紧缠绕住那根倒塌的圆柱。
“收!”
林啾的身体再一次腾飞起来。
这一回,她是自屋檐之上,向着地面俯冲。锁链牵引着她,她亦可以随心调整方向和速度。
罡风扑面而来,激打在她柔嫩的面颊上。裙摆在身后飒飒作响,整个人好像被风托着一般。
林啾只觉心中畅快,灵活地左右盘旋,避开战场中心疾射而来的木屑砖瓦。
到了近处,发现柳清音此刻的状况十分狼狈,唇色惨白,乌发散乱,身上的白裳沾了许多灰。她正护送着一家三口离开战场中心。
战斗中的怪物一共有四头,场面混乱无比。林啾看了好一会儿,发现其中三头通体漆黑的魔物是一伙的,它们都在追杀一条巨大的、头顶生着两只角的血蛇。
血蛇显然是变异后的祭渊,他灵活地穿梭在巷道之中,身躯正好填满整条巷子。
三头漆黑魔物的形态类似于熊,比起祭渊要笨重许多,它们疯狂地撕扯着阻拦在面前的一切,一堵堵墙壁像是树叶一般被它们轻易扯碎,掷向远处。
它们疯狂地追堵祭渊,无奈血蛇实在太过狡猾,一次一次从它们面前溜走。三头魔物时不时撞击在一起,就像是两座铁山相撞一般,发出“轰隆”巨响,但却毫发无伤。
战场边上有个巨坑,坑中是一片废墟,废墟中四处可见散开的血花。林啾略微沉吟,心中还原了刚刚发生的事情——祭渊和另外四个王氏族人抢食了“灵药”之后,渐渐发生了异变。这四人神智全失,开始疯狂攻击彼此。异变之后的身躯坚固无比,一时半会,谁也无法伤害对方,所以无人被淘汰出局。
祭渊本就是魔,不像这四人一样失了神智,他将其中一只魔物卷起来掷了出去,砸出那个巨坑,碾死了许多幻境中的人。这个被当作铁饼甩出去的倒霉蛋立刻就被淘汰出局了。另外三人大约是受了刺激,激发了脑中仅存的一丝丝理智,便开始联手追杀祭渊血蛇。
林啾的推断很快便得到了证实。
只见祭渊灵活地穿过两条巷道,长尾一卷,连人带屋,将一间砖瓦小房子连根拔了起来,送到一头巨大魔物的铁拳之下!屋顶已被掀飞,只见一个圆圆脸孔的小男童呆呆愣愣地蹲在米缸中,眨巴着一双茫然的大眼睛。
紧紧追在祭渊身后的那头魔物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个陷阱,它满心躁狂,只想把面前这条可恶的血蛇撕成碎片!它扬起巨拳,重重锤向拦在面前的破屋……
眼见米缸中的男童就要命丧铁拳之下!
此刻柳清音刚把一家三口送出战场,根本来不及回身救援。
“住手!”她踉跄着奔来。
受那魔血灼痛的影响,她无法御剑,灵气也无法外放到十米以外。
林啾看着她,心情不禁有些复杂。
数日前,柳清音在云水谣外滥杀鱼虫鸟兽时,林啾还觉得这个女主可能要黑化了。但此刻这么一看,柳清音分明还是原著中那个略有些圣母心肠的善良女主——秦云奚肯定告诉过她这里只是幻境。她心中明明很清楚这些人并不是真的,只要放任这几个异变成魔物的王氏族人杀死幻境中人,他们就会被淘汰出局,而她也将得到解脱,不必再受这魔血焚身之痛。
可柳清音还是选择了救助这些“普通人”。
人性,果然是最复杂,最难以琢磨的东西。
林啾眸光微微一闪,再度荡出灵气锁链,勾挂在远处的旗幡上,然后身体随之腾空而起,险险从那魔物的巨拳之下溜过,将米缸中的男童救走。
多加了一个人的重量,林啾有些重心不稳,落地时差点劈叉。
她知道柳清音就在身后看着,便没有使出惯用的懒驴打滚,而是足尖倒踢,飞燕旋身,漂漂亮亮地站定、收剑。
回眸一看,见柳清音果然直勾勾地盯着她。
“清音啊,”林啾老神在在,“来得正好,你把这个小孩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再回来接应。”
柳清音:“……”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却说不上来。
她抿了抿唇,视线落在那个懵懂孩童身上,顿时眸光一软。
“好。”柳清音接过男童,护着他快速远去。
林啾荡出灵气锁链,掠到高处继续观望。她要寻找一个机会,验证心中的猜测。此刻战局实在是太乱,她一时无从下手。
柳清音很快便回来了,她并不拿正眼看林啾,只张口问道:“王卫之呢?他是否已出去了?”
“不知道。我与他走散了。”林啾视线追着战场中心,随口应她。
柳清音眸光微微一闪:“你知道过关的办法么?”
林啾笑道:“不伤人,撑到最后,对吗?”
柳清音默了片刻,点头道:“对。”
她眸色有些复杂,望了望意气风发的林啾,樱唇抿了又抿,终究没说出秦云奚离去之前告诉她的那些话。
‘清音你记住,这一关的目的,是要留下四个人,而将多余的人全部淘汰。唯有坚守本心,绝不伤人,才能坚持到最后。但是,这个规则有个漏洞或者说捷径,便是自尽。一旦自尽,便无法再伤害任何人,立刻就会成功过关。我先出去,防着林秋逃走。你视情况而定,能坚持便坚持,但若有别的人也用了自尽这个法子的话,你切记,下一关,只有四个位置。’
柳清音暗暗思忖。
此刻王卫之不见了踪影,为保万无一失,她便当他已经成功过关了。秦云奚也在方才自尽离开,此刻,位置只剩下两个。
那条血蛇十分奸诈,四处蹿来蹿去,诱其余的魔物误杀幻境中的人,显然心中打着自己的算盘。这个人,必是个劲敌!
所以眼下的情况就是,血蛇、林秋和自己之间,得淘汰掉一人。自己倒不如先走一步,让他们二人自行争夺那最后的位置。
柳清音再度抿了抿唇,下定了决心。
“你在这里看着,我去下面房屋中救人。”大约是心虚的缘故,她没有正眼去望林啾。
林啾站在屋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神情闪烁的柳清音,很有一种监考老师盯上了准备作弊的学生的错觉。
她不动声色,淡淡应道:“好,你自己当心些。”
“嗯。”柳清音急急离去。
林啾知道,她这是偷偷开溜了。祭渊的狡猾谁都看得出来,柳清音不打算冒险再待下去。
一旦柳清音到了外面,秦云奚便可以让她缠住王卫之,他来痛下杀手,灭杀自己。
时间不多了!
林啾定定神,聚精会神地盯住在废墟中钻来钻去的祭渊血蛇。
三只魔物轰隆轰隆追在祭渊后头,一路碾平了无数屋舍。林啾知道自己身板嫩,这种时候冲上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等了好一会儿,始终没有寻到什么机会。
粗略一算,柳清音也走了近半炷香的时间了。
实在不行的话,只能放弃心中那个念头……
正当林啾把剑对准了自己,准备给自己扎个窟窿时,等了许久的机会,突然就来了!
只见两只魔物各自从一堵高墙后面蹿出来,一不留神,“轰”地撞击在了一起。祭渊果断回身,用长尾绞住了它们,想要将它们打包扔出去,砸扁五十米开外一个吓瘫在墙根处的老乞丐。
没想到,他却低估了这个大包袱的重量,举了两次都没能举起来。
此刻,另一只魔物也冲杀到了面前,它合身一扑,笨重的身体重重压在了祭渊血蛇中段,令他一时无法动弹!
林啾心脏怦怦直跳,果断凝出灵气锁链,身体从屋顶跃下的同时,锁链荡出,勾在其中一头魔物的头顶巨角之上。
说不紧张是假的。
她手脚都有点发虚,双臂微麻,耳畔听到自己的血流呼呼有声。
黑鸦静静站在她的肩膀上,一动也没动。
近两百米距离,眨眼之间便到了。
魔物的触感通过灵气锁链传到了林啾的感知中,她甚至能够闻到浓重的腥臭味。
她屏息凝神,赤剑一荡,收回灵气锁链,双脚稳稳踏在了一头魔物的脊背上。此刻时间紧迫,她不管不顾,催动业莲的同时,伸出一只手掌,狠狠摁在了魔物身上!
“吸!”
吸力奔涌而至,心跳更快了,一股隐隐的兴奋感从心底开始蔓延。
业莲轻轻地颤动,红雾氤氲,几乎掩住了暗金色的光芒。
掌下的魔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了,不过两三个呼吸间,竟已能看出人体的形状。
祭渊发现尾部的重量蓦地一轻。
他回首去望,却被那头压在身上的魔物重重一掌呼中脑门,只得暂时按捺下心中的疑惑,拧着身子,继续和这头魔物缠斗。
转眼的功夫,林啾面前的魔物便露出了真容,正是那个年纪最长的元婴修士。
原著中,此人曾顺利渡过了这一关,在下一关中,被柳清音和王卫之联手淘汰。
他晕晕乎乎地望着林啾,下意识地喃喃道:“多、多谢了?”
林啾点点头,没空和他应酬,径直将手掌贴到了另外那头魔物身上。
祭渊打包裹的功夫倒是十分了得,这魔物丝毫动弹不了,让林啾顺顺当当就成了事。
业莲吸到一半时,林啾再一次听到了荒川的声音。
“孩子,你又给我带来了惊喜,你非但不为魔翳所制,还能助他人脱离苦海,当真令人惊叹!你完美通过了这一关!现在,我更加期待与你的会面了。向前行吧,我在前方等着你!”
目的达到!
“魔翳”这个从未听说过的词在林啾脑海中微微一转,便被她先行摁到了脑后。
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林啾心脏怦怦跳动,动作却丝毫不乱,一边继续催动业莲吸走那丝丝缕缕红雾,一边尝试着在心中问道:“荒川前辈,我有一个疑惑,不知可愿为我解答?”
“请说吧。”
林啾问:“幻境中的人,是虚实镜制造的幻像吗?”
荒川的声音消失了,有一瞬间,林啾甚至以为这个声音从来也没有出现过。
就在她掌中的魔物彻底回复人身时,那道沧桑空灵的嗓音终于又一次回荡在天地间。
“聪明的孩子,必定会得到最好的奖励。”
尾音渐渐消逝。
林啾没有再问,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双眼蓦地一黑,下一瞬间,明亮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
正前方,沙瀑飞流而下。自九天之上来,落向无尽的深渊。
每一粒沙都泛着淡淡微芒,它们奔流而过,将光芒尽情挥洒,照亮了虚空之中悬浮的沙质平台。林啾试着转了转眼珠,发现脚底下踩踏的是缓缓流动的沙,如水一般,齐整致密。
王卫之站在身前不远处,怀中抱着剑,与秦云奚、柳清音二人对峙。
“王卫之,你这是何必?”秦云奚淡声道,“大乱将至,我不欲与你为敌,还请让开。”
王卫之的红色发带轻轻翻飞,背影不动如山,声音轻佻带笑:“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说得好像我怕了你似的,秦大剑仙,好了不得。”
秦云奚的视线越过王卫之的肩膀落在了林啾身上,对上她逐渐清明的目光,秦云奚的瞳仁渐渐收紧。
“没有时间了,”他沉声对柳清音说道,“拖住王卫之,我去杀林秋。”
柳清音红唇微抿,眉眼间掠过一丝挣扎。半晌,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王卫之的背影微微一动,声音凝重下来:“怎么,秦大剑仙当真不要这秘境中的宝贝了?不惜被淘汰出局,也一定要杀了魏凉的老婆?若是我告诉你,林秋方才在床榻之上时,已把一切都告诉了我,你怎么办?连我一起杀?只怕你们二人没这个本事。”
秦云奚面色稍变,旋即展颜一笑:“你若知晓一切,便不是这个反应了。清音,动手。”
“真要杀她?”王卫之的声音不辨喜怒。
秦云奚沉声道:“不错。你真要阻我?”
王卫之轻笑出声,懒懒收起了剑,退到一旁。
这个结果林啾一点也没有感到意外。秦云奚若是在这里动手杀人的话,立刻就会被淘汰,对于王卫之来说,便是少了一个最强势的竞争对手,百利无害。
王卫之与林啾本就非亲非故,若是因为那点薄到几乎看不见的情份而出手帮她,那才叫做稀奇。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看见王卫之毫不犹豫退开时,林啾心里还是泛起了一丝小小的酸楚——看吧,女配就是这个待遇,什么交情,不存在的,根本不存在的。
秦云奚几步便走到了林啾面前,“铮”一声,泛着凛凛寒光的剑,架在了她纤细的脖颈上。
林啾丝毫动弹不得,当那寒剑触碰到皮肤的时候,身上顿时寒毛倒竖,本能的恐惧和战栗自足底爬上来,窜过脊椎,直袭脑海。她知道,秦云奚等待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太久!
趁她完全无法动弹的时候下手,便不会有任何意外。她听到了他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对他来说太致命了,除了杀她之外,他别无选择!
这个人,真的是魏凉吗?林啾明亮的大眼睛里滑过了明晃晃的疑惑。在她的印象中,魏凉的为人算得上是有些迂腐,在仙魔大战之中,因为不忍伤害任何一条无辜生命,曾白白错失过许多良机。
这样的人,和“杀人灭口”这四个字,着实是不沾边。
林啾心中暗暗叹息,一瞬不瞬地盯住对方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满是林啾看不懂的沧桑,像是一个负重前行了很久很久的老人。
“对不住了。你的家人,我会替你看顾。”秦云奚冷声道。
话音未落,冷锐的剑锋已毫不留情地一划而过!
鲜血溅起,却不是林啾的血。
秦云奚微微一怔,面前的画面仿佛变得极慢,一幅接一幅,渐次从眼前划过。
他先是看到一只黑鸦挡在剑锋上,寒剑轻易地切入它的身体,瞬息之间,从羽毛、皮肤到肌肉、骨骼、内脏,整只鸟身被残忍地切成了两半,羽毛的截断面齐齐整整。
然后寒剑继续前行,切入林秋纤细白皙的脖颈。一条细细的血线氤氲开,她的脑袋缓缓歪到一旁,向着地面砸落。
满腔鲜血后知后觉地喷涌出来,黑鸦濒死之际,落在地上的那两片身体还挣扎着扑向林秋的脑袋,用翅膀捧了捧她的脸。
终于,解决了……秦去奚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失重感攫住了他。
他回眸,深深望了柳清音一眼,然后双足离地,消失在虚空之中。
秦云奚,淘汰!
“啧。”王卫之挑起一边唇角,遗憾地看了看摔倒在上的林啾,摇头道,“可惜了,挺有意思的女人,奈何实力与运气都不怎么样。”
柳清音仿佛有些不忍,轻轻把头别向一旁。
少时,剩下的三个王氏族人一个接一个被扔出了秘境,只剩下“王寒令”一人。
“王寒令”动了动,怪模怪样地走向林啾的无头尸身。
“哎呀!”他怪笑起来,“可惜呀可惜,小娘子生了这么一副好皮囊,怎地就成了个死人!说真的,本座还挺期待与你一同巫山探幽……你怎生就弃我而去了呀!其实我也很中意你的,不如就让本座来替你收尸罢!”
他还假模假样撩起袖子抹了抹眼睛。
忽然,他感觉后脊发凉,仿佛有人贴着他的后脑,轻声吐气——
“哦?”
祭渊惊恐回眸,却发现沙质平台上,只端端正正站着王卫之和柳清音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