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句话, 唐灼灼就有些兜不住了。
分明是这男人自个儿臭不要脸, 怎么这会儿倒是全成了她在撩拨?
心里不满归不满, 唐灼灼到底顾忌这男人说一不二的性子,一双透着灵气与羞意的眸子如最纯粹的溪水,就连呼吸也放轻了, 生怕哪里又惹着他。
又行过一道小溪,他们约摸着已进了林中深处, 头顶有不知名的飞鸟盘旋, 一下子就没入林梢, 有几只野兔十分机警,听了声音就往林子更深处蹿。
从始至终, 他们一行人都没有开过弓。
唐灼灼有些疑惑,眼见着几只松鼠从他们头顶一跃而过没了踪影,忍不住问:“为何都不见稍大一些的猎物?”
按理说本就是专程将这些猎物集结到一起赶入林子里的,猎物应当十分多才是, 怎么他们走了这么久也没见着一只半只的影子?
霍裘剑眸眯起,缓缓审视前方与四周,而后揉了揉怀中女人的发丝,只笑不说话。
这时, 禁卫军统领策马赶上来, 目不斜视地回禀,半分也不敢看被年轻帝王护在怀中的女人。
“禀皇上, 前头恐有凶兽,不若让臣来打头阵?”
唐灼灼视线被男人杏黄色的衣袖拢得严实, 她动了动身子,透过一条缝隙瞧到那禁卫军统领的脸。还没来得及看上第二眼,就听到一阵枯叶被踩过的声音,随着而来的咆哮声惊天动地。
他们的前头的巨石上,盘踞着一只稍显慵懒的猛兽,见到他们,好似有些兴奋,抖了抖黄白相间的皮毛,硕大的头颅直直盯着某一处。
难怪走了这么久,什么猎物都没见着,感情是他们走入了这个大家伙的地盘?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哑了声音。
身后的男人从箭筒中抽出一只闪着寒光的箭来,撘弓放箭一气呵成,可那大虫却像是同人性一样,几个闪跃,如小山的身子轻盈得如同一片落叶,离他们更近了几分。
大虫这种猛兽太过少见,谁也不知道为何这里出了一头,且瞧起来竟如此地灵活。
跟过来的都是禁卫军中的精锐,甚至还有些是隐藏着的暗卫,身手不凡胆识不比常人,一头大虫还不至于叫他们如今束手束脚。
唐灼灼瞧着四面八方围过来的豺狼,十分头疼,霍裘只以为她是怕得狠了,皱着眉头道:“娇娇先随禁卫军出去,朕随后就回。”
趁着此时狼群还没全然将他们围住,跑掉一两人虽会激怒狼群,但总比留她在这里吓得魂不守舍好。
再说她留着,更会让他分出心神束手束脚。
唐灼灼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图,自然不同意,可男人却再不听她胡闹,直接肃着脸下了命令。
她却偏偏不如他意,两条细长的胳膊环着他精瘦的腰,眼睛一闭就淌下一行金豆豆,温热的液体浸透男人的衣裳,他就像是被烫到了心尖一样,心疼得紧。
往日总听她说要将她放在心尖尖上可着劲地疼,许是听着听着,这话也就真的入了心。
可不是又叫她如愿一回?
她只是哭,也不发出半点声音,手指头却绷得紧紧的,他使力抽出她一只手,那晶莹的指甲上头还染着花汁,是他最喜欢的颜色。
她的另一只手却还紧紧地抓了他的衣袍不放手。
霍裘叹气,耐心地擦了唐灼灼满脸的泪痕,才道:“莫哭了,这会你想走都走不了了。”
狼群都已经围上来了。
他将她送走不过是安个心,就是独身一人,自然也可全身而退,只是她这般情态到底让他心底熨帖不少。
这小娇气包,倒是没枉费自己一腔心思全落在她身上。
唐灼灼耸了耸鼻头,见他剑眉深皱,周身涌动着寒霜,甚至眼底都淬了冰渣子的模样,瓮声瓮气地道:“皇上别怕,娇娇来护着你。”
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些破碎的哭腔,声音低低哑哑的牵动入骨,眼神却极认真。
霍裘顿时轻轻笑了几声,摩挲着她变得有些凌乱的发丝,琉璃色的瞳孔里闪动着莫名的情绪,他意味深长地道:“朕方才已发了信号散,就是不知晓娇娇的药粉能坚持多长时间?”
林间的日头有些大,透过一棵棵遮天蔽日的大树,照在人身上的光线滤掉了灼热,只剩下单纯的柔和,唐灼灼却只觉得一股寒意直直爬上背脊。
原以为她的小动作做得无人发觉,没成想一切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豺狼群最是凶猛且无所忌惮,可这会却迟迟没有动作,将他们围在一个圈内焦躁地徘徊,却没有一只上前撕咬。
最奇怪的是,他们身后的那只大虫更是安静得不得了,无聊地伸出爪子一掌将石头拍出几道裂缝。
隔着不远处,马蹄声渐渐传入耳中。
援兵到了!
霍裘当机立断,一箭将前头暴躁得撞树干的豺狼射了个对穿,破风声混着浓郁的血腥味漫开,明显刺激了另外七八只豺狼,高亢的嚎叫声传出老远。
唐灼灼偷偷瞥了一眼男人的脸色,见他只是凝神静气,箭筒中的箭一支一支射出去,她低下头默默不说话,只是手中一直松松地扯着他半角衣袖。
这是……生气了吗?
最先赶来的是屋塔幕带着的蒙古一族,他们是生长在马背上的名族,出了名的骁勇善战,见了这等情况,二话不说就搭上了弓箭。
他们人多势众,再加上唐灼灼暗中撒下的药粉,那些豺狼完全被当成靶子射,不到片刻功夫,此地除了血腥味,就只剩下歪七倒八的野兽尸体。
屋塔幕下了马,冲着两人行了个礼,才要说话,余光就瞥到了一旁悠闲自在的大虫,瞬间脸部跟着抽了抽。
这崇建帝是个什么样的运势?先是被一群豺狼,前头又被这大虫挡了路!
感慨归感慨,屋塔幕当机立断朝着他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那些蒙古壮汉就跟着小心翼翼匍匐着逼近。
那大虫晃了晃硕大的脑袋,倒是显得分外憨厚,这么久了也不见攻击人,此情此景着实有些蹊跷。
霍裘才想翻身下马,才动了动身子,就发现自己的衣袖被唐灼灼扯住了。
小女人纤细的手指嫩生生的,十根手指头白白净净,纤长无骨,霍裘垂眸,片刻后冷然出声:“放手。”
她生得再瘦弱不过,本就小小娇娇的一团,如今听他这样冷漠疏离的语气,也只是敛下眸子默不作声,良久才缓缓松开捏着他袖袍的手。
这般模样简直就像极了一只被遗弃的小兽,沉郁,压抑。
霍裘眉心狠狠一跳,明明知道她是半真半假地做戏,心还是不可抑制地抽了一下。
他从没如此清楚地感受到,任他身份再尊贵,哪怕全天下的女人对自己趋之若鹜,也比不过她轻轻巧巧半个眼神。
明明自己只是气她屡屡的欺瞒,临到头来做了错事的人倒像是他一样。
最可笑的是,就连自个也觉着是自个的错了。
霍裘将人抱下来,小姑娘乖巧得不像话,半分反抗也没有,轻飘飘的如同一团柔软的棉絮。
唐灼灼脚落了地,只觉得还踩在云端上一样。
一边的屋塔幕细细看那头黄白相间的大虫,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他抿唇,放下手中的弓箭,扭头问唐灼灼:“这是……”
唐灼灼不知怎么的,脸色忽然有些虚白,她知晓屋塔幕想问些什么,片刻后轻轻颔首,离了霍裘的身边,一步一步走向那头眯着眼睛偷窥她的猛兽。
“唐灼灼!”霍裘剑眸蓦的睁大了些,面色极阴沉地伸手却捉她手臂,却被女人再轻巧不过一个闪身避了开来。
手掌落空,男人坚毅冷硬的面容上不可抑制地就带了些怒气,屋塔幕靠过来,见他气成那样,似是心有所感,感慨道:“皇帝莫要担忧,这只大虫识得唐……皇后。”
他一时恍惚,竟险些还当眼前之人是两年前与那姑娘形影不离的唐家丫头,舌头一时绕不过弯来。
霍裘黝黑色的瞳孔里燃烧着幽森的火,自然垂在衣侧的手背上暴出青筋来。
任何一个人,都比他更了解他女人的过往。
而他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就连暗卫也查不到什么。
他能从平日里的蛛丝马迹中猜出许多东西来,可她不想说,他也就耐心地等着,这一等却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她顾虑重重,平日里嬉笑玩乐,什么话都敢说,可偏偏一些事,明明知道他已然查到了什么,就是闭口不提一句,牙关比谁都严实些。
简直就像特意拐着弯来气他一样!
就像方才被狼群围住时她借着风神不知鬼不觉撒出去的药粉一样,正如她嘴上认真说的那句一样,她说她护着他。
还有上回夜里烛火熄尽,她偷偷往他嘴里塞的那颗丹药,功效立竿见影,瘟疫过后所留下的后遗症一扫而尽,甚至内力更胜从前。
若是旁人,还不知要如何邀功,偏生只有这么个不省心的,竟愣是半字不提。
平时唐灼灼这女人没出息得很,一些小惠小利就乐得不行,真要有大功劳的时候,缩得比谁都快。
霍裘缓缓吐出一口气,压抑着郁气冷声问:“如何识得?”
屋塔幕眼神也黯了下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皇上可认识南平王府的姑娘?”
南平王府就一个嫡女,又自幼与唐灼灼玩的好,品行也还算不错,比她那个脑子进了水的兄长朱泸讨人欢喜。
霍裘轻微颔首,就听屋塔幕沉着声音道:“这大虫,就是上回秋猎时这两姑娘执意要救下的。”
“难怪它也不攻击人,原是闻着娘娘身上的味了。”
屋塔幕说罢,又伸手指了指那显然有些兴奋起来的大虫,道:“上回还是朱琉硬拉着我将这大虫绑起来才勉强包扎住了伤口……”
他突然住了嘴,提起那人的名就觉得浑身莫名的烦躁。
就在两人说话间,唐灼灼已走到了离大虫十步左右的距离,眼看着它享受地眯了眯眼睛,霍裘这时却也步步向她靠近过来。
他逼近上前,后头的禁卫军自然也跟着动,大虫感受到了肃然的杀意,顿时立起身子龇牙咧嘴咆哮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