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信,王氏便同着李贵中家去了,李氏族人也各回各家吃午饭,饭后还要准备糕粽赶明儿早晌给李满囤和谢尚家送去。
李春山回到家中吩咐大孙子道:“贵金,贵银住在村西,怕是还不知道你满囤叔中秀才的事。”
“你去告诉一声,顺便再问问他知不知道这城里那家铺子有魁星神像请,咱们家也请一尊来供奉!”
大房和三房都出了秀才,李春山不免想敦促儿孙用功上进,但他年岁大了精神大不如前——现别说轮拐棍打人了,就是连吼都吼不动了。
今儿听李满囤的信时,李春山就打算请尊魁星像。
魁星管天下功名,李春山想:儿孙们早晚上香的时候见了魁星像就能想起读书科举,倒是省了他许多念叨。
正在摆午饭的李贵金媳妇周氏听到祖公公李春山午饭点支使男人跑腿颇为不满,但听提到魁星方才罢了——李贵银日常在城里跑,打听这样的事确是找他便宜。
于氏家去后和李高地道:“当家的,这魁星像灵验,咱家三个孙子念书,倒是赶紧地请一个吧!”
眼见大房摆魁星摆出了秀才,于氏没啥犹豫地便准备改抱佛脚。
李高地听着有些犹豫道:“满囤那个魁星像可是十足真金,价值好几百两,咱们家可哪里请得起这个?”
于氏却不以为然道:“当家的,城隍庙大门上贴的都是‘心到神知’,‘心诚则灵’。庙里的道士都说了这神佛显灵从来只看人心诚不诚,并不挑拣贫富,所以一张纸像、一尊泥像都有灵验。”
李高地听着有道理便和李满仓道:“满仓,既然你娘这样讲,你这两天便抽空给里家请个魁星像。”
闻言李满仓自是点头答应。
李贵雨原想提这事,但听他主动提了便就不再说。
饭后回到卧房李满仓和郭氏道:“你拿五两银子给我。”
郭氏一愣:“是为请魁星吗?什么魁星,要这许多钱?”
俗话说“善财难舍”。郭氏虽然眼红大房魁星的灵验,但却舍不得拿自家近两个月的卖菜收入请一尊木雕泥塑。
大房那尊魁星不止是足金,郭氏心说:而且更是谢老太爷给的,谢老太爷本就是文曲星,如此大房的魁星像方才有些灵验。
一般市卖的魁星像如何能能跟大房的比?若只花个三五十文倒也罢了,五两,太贵了!
李满仓道:“不是。我想明儿去城隍庙问问前程!”
正准备劝说男人多打听便宜魁星像的郭氏……
李满仓把今儿李玉凤的话和郭氏如此这般的地讲了一回,然后方道:“这老道士有些神通。只他脾气古怪,钱少了怕是请不动,我打算拿五两银子去碰碰运气。行就行,不行就罢了!”
郭氏头回听到这样的话,呆了一刻方才问道:“那当家的,你想问什么前程呢?”
李满仓叹息道:“家里的,过去这几年,咱家的日子过得虽说还行,攒了些家业,但却较大哥一房人越来越远了。”
“红枣不必说了,她跟前的使唤丫头走出来都比咱们玉凤体面。”
“贵中也是,有桂庄这个家底在,将来有的是好亲事不说,念书科举也都不用愁——不似咱们儿子只能念到十八岁,就必得出来挣钱养家,想念书都没条件继续念。”
李满仓难受得几乎落泪:“咱们贵雨,打小谁不夸他聪明?后来进学堂、进私塾,又哪个先生不说他好?”
“他这些年的用功你也都看到,但今年县试,为了不被村里人挑理,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得了考试当天的假——这一场考完第二天就得接着给村里孩子上课,白天连温书的时间都没有。”
“这样如何能考中?”
“家里的,通过大哥这回考中我算是明白了这科举考的就是钱。大哥有钱,他就能啥都不管一心用功,如此方可能考中!”
“说到有钱,咱们城就数谢家有钱,而谢家又数谢家大房最有钱——家里的,你看咱们城科举是不是就数谢家大房最出色?”
“先出了两个举人和一个进士不说,红枣女婿这回更是连院试案首都给考回来了!”
“就是咱们族里的贵林,从学里回来后家常也都在温书,并不似贵雨这样白天教书,晚上才看一会子书——为啥,还不是因为他家有近百亩地,不操心生计!”
“咱们三个儿子,若是都似贵雨这样白天辛苦,晚上温书,都别想取。将来也都是跟你我一样做个庄户。”
“家里的,我今年四十岁。圣人说‘四十不惑’,而我却是越活越没主意。”
“家里的,我觉得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但为了儿子,家里的你拿钱给我,让我去跟老道士讨个主意,问问咱们儿子有没有取的希望?”
“但有一个,咱们便砸锅卖铁的供着!”
……
县太爷都来了,自是要留午饭。午席摆下,男席的热闹自不必说,但女席这里却有些冷场。
谢家十三房的妇人们原就眼红红枣的万两嫁妆,至今都未曾平气——谢家人口太多,家里三天两头的娶媳妇嫁女儿放小定纳彩礼,这嫁妆的事自就跟着三天两头的被人搁嘴里比较议论。
想平都平不了!
这回谢尚考中了案首,红枣夫荣妻贵,秋后就是板上钉钉的举人太太——这可叫那些现已生了儿子、孙子、甚至重孙子的妇人们如何气平?
她们苦熬一辈子,就熬了一个秀才娘子或者秀才他娘,结果红枣才十六岁,房都还没圆呢,就要做太太了!
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了!
女人们心情失落,除了十三太太甄氏外都是随便应付了红枣两句场面话后便不肯多言。
甄氏因为男人在府城考试住的是谢子安的宅子,而且自家府城新买的宅子也是红枣小厮给出的力,加上这回谢知微的秀才名次还行——谢尚老大,他老二,倒是一直努力和红枣攀谈……
午席散后,红枣回到西院。
坐炕上,红枣一个人喝一回茶后再忆起席间的场景,愈加觉得无趣——话不投机半句多!
所以,红枣抬眼看着炕桌对面空荡荡的坐垫心说:谢尚,你还是快点回来吧!
你不再的两个月,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真是嘴巴都要闷臭了!
被红枣念叨的谢尚时正在府城最大的珠宝铺子里拿着放大镜由掌柜陪着看宝石。
谢尚虽是头回来这珠宝铺子,但过去几年显荣却是这间铺子的熟客,故而今儿谢尚一进门铺子的掌柜冯宝山就迎了过来,把谢尚和跟着来白相的李满囤、谢知微请进了内室泡茶摆点心的招待。
分宾客坐下,然后又喝了一回茶,冯掌柜方才客气道:“谢案首大驾光临,可是有什么需要小店效劳吗?”
谢尚转着手指上的祖母绿戒指笑道:“掌柜客气,府城人都说您店里的宝石是其他铺子没有的珍品,所以就来烦请掌柜拿些宝石来!”
掌柜看谢尚手上的长方形祖母绿长有半寸,宽有四分,高有三分,颜色翠绿,质地晶莹,不见棉絮,实是罕有的极品,而腰间的花鸟玉佩流光溢彩,也不是凡物,便知今儿必得拿两样上品出来镇场。
掌柜拿来几个不大的匣子,然后一个打开给谢尚瞧看……
李满囤先只见过红枣的宝石头面,当时见到就只有好看和值钱两个印象。现李满囤看到谢尚拿着放大镜挑挑拣拣方才知道一块石头竟有这许多讲究——只一个色彩就还要分成“色”和“彩两样评说,更别提那“形切地净裂重”了。
他真的是连听都听不懂。
李满囤看看谢知微,眼见他探着头站在谢子安身后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便也装模作样地背着手站了过去……
谢尚看完所有的石头,方才问掌柜:“就没更好的了?”
“这两颗红宝碧玺看着虽然还不错,但到底不是红宝。您铺子里现就没红宝?”
红宝虽是跟蓝宝一样是被人挂嘴边的宝石,但实际里产量稀少,珍品难得,价钱也是及其昂贵——和外国来的祖母绿差不多一个价。
冯掌柜手里虽有几颗存货,但为店铺招牌,撑台面所用,轻易也舍不得出。
冯掌柜原打算拿极品宝石红碧玺搪塞谢尚,但没想谢尚坚持要红宝,只得无奈笑道:“谢案首,实不相瞒小店虽有两颗红宝,但价钱却是不及这红宝碧玺实在!”
“掌柜,麻烦您先拿来给我瞧瞧,”谢尚笑道:“瞧中了,这价钱好说!”
红枣今年都十六了,谢尚心说:圆房在即,他必得给媳妇一套体面头面——没有寓意元配正房的极品红宝石如何能行?
他平时读书,难得出门,这回在府城必是要买到宝石才成!
一时宝石拿来,共有三颗。谢尚挑选一回,终选定一枚,然后把放大镜递到李满囤眼下问道:“岳父,您瞧这块宝石如何?”
李满囤好奇的探头一看,不觉惊讶:竟然是浅红色?
他刚记得谢尚手里拿着的宝石颜色是深红,是三颗宝石里颜色最红的深红。
李满囤刚打算不用放大镜,再亲眼证实一回宝石的颜色,便见谢尚把宝石转了个个儿,镜下的宝石颜色随即变成了深红色。
李满囤……
“岳父,”谢尚笑道:“这颗红宝正面深红,腰面浅红,看着比另两块腰面橙红和褐红的正气,且形状也好,够大够圆。”
比老太爷上回给的三块还好!
说着话谢尚又拿了另两块石头给李满囤看,李满囤做梦也没想到红宝石搁放大镜下竟然能看出不同的两个颜色,一时间颇为新奇,忍不住道:“尚儿,你让我自己瞧瞧!”
经谢尚指点,李满囤自觉明白对着足有小指指节长的红宝石,谢尚干啥还要跟老眼昏花的老童生读小字一样举个放大镜了——原来这石头里藏了这许多奥秘!
谢尚展颜一笑便把手里的宝石和放大镜都给了李满囤,谢知微则拿了另一个放大镜同李满囤一起瞧……
全部瞧好,谢尚方才和冯掌柜道:“掌柜的,刚这颗深红宝石我要了,你开个价吧!”
难得看到合意的宝石,谢尚决定不惜代价拿下——他八月还得乡试呢,可没得为几百两银子而跟人空耗。
再说人家开铺子就是为了赚钱,不赚钱,这宝石也轮不到他买。
何况他现能看到这颗石头就是过去几年拿钱砸出来的。
掌柜咧了咧嘴,狮子大开口道:“谢案首,这红宝石您见过了。”
“您也是懂行的人,知道似这个尺寸还能质地颜色的红宝从来都是有价无市——一般人连见都见不到。”
“不瞒您说,看上这块红宝石的人可不少,但现还能留在小店,就是这价钱有些贵,得一千两百两!”
谢尚想想又问:“那再加上刚两颗红宝碧玺和三颗蓝宝呢?”
做头面只一颗宝石可不成,而刚那几块石头也确都是上品。
掌柜闻言一呆,心说这谢案首没回绝不算,还打算多买?
真不是一般的是财大气粗!
“加上那五颗,”掌柜咬牙道:“最少也得两千两!”
谢尚点点头:“成!”
“显荣,拿钱!”
看到显荣真的数了两张千两银票给掌柜,然后换回来三个三寸大的小匣子,李满囤一脸呆滞——他女婿这就花出去了两千两?
钱货两清,谢尚方问谢知微和李满囤:“十三爷爷,岳父,你们可要顺便买点什么?”
谢知微笑道:“出门这么久,必是要捎点东西家去。倒是看两样时新珍珠玉石头面吧!”
李满囤为宝石的价钱吓到,原不打算买头面。但谁料铺子掌柜因为宝石赚了钱,摆出来的头面价钱倒比雉水城还便宜,李满囤看谢知微买了两套玉石头面,谢尚买了一套珍珠头面,便花七十六两给王氏也买了一套不错的金镶玉珍珠头面。
铺子出来三个人回家,结果一进门,便有门房送来一沓帖子。谢知微随手打开一瞧,不觉笑道:“赛脚会?”
“是了,每年六月六,府城都要办赛脚会。现都五月底了,离六月六没几天了!”
“李贤侄,尚儿,要不咱们多留几天看赛脚会吧!”
说好了三日后启程,谢知微想改期了。
一听“赛脚会”三个字,谢尚被勾起以往不好回忆,脸色登时变得难看——他想吐了!
李满囤乡巴佬,压根没听说过赛脚会,傻白甜地问道:“什么赛脚会?是府城的庙会吗?怎么叫这么个名?”
“不去!”谢尚一票否决道:“离家日久,且已拜见过大宗师,府城这边已没啥要紧正事,我准备明儿一早就家去!”
李满囤……
李满囤还是头回看到谢尚翻脸,一时间有些无措,而谢知微看到谢尚铁青的脸色,想起红枣没有缠足,自觉踩了谢尚痛脚,立识相道:“明儿就走吗?那我现就叫人收拾行李!”
李满囤……
看谢尚和谢知微的反应,李满囤直觉这个“晒脚会”怕是和先前花船一样不是正经好去处,便跟着表态道:“那我也去收拾!”
谢尚一句话,显荣之流便都忙成了狗——即便宅子、行李都不理会,但天气炎热,这一路的饮食、住宿都得安排好才行!
李满囤倒是没啥事,他回去翻一回地方志,看到地方习俗里还真有《晒脚会》这么一段便看了起来,结果没看两行便摔了书——操,李满囤爆了粗口,似裹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竟然还有脸搁大庭广众之下办比赛,作孽不说,还有伤风化!
男女大防呢?这女人裹上脸,脚就可以随便给人看了?
简直不要脸!
这给人看的女人不要脸,这去看的男人更不要脸——都是不要脸的货!
幸好他女婿拎得清,不然,他若是被十三老爷蛊惑去看了,那名声可就毁了!
为了晒脚会的事,第二天出发的时候李满囤对谢知微也没个好脸,于是谢知微更觉心虚了——李满囤必是打听了晒脚会,谢知微懊恼的想:然后觉得他嘲笑他闺女红枣大脚了!
天地良心,他就是头回来府城想去瞧个热闹而已,他才不管这侄孙媳妇的脚大脚小呢!
横竖又不碍他的事!
卖完菜,李满仓方跑去城隍庙,结果没想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城隍庙里却吵吵嚷嚷挤了无数的人——都是听到消息来替儿孙来问前程的。
谁都想做那不花钱就被老道士点化的有缘人,其中那跑得最勤的已经等了五天。
李满仓……
李满仓等了一刻,眼见老道士的禅房关得死紧,琢磨着一时半会的不会开,就想着明儿再来,便跑出城隍庙去东街神佛铺子打听魁星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