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上的灯在晃,灯光昏黄。
身影模糊的男人重重地关上了那扇破旧的木门,把生了锈迹的金属插销拨起来,插上。
“咔哒”一声。
缩在墙角的孩子跟着抖了一下,眼圈通红。
“——你别再打孩子了……”
门外有隐约的女声歇斯底里着,撞得木门微颤。
而那男人无动于衷。
他转回身,整张脸都在阴翳里笼罩着,什么也看不清。
角落里的那个孩子终于忍不住了,她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哭声嘶哑:
“我、我知道错了爸爸……我再也不敢了——爸爸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了爸爸……”
那道身影却已经蹒跚着走近,令人生呕的酒气扑了下来——
“……你错在哪儿了,啊?!”
“我知、知道——知道……”
女孩儿已经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惊慌和恐惧叫她快喘不上气。
她只能看着那个男人扬起攥着皮带的手,抽碎了昏黄的灯影儿,然后狠狠地甩了下来——
“叮铃铃铃!”
刺耳的闹铃划破了午后三点的安静。
床上盖着薄被的人猛地睁开了眼。
等那蔷薇暗纹的浅暖色壁纸在瞳孔里清晰起来,苏桐才终于放松下睡梦里浑身紧绷的肌体。
在床上缓了一会儿,她慢慢坐起身。
从高中开始留学在外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又梦见小时候的事情。
……到底还是最近调查的事情对自己影响太大了吗?
苏桐垂着清淡的眉眼,掀开身上的薄被,转身要下床去。
没等白净的脚丫踩上地板,手机就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
苏桐伸手去拿,顺便勾起了旁边的发绳。
“桐,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你怎么样?计划照旧吗?”
电话甫一接通,对面就是叽里呱啦的一串外语。
苏桐本能地停顿了下。
尽管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已经有五六年了,但她显然还没能把英语当作母语一样熟练。
苏桐漫无目的地走着神,用肩膀和耳朵夹住手机。
红唇微扬,她的脸上露出一个很浅的单酒窝。
“嗯,按原计划来。我一个小时后到。”
一边说着,她一边动作利落地把长发扎了起来。
*
是夜,华灯初上。
一辆黑色SUV从G大最闻名的新闻学院校区缓缓驶出,继而没入到灯火缭乱的车流当中。
车内,苏桐正摆弄着两枚深蓝色的玫瑰形宝石胸针。
躺在她手心的两枚胸针,无论从形状还是色泽度上,看起来都完全相同。
驾驶座上的是个金发碧眼的白人姑娘,此时开着车,正从车内后视镜看苏桐。
“桐,今晚你有把握吗,会不会太危险了?”
苏桐的注意力从胸针上抬了起来。
她刚要张口,坐在她身旁的宋云深就先插了话。
“是啊,我可听说那间地下赌场里的保安都是真枪实弹的……苏桐,这G城遍地都有新闻,不然我们就换个别的调查事件吧?”
苏桐看向宋云深,弯弯的杏核眼里带笑。
“一周后就是报告的deadline了,我们的主要精力又一直放在这上面——单是信息渠道当初我们就找了整整两个月。现在换课题,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被导师当掉。”
“……”
见宋云深沉默,苏桐看向驾驶座。
“别担心,Susan,今晚会跟之前一样顺利的。”
Susan:“关键在于,之前就算出问题他们也找不到你的把柄,而今晚你带着微型摄像机进去,一旦被发现……”
苏桐将其中一枚宝石胸针收回上衣口袋里。
检查过手中剩的这枚之后,她抬眼,沾着笑意的眼角弯下来。
“就算有什么危险,不是还有你们在吗?”
Susan苦笑,“你独自在里面,假如真遇上什么事情,只我们两个人能做什么?”
“唔……一个报警,一个叫救护车,刚好够了。”
苏桐语气轻松地玩笑。
十几分钟后,轿车停到了一栋豪华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后座的苏桐推开车门下了车,转向车内仍旧担心地望着她的两人。
她笑着眨眨眼:“我的‘铠甲’呢?”
宋云深无奈地从旁边拎起两只纸袋。
“这个盛着晚礼服,那个是高跟鞋。”
苏桐单手接过,比了个“OK”的手势。
停车场绝不完美的打光下,站在车外的女孩儿仍旧白皙漂亮,像块挑不出瑕疵的玉石。
嫣红的唇线一挑,她五官间笑意明媚得晃眼:
“等我凯旋。”
*
苏桐的目的地,就在这家名为Eden的四星级酒店的负三层——除了几部特殊的专供电梯之外,普通客人是无法看见这个选项的。
刚一出专供电梯,苏桐便被两个穿着西装的黑人大汉拦了下来。
她不以为怪,将攥在手心的深蓝色玫瑰胸针当着两人的面,别到了衣服上。
看清了那枚胸针的式样,这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眼,其中一个转回来,将苏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但他最终也没说什么,身体往旁一侧,让出了过人的空隙。
苏桐微笑着冲那人点点头,走了过去。
擦肩之后的刹那,所有的笑色从她精致的五官间褪离。
而火辣的目光还追在身后——
“你见过她吗?”
“没有,估计是刚来没多久的。”
“长得可真勾人,穿上她们的特订晚礼服,肯定能叫场子里一半男人移不开眼。”
“可惜你我是无福消受了。”
“……”
苏桐眼神冰凉地拐进了旁边的长廊。
长廊尽头是个大型化妆间,一推门进到里面,那混杂的香水味儿就搅和在一起扑面而来。
苏桐被呛得脚下一停。
屋里的两排化妆镜前,几乎每把椅子上都坐着个容貌上等的女人。其中一个淡金色长卷发的无意间瞥了过来,看清苏桐后便招了招手。
“Poppy,这边。”
Poppy是苏桐在这儿用的假名。
听了那声招呼,苏桐不做犹豫,脚下方向一调就走了过去。
“晚好啊,Lisa。”
隔着还有几米,苏桐就冲对方露出个明媚的笑。
淡金色长卷发的女人无奈。
“你看起来可一点都不着急。”
“我尽可能地催促司机了,可他显然不太急着回家。”
苏桐玩笑着将手中装了高跟鞋的袋子放到化妆镜下面,拎着另一只走向化妆镜正对的更衣室单间——
“我先换衣服。”
等苏桐换上那身红色的露背长裙走出来,原本只坐着Lisa的化妆台前已经聚了好几个肤色各异的女人,都穿着一样的“特订晚礼服”,别着相同款式的玫瑰胸针,只不过红裙裙身却是有长有短。
苏桐到旁边空闲的化妆镜前坐下,对着镜子开始上妆。
Lisa恰好抽身走了过来。
“她们在谈论什么?”苏桐似是无意地问。
Lisa一撇嘴,要笑不笑的。
“听刚回来的说,今晚场子里似乎新招了个男侍应生,以前从没见过……”
听到一半没了后续,苏桐好奇地转头去看Lisa。
Lisa耸了下肩——
“据说是个极品,她们正在讨论要什么样的天价才能睡他一晚上。”
苏桐失笑,“所以这是准备众筹?”
“很遗憾,”Lisa说,“那男人是系着领带的。”
苏桐了然。
在这间地下赌场待得久了,便会知道个不成文的规定:赌场的女侍应生里,穿着短裙的都有各自的“价格”。
类似地,男侍应生中不打领带的也可以往赌场旁边的房间里带——只要你付得起钱。
苏桐简简单单地上了妆,然后便站起身。
Lisa皱眉看她。
“Poppy,你这妆上得……如果你肯素颜,每次的小费一定比我们高得多。”
“招来‘蜜蜂’嗡嗡嗡,”苏桐在耳边做了个手势,杏核眼笑得微弯,“我嫌烦。”
“真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我先进去了。”
“嗯,尽情享受吧。”
*
赌场大厅,西南角的承重柱下。
一个相貌普通的黄种男人站在这片自助区的餐桌前,正默不作声地擦着手里的餐刀。
直到他身后有个身形瘦削的白人走了上来,他的动作随之顿住。
这人放下餐刀,转头。
跟走过来的瘦削男人对视了眼,他往对方身后一瞧,继而幅度很轻地皱了下眉。
“老大呢?”
停到他身旁的瘦子已经憋不住笑了。
“King太招人,一出大厅就被几个女人堵了,这会儿正引着‘蝴蝶们’上楼呢,估计要等脱了身才好下来。”
“怎么回事?”
“哈哈哈别提了……”瘦子笑得难以自已,“回来的时候我打听了下,这些女人之所以这么热情,原来是因为Todd那傻子给King准备的西服,和赌场里男侍应生的制服撞衫了。”
“……”
站在桌前的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徐徐开口:“Todd死定了。”
瘦子一脸幸灾乐祸地在胸口画十字。
“为他祈祷啊。”
……
与此同时,赌场大厅西侧长廊内。
在监控摄像的死角位置,苏桐正小心调整着自己裙子上的胸针。
确定其中最大的那瓣花瓣是正对身前的角度后,她便打开那片叶子形状的摄像开关,随后转身出了洗手间。
三级台阶之外就是直通赌场大厅的长廊,她轻吸了口气,抬脚迈上了第一级。
恰在这时,一个男人从她的目光左首走进了视野。
衣着款式是她极为熟悉的赌场男侍应生制服。
而最不显眼的黑色长裤,此时却被那修长的双腿硬是撑出了T台走秀的时尚度。
苏桐本能地视线上移。
掠过制服下若隐若现的胸肌弧线,她的目光定格在那张侧颜上——
从黑发之下饱满的额头,到漂亮而凌厉的鼻线弧度,行经微抿着不悦情绪的薄唇,最后收拢于线条如锋的下颌。
怔过之后,苏桐在心底吹了声口哨。
——果真是个极品啊。
几乎是她刚感慨完,那男人便侧眸横了她一眼。
像有读心术似的。
苏桐被瞧得身形一停:
望过来的那双深邃瞳眸,在长廊暧昧的灯光下,分明泛着点幽蓝的色泽。
……蓝色?
错觉吗?
只是不等苏桐再去看,那眼神带着冷然的无谓和煞气,已经移到旁处。
到男人离开视野的最后一刻,苏桐分明瞧见那人抬手攥到了领口,一把扯下了领带。
掠过视线的侧颜上,如刀的眉峰绷着凛冽而不耐的弧度。
随后,那道笔挺的身影便消失在长廊尽头。
好半晌后。
苏桐回过神,嘴角抽了抽。
扯下了…………领带??
“Wow——”
苏桐慨叹了声。
然后她同样抬脚往赌场大厅走去。
……看来Lisa她们今晚真的可以考虑众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