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低头不敢看, 不敢说话。但是那清脆果断的巴掌声, 不止抽在陆三郎脸上, 还抽在所有人心口,让人震惊无比——罗女郎怎么会是这样彪悍的女郎呢!
她不该是温婉柔弱、贤良淑德的如同仕女图上那样优雅自持的美丽女郎么?
……不,不会是罗女郎言行不一, 一定是陆三郎这样做太过分了。
陆昀脸被打偏, 当着众人的面, 极强的羞耻和气怒同时席卷。他盯着罗令妤的背影, 眼沉下,一字一句:“罗令妤, 回来,给我道歉!”
陆昀和罗令妤之间经常吵架。认识她以后, 陆昀被踢过膝盖, 被泼过酒, 被踹过裤。裆, 被用玉器金银等硬物砸过……罗令妤就是疯子!外面装得柔弱可怜,内里对他何等凶。
但是这一次和以前不一样。以前都是私下闹, 只有身边的侍女侍从知道。这一次,她却是当众欺负他。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扇他耳光了,最开始那次两人不熟,他戏弄她,且是私下里, 陆昀也有错。是以不跟她计较。而这一次, 当众扇他耳光, 他乃军中参军,一众将士都在看着……他对她太好了么?!
陆昀隐怒的声音在后,罗令妤伤心无比,根本不理他哇哇叫唤。她提着裙裾快跑,跑过路弯时,用手背擦了下眼泪,睫毛湿润,眸心乌黑,脸仍然因为方才生气而绯红。女郎咬着牙关,肩膀轻微颤抖。
侍女灵玉试图:“表小姐,那个……”
罗令妤打断:“不要提那个混账!谁给他道歉,他等着吧!”
她那么担心他……她这人这样自私,南阳起了战乱,她都只是给罗家写信担忧,建议罗家搬家,却不肯冒着生命危险回去南阳和人共患难。然她从风平浪静的建业回到了战火不断的南阳,就为了提醒他死劫。她怕给他负担,心中忧虑,面上却总作出信任他的样子来。她那么支持他,她心里不情愿他冒险,可是他要打仗,要做这做那,她都在帮他,鼓励他。
她对他那么好!
他却这样辜负她!
生死之事,岂可儿戏?他当儿戏一样来实验,他是想实验出什么呢,想实验出他一定会死么?实验出他到底会在什么情况下死么?他不将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一丁点儿不透露给她。那夜回来看到他身上的伤,那时觉得不过是刮胡子刮破脸那样小的、不足一提、连上药都不值得的小伤,这会儿想来,他在战场上,到底是如何实验,才让他自己受伤了啊?
旁人遇到生死大难,都是想法子去避免。陆昀倒好,迫不及待地赶过去,生怕自己死得慢了一点。那么想死,那就去死吧。
他就是自傲,和别人不一样。让罗令妤实在生气,又难过。
灵玉追着表小姐,心里也嘀咕三郎这次过分了。然而,表小姐当众给三郎耳光,也是过分了。他们三郎自来养尊处优,所有人都捧着,女郎都追逐着,什么时候被人打过耳光啊?还被那么多人看到。表小姐是没看到,三郎刚才脸都气青了,气扭曲了。
这两个人凑到一起……哎,真是冤孽啊。
灵玉小跑着追人:“女郎、女郎……”
罗令妤:“说了不要跟我提他!”
灵玉无奈道:“不是……婢子只是想问,我们怎么办啊?之前上山前娘子不是打算夜里住宿山上军营中么?如今娘子和三郎吵架了,这军营还住不住啊?我们是要下山么?”
罗令妤冷冰冰道:“住!为什么不住?军营是他开的么?我无处可去么?他一对我不满,我就要如丧家之犬一样被赶下山么?这里又不是建业,又不是他嫌弃我我就得走,就得哄他。我此来是改善将士们的伙食的,他以为他是谁呢?”
罗令妤又落泪:“他现在就赶我走,日后嫁了他,我岂不更惨?”
灵玉禁声,本想说三郎哪里赶您了,然她已经不敢再刺激表小姐了。表小姐故意矫情起来,她向来只有敬佩的功夫。
……
陆三郎没有得到罗女郎当时的检讨,在一众下属面前更是抬不起头。奇耻大辱,她竟这样。看到她跑开时他想追,但是他的面子又让他下不来台。下属们那奇怪的、憋着的表情,更像在刺激陆昀一样。陆三郎一声不吭,沉着脸回了军营。
一个随从小心地送来冰块,让三郎敷一敷脸——陆昀这样俊朗的面容,他被人扇一巴掌,那女郎力道还不轻,他的脸现在都有清晰的巴掌印。
众人窒息:就看到陆昀玉瓷一样的脸上,带着那清晰的巴掌印,他就这样回去营帐中。
被人参观了一路。
而随从送来冰块,更让陆昀尴尬生气。他的脸一点不像旁的郎君那样糙,打一打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相反他容易留下的痕迹格外多……以前被她扇巴掌也只是在陆家丢人,而且众人不知道扇他的是谁,这一次、这一次!
陆三郎顶着巴掌印,大马金刀地坐在营帐中生闷气。他憋屈无比,却无法置之不理,因知道自己若是不顾脸上的痕迹,接下来数日,他都见不了人。他不想自己被不断提醒这件事……陆昀只好沉着脸,没有将瑟瑟发抖的随从骂出去,而是僵硬地取过了巾帕,裹着冰块,敷到了自己脸上。
卧在榻上平息怒火,好一阵子,陆昀自觉已经心情平和,才问罗令妤呢。
随从:“……女郎不肯道歉呢。”
陆昀:“……”
他忍着气道:“我亦有不对的地方,我可以向她道歉。但她也得跟我道歉。我不能惯着她这样动不动扇人耳光的毛病。若因此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如何是好?”
随从心中想您大可放心,罗女郎只是对您这样,她对其他人一直挺和善的。那么漂亮的女郎,人家都哭了,您有什么好计较的。但是这话当然不敢说出来,随从只为难道:“……那仆再去传话吧。”
陆昀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垂下好看的、浓长的眼睫,躺在榻上,袖子盖住脸。玉山扶苏一样雅致的人,这会儿举手抬足间,却透出烦躁。
随从去了好久,待陆昀开始吃晚膳了,随从才脸色尴尬地回来:“仆将您的意思告诉表小姐了,但是……但是表小姐冷笑一声,说您做梦。”
陆昀:“……”
随从悄悄看,见坐起来用晚膳的郎君虽然在听到那话后脸僵了一下,却没有大动作,左手还是捂着帕子覆在脸上。天气冷,还要敷冰,陆三郎的脸雪玉一片,颊上沾发,乌发湿润。这样的郎君若是被旁的女郎看了,定痴心一片。可惜、可惜……随从心中嘀咕着,见吃了半天的陆昀砰一下摔了箸子,沉声:“她总这样,总这样!”
“每次闹了脾气,都要我去哄!我每次都是无缘无故与她吵的么,我纵有错,她为何每次都要我低头?”
一直是这样。
罗令妤平时对他言笑晏晏,讨好他。但是她一不高兴,就不理他。
一不高兴就不理他!
要么又需要求他了,才过来赔笑;不需要求他了,他若想跟她和好,就得他拉下脸去讨她高兴。如罗令妤那样利益至上的人,每次讨好他都带着目的。而他、而他……陆昀越想越烦,且觉得自己这次并不算错。他若是不实验,岂不是死了都不知道原因何在?他错的也只是被她不小心看到而已……
陆昀道:“我没错。”
随从连忙说“是是是”,三郎哪里会错。三郎这样俊美多才,天下人都捧着,永远不会错。
陆昀道:“我不信她不跟我道歉,我且等着。”
……
就如角逐一般,都等着对方服输,对方道歉。
以前吵架总是火气多,又打又骂。这一次却是冷暴力,不吭气。
陆昀照常训练兵,罗令妤待在山上两日,越住越失望。到第三日晚上,仍没等到陆昀过来,罗令妤心凉了下去。她嘱咐灵玉收拾行装,准备下山吧。灵玉叹气:“何必闹成这样呢?您只要说个好话,给三郎个台阶下就好了。郎君还是喜欢您的,奴婢这两日总被三郎的随从问话呢。三郎虽然不来,可他一直关注着您,吃没吃饭睡没睡好,他都在看着呢。”
罗令妤坐在榻边,看着侍女忙碌,她却怔然出神。半晌,罗令妤道:“我实在委屈。我专程为他而来,我怕他出事,他自己却不在乎。我又气又伤心,他却还跟我计较我当众打他的事,最重要的生死之事他反而不在意……到底是太自大了,还是太自信了。觉得我一定会低头呢?”
“是我往日总让他高兴,总处处取悦他,他才觉得我应该一直取悦么?”
罗令妤垂着眼,怔忡:“……灵玉,我是习惯性地讨好人,让人高兴呀。可是这只是我的行事风格,因我出身不好,身边人如果讨厌我,我就会过得很辛苦。可是陆昀……连他都觉得我讨好他是应该的?”
灵玉:“啊……”
表小姐想的会不会太多了?
然而爱情就是这样。
开心时他是天是地,是整个世界;失望时,他平时的一丁点儿缺点都会无限放大。多少夫妻因为一点儿小矛盾走到和离那一步,何况罗令妤和陆昀连成亲都未曾,就闹成这样。
罗令妤失落的:“我在想我是不是该嫁给他。我和他都这样骄傲,是不是不太合适。我该有一个捧着我的夫郎,他也该找一个真正温柔的、体谅他那敏感情怀的人……”
灵玉听得怕死了,唯恐这位言行果断的表小姐真的要和陆三郎分开。何至于此啊?不就是吵架么?灵玉颤声:“……用、用过晚膳我们再走吧。”
罗令妤没拦,看灵玉忽然变得胆小,一溜烟跑出了帐子。罗令妤仍静坐着,垂头思索两人的感情。她和陆昀总是这样,好的时候特别好,不好的时候,才能看到对方的缺点。罗令妤怔忡想是否在陆二郎的梦中,自己和陆昀始终有缘无分……是否预兆着现实中,她和陆昀也……
“哐——”
帘子忽然被掀开,罗令妤仰头,看到陆三郎沉着的脸,还有在陆三郎身后探头探脑、对她露出抱歉神情的侍女灵玉。灵玉很无措,她也不想出卖女郎,可是她一出去就被陆三郎的随从堵住。陆三郎那手段……灵玉哪里持得住啊。
罗令妤自然清楚,她只是静静坐着,也不开口。她甚至有闲情逸致瞥一眼他的脸,小白脸上的五指印终于消失了。还是某人皮色底子好。
陆昀一字一句:“你要离开我,跟我分开,嫁旁的男人?!”
罗令妤:“……”
她望了灵玉一眼:这话怎么传的?她就是担忧了下两人的未来,到这里,就成了她好似下定决心要离开陆昀似的?
罗令妤心中那样想,面对陆昀,她却只是冷淡道:“是又如何?”
陆昀脸顿时漆黑如墨,额头青筋绷的一下,眸子也寒了下去。
随从和侍女都被吓住,罗令妤却不怕。陆昀深吸一口气:“你们都出去。”
侍女和随从:“……是。”
陆三郎脸色那么难看,他们真怕柔弱的罗令妤被欺负了啊。这可怎么办?随从是陆三郎的人,不敢忤逆陆昀的命令去搬救兵。灵玉急得团团转,却是知道自己被老夫人送给表小姐做侍女,表小姐这样精明,她要是向着陆三郎不向着表小姐,日后哪怕陆三郎和表小姐好了,自己在女郎这里的威望也要失去。
灵玉绞尽脑汁:“……啊,魏将军!下山找魏将军求助吧!”
……
罗令妤是真不怕陆昀。她就安静坐着,垂着眼睑看自己的手发呆,哪里管陆昀多生气。
侍女和随从下去后,陆昀忽地走过来,坐到她身边。他换了一副语气,来握她的手:“令妤,别这样……”
罗令妤往旁边挪,将手从他手中拿开。
陆昀眸子一压,眼底神色难看。他面上却不显,反而迎着她跟坐过去,再次去握她的手。心中几多羞耻,陆昀面上却讨好她:“好了,别气了。你也打过我了,让我那样丢人,气也该消了吧?我后来又没做什么,你生气,我不也没再惹你了么?令妤,别不理我了,好不好?”
在随从面前斩钉截铁说自己绝不认错的陆三郎,眼下没人看着,抛弃了脸面,跑来讨好罗令妤。
陆三郎私下里从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她仍绷着不理他,他伸手就将她抱入怀中,低头在她耳上轻吻。罗令妤耳边麻麻的,轰一下耳根红了。她躲他的唇,气得拍他搂着自己的手:“你干什么……别碰我!把手拿开……”
“妤儿妹妹,别这样啊,”陆昀低声下气,贴着她耳柔声呢喃,“你才让我生气呢。怎么能说要离开我呢。哪有人一吵架,就说要走的。你怎么一点面子不给我呢?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罗令妤被他亲得喘气连连,要咬着唇不肯认输:“那、那你去找以前的我吧……我、我,别乱摸!”
竟是说着说着,她被那人压到了床上。密麻的吻贴着后颈,他唇齿并用,她后背就扎了刺一样,僵麻无比。食色性也,他的脸俯过来,近距离地与她蹭着鼻尖,唇若远若近,他俊朗的面容在她眼前无限放大。他深情俯眼,将她搂在怀里揉。罗令妤喘着气,挣扎间却渐渐失了力气。
陆昀试探的:“不要离开我,嗯?别嫁别人,好不好?”
女郎眼角发红,意识抽离一般。她咬着唇,却在他温柔的攻势下,还是忍不住嘤咛出了声。张口时,唇就被他吻住了。
这一次完全男上女下,她被压在了他身下颤抖。罗令妤恼得,伸手在他肩上捶打。
胸脯一颤一颤。
他的眼睛就亮了起来,食髓知味,凑了过去。
罗令妤推他:“……别闹!我们还在吵架呢陆雪臣。”
陆昀叹气,头埋于她胸间,声音含糊无比,委屈无比:“我从不跟别人乱发脾气,我就生你的气。我有错,你也有错。怎么吵都好,你别不理我呀。你不理我,我太难受了……”
罗令妤反驳:“我理你,就是骂你,你不是更生气?”
陆昀轻声:“我不怕你骂我,就怕你不搭理我。妤儿妹妹,你总是一不高兴就走。我好像不重要一样,你随时都抛下我,随时都打算和别的郎君在一起。你每次对我好一点儿,都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罗令妤恼道:“我哪有?!那是以前……我现在哪有利用过你?”
陆昀幽声:“可是旁的女郎缠我,我就没见你吃过醋……你不在意我,你总有后路……你!”
他被罗令妤咬了一口,喉间闷哼。罗令妤想说瞎了你的眼,我吃醋吃的都胃酸了,你还觉得我不在乎你。但她被亲得呼吸紊乱,她有一腔话质问,然而陆昀怕她开口就拒绝他,压根不敢给她说话的机会。二人压于榻上,亲吮时,节奏慢慢的,就脱离了陆昀的掌握。
情深的男女不该独处,不该离床这么近。小小一张榻,一旦躺倒在上面,总有些事难以控制。
哪怕两人还在吵架。
陆昀亲罗令妤时,她由一开始的抗拒,到渐渐动情。她一开始推他,后来搂住他的颈,紧紧抱着他滚烫的身体。火一点就燃,本就喜欢对方,哪里能见得对方这样动情的模样。陆昀眼眸眯着,额上渗汗,他喘气的、迷离的样子,让罗令妤搂着他颈,动心无比。
她便也去亲他。
扯他的衣带。
颤声:“雪臣……陆昀……”
外衫落地,中衣被压在她身下。手揉着她发,陆昀与她碰着额头,膝盖向前抵到她曲着的腿间。轻轻蹭着,慢慢厮磨,陆昀似叹非叹:“……哥哥想与你抵足而眠啊。”
罗令妤:“……”
抵足而眠,说的那样好听,他实际就是想睡她而已。亏她现在已经听得懂他这样的挑逗了。
他这人惯来轻佻,床上手段本就偏温柔缱绻,待他与她相处多了,手段就也更多了。到这会儿,两人额上俱是出了汗,罗令妤抵抗不了,心里羞怒,仍气着这个人。可是她一睁眼看到郎君,他眉目含笑、春意浓浓,她又生不起气来。
……真是她的孽。
陆昀缠着她。
罗令妤被撩得难受,实在扛不住,只羞红了脸,抖着声音:“你到底要怎样嘛,烦人!”
陆昀不动声色的,一边与她厮缠,一边仍试图说话,化解两人之间的矛盾。罗令妤一身汗,还得听他在耳边旖旎轻喃,啰里啰嗦地解释他不是寻死,他是有计划的……罗令妤抬手就想挠他一脸:谁想现在听他说这个啊!
然她抬手,陆昀就敏感地抓住:“别对我动手……”
……
陆昀这忍耐力,这手段,一个时辰间,两人身上皆是汗。衣衫脱了大半,雪一样的肌肤呼之欲出。空气中燥热难言,忍功堪忧。陆昀见罗令妤终于不再抗拒听他说话了,心里微喜,这才咬她吮她,要进去。
然而门帘忽地被拉开,魏将军大咧咧的声音冲了进来:“陆参军,听说你欺负罗女郎……呃!”
陆昀反应极快,被他压在身下的罗令妤尚怔忡,一片男子的衣袍就扔了过来,将她抱裹住。不光如此,他抱住女郎翻身向外,以背挡住光线亮的地方。陆昀怒极:“出去!”
魏将军:“……”
魏琮尴尬无比,急忙退出。
……
一刻钟后,陆昀黑沉着脸,脸色比一开始去寻罗令妤时,更加臭。典型的欲没有得到解决的焦躁烦闷模样。魏琮将军只蹲在草丛边,发呆疑问:为何他总是撞上陆昀和罗女郎卿卿我我的戏?
那两人不知道注意一下场合么?
实则两人已经关上门窗躲在了帐篷里,也不知道还能怎么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