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多数老人一样，刘奶奶平时睡眠浅，很少一觉睡到天亮，有时候夜里多梦，一点儿也没休息好。

但昨晚她睡得很好，从头到尾只做了一个梦，醒来后她清晰地记得梦里的每一个细节。

梦里，年轻的城隍爷告诉她，五十年前她在绿荫山遇到的那棵悬崖枫树，其实是一棵灵枫。

灵枫挺过了天雷，一直在等她的风铃。

惊奇、感动、遗憾、愧疚……这些情绪一点点填满她的心脏，她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找出钥匙，打开了一个陈旧的木箱。

这个箱子里锁着很多老物件，她依稀记得自己没有扔掉那个贝壳风铃，也许就在这个箱子里。

她一样一样地取出箱子里的东西，最终在箱底找到了一个旧风铃，好些贝壳碎了，绳子也断了两根。用现在的眼光来看，这个风铃无疑是粗糙的，但在当年，它确实算个漂亮的手工风铃。

原来它一直在，只是被忘得一干二净了。除了这个风铃，刘奶奶还看到了好多损坏的不值钱的旧物件，每一件都能勾起一些久远的记忆。

她缓慢地抚摸着这些老物件，岁月不仅在它们身上留下了痕迹，也在自己身上留下了痕迹，她看着长着老人斑的双手，缓缓叹了口气。

“原来我曾经也是个天马行空的人，想过为一棵枫树做风铃。”

她找出之前和孙子去海边捡的贝壳和鱼线，认真地修补好风铃，还穿上了一些漂亮的珠子。

她做得很认真，连儿媳来敲门喊她吃早餐都没听见。

她将修补好的风铃装进环保袋，戴上草帽，拿上平时不常用的拐杖，和家人说了一声有事，脚步匆匆地出了门。

儿媳林丽看出老太太心里有事，没有刨根问底，只是飞快地追上她，往环保袋里塞了一袋包子和鸡蛋，又往她手里塞了一个保温瓶。

“妈，你走慢点，早餐要吃，要帮忙就给我打电话，事儿忙完了也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回家。”

刘奶奶拍了拍林丽的手背：“好孩子，别担心，妈什么事儿也没有，去去就回。”

转身时，脚步放慢了些。

没走多久，她听到有人喊自己，抬头一看，城隍庙的云姓小庙祝站在不远处，笑着和自己挥手：“刘奶奶，早啊！”

跟在他身边的小黑狗摇着尾巴，兴奋地嗷了两声。

晨光落在小庙祝身上，勾出一道充满神性的金边，这一幕和昨晚的梦境重合起来，刘奶奶忽然生出一种离谱的想法——小庙祝和梦里的绿荫城隍爷好像啊，连声音都很像。

云无虑打完招呼，发现刘奶奶愣住了，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她不会发现什么了吧？昨晚是他第一次用托梦技能，还不太熟练，只挡住了脸。

他朝刘奶奶走去：“刘奶奶，这么早你要去哪儿啊？”

刘奶奶回过神来：“我要去绿荫山。”

云无虑说：“山路不好走，我也要上山，结伴一起去吧。”

这就是他的来意，他猜刘奶奶醒来后，会立即去绿荫山送风铃。老人家腿脚不便，去到枫树那儿可不容易，所以他早早起床，在必经之路上等着。

刘奶奶听到这儿，又是一愣，她拄着拐杖走到云无虑面前，他脸上的笑太温和，她忍不住和盘托出：“孩子，你还记得我之前去城隍庙上香了吧？其实我那天问了城隍爷一件事，昨晚我在梦里见到了城隍爷，这回去绿荫山是为了了却这桩心事。方才见到你，我发现你和梦里的城隍爷有点像，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云无虑说：“梦就是这样，只有个大概的印象，看谁都觉得像。既然这事儿和我们城隍庙有关，那我更要送送你了。”

刘奶奶不想辜负好意，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不麻烦，顺路。”

一老一少和一只小狗慢慢走向绿荫山，小黑闻到了刘奶奶包里的早餐香气，一直跟在她脚边，仰着小脑袋盯着包包，因为没看路，差点踏进小水坑，被云无虑捏着后颈拎了起来。

它歪头看着云无虑，一脸无辜。

刘奶奶忍俊不禁，拿出一个鸡蛋，剥了壳喂它吃。

云无虑见她还没吃早餐，带她找了张排椅，吃完再往上走。

清晨的绿荫山空气清新，山雾弥漫，带着丝丝凉意。刘奶奶吃完早餐，喝了保温杯里的豆浆，身子暖和了起来，情绪也平和了不少。

他们继续向上，遇到不好走的山路，云无虑就背着刘奶奶走，刘奶奶很感动，在路上和他说起了灵枫的事。

云无虑安静倾听，不时安慰两句，在八点钟前，找到了刘奶奶印象中的那片悬崖。

一棵孤独的红枫立在悬崖边上，若是仔细看，会发现它旁边还有一个残缺的树根，但这丝毫不影响它的美丽。在它身后，是耀眼的晨光和随风流动的山岚。

“和记忆里的枫树一模一样，像是会发光。”刘奶奶叹息一声：“孩子，放我下来吧。”

云无虑照做。刘奶奶有点紧张地握紧拐杖，缓步走向枫树。

风起，枫叶哗哗作响，刘奶奶的草帽被风刮起，她仰起脸，目光追逐草帽，现实与回忆重合，恍然如梦。

草帽在空中晃了一圈，又被风带回她面前，她伸手抓住，发现帽子里多了一片枫叶，灿若明霞。

她取出风铃，将这片枫叶绑在末端，朝云无虑招了招手：“孩子，我要请你帮个忙。”

云无虑心领神会，替她压下一根枝桠。

手下的树枝不情愿地扭动了下，云无虑松开手，树枝却依旧保持着下压的姿势。

突然直面这种怪异现象，刘奶奶心里有点慌，但并不感到害怕。这棵树很善良，否则五十年前也不会送她一场梦幻的枫叶雨。

刘奶奶把风铃系在树枝上，缓声说：“这是五十年前就该送你的风铃，我以为你折在了那场暴雷中……我来晚了。”

树枝摇晃两下，风铃叮当作响，像在安慰她，又像在表达喜悦。

刘奶奶松了口气，鼓起勇气说：“年轻的时候考虑得不周全，在树枝上系绳子会不舒服吧？以后线会长进树枝里，影响你的……”

刘奶奶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云无虑贴心地帮她补充：“影响颜值。”

刘奶奶连连点头：“对对对，影响颜值。”孩子们经常把这个词挂在嘴边呢。

枫子鬼：“……”

小树枝拢向风铃，抱着它护着它——我的。

云无虑说：“刘奶奶，你不用担心，这是棵灵枫，普通绳子伤不了它。”

刘奶奶点了点头，抚上树干：“我要向家人说说这件事，免得他们担心，也会向其他人称赞城隍爷的慈悲。但是你放心，我不会说绿荫山上有灵枫，不会有人来这里打扰你，风铃送到，我也该回去了。”

和风停下，树枝静止，森林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四周再次刮起一阵柔和的风，数不清的枫叶在同一时刻落下，每一片都带着晨光。风铃在树间摇晃，愉悦铃响。

——我要为你做一个风铃，绑在树枝上，起风的时候风铃会响。

灵枫在和她告别。

刘奶奶安静地看着这场枫叶雨，却全然不知树上坐着个戴斗笠的青年，正在看着她。

枫子鬼的原身有一双修长的腿，穿着件休闲的运动裤，大概是模仿云无虑身上的款式。察觉到云无虑的目光，枫子鬼用食指顶了顶斗笠，转头看向他。

和昨夜不同，云无虑这次看到了枫子鬼的脸，他拥有非常完美的脸型和漂亮的嘴唇，上半张脸笼罩着朦胧的山岚，仿佛随时会御风离去。

看着这张脸，云无虑突然冒出一个和这个氛围完全不搭边的想法——妖精鬼怪们长得真有意思，有的好几个加起来凑不出两只眼睛，有的自个儿就长了四只。

是哪只小狗长了四只眼睛我不说。

枫子鬼早就认出了云无虑，心中有很多疑问，但是现在并不适合谈话，于是沉默不语。云无虑也有事想问他，双方默契地决定，之后再找时间谈一谈。

枫叶雨落完，刘奶奶朝灵枫挥了挥手，拄着拐杖离开。

云无虑在旁边照看着刘奶奶，拿出手机一看，任务已经完成了，古建筑工作室的专门人才将在明日抵达，额外奖励的一对石狮子也正在打包中。

前面的路不好走，云无虑收好手机，背起刘奶奶，心想送完刘奶奶，他要回家请外婆教自己做桂花糕，用来迎接古建筑工作室的各位大佬。

牌楼马上就能翻新了，想想就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