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中发生的小插曲季汀一无所知。

下方的默剧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听不见声音、看不清人影、一晃神就捕捉不到细节的乏味剧场。

虽然季汀对内测玩家的经历很感兴趣，但由于客观条件的限制，他只能通过观察特定玩家的游戏面板，以及分辨下方光团里的不同人影，来猜测玩家们到底在做什么。

而且季汀还忙着完善玩家那份新建文档里的代码，确保在玩家升级的过程中，能从信仰侧NPC那边学到基础的恢复技能，帮助玩家补充在游戏内死亡消耗的生命值。

即使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季汀仍然做好了在突发状况前给玩家开挂的准备。

但出乎季汀意料，玩家们的游戏过程相当平静。

游戏世界欣欣向荣，从原本被黑暗笼罩的一个小小光团，变成了一个将黑暗逼退到角落的巨无霸光团。

季汀的不祥预感愈发强烈，在NPC势力高歌猛进时，邪神却没有任何动静，这怎么看都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季汀默写完代码，看了眼下方的巨无霸光团，又跟充满恶意的血红眼球对视片刻，决定退出游戏，跟诺亚他们确认玩家的具体情况。

主神第一时间察觉了季汀的动态，一个屏幕甩到了季汀脸上。

【你怎么出来了？游戏又出问题了？】

季汀摇头：“没出问题，再这么下去，NPC都快探查出这片大陆的尽头了。”

【这么说，内测玩家表现的不错？那你离开游戏干嘛？没你看着，万一哪个倒霉蛋死亡次数达到了极限，在现实里也死了怎么办？】

季汀表情凝重：“人类势力能发展的如此欣欣向荣，是因为邪神在这个过程中什么都没做。我怀疑邪神可能在酝酿一个可怕的阴谋。”

诺亚的投影从虚空中浮现：“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都是毫无意义的小伎俩。”

季汀觉得诺亚有点过于信任他的能力了：“我们还算不上绝对的实力吧？我觉得还是得注意一下，毕竟那可是邪神……”

诺亚：“我说的绝对实力，是指邪神，不是指NPC和玩家。”

季汀重新理解了下诺亚方才的这句话，愈发不解：“那祂现在什么都不做是因为……？”

诺亚：“小鸡仔跟母鸡，哪个营养更丰富？只能吃一次的母鸡跟养鸡场，哪个收益更高？”

“就算NPC只是自我衍生的数据，但对邪神来说，所有的死亡都能给祂补充养分。不管是NPC，还是能复活的玩家，对祂来说，都能算得上小甜点。”

季汀明白了，他们想把邪神当猪养，邪神也想把他们当猪养……

这波啊，这波是双向奔赴，真正的双赢。

想到这，季汀生出了真切的遗憾：“可惜邪神是绝对的邪恶混乱，没法跟我们达成一致，不然这游戏真可以搞一搞可持续开发路线。”

“如果邪神能合作，那就不是邪神了，而是那些疯狂追求传教的正神了。当祂以疯狂、无序、混乱、死亡作为自己的神格核心时，就注定了祂跟全世界为敌的立场。”

诺亚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季汀：“把邪神当猪养是个疯狂的计划，祂被喂得越肥，积攒的能量越多，危险程度就越高，能制造的混乱和死亡就越惊人。”

季汀听出了他话里的含义，诺亚不赞同专家小组制定的“全息游戏发展规划”。

这个过程推进的太慢了，慢到足以让邪神的威胁翻倍上涨，容易翻车。

虽然如此，但诺亚遵守客人的界限，没对主人家指手画脚——毕竟不管计划存在什么问题，对地球文明来说，他们永远有天枢作为最后的退路。

只要有天枢在，极易难度的游戏就不会失控。

季汀略一思索，道：“我跟专家小组沟通一下，转达一下这个情况。”

他认真的跟诺亚解释道：“人类跟智能生命不一样，他们没法像你一样一瞬间想到所有可能性，而且我们对宇宙缺乏常识，所以计划出现漏洞很正常。”

不是因为有“天枢”这个外挂，所以肆无忌惮——对地球来说，对这一切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人类太脆弱了，刚刚发展起来的地球文明更是经不起丝毫风浪。

主神也站在专家小组和地球这边。

【他们已经为‘异常事件’带来的那些馈赠苦恼很久了。他们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东西，才能跟得上越来越凶残的异常事件的脚步。但偏偏异常事件从未给他们过多时间，往往上一个异常事件刚解决，下一个异常事件就出现了。】

这才是专家小组下决心要放慢脚步的根源所在。

要知道，地球上的宇宙飞船基地还在层出不穷的冒出各种技术上的问题；昆仑学院才对外招生没多久，最有天赋的学生也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学业，实现境界上的三连跳；就连最早研究点头绪的能源转化池，都还没在全国范围内推广；更别说“特殊磁场”了，要想把它运用到军事领域更是遥遥无期……

当然，在这些紧赶慢赶的馈赠中，最关键的是这片辽阔的宇宙。

虽然他们在宇宙里划出了一个范围，但对宇宙的探索才刚刚起步，连一号星球附近的其他星球都还没勘测完全，更别说对不同生态环境的外星进一步研究了。

地球一只脚迈入了宇宙时代，偏偏大部分躯体都停留在原本的科技水平，发展及其不平衡，全依赖于“异常事件”带来的影响以及“天枢”控场，才能稳住这个局面。

但自古以来，一味依赖外物到最后都没有好下场，专家小组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无比苦恼，想方设法想“偷”点时间来推进地球文明的发展。

诺亚失笑，朝季汀摊手：“你听听，他的立场都歪到什么地步了，居然还说他对这个文明不具有任何特殊情感……”

主神恼羞成怒【我这是指出客观事实！】

季汀插入对话：“在你们吵起来之前，能不能先给我跟专家小组开个通话频道？”

主神气呼呼的给季汀甩了个通话频道，然后跟诺亚就“他跟地球文明只是纯洁的雇佣关系”这一点争论不休。

专家小组听完季汀的转述，会议室里掀起了一阵议论声潮——对如何调整既定计划出现了些小小分歧。

这不奇怪，在专家小组之中，这种分歧就没消失过。

当然，每一份方案出现在季汀手上时，都已经是各方达成了一致后的结果。

见他们一时半会没法达成一致，季汀干脆随便挑了个眼熟的专家小组，询问内测玩家们的情况。

对方跟季汀分享他们最新的实验结果：“游戏内的时间流速跟现实不一致，我们通过简单的实验确认了这一点。”

季汀大概猜到为什么在他眼里，默剧就跟按下了快进键一样——因为他的时间感知跟现实一致，而游戏世界的时间流速比现实快数倍，所以，默剧确实按下了快进键。

季汀又回了游戏。

血红色的瞳孔第一时间锁定了他，疯狂的呓语层层回荡，试图将他拉入深渊。

可惜季汀压根没顾上对方，他一回游戏，眼前弹出了一堆通知栏，吓得季汀一惊，看完通知栏的内容后，才松了口气，继而浮出了奇异的神色。

游戏似乎出现了一些超出预料的变化。

至少季汀很不理解为什么这里会出现“灵气体系基础”这种东西，这不是中世纪题材吗？

出现“灵气体系基础”也就算了，为什么还需要掷骰子？！

没错，季汀面前这一堆通知栏，大部分都是守密人需要进行判定，而且判定的内容千奇百怪，季汀一眼看去，有“灵气体系基础是否满足完善条件”、“‘万雷轰顶’法诀是否符合施法条件”、“工程学科技是否满足进阶条件”、“医学体系是否满足潜在条件”、“社会主义学说是否成立”等等。

飞快扫过这些通知栏的季汀动作一顿，盯着“社会主义学说”这行字看了几秒，对内测玩家们肃然起敬，他们这是走在了一条未曾设想过的道路上啊。

然后他点击了掷色子这个选项。

这些通知栏只有“掷色子”这个选项，不存在凭借个人意志给出肯定或者否定倾向的可能。

虚空中凭空浮现一个巨大的骰子，咕噜噜滚动着，它足足有一百个面，每个面上都刻着不同的数字。

在季汀的愣神中，无数条判断结果一闪而过，通知栏上浮现出是或否的回答，然后一个接一个的消失了。

骰子也消失了，红色瞳孔缓慢挪动，视线落在骰子消失的地方，短暂的转移了注意力。

在游戏内，某个神圣教堂之中，巨蛇吐着信子抬头看向了天空，低语道：“是命运的气息，吾神敲响了既定的钟声。”

而在散落各处的玩家之中，情况又截然不同。

吴煜陷入了深思：“这游戏有延迟？我正炒菜呢，突然弹出一个通知，说是‘灵气体系基础成功完善’，还给我的游戏面板上挂了个进度条，灵气体系升级进度0.001%？”

正在小怪群中横冲直撞的器轩子也很纳闷：“怎么突然给我跳出个‘万雷轰顶’法诀不符合施法条件的提示？奇怪，上次尝试万雷轰顶这个法诀都多久之前了？”

“多喝点，我好不容易把奶茶生产线点出来了，大家都别客气……咦？”刘大明动作一顿，看了眼提示框：“怎么无缘无故给我弹出一个工程学科技进阶的提示？我最近也没搞其他的武器生产线啊？”

说道这，他伸长脖子问栓子：“栓子，定向轰炸导弹你搞出来了？”

栓子摇头：“没呢，才刚折腾出自爆排雷机器，定向轰炸导弹还差得远呢。这里的东西太不全了，想改进那些武器也只能利用你基地里生产出来的器械，进度慢得很。”

“好了，下次你注意点啊，”医生一边收起手术工具，一边叮嘱李义枢：“虽然说教堂里学的治疗技能很好用，一个技能下去，直接医白骨活死人，但做手术不用消耗法力值啊。”

“真快要死了用治疗技能也就算了，骨折、刀伤之类的，还是做手术更省蓝，而且NPC学起这个进度也不慢……”

医生的话还没说完，突然看到面前跳出了个提示，语气古怪了起来：“医疗体系不满足潜在条件，这什么意思？它还能不让我们做手术？”

医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事实上，它的影响也不会在短时间内体现。

在未来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内，现代医学都难以得到进一步的发展，甚至会被信仰侧打压和阻拦。

简单又方便的治疗法术是吸收信徒、推广神灵荣光的强有力工具，这就注定了信仰侧不会眼看着现代医学在这个蒙昧年代萌芽。

历史车轮无法阻拦，但如果只是小小的拖后一段时间，那自然无伤大雅——虽然这小小的拖后一段时间，实质上意味着相当漫长的数百年岁月。

虽然玩家带来了现代医学，但它无法在游戏中扎根并推广，才是“医疗体系不满足潜在条件”真正的含义。

“今天，我们来说一说毛学，首先，我们要分清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蹲在人群中的某个玩家以侃大山的语气道。

他周围围了一圈衣着破破烂烂的穷人，正聚精会神的听着每日小课堂，眼里涌动着某种奇异的色彩。

就在这时，玩家瞥见了个人面板上跳出来的新通知。

【社会主义学说成立，社会主义学说推广进度：0.001%。】

这一连串的动静，季汀一无所知，他清空通知栏后，再度忙碌了起来。

首先，投骰子这种不需要操作的事情就别等着他一个个来点了，直接新建文档，写个代码，让游戏后台自动运行——当然，代码让他来写不太实际，这是季汀退出游戏问诺亚要来的。

然后，季汀调出玩家的个人面板，把“生命值”处于危险区域——换句话说，就是再死几次就真死了的——玩家踢出游戏，默写新代码，用来检测玩家“生命值”，一旦这部分数字跌破危险区，就立马把该玩家踢出游戏，等到生命值回归正常之后，才能再次登录。

等完成这两个最优先的任务后，自觉没事干的季汀饶有兴致的观察起了玩家的游戏面板。

他发现玩家的游戏面板很有意思，各种天赋和状态交织在一起，勾勒出对方最近的经历。

比如说目前等级最高的刘大明，第一个是“不科学的兵工厂”天赋，然后才是他后续解锁的其他buff以及特殊状态，例如“具有极强个人魅力的领袖”“工程学科技引导者”“轻微兴奋”“聚会后遗症”等等，季汀扫了一眼，有种在玩王X风云的错觉。

他又兴致勃勃的点开了陆晓的人物面板，发现对方身上挂着“轻微受伤”“持续掉血”“拒绝黑暗生物的诱惑”“正在跟剑术大师学习中”“黑暗生物屠杀者”等状态。

黑暗生物屠杀者？

季汀点开器轩子的人物面板，一眼就扫到了血红加粗的头衔“黑暗生物的仇敌”。

除了这个头衔之外，还有一堆密密麻麻的天赋和状态“狂战士”“力量加成”“速度加成”“智商削弱”“特殊种族加成”“对黑暗生物具有威慑”“拒绝黑暗生物的诱惑”“轻微疲劳”“装备不合适的武器”……

“智商削弱”这个天赋……真不是在暗戳戳的说器轩子智商低吗？

而且为什么还有“装备不合适的武器”这种状态？

季汀思考了几秒，很难想象什么武器对器轩子来说会不称手。

拿小爪爪挥舞着步木仓的器轩子确实有些小小的苦恼：“这玩意没子弹了，得叫他们再送一点过来才行。”

陆晓松了口气，幸好没子弹了，不然他杀怪时，还得躲避来自友军的子弹，最离谱的是，他好几次险些被击中，差点死在友军手里。

就在季汀不断切换不同玩家的人物面板时，忽而扫到了一个头衔“诺亚大陆探索者”。

他动作一顿，发现“诺亚大陆探索者”后方有一行小字解释——“第一个发现大陆尽头的玩家”，这个玩家身上缀着一堆特殊状态“被黑暗生物引诱”“智商削弱”“感知丧失”等，一看就很不对劲。

季汀扫了一眼对方的“生命值”，没达到被踢出游戏的警戒值，显然这些特殊状态并非是为了对对方造成生命危险，而是有其他目的。

季汀严肃了起来，将视线投向下方的大陆，发现了不对劲。

原本被黑暗包围的世界，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边缘出现了一些幽光，那些光微弱且不起眼，在巨无霸光团旁压根没有存在感，但在季汀发现了之后，才意识到那些光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也太密集了。

他下意识的集中注意力，凝视那片幽幽的光。

他身后的血红瞳孔微微一动，流露出了极富人性化的情绪，祂高兴了起来，只是很快又被疯狂席卷，陷入了呓语之中。

幽光所处的区域在季汀的注视下缓缓亮了起来，这个自始至终都被黑暗包围的世界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大陆尽头是一个巨大的深渊，深不见底，在深渊对面是一堵直入云霄的“高山”，它们连成一片，将大陆围在其中，遮天蔽日。

这些“高山”不住蠕动，无数黑色雾气从上方掉落，落地化作各种形态的小怪和小BOSS。

这就是那些小怪怎么杀都杀不光的原因。

位于大陆之上的玩家还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位于上空的季汀一眼就辨认出了这些深渊和高山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个体积惊人、无比诡异的怪物。

深渊是它的嘴，高山是它蠕动的躯体，悬挂在空中的血月是它的眼睛，它以一个奇特的姿势扒拉着这片小小的陆地，将它递到自己嘴边，等着食物自动送上门。

它的形态难以描述，倒不如说它就是这个世界的本体，天空和深渊，都是它的一部分。

这片大陆以及大陆上的居民才是外来者。

大概是盯着这一幕看的时间太久，季汀耳边响起了无数疯狂的声音，伴随着各种幻觉，上演san值直掉的狂欢。

对方显露出真面目的短短一瞬，游戏内玩家人数骤降，无数玩家因为生命值濒临警戒区域而被踢出游戏。

片刻后，唯有远古仙人还留在游戏里对这个庞然大物指指点点。

游戏世界里亮起了无数道神圣之光，抵挡邪神的侵蚀。

邪神仅仅只是露出了自己的躯体，就足以让这个脆弱的游戏世界遭遇灭顶之灾，如果祂想，随时能轻易毁灭这一切。

那双血红色的眼球紧盯着季汀，不遗余力的诱惑他“堕落”，试图种下“种子”。

他的目标是我，季汀生出明悟，调出对方的角色面板，还是一堆问号，还是没法修改。

也就是说，在当前情况下，季汀没法对邪神做什么，同样，邪神也没法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于是季汀干脆利落的退出了游戏。

游戏外，热闹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