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不要!”
两道惊呼声几乎不分先后地响起,这一刻,就站在少女身后不远处的那对老夫妇以超越了他们年龄的灵活挡在了少女的身前,声音因焦急而嘶哑。
神父手中的匕首顿在了半空中。
那对老夫妇已是低声哀求起来:“……金神父,可以再多给我们女儿一点时间吗?哪怕让她多活几天都好啊。”
说到这里,两人的声音都哽咽了。
在神父犹豫的目光里,两人已经深深弯下了腰,他们看向神父,看向周围围观的群众,红肿的眼睛里盛满了期盼与祈求:“求求大家了!求求大家……放过我女儿……哪怕只多活一天,我们也愿意!”
以少女的年龄而言,这本该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但从他们苍老的面貌、憔悴的神色,以及泛白的发丝上,都看不出这一点。即便说他们是这少女的祖父祖母,看上去也一点都不违和。
广场上一片安静,望着这对苦苦哀求的老夫妇,所有人都收敛了表情,目光里不由自主露出些微怜悯,怜悯过后又是麻木,宛如一尊又一尊灰白色的雕像。
神父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何苦呢?”他的目光扫过那对绝望而悲伤的老夫妇,又扫过如木偶般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双目无神,似乎任凭别人处置的少女,扫过她身上不断扩散的“黑虫”,不知是在对周围的居民说话,还是在喃喃自语,“……渎神者,经受神遣,生不如死,即便再拖延几天,也不过多受几天折磨而已。”
“够了!你们只想让她多活几天,可曾想过她自己愿意备受折磨吗?”人群之中,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突然站了出来,有些歇斯底里地喊道,“不,她不想!这只是你们自己的私心!”
“……早在一开始畸变时,你们就该把她交出来。难道以为把她藏在家里这几天,她真的活得很舒服吗?”
“……放过她吧!你们放过她吧!!”
人群中,余涉作为一个称职的NPC工具人,正在尽心尽力充当旁白,向原不为作介绍:“广场上的女孩子叫玫瑰,那是她的父母,镇上一家裁缝店的主人……有些时候镇上出了渎神者,家里的亲人不愿意让他们暴露出去被处死,就会偷偷把人藏起来。但就算这样,其实也只是迟几天去死而已。渎神者身上的诅咒,是没有办法解除的。”
至于那个突然站出来略显疯癫的女人,余涉苦笑了一下,神情复杂:“那是李老师,她曾经是个很厉害的钢琴老师,后来唯一的儿子成了渎神者,她不忍心,将人偷偷藏在家里……”
说到这里,余涉顿了顿。
“据说,她是眼睁睁看着儿子诅咒发作,一天天饱受痛苦,最后苦苦哀求她亲手杀了自己……从那之后,她就……”余涉抬手指了指太阳穴,示意对方精神似乎出了问题,又轻声道,“……她儿子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一刻,广场之上的其他人都是一片静默,他们仿佛都能理解彼此的心情。
之前还拼命哭求的老夫妇已经站了起来,退开到一边不再阻拦。
所有人在神父的带领下垂下头,似乎都开始默默在心中祝福广场中央的少女。周围的气氛再次变得肃穆而安宁。
众人的祈祷到了最专注的时候,那少女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这样静静看着神父将匕首送入她的心口。
深乌色的鲜血从少女心口淌了出来。
就在匕首刺入的瞬间,一抹淡淡的白光从她心口处开始向全身蔓延,速度极慢,但少女身上那些扭曲的“黑虫”却似乎受到了某种抑制,蔓延速度渐渐放缓,甚至开始一点一点往回缩。
这整个过程十分缓慢,但可以预见到,当少女心口鲜血流干时,那些蔓延的“黑虫”也差不多都会缩回到脸上。
这个过程,按余涉的解释,是以生命为代价驱除诅咒,让对方最终能够以人类的形态下葬,而不是变成一只畸变怪物。
彻底死去那一刻,她的外表就会恢复正常。这也算是生命最后的一点宽慰。
除此之外,据说若是死前没能驱除诅咒,以畸变怪物的形态安葬,他们死后的尸体将会在某天发生恐怖的变化,为整个永宁镇带来绝望与不祥。那样的话,就只能将畸变怪物的尸体彻底焚烧成灰,洒到远离永宁镇的荒野之上。
周围的祈祷声越来越大,从起初的心中默念,到最后变成了整齐的念诵。
原不为视线之中,隐隐看见了一抹又一抹微弱的白光从每个人身上升起,向着广场中央的女孩汇聚而去,那白光加持在匕首之上,抑制住了扭曲的黑虫。
这光辉只有原不为一人能看见。
“这是信念之力?”他隐隐有所明悟。
想来这样的仪式在永宁镇上已经进行很久了,或许这些居民都以为仪式能够成功,是因为渎神者付出生命的代价获得了神明的宽恕,因此在生命的最后摆脱诅咒,得以以人类的姿态死去。
在原不为看来,却不是这样的。
关键很可能在于大家都没有重视的祈祷上。或许居民们只是出于同情、怜悯,或者同病相怜,在每一位渎神者死前给予祝福,他们以为这只是形式,就像给死人念往生经一样,但事实上,他们的祝福很可能真的拥有压制诅咒的力量!
只不过这股力量似乎太过微弱,原不为猜测,从祝福中诞生的这股信念之力,恐怕唯有借助少女死亡之时流逝的生命力,才能发挥出真正的作用。
他双瞳之中顿时充满了跃跃欲试。
嗯,要想验证这个猜测,眼前可不就有一个最好的工具人?
“等一等,我有办法。”
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原不为已经从人群中走出,身形仿佛瞬间出现在少女的身前,一只手握在了匕首上。
与此同时,无形的力量微微拂过,少女心口的鲜血瞬间凝固,伤口不再淌血。
“你做什么?”这么多年都没被人打断过的仪式突然终止,原本正默默祈祷,祝福着少女的居民们都愤怒地抬起头来。
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年轻人,黑发黑眸,神色冷淡而散漫,容貌极为俊美,偏偏有种说不出的,令人不敢冒犯的气质。
尽管莫名对这位年轻人感到有些敬畏,但对方的所作所为实在是犯了众怒,因此大家只是稍稍克服了一下心中的不适,便怒气冲冲地看向了他。
人群向他靠拢,眼看就是一场围殴。
原不为仿佛一无所觉,静静望向众人。
“——我说,我有办法救她。”
人群安静了一瞬,继而哗然。
永宁镇存在了多久,为了解除诅咒,他们就努力了多久,而今这个仪式已经是一代代摸索下来,最好的办法了。哪怕无法挽救渎神者的性命,至少能让他们保留属于人类的最后一点念想。
而他们摸索了这么久都没有办法的事情,突然有人站出来说有办法解决,他们会这么轻易就相信吗?
一时间,众人看向原不为的眼神充满质疑,仿佛在看一个哗众取宠的家伙。
这时,大家似乎才意识到这个人十分陌生,都不认识,不由满眼问号:等等,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余涉也不明白原不为怎么突然这样做,连忙走上前,一边冲原不为使眼色,一边不好意思地开口:“抱歉啊,大家别介意,这是我邀请来的客人,原先生实力强大,今天还救了我一命。他从远方来,不了解永宁镇的情况……”
“不,这诅咒不是永宁镇独有,我所在的地方,曾经同样有人因诅咒而畸变……”原不为打断他的话,语气笃定,“所以我说,我有救她的办法。”
原不为可以保证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绝对没有半分虚假。
——表世界的确有普通人因为怪物公会的实验而发生畸变;而他现在的确从仪式中得到灵感,想到了抑制畸变的方法。
尽管这二者之间没有分毫因果关系,但听在众人耳中,就自动理解为:这位陌生人的家乡曾经有人同样发生畸变,却被他救了回来,所以,他才信心十足地表示自己有办法救人。
从他的语气中,所有人能感觉他说的都是真话。
众人的脸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带着几分惊疑,几分希冀,几分犹豫。
倘若说是一位永宁镇的居民说出这样的话,他们是不信的,因为彼此知根知底。但外乡人呢?会不会真的有办法?
“……让这位先生试一试吧。”旁边几乎哭哑了的老妇人突然开口,她红肿的眼睛看向原不为,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拜托你了,先生,救救我女儿!一定要救救我女儿!”
“可以。”
原不为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并不在乎其他人是质疑还是相信,毕竟他最初的出发点并不是为了救人,也不是为了收获别人的感激,那对他没有意义。
他本意只是想要找一个工具人验证自己的猜测而已,现在这个面临死亡危险的少女显然再合适不过,因为自己很可能是她最后一线希望。
对方若是不同意,他会果断放弃,再找一个合适的新目标。要救的是她自己的命,她自己都无动于衷,没有抓住每一次机会的强烈求生欲,原不为当然也不可能多费唇舌。
而现在,对方愿意配合,当然是最好的。
他轻笑起来:“给我一天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