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无垠的宇宙星空中,有一抹影子自星海间划过,流畅而冰冷的铁灰色的舰身如同一尾大鱼,散发着金属般的寒光。
从舰舱内向外看去,或大或小的星辰不断自眼前划过,光辉迷离而神秘。
“砰!!!”
突然而起的撞击声在舰舱内响起,一道人影被狠狠掼倒在地,后脑勺与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碰撞,同时响起的还有金属链哗啦啦砸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咳咳咳。”
一身囚衣的青年重重倒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只从喉咙里发出了痛苦的低咳声,缠绕在双手双脚上的特殊金属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哗啦啦作响。
他眉心紧锁,毫无血色的脸上透出显而易见的虚弱,只不断从喉咙里溢出剧烈的咳嗽声,额头冒出了冷汗,看上去已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而行凶者却并未因此善罢甘休,反而更进一步欺身上前,毫不留情地一脚踢了上去,恶狠狠地警告道:
“给我老实点!你以为你还是那个战无不胜、受尽爱戴的帝国统帅吗?!”
“——你现在不过是个即将被押送到流放星的阶下之囚,是背叛了帝国荣耀的罪恶之徒,跟我耍什么脸色呢!”
看青年被他一脚踢得弓起腰背,再次咳嗽起来,这人眼中便泛起了一抹快意。
“够了!”一名同伴走了过来,不悦地制止了他,“他刚才只是要一杯水而已。”
“一杯水?现在还指使我?他也配!”同伴的劝阻并未让这人平静下来,反而冷笑一声,再次毫不客气重重一脚踢出,“呵,喝尿去吧垃圾!”
空气发出爆鸣,他捅出的一脚宛如一记炮弹,力道十足,一旦落在人身上,可想而知会有什么下场。
这一次,他的攻击被同伴挡了下来。
“——我说够了!”
同为帝国军队中筛选出来的精英,一向低调沉默的同伴在这一刻爆发出了远胜于他的实力,不出几个回合便狠狠扭住了他的双手,制止了他的暴行。
将人制服后,同伴靠近他耳边,用低沉的声音警告道:“我知道你是谁的人,也清楚你单方面和他有私怨,更清楚你们一直想趁机弄死他——但不管怎样,这个人还有用,至少现在不能死。”
“——他是流放星点名要的人。”
听到前面,那人脸上还只有惊疑,待听到最后一句时,那惊疑已变成了惊恐。
他竟是生生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似乎受到了某种莫大的震慑。
两人说话时,谁也没有注意到,蜷缩在一旁的青年身体微微动了动,一双眸子闭阖又睁开,神色已发生了改变。
他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这是一间非常空旷的囚室,墙壁地板都是干干净净,什么东西也没有,看起来好像普普通通,但周围的每一寸金属表面都泛着淡淡的银光。
在这具身体的记忆之中,这是一种强度极高的特殊合金,据说即便是体能达到S级的存在,也难以将之摧毁。
这具身体就曾经拥有S级的体能评测,不过现在的他却孱弱得连一个普通人都很难打倒,即便不戴镣铐也毫无威胁。
这时,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随后越来越远,似乎是有人出去了。
另一道脚步声则是向他身边靠近,最后停留在了青年的面前。
有人朝他看来,目光冷得像刀。
原不为躺地装死,露出咸鱼姿态。因为过于熟练,看上去十分逼真。
于是,当某个满怀不甘的家伙走过来时,映入眼中的就是这样一幕场景——
倒在地上的青年一动不动,一双灰眸失了神一般凝望着上空,他缠绕着镣铐的双手落在一边,整个人看着了无生趣。
一阵报复得逞的快意涌上心头,这人唇边泛出一抹冷笑:“哈,统帅大人没曾想过自己还会有这样一天吧?”
当初这个人不是很厉害吗?高高在上,风光无限,随便一句话就能把人打入深渊!轻而易举就能毁掉小人物的一生!
……要不是当初这人被邀请到军校观看毕业生考核时,只因区区一点小事便当众指责他暗中抢夺同伴功劳,心术不正,不可交托信任,他又怎么会被那个捧统帅臭脚的军校毫不留情地开除?当初他的苦苦哀求又换来了什么?要不是后来遇上贵人,他这辈子都完了!
想到这里,这人瞳孔中掠过一抹阴翳,实在不甘心就这样将人全须全尾地送去流放星,哪怕他深知真正的流放星对某些被点名的特殊人员而言形同地狱。
心中那口积蓄已久的郁气让他必须做点什么才能发泄出去。
对了!这位平民出身的统帅不是一直标榜自己的正直无私,一直以为他多么受人拥戴,直到审判下达都拒不认罪,还以为那些受他庇护的民众会一如既往地拥戴他、信任他,支持他吗?
一个恶毒的念头突然浮上了心头。
这人打开了自己的光脑。
虚幻的画面在半空中投影出来。
他拍了拍手掌:“嘿,看这边。我们的统帅大人就不想知道你被判流放之后外界都是什么反应吗?”
大概是他的话终于引起了对方的兴趣,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青年仿佛受到触动,低垂的睫毛颤了颤,终于抬起眼来,一双失神的眸子在半空中聚焦。
半空光影变幻,虚拟投影出的屏幕上,一幕又一幕画面如慢镜头般飘过。
他看见聚集在审判厅外的人山人海,愤怒的烈焰点燃了喧嚣的人群,有人在高声呐喊:“帝国万岁,星盟走狗去死!”
“抗议!流放判轻了,我们要求重判!”
“我们要重判!我们要重判!”
“——星盟走狗去死!!!”
一重又一重声浪叠加起来,汇聚成了山呼海啸般的力量,即便隔着视频,都能感受到那股堪称恐怖的声势。
原不为静静看着,面无表情。
……就在这些人叫嚣着要将原身送上绞刑架时,原身还在审判厅里进行徒劳无功的无罪辩解。他还寄希望于那些热忱拥戴他的民众与忠心追随他的下属,以为自己并非孤身在战斗,哪怕他一时身陷囚笼,还有其他人愿意为他而奔走。
——很显然,前者已经辜负了他的信任。那么后者呢?
原不为似有所感地继续朝投影看去,果然就见画面已经切换,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原身记忆中无比熟悉的面孔。
有人为他四处奔走,最终迎来的却是莫须有的罪名与冷冰冰的镣铐;有人在他被押走的前一刻还孤注一掷妄图劫囚,最终却倒在了血泊之中,而当时原身与之或许只有一墙相隔,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更不知道有人为他付出了生命;还有更多的人早已经改变了面孔,在镜头之下露出谄媚的笑容,于一帮帝国高层面前大义凛然地揭发他的种种罪行,痛心疾首地懊悔自己没能早早发现……
而这一切的起源都是不久之前帝国与星盟的大战,帝国多项情报泄露,在战争中惨败,身为统帅的原身尽全力力挽狂澜,自身却遭到身边人的背刺,高达S级的体能被废,整个人便陷入了昏迷。
当他苏醒之后,自己就变成了背叛帝国的最大叛徒,而那个真正的背叛者反而顶着力挽狂澜的功勋,踩着他上位。
面对摆在面前的一样样无比逼真的证据,他竟是想不出任何办法来反驳。
就这样,一个平民出身,自最底层一步一步爬起,大小经历过十余场战争,不知多少次拯救这个帝国的子民,被无数人誉为“帝国之光”的英雄,在他们口中,变成了早就心怀异志,与星盟勾结,企图颠覆帝国政权的最大叛徒。也有人说,他早就是星盟派出的间谍。
——当星盟得知这个消息时,都满头问号。他们怎么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派出了这么能干的间谍?但很快的,被馅饼砸中的星盟便做出了种种欲盖弥彰的反应,反而让间谍的黑锅扣得更稳了。
回忆至此,投影中的画面早已再次变化,一条条网络上的言论在原不为眼前刷屏而过,大都是各种谩骂。
仿佛以前夸赞原身为“帝国之光”,无脑吹捧崇拜他的,并非是这些人一般。
即便偶尔有一两个还想为他说话的人,都被愤怒的民众咬成了星盟走狗,账号也很快就因为“涉政”的原因被封号。
半空中的画面还在流淌,于青年静默的脸上投下了交错的光影。
他轮廓深邃而锋利的脸显出无血色的苍白,双眸微垂,气息黯淡,与往日相比,呈现出前所未有的虚弱姿态。
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安静而沉默。
在旁观的另一个人眼中,这自然便是心神遭到了重创、精神信仰崩塌的模样。
便忍不住阴阳怪气地开口:“怎么样?统帅大人有没有什么感想啊?你说你,做什么不好做叛徒!”他学着对方当初对他说话的口吻,语气无比大义凛然,心中顿时生出一阵无与伦比的快感。
“……你是谁?看起来好像挺恨我。”地上的青年冷不丁开口了,语气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平静与疑惑。
“——你不知道?你居然不记得我了?”
那人得意的声音一下子扭曲了。
“我该记得你?”
原不为平静反问了一句,淡淡的目光扫过那张一瞬间变得极度扭曲的脸。
明明已经是阶下之囚,但他的做派却让那人恍惚回忆起在军校中所见的那一面,仿佛这人还是那位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审判他的统帅,还是那般的傲慢!
——与之相比,他就像是一个在对方面前上蹿下跳的小丑!他心心念念多年的复仇,似乎都是笑话一场!
原不为眼底闪过一抹漆黑之色。不知不觉间,他已彻底引动对方的负面情绪。
本意是想打击这位仇敌,最终自己反而被仇敌的态度所刺激,在情绪冲击之下,那人想也没想扑了过来——
地上的青年仓促间抬起手,似乎是想挡住攻击,这拙劣的动作让那人唇边露出狞笑。不能打死,打个半残总行吧!
哗啦啦——
锁链的声音响得又快又急,原本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青年不知何时撑起身体,以肘为轴,上半身灵巧地避过他的攻击,下半身横空扫过,双腿几乎在低空划了个半圆,那厚重的金属锁链一下子扫在了他的腿上,又重又沉!
特制的金属锁链顺着腿风砸在腿上,就宛如一块巨石撞了过去,他只觉腿骨一痛,整个人就一个踉跄,向前栽去。
这时,原不为双手一张,银色的锁链在手腕之间伸开,那人便像是自行送上门来一般,正朝这个方向撞来。
他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似乎有一道银色的闪电在他眼前划过,又像是一条银蛇突然飞出,在他主动送上去的一瞬间,吻出了一记蛇吻,危险的气机让他汗毛倒竖!
刹那之间,原不为双手间的锁链已狠狠绞在了对方的脖子上!他身体顺势扑出,全身的力量都压了上去,一下子就将人压倒在地。
原不为重重坐在对方身上,两手之间飞快转了一圈,将锁链不断收紧。那人原本还在不断挣扎的手臂与乱蹬的双腿便渐渐落了下去。
“嗬……嗬嗬……”
他的脸色憋得青紫,喉咙里费力发出挣扎的声音,眼睛都凸了起来。
他想要求饶,想要呼喊,想要向同伴求救,但原不为双臂之间却越来越用力,那冰冷的金属链宛如审判时的绞刑,正在一点一点剥夺他的生命。
最后的视线之中,是一双极其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的眸子。没有愤怒,也没有杀气,似乎根本不准备从他这里得到任何东西,纯粹只想他死。
……为什么?
……你不想知道我的身份吗?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你吗?不想知道是谁在背后阴谋陷害你吗?不想逃走吗?
……我可以交代一切,我可以帮你逃走啊!
数不清的疑惑在他的脑海中飘出,他本该掌握着足以活下去的筹码,但偏偏对方却连看也不看,就否决了他的生命。
在满心的疑惑、不甘,与深深的恐惧中,这人的双眼渐渐失去了神采。
而直到死亡,他心心念念的仇人都不曾将他深深铭记的仇恨放在心上,连一个最简单的名姓都不清楚。
随着囚室中另一个人的气息彻底消失,原不为终于松开了手。
他重新收回锁链,缓缓坐倒在地,长吐一口气。
“……这具身体真是太虚弱了。”
而根据记忆,外面还有二十多号人。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察觉到这边出了问题。
望了眼旁边的尸体,原不为唇角微微一扬,在他视线之中,一层浓浓的黑气在飘荡:“不过,这么浓郁的怨念与恶意,消化一下,也足够我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