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他们骗了我?
五条悟忍不住追问, 但不管他怎么说,夏油杰都没再提这件事。
夏油家搬回东京后,瑛纪接手了尾神婆婆和栗坂的遗产, 他趁着上学期间让茜姬伪装自己,直接下海去当诅咒师了。
夏油杰定定地看着努力维持家庭的弟弟, 对五条悟的话语充耳不闻。
瑛纪当时个子还不到成人的大腿高, 可在茜姬的伪装下足以假扮身材缩水的小老头, 他就这样磕磕绊绊地进入了黑暗的世界, 砍人像是切瓜,利索中透着一丝残酷和荒谬。
夏油杰静静看着,他像是自虐, 又像是在强迫记下弟弟成长中自己缺席的部分, 看到后来, 他甚至有些神思不属。
他的弟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长大, 是不是像极了他在父母不知道的时候变成了咒术师?
幼年父母不相信他的话, 现在他不相信瑛纪的话。
父母否认他的世界, 而他否认了瑛纪的选择。
人类在过往经历中获得的最大经验教训是:他们会重复犯同样的错误。
他看似行走在和另一个自己不同的道路上,可本质上他们是同一个人, 有着同样的思考逻辑。
另一个自己找到了所谓的大义,杀了父母、断绝师长和挚友关系, 走上了另一条道路,那瑛纪呢?
若是他仍然没想起那段痛苦的记忆, 继续这样生活下去,瑛纪会变成什么模样?会找到怎样一条道路?
等等, 瑛纪是不是说过, 他要称霸咒术界,成为咒术界的无冕之王?
五条悟注意到夏油杰似乎平静下来了, 终于松开了扶着夏油杰的手。
他试探着问:“杰?你还好吗?”
夏油杰微笑脸:“没什么,我很好。”
五条悟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别告诉我又苦夏了。”
夏油杰垂眸,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悟,你觉得另一个我做出的选择是正确的吗?”
他像是在对五条悟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瑛纪是我弟弟,如果选择了一条路,会和我一样坚定地走到尽头,即便是绝路。”
“等等,瑛纪又做了什么选择?”
五条悟敏锐地听出了什么。
“我不清楚,也不知道他具体想做什么,但是……”夏油杰长出一口气,他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我想试着挣脱过去的桎梏,想要改变自己。”
五条悟有些茫然:“改变自己?这和瑛纪的想法有什么关系?”
夏油杰笑了笑,又一次避而不谈,他突兀转移话题:“我知道怎么从咒灵的生得空间离开了。”
五条悟:“……”
夏油杰没有理会似乎想打人的五条悟,他缓步走向街道上戴着小帽子的瑛纪。
小孩正躲在电线杆后面,不着痕迹地观察一个身材高大的人。
夏油杰一把抱住了小小的瑛纪,小孩吓了一跳,二话不说并指如剑,反手一拉,一道可怕的斩击直接打了出来。
锋利无比的斩击直接将夏油杰的身体拦腰切成两半,五条悟嘶了一声,虽然场面很血腥可怕,但他莫名觉得滑稽。
毕竟记忆里他就是这么死的。
但夏油杰并未松开怀里挣扎的小孩,他低低地说:“这才是我最惧怕的事,对不对?同样也是你最惧怕的事。”
他最惧怕的事,是从幼年起支撑他走到现在的弟弟,逐渐变成他不敢辨认的样子,与自己渐行渐远。
在父母虚假否认的世界里,弟弟能看到与他相同的世界,确认着他心中的真实。
他不记得过去发生的一切,却还是潜意识地明白在这个家里,唯有瑛纪是支持他、理解他的人。
所以他会下意识地模糊掉瑛纪各种异样的地方,更会本能地给瑛纪寻找种种借口,甚至固执地将瑛纪看做幼年那个病弱的孩子。
不仅仅是因为他想要将弟弟藏在自己的羽翼下和兄长保护弟弟的责任,还是因为这样做能让自己安心,让他潜意识里有【一切都不会改变】的安全感。
但如同父母会忽视他一样,他也忽视了瑛纪会长大,瑛纪不是一个布娃娃,有着自己的思想和认知,甚至行动力和判断力比他还厉害。
当瑛纪判断出,不能再听从兄长的想法后,他自己会采取行动。
一如当年夏油杰被父母拒绝否认后,自己采取行动寻找咒术师同类。
他们是兄弟,是一面镜子,映照出了彼此。
那么他害怕的事,必然也是瑛纪害怕的事。
“没关系的,瑛纪。”
夏油杰紧紧抱住瑛纪,哪怕是咒灵的生得空间制造的记忆幻象,他也不想松开手。
“不要害怕,不要担忧,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不管你选择什么道路,哥哥都在你身边。”
瑛纪曾说,哥哥做什么都可以,我会帮哥哥。
那作为兄长,他也当说出,弟弟做什么都可以,他会支持的。
他们是兄弟。
“哥哥!”
小孩清脆的呼唤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被斩断的胸腹突兀恢复如初,像是之前的痛苦全都不存在。
与此同时,眼前的生得空间逐渐消散,夏油杰怀里一空,幻象里的弟弟消失了,他和五条悟同时回到了破碎的街道。
胀相和竹高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街道外面拉了警戒线,夜蛾正道正黑着脸站在前面,他双手抱胸,戴着墨镜,幽幽地盯着夏油杰和五条悟。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在这里打起来?”
人民教师愤怒咆哮,“打起来就算了,为什么没设置帐?!”
五条悟:“……”
夏油杰:“……”
夏油杰闭了闭眼,突然一把抓住五条悟的手腕,诚恳地说:“拜托了,悟。”
五条悟臭着脸:“不!不要在这种时候拜托我!”
“你可是我们家的大哥夏油悟啊!”
“……你倒是叫我大哥啊!”
夏油杰突然抽身上跳,蝙蝠鱼咒灵轻飘飘游了出来,载着夏油杰就跑。
五条悟见状立刻准备瞬移过去,哪想到脚下一沉,不知何时脚底下竟被一个黏糊糊的史莱姆咒灵粘在了地上!
五条悟立刻祓除了这只四级咒灵,可已经迟了,夜蛾正道黑着脸举起铁拳砸了过来:“别跑!给我留下来解释清楚!”
夏油杰坐在蝙蝠鱼上瞟到这一幕,忍不住吹了个口哨。
不得不说,有了未来十来年的记忆,在如何摆脱五条悟这件事上,他得到了充足经验。
高空的狂风吹散了五条悟和夜蛾正道的怒骂与咆哮声,夏油杰拿出手机联系孔时雨。
“喂?我找到竹高了,多谢,但瑛纪跑掉了,我觉得他可能找奶奶了,家里大概率没人,你有什么推荐吗?我是指很安全、不会有危险的地方。”
夏油杰笑眯眯地说:“我可以欠你个人情,只要不过分,做什么都可以。”
如果是以前,夏油杰说这句话时还会考虑各种情况,担忧自己会不会陷入麻烦中,但此刻他用平淡从容的语气给出承诺,就像是吃饭喝水那样简单轻松。
很快,夏油杰从孔时雨这里拿到了一个地址。
那是万莲法会下属的别院,一个对外宣称是给大富豪们用来静修的庭院。
夏油杰沉默了。
这不是禅院甚尔安置他老婆的地方吗?
夏油杰又是生气又是好笑。
瑛纪跑这里的确很安全,禅院甚尔实力强悍,不管是他和五条悟都不可能快速解决禅院甚尔。
但夏油杰又有些难过,瑛纪遇到麻烦宁愿去找禅院甚尔,也不想和他好好谈,这是不是说明他们兄弟之间已经出现了隔阂?
就像他再也不会和母亲谈论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事了?
夏油杰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
没关系,还来得及。
与此同时,瑛纪狼狈地窜进了别院。
一进去他就大声喊着:“奶奶!奶奶!”
夏油奶奶正坐在别院廊下,葵生坐在轮椅上,两人微笑着看着在院子里追着大黑狗玩的小惠。
禅院甚尔在厨房洗碗,并为晚上的晚餐做准备。
当瑛纪冲入别院的瞬间,禅院甚尔立刻察觉到了瑛纪的咒力,他用围裙擦了擦手,拎着把杀鱼刀堵在了玄关。
“怎么了?事情搞完了?”
瑛纪见到禅院甚尔时差点哭出来,他一把抓住禅院甚尔的围裙:“我哥和五条悟好过分,不仅打扰了我的降临仪式,他们还打我!”
禅院甚尔思考了三秒钟,果断道:“那你别进来了,赶紧出去。”
瑛纪:???
禅院甚尔:“你们打起来动静太大,我不好骗葵生。”他还提醒瑛纪,“你奶奶也在,你怎么向她解释你和你哥打起来的事?”
瑛纪恶狠狠瞪禅院甚尔:“谁像你一样老是骗家人?我奶奶知道我和我哥的事,你让开!”
他还不怀好意地提醒禅院甚尔,“你要是不帮忙,你别想让葵生认我奶奶当姨婆!”
禅院甚尔倒是无所谓:“没关系,我找你妈妈也一样。”
不过看在瑛纪是自己老板的份上,禅院甚尔还是妥协了:“你可真没本事,连自己哥哥都打不过,五条悟交给我,你去找你奶奶哭两嗓子,让她帮你揍你哥。”
瑛纪没好气地骂禅院甚尔:“我就是这么想的,还不是你这混蛋拦我浪费时间?赶紧让路!”
禅院甚尔的动作顿了顿,他上下打量瑛纪,冷不丁说:“你的情绪外放了不少,咒术师的情绪可以引动咒力变化,扭曲性格和想法,对别人来说可能会很麻烦,但你嘛……算是好事。”
瑛纪不明所以:“什么意思?对别人来说很麻烦,我就是好事?我总觉得你在骂我。”
禅院甚尔嗤笑:“是啊,我就是在骂你,我骂你以前是个没脑子的受气包和智障。”
瑛纪依旧不理解禅院甚尔的意思,仓促之间他只得对禅院甚尔比划了一个粗鲁的手势,一溜烟冲向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