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前,小镇外。
相比起那些一直蒙着眼睛的导/弹发射技术兵，那些与普通士兵视野共享的精神系异能者们反而率先意识到了不对。
大抵是那个莫名中招的精神系异能者发疯得太过突然，再加上这些精神系异能者分开坐在不同车子上，没能亲眼见证同伴疯癫的样子,倒也没有多少人因为这个小意外打断原本的任务进度,继续作为整支车队的双眼存在,推动行动继续进行。
也就是在他们强忍着头疼继续操控着普通士兵转告指令的同时,不远处的建筑上突然出现了异样。
红色的细丝突然出现在半空中,以小镇原本的建筑物作为立足点,朝着他们的方向不断延伸扩展。
哪怕到了这会儿，他们甚至都还没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只觉得这可能是此次任务目标的变异植物的小手段，就像是树木垂下的细长藤条，这在末世后可谓是常见得很。
……这些没办法移动的植物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弥补自身的缺憾，在进化时总爱额外生出些灵活的肢体,以此来补足缺陷。
直到之后，他们隐约看到了有什么模糊的圆球活物,像是蛛网上的蜘蛛一样沿着细丝朝着他们的方向快速移动,这才隐约意识到了问题。
这是什么情况？以前对付其他变异植物的时候也没遇到过多少类似的意外啊？
难道是变异蘑菇靠自己的能力吸引了其他变异动物来为自己服务，就像是一些本身在末世前就定下了互利互惠模式的动植物？
这么想着,在紧盯着敌人以防出现意外，顺带着开始控制着普通士兵拔枪准备迎战的同时,他们猝不及防地便对上了那数百颗眼球。
那些仿佛活物的红色眼球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正中漆黑的瞳孔微微收缩，看着像是高兴极了的样子。
“啊啊啊啊！”大脑的刺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就好像它们看向自己的视线当真变成了实质的利刃，顺着异能最终落到他的头顶上。
所有精神系异能者连接普通士兵的异能,在这一瞬间都被悉数强制断开。
……只是借用普通士兵的视野看向它们时都会有这么剧烈的疼痛，无法想象那些在小镇内的士兵身处其
中该如何逃脱。
不，或者说，难以想象包括小镇外的他们在内，他们这些人之后该如何逃脱……
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原本还算清晰的思维在这一刻变得混沌。
作为精神系异能者，他们在精神力这方面上还是要比其他人来得更强的。
依托于这份长处，于是他们也得以比其他人更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意志被无形之物强行扭曲的过程——
明明理智上清楚不应该这样，明明知道作为无神论者的自己没有信仰，可实际上，他们却又无法自抑地对刚才恐惧的事物——那成百上千的眼珠深处好感。
再看看我吧，求求您了，再看看您这位信徒一眼吧！
哪怕那并非神明本身，他们还是迫切地想要亲近这份神明的造物，亲近这些片刻前下意识生出抗拒的红色眼球。
——他们清醒地开始沉沦。
和计划总负责人同坐一辆车子上，大概是为了能收集到更多信息线索，以便尽快把消息传回S市基地，这里的这几个精神系异能者相比起其他车子上的人实力来得要更厉害些。
虽然因为刚才一个不知名的意外，车内有一个精神系异能者已经开始崩溃，莫名报废没了继续使用异能的能力，但在车子前座上，除了开车的士兵，副驾驶座上还坐着一个另外一个精神系异能者。
周遭突然响起接连的尖叫声，计划总负责人下意识看向车内这唯一一个看着还算是正常的精神系异能者，有些惊慌地开口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小镇里究竟出现了什么？为什么你们会是这个反应？！”
那个精神系异能者咬着牙。
虽然因为比其他人异能更强一些，能抵抗的精神冲击也更多一些，但他那点比其他人更强一点的异能，似乎也只能支撑着他不在此时发出惊骇的尖叫。
仅此而已。
他没时间、也没办法解释他刚才看到的一切，只艰难地咬牙一字一句道：“跑！我们必须得马上离开这里。”
“我们必须得回去，回基地去……”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看着显然像是要撑不住了的样子。
那些红色眼珠似乎灼伤了他的视网膜，永远在他眼中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记。
哪怕只是一闭眼，刚才透过普通士兵的双眼看到的奇诡景物，至今还能清晰浮现在他眼前，叫他不敢忘也不能忘……
计划总负责人一愣，老实说因为对方说话的声音有些太轻，除了开头的那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警示话语，他压根没听清对方究竟在说什么，只知道对方让自己离开这里。
只是现在就离开这里的话……计划总负责人下意识低头看了看面前的无线电设备，另一头的赵首长现在恐怕还在等着他这边的消息。
当着赵首长的面，要是一个合适的理由都给不出来，就这么直接离开，是不是有些不大合适？
他这么想着，犹豫片刻后选择了继续追问：“回去？为什么要回去？你先和我说说，小镇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因为计划设计最初，就没有给他们配备其他任何类似于望远镜之类的装备，唯一能看清小镇情况的就只有这些精神系异能者。
现在连这些精神系异能者看着都有些不对劲了，就更不知道前面的小镇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计划总负责人内心越发焦灼了起来。
他强行克制着自己的语气，想要问清楚究竟出了什么必须要靠逃跑才能解决问题的意外麻烦。
然而在刚才的那句难得的提醒后，前座的那个精神系异能者像是彻底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之后再未说出半个字，这迟钝的反应真是越看越让人觉得心焦。
靠近小镇后，这些精神系异能者真的有这么难受么……计划总负责人看着对方捂着头不吭声的样子，内心越发急躁。
计划总负责人忍不住出声催促道：“你倒是说话啊，你这究竟是怎么了？！”
或许是他这会儿出声催促的话语因为语气里的那点焦急，听着有些像是严厉逼问的样子，前座上，那个从刚才起一直没什么反应的精神系异能者终于再度有了动作。
他缓缓放下捂着脑袋的双手，大抵是从刚才起就陡然强烈了不少的剧痛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消弭。
他缓缓抬头看向后座的计划总负责人，哪怕是面对那有些严厉的语气，态度依旧是温和和缓的。
当然，或者说，他此时的态度有些温和和缓过头了。
精神系异能者看向计划
总负责人的眼神里带着笑意，他的唇角不断上扬翘起定格在脸上，在这个微妙的时间点看着实在有些不合时宜，乍一眼看上去竟还有些像是被强行绘在木偶脸上的僵硬微笑。
他用雀跃的语气说道：“当然是回去面见神明啊！神就在不远处注视着我们，作为一个合格的信徒，我们怎么能让尊贵的神明就这么在不远处一直等着我们？”
“我们必须要去小镇上，我们必须得去神明面前，忏悔我等刚才冒犯神明的动作！你不知道，刚才的那些导/弹都将祂身躯的一部分打碎了！恐怕也只有祂会如此宽宥地饶恕我等的过错。”
“不过神明的善良也不是我们放纵自己的借口，做错了的事就必须得亲自道歉取得祂的原谅……无论要付出多少代价，这些都是我们必须得做到的，不是么？”他理所当然地把这些话说出了口。
计划总负责人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脸上写满了惊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幸就在他惊慌失措之时，无线电另一头的赵弘毅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及时给出了指示。
赵弘毅隐约像是叹了口气的样子：“计划失败了……你们现在回来！现在就整合队伍，叫上所有还清醒的人，一起回基地！”
计划总负责人面带仓皇，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此时此刻，从赵弘毅的话中，他终于清楚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想着至今还深陷在小镇中的士兵，想着那数十枚被发射出去的导/弹……花费了如此人力物力，使用了这么多的手段，甚至于计划中的每一步都如此小心谨慎。
饶是如此，他们的计划最后却还是失败了么？
耳边是那些神经不正常的精神系异能者的絮语，无数赞美的词句从他们口中不间断地吐出，过分狂热的语气让他越发清楚意识到了自己究竟正面对着什么样的敌人。
一个导/弹这种级别的热武器都没办法解决的对手，人类真的还能有成功的希望么？
神志恍惚间，计划总负责人却在此时听到了赵弘毅语气笃定的回答。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在自己刚才精神恍惚的时候，他居然无意识间把自己内心所想的迷茫对着赵弘毅说出口……
赵弘毅：“可以的，我们一定能胜利的！过去，人类就曾靠智慧征服了星球。现在不就是个手段多些的蘑菇罢了，我们一定能成功的！”
“……是的，赵首长，你说的对，我们一定能胜利的！”强忍着内心的惊惧，计划总负责人咬牙轻声附和。
……是的，赵弘毅说得对，过去人类曾数次征服世界，哪怕在末世来临后也能重新凝聚力量创立幸存者基地，依托于群体以及机械造物的力量立足于这个乱世。
不过区区一个变异植物罢了，他们早晚能用人类独有的智慧想到合适的解决办法……
像是被赵弘毅话语中的坚定所感染，他终于重新鼓起了勇气。
他努力让自己恢复镇定，当即发布“撤退”的新指令，调转方向预备回到基地。
失败是成功之母，在重整旗鼓后，集合所有人的力量，他们一定能再度朝着这株可怖的变异植物再度发起攻击！
……
与此同时，另一边。
S市基地内，收到“计划失败”的消息后，赵弘毅此时的真实反应，远没有他刚才隔着无线电安抚其他人时表现得那般坚定。
可恶，计划怎么会失败的？！
集结了这么多个基地的力量，他们甚至都考虑到了所有可能的困难与风险，才最终制定了一个这样完备的计划，这怎么可能会失败的？！
只是这次行动，耗费大量人力的同时，就直接将整个基地内的武器储备消耗了大半……面对这样可怕的敌人，他未来究竟要如何才能取得胜利？
神志恍惚的赵弘毅被困在这些问题中，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答其他期待胜利的基地负责人，含糊地回答了几句后，结束了和其他基地的对话。
他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刚才透过无线电，听到的那些语气狂热的祈祷赞叹，强烈的挫败感在这一瞬几乎将他彻底击溃。
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反抗从头到尾都毫无意义。
人类真的有必要和那朵邪性的蘑菇对抗么？！
反正就算最后真的输了，最差也不过是像那些狂信徒一样，张口闭口“赞美我主”罢了。
人类还会继续生存在这片土地上，除了多出一个崇敬的神
外，一切似乎都不会有改变。
甚至于在这之后，人类最大的敌人——丧尸、变异动植物，这些原本威胁人类生存的生物，都会在相同的信仰下，跟着一起消失不见。
赵弘毅扯了扯嘴角，颇有些破罐子破摔地这么想着。
别说，在这么想了后，他一时间还真好受了不少……
透过无线电设备金属外壳的反光，赵弘毅甚至能看到自己脸上轻松的神色，好像当真开始发自内心地认同自己刚才的想法。
等等……
现在出现在他脸上的是什么表情？！
赵弘毅的表情彻底僵在了脸上，虚假的假面开始破碎，眼底逐渐显露出真实的恐惧。
他刚才为什么会生出那种古怪的想法？！
为什么会开始觉得“就是真成了那朵古怪蘑菇的信徒”也无所谓？！
在那样狂热的信仰下，这意味着有另一个除了自己之外的生物，凌驾于自己的生命之上。
无论是生死，甚至于更加细微的情绪想法，全都依托于区区一朵蘑菇上……而它甚至从头到尾都无所谓人类、甚至于其他任何生物的生死……这样可怕的未来，他居然会觉得无所谓？
如果信仰这样的一位神明，人类真的可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在这片土地上平静生活么……
赵弘毅之前就有关注过这方面的事，也有想过无法反抗后可能会迎来的灾难。
信仰说到底也就是一种情绪，它并不能作为食量让人饱腹，也不能成为进化的基础让人类彻底变得无欲无求。
就算是成了它的信徒，人类说到底终归还是要进食的。
不只是人类需要进食，就是那些异能动物、甚至于异能植物都需要。
现在，那些蘑菇的人类信徒还能找到食物用以满足自身需求，可要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全世界所有生物都成了它的信徒呢？
食欲仍然会催促着他们开始行动。
就算全世界所有生物都成了它的信徒，想必如今的这份和谐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食物链那一套最终还会照搬到所有信徒身上。
或许因为那份厚重到远比求生欲还要来得更加深刻的信仰，生物间的“弱肉强食”也会
变得更复杂。
想得极端点，照搬人类教派中的那套等级划分制度，要真有那天，说不定位于教派下游的信徒会俯首跪在其他上位者面前，在虔诚祈祷的同时俯首请求对方吃掉自己，好让自己为神明做最后的贡献……
更别说，生物进化从根本来说就是为了更好地生存。
反正赵弘毅不相信，一朵蘑菇进化到如今的高度，它对人类乃至于其他生物这样的活体养分没有半点想法。
如果当真就这么轻率地把自己的性命转而交给另一个甚至连人都不是的东西上，哪天沦落到被催眠着用骨血供养蘑菇，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们身上怕是都不稀奇。
赵弘毅压根不敢去赌其他生物的善良，也不敢把掌控自己性命的权柄交到其他人手中。
他逐渐清醒过来，回忆起刚才的那份轻松愉悦，此时只觉得后怕。
所以他刚才到底为什么会那么想……
余光瞥见一抹显眼的红色，赵弘毅几乎是惶恐地扭头去捕捉那抹艳色。
定睛一看，几朵蘑菇正静静地立在他的脚边，伞盖上的斑点形态各异，内里黑色的圆形花纹齐齐对准他的方向，像是在欣赏他此时的慌张。
“啊！！！你们这些，你们这些该死的蘑菇！”赵弘毅一个激灵从位置上站起，一边咒骂着一边狠狠地用鞋底碾碎了这些蘑菇，神色间看着竟带上了几分歇斯底里的疯狂，与平日里那个冷静严肃的“赵首长”看着简直就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显然，他已经快被这些蘑菇逼疯了。
蘑菇的尸体被彻底踩碎，四散地静静地落在地面上。
然而即便是这样，哪怕整个蘑菇已然四分五裂，上面的斑纹直到此时还能有所动作。
红色的斑点正中，无论它碎裂成何等样子，无论它被拆解成何等姿态，正中的瞳孔全程都在定定地注视着他。
这一场段暂的混乱最终结束于火系异能者的到来。
直到一把大火将它们尽数烧灼干净，事情这才告一段落。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植物进化得要比人类更快一点，只是在这点时间里，这个火系异能者就开始觉得这些蘑菇可能是烧多了，逐渐进化出来了火属性抗性。现在用异
能烧起来时，简直比以前要麻烦多了。
此时此刻，或许这位火系异能者，甚至于赵弘毅本人，都该额外感谢一下祂的仁慈。
要不是为了方便信徒用蘑菇进行传教，“防御”的增幅在这些小型蘑菇上表现得不算太明显。
不然，要真是继承了本体蘑菇那足以对抗导/弹的防御力，今天就算是直接把坦克开进这个房间里，怕是都没办法压扁这几朵看似软弱可欺的蘑菇……
……
楚黎用鼠标和键盘操控着蘑菇的孢子，最终成功让它们充盈了整个小镇。
老实说，在这个写实的画风下，这些眼珠样的孢子放到其他普通玩家面前，怕是直接就能凭借这些堪比恐怖片的画面，把游戏的玩家全部吓到掉san。
玩到现在，他都开始忍不住怀疑这个游戏当初究竟是怎么过审的了。
不过游戏过审这种事离他这样的普通玩家还是太遥远了。
虽然好奇这里面是不是存在什么他不知道的曲折经历，但游戏么，只要觉得好玩就够了。
这点好奇心来得快去得也快，对他也没产生多少不必要的影响，甚至于抱着“这个游戏可能下一秒就会被强制下架，能玩一会儿是一会儿”的念头，楚黎玩得还更起劲了。
……别说，这么刺激的画面，再加上这样新颖的别样玩法，怕是市面上也找不到其他任何相似的“代餐”。
就算看着是有点可怕，楚黎以前也玩过不少恐怖游戏，这种画风对他来说完全小case，问题不大。
楚黎看着屏幕里遍布了整个小镇的孢子，最终满意地看着那些敌对NPC全成了他的信徒。
只是事情发展到这，似乎远还没有结束。
听着这些新晋的信徒NPC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自己来到这的经过，忏悔自己是在其他人的命令下这才冒犯了神明，甚至于直言他们在小镇外还有别的接应NPC。
这意思……附近的基地觉得他的蘑菇不善良不正直，准备要痛下杀手了？
就算今天解决了这次麻烦，之后怕是还会遇到更多其他类似的剧情。
楚黎看看时间，这会儿已经是晚上，早早过了他习惯下线的时候，就连吃饭的时间都往后推迟了不少。
游戏内的时间流速远比游戏外要快，也不知道这一晚上过去，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类似的麻烦还会遇到多少次。
……别一个不小心，趁着他睡觉的时候，这些NPC就顺着剧情安排开始搞偷袭，对付那朵失去玩家控制后就会变得无比老实的蘑菇。
不行，他必须得想想办法。
斩草要除根，要不直接把那个什么什么S市基地全打下来，让基地内所有人都成为自己的信徒吧。
看了看已经成为自己信徒的导/弹发射技术兵，又看了看那些残余的导弹，楚黎灵活的大脑当即顺势生出了一个全新的有趣计划。
——或许，他可以试试把孢子缠绕在这些导弹上，然后再让这些NPC把导弹发射到S市基地的上空，通过一场爆炸完成一次完美的艺术传教？！